凤凰策-番外三?苍落(和主线有较大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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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小的时候,他看着其他孩子都有母亲。

    而先生说,每个人都有母亲。

    可是他的母亲呢?

    不曾见过,也不曾得到过母亲的关怀和温柔。

    他问过父亲,可是父亲的眸子里闪过几丝复杂,只是模模糊糊地应了他的话。

    然后他想。

    他有父亲,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也是很好的。

    可不知是从那一天开始,日子再也不安稳了。

    四下皆是流落逃亡之人,时不时便有兵卒来去,刀剑相交,而父亲带着他,也是一路躲藏,居无定所。

    直到有一日,他被父亲叫到临时搭建的屋中,父亲眸光深深地看着他,却道:“落儿,爹爹打算送你上苍流山学艺。”

    他愣了愣,却哪里舍得离开父亲?

    咬了咬牙,只是低声道:“落儿想陪着爹爹。”

    他的父亲只是摇了摇头,这一瞬间他发现,父亲的头发已然是花白。

    “世道太乱,爹爹怕是护不住你了。”

    他一愣。

    “听话。”

    他的父亲低声又说着,随后停了停,又道:

    “还有一事,关于你的母亲。”

    “这么多年,爹爹一直也未同你说明。”

    墨苍落愣了愣,随后猛地点了点头。

    孰知对面的父亲却低声说着:“你的母亲,是墨家的仇人,是夜氏之人。”

    “你的外公叔伯,皆是死于夜氏之手。”

    “落儿,你的母亲是墨家的仇人,你长大后,要为墨家报仇。”

    墨苍落对于这一番话,并不肯信。

    因为曾经先生说,母亲是世间最温柔的人。

    为什么别人的母亲如此,而他的母亲便是仇人?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多想。

    送他去苍流的路上,墨苍落同父亲被一路追杀,最终,苍流的确是到了,可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父亲在苍流门前倒下,再也不曾醒来。

    甚至没有来得及同他多说一句话。

    师父收留了无助的他,那时的他依赖师父,将一切讲了出来。

    孩童的话语并不连贯,但是师父应是听懂了。

    师父沉默着点了点头,遂了遗愿收他为弟子。

    而那时候师父也刚刚继任掌门,他便是入室弟子,为大师兄。

    日子一天天过着,而他随着师父习武学艺,也有模有样地学着打理这个门派。

    结识了有些古怪的四大长老,认识了对他帮助诸多的胥先生。

    也渐渐知道了……

    是北国和南国兵士的厮杀乱战,让他的父亲永远倒下。

    不知不觉,他心中已经有了三个仇人。

    北国、南国,还有夜云天。

    恨意清明的时候,他已经长大不少,心思更是深沉许多。

    他知道师父心怀仁义,也知道自己个人的力量太过薄弱。

    因此他的恨和仇,半分未同师傅讲。

    他只是努力地、更加稳重、更加妥帖,也不知不觉地越来越冷清。

    他努力地让师父觉得,他是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可许多年后,墨苍落明白过来,师父终究是师父,他的那些小心思,早已被他老人家看得清清楚楚。

    就像师父轻易地知道他在窥探,却依旧装作不知地将那个小女孩儿交给他照顾。

    师父告诉他,躲在身后的这个丫头,叫月。

    师父告诉他她的身份和遭遇,让他保密,让他护着她。

    而墨苍落痛恨北国,痛恨弋氏。

    但是看着这个怯怯的丫头,心里却不自觉地心疼起来。

    她也没有做错什么,她和他同样是可怜人。

    好不容易带走了这丫头,三更半夜,侍女却来告诉他新来的小丫头,缩在被子里发抖,一直在哭。

    墨苍落愣了愣,却是第一时间想起了曾经的他。

    他失去他的父亲,那一晚也是彻夜未眠。

    不知不觉地起身去看她,那丫头裹在被子里,可怜兮兮的,像一个虫茧,还一直在颤抖着。

    不知不觉间就把这丫头抱住了。

    那时他的手臂还不够宽,可是她瘦削得很,环住一个裹着重重被子的她,并不吃力。

    他听着她支支吾吾、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切。

    更加清楚地知道她的过去,知道她的命是她父亲一命换一命救回来的。

    他心里很难受。

    却只能抱着她,轻轻地拍着那一大卷被子,直到怀里的人不再哭,呼吸均匀起来,似乎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他便抱了她一夜,陪了她一夜。

    这一夜他未合眼。

    心里却想着

    他很弋氏,可是这个丫头呢?

    她在他的恨之外。

    她在他的恨之外。

    而后他成了这丫头最相信的人,依靠的人。

    她像一个小尾巴一样天天粘着他,偷偷摸摸地躲在树后瞧他练剑,还总以为他不知道。

    而他也竭尽全力护着她。

    他想保护她,心里却又别扭,于是一脸冷清地把绣心镯的一只给她,表面上说的却是给她遮黑色的胎记的话。

    他想保护她,一起下山的时候,有了危险总是要先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他想保护她,会不知不觉地记下下山时这丫头喜欢的东西,然后有机会再悄悄给她带回去,偏偏又别扭地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后来想起来,只觉得那段日子是人生里最干净的日子。

    而这个丫头在长大。

    渐渐地,她的武艺精进,也越来越独立。

    他曾经对她的长大害怕,可随后却发现,这丫头长大后,有了同他并肩而立的能力。

    那一段日子太过幸福。

    直到时芜嫣到来,她是眉山掌门的掌上明珠。

    之前大抵也见过她几次,但是墨苍落对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印象。

    至于如今……

    他突然想着。

    如若他以后能够成为苍流掌门,然后又能够拿到眉山的权力?

    如此再兼并一个门派,他就可以号令五派三州。

    是什么时候开始,在心里暗暗排了顺序?

    复仇在前,他的小丫头在后。

    时芜嫣一次次地挑战、里外排挤月儿。

    墨苍落将一切看得清楚,可是所有的委屈,月儿都不言。

    他心疼,表面上却不能多做。

    于是只能暗中给她东西、照顾她。

    那时候他曾经害怕过,担心她会转身离开。

    可是他的月儿偏偏是个固执的。

    她咬着牙随他去平乱,奋力地战斗着,帮助他,甚至会用手给他挡住飞来的箭矢。

    她在舞剑大会上击败入晦的秦断烟,登及魁首,昂着头立在他身边。

    于是他想,这丫头应当是明白的,或者说,应当是可以等的。

    更重要的是,他心里的在膨胀。

    他开始有些失控,事情在脱离正轨,而他以为她能包容。

    之后的一切,心疼的确确实实的。

    可是即便知道她是冤枉的、是无辜的,可是碍于眉山,碍于自己的野心,他选择了对眉山蒙蔽与纵容。

    不论是小蝶之死,还是时芜嫣‘受伤’。

    他在苍流之巅看着他的小丫头,她也许不知道,其实他每日都瞧着她。

    几日后才正式去见她,他盼着她能将过错甩给另一个人。

    可是月儿她坚持着只说是时芜嫣。

    而墨苍落很清楚旁的人都行,独独不能是时芜嫣。

    如果依月儿所言处置时芜嫣,结果会是如何呢?

    眉山不论是和苍流,还是和他,都会生出嫌隙。

    而他便离着梦想更远了一步。

    于是他心里清楚,却只能装聋作哑。

    予她十剑,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心里也是心疼,只可惜,能够补救的不过是让胥先生给她护住经脉的药,事后暗中安排人好生照料,还悄悄下山寻了不会留疤痕的药,怕她不开心。

    只可惜她卧床动也动不了的日子里,因为眉山的存在和时芜嫣的纠缠,他依旧不得不陪着时芜嫣。

    他想过,等月儿身体好了,他要给她解释。

    可是同时又在想

    月儿长大了,她是弋氏之人,真的就没有自己的打算吗?

    他的目的里涵盖着弋氏,于是最终他也不曾说。

    再然后,师父与怪仙人比琴,重伤而亡。

    他成为了新一任苍流掌门,可是因为师父突然的逝去,派中乱做一团。

    混乱之中,眉山夫妇带走了时芜嫣,很多乡绅托付来的子弟也被劫走。

    墨苍落记得,在派里一片纷乱的时候,月儿这丫头依旧站在他身边,坚定地帮助他维护掌门之位,哪怕她自己因为之前种种,也备受人诟病。

    直到派内平定。

    那些被带走的子弟被送了回来,派内又是一番宁静平和。

    而始终在他身边的月儿,他终于有机会再次接近她却是以信任的名义。

    再然后,他把苍流托付给月儿,自己则带人前往其余四派,做足新任掌门的礼节。

    但是他没料到,在他回来之后,得到的消息却是

    月儿杀掉同门,逃离而去。

    而派中人对她的看法,也变得萎缩而又反感。

    尤其是……时芜嫣。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时芜嫣说起月儿时,话语里的反感,还有……隐隐的得意。

    依旧相信那个丫头,可惜派中没有人站出来。

    连昔日里耿直的二师弟,在墨苍落看向他的时候,他都心虚地别过头去。

    墨苍落心里冷笑又无奈。

    曾几何时,眉山的势力已经能如此操纵他苍流了?

    他要立威,也想保护他的月儿。

    他派人去抓捕她,想要树立刚正不阿的形象,却又特地下达了去另一个方向搜捕的命令。

    不想眉山却又打着‘友好’的名义前去‘协助’。

    于是墨苍落无奈之下半路参与进去,想着如果真的看到月儿,能够暗中救下她。

    当然,结果是……

    这一路,浩浩大军,都没有抓到那个丫头。

    听说北皇那边也在搜查她。

    可是最终,这个丫头逃出重重困难,他再听说她的时候

    她已经攻入了北都。

    她算计了北皇,篡位为帝。

    相杀的日子开始了。

    这丫头傻,竟然敢一个人回来,他知道她是来看他的,可是时芜嫣在旁,只能装模作样。

    暗中不肯伤她,关键时刻拼命避开她的要害,他甘愿成为她的人质,换她全身而退……

    她跟他说,愿意同他一起死,那时候他心里一抖。

    之前已经错过许多,如今更是抓不住。

    眼皮很沉,这丫头将他好好放在树干上,转身而去。

    而他只能麻痹自己,他想,有绣心镯在,他总会碰上她。

    却没料到……

    那个男人,跟他如此肖似,是他的双生兄弟。

    她带着那个男人回了宫里,即便背负天下骂名也执迷不悟。

    他知道这个消息,对外展现的是嘲讽和不屑,心里却……

    又酸又涩。

    月儿,你选择他,是不是因为,他同我长得肖似?

    他会替代我吗?他会替代我吗?

    没有消息,一切都沉寂下来。

    那丫头的手腕愈发硬了,他能感觉到,流言蜚语皆被她压了下去。

    可是他也愈发看不懂她。

    东国和西国的公子入了北宫,然后传出来她专宠西国公子的流言。

    是真的吗?

    他却无暇顾及了,苍流这边,看似水到渠成的、他要同时芜嫣成婚了。

    路都是自己选的,也是早就想好的。

    他不爱时芜嫣,但是爱眉山的力量。

    他猜测着月儿会不会来,可是眉山和其余各派也是如此想。

    毕竟当初的一切,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说,那时候的北皇天天跟着墨掌门跑。

    却不知他一颗心也随着她。

    墨苍落准备好了一切,心里却隐隐的有舍不得。

    可是……

    当那个西国公子站在他面前,口口声声说他是‘弃物’时。

    当夜宸卿出现,任凭他出手,扬唇说‘我不过是为着陛下’时。

    事情改变了。都改变了。

    被放弃了吗?他不知道。

    犹豫、不解,以及,隐隐的恨。

    爱她而又痛恨她,他用了焱毒,取了解药。

    那时他想,如果她诈死,她就是他一人的!

    他会把她藏起来,等到一切落定……

    可惜世事多变。

    西国公子替她饮下毒酒,毒发身亡。

    如此,他突然也觉得值得。

    可是随后,听闻北皇将旧日西国宫殿改为西国公子的陵墓。

    他心里又颇不是个滋味。

    派中事杂,他又归去,却听说北皇归国途中,逢了叛乱。

    如今北皇据说已无踪影,生死未卜。

    他担心却无力,因为以他的身份,根本到不了北都一带。

    只能静静等着,直到大年里,听说北皇回归。

    他跑去瞧她,同时,也想谈论眉山老掌门之事,可是……

    她只看出他字面的意思。

    她明明白白地说她和夜宸卿的关系,一旁她的手下颜色亦是暧昧。

    敌对,反抗,嘲讽,还有再不多言。

    他懂了,却又不甘。

    不甘,却又痛恨。

    而后……

    夜宸卿成为了‘容君’么?

    出于皮相,止于内在?

    那个与他如此肖似的男人,她要彻彻底底地欢喜上了?

    凭什么,为什么。

    说不出的秘密,眼看着要断开的线。

    不甘心被轻易取代,更不甘心被那个男人轻易取代,最不甘心在她心中被那个男人轻易取代!

    他下了狠手。

    舞剑大会设了局,连环两个局擒她入手。

    欢喜却说不出,痛恨却下不去手。

    他对她无可奈何。

    可是时芜嫣却动得了手,眉山权力未到手中,他无法撕破脸。

    夜里暗中给她亲自上药,大概是奇怪的心疼。

    时芜嫣却突然有孕,胥先生当着月儿的面说出这个消息来。

    有孕吗?

    墨苍落心里清楚。

    他不爱时芜嫣,也不想有眉山的后,因此连同房都不曾。

    之所以有如此,大抵是因为当初时芜嫣设的局。

    但是,无从解释。

    可惜如此一来,眉山那边愈发理直气壮。

    却依旧不能明着撕破脸,他查处自己身边侍卫,换了新的侍卫,然后暗中将弋栖月移到了苍流之巅。

    他以为如此,时芜嫣便不会找到,也就不会找月儿的麻烦。

    可惜他错了,结局是时芜嫣掉了孩子,派里死了人,而月儿,不知所踪。

    夜宸卿率兵而来,疯了一般地、愤怒质问他。

    那一瞬间墨苍落在想,他自己竟是连疯狂和愤怒的机会都没有。

    而他……

    的确也斗不过面前愤怒的男人。

    夜宸卿转身而去,从此以后墨苍落得自己成了旁观之人。

    听着弋栖月和夜宸卿之间的种种,直到弋栖月率兵而来,不论筹码向他换取焱毒的解药。

    他依着之前的听闻,猜测她是为了夜宸卿。

    当她当场试药,他的心凉了半截。

    一则是因为她对他不信任,一则是因为她把那个男人看得重于性命。

    心凉了之后,就是疯狂的恨意。

    以至于……

    后来得了机会,他会疯狂地让夜宸卿离开。

    会疯狂地想要占有她。

    欢喜不欢喜,爱不爱?

    不知道了,或者说,忘记了。

    没有信任,只有猜疑,他和她相斗,与当年那般相似,又那般不同。

    不知从何时起,便只剩下两相猜疑,冷眼讽刺。

    然后,她将别的女子塞给他,还轻佻地说,最后有个孩子。

    有个孩子吗?

    他心里冷笑。

    弋栖月,你知不知道自己多么残酷,多么可恨?

    几乎没有碰过她强塞来的女子,不想碰也不会碰。

    经过时芜嫣设的局,也有了了解,再不中计了。

    奈何她依旧步步紧逼。

    直到

    他统一了三州,而她同东国逼得南国退却。

    她面无表情地将屠刀伸向三州。

    他在消息传来的一瞬,心里认定了许久之前便开始不知不觉形成的想法

    他与她,终有一日刀兵相向。

    而他恨她,爱他的复仇。

    与其看着她一遍遍的忽视他冷落他,倒不如让她死在自己手里。

    他袭入院中,举起剑来。

    可是这一剑却被那个男人挡下来。

    弋栖月抱着那个男人,回手将匕首刺入他的胸膛。

    意识失去的前一瞬,倒下的前一瞬,墨苍落只是苦涩地扬唇。

    到头来大抵还是输了,大抵还是一场空。

    他恨他的双生子。

    小时候夺去了他的安逸他的母亲,长大了夺去他欢喜的人。

    如今……大抵又要夺去他拥有的一切。

    只可恨此前用尽也除不掉他……

    可他没有死。

    再清醒的时候,她高高在上俯视于他。

    他心里发涩,不知自己何时沦落到如此低贱的姿态。

    一言一语,当他知道她留他的性命不过是因为那位先生的话。

    当他知道,如若夜宸卿出事,她一定会取他性命。

    当她一字一句告诉他,当初那个弋栖月早就死了。

    当她将绣心镯还给他。

    她挑起唇角承诺着。

    她会保证他的性命,会让他有后代。

    呵。

    呵。

    弋栖月,我岂能让你得逞?

    我岂能……一生容你践踏?

    吞金入口,咽喉一片刺痛与血腥。

    意识在模糊。

    隐隐约约,四下皆是云。

    手里是一柄剑,身体不受控制地挥剑习武。

    忽而一转头,树后的小丫头,睁着一对怯怯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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