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舵-舵手_第三章 突生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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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贵明的这段逃亡经历,让杜林祥对他的印象又进了一步——此人看似不拘小节,实则心细如发。此外,张贵明更有着不信任任何人的疑心。杜林祥猜测,张贵明早就想好了逃亡线路,故意抛出什么从山东出海,其实是掩人耳目。他不仅欺骗了杜林祥,甚至连岳二福这样的心腹也蒙在鼓里。在张贵明的思维中,危急时刻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

    1 涉及托人帮忙这种事,务必一击而中

    杜林祥赶往北京,就是去专程采购相机。

    徐万里在河州的宾馆探望赵筱雨时,顺口说了句“筱雨的相机真不错,用来拍风景正合适”。这个细节,杜林祥当时就记下了。在送赵筱雨去机场的路上,杜林祥又看似无心地询问赵筱雨,她用的是什么相机。

    杜林祥对于相机所知甚少,平时也就听说过尼康、佳能这几个日本品牌,当得知赵筱雨使用的是一款叫作哈苏的相机时,杜林祥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后来杜林祥向当过记者、对摄影也颇有兴趣的袁凯询问,才知道了哈苏相机的来头。据袁凯介绍,哈苏相机是一个瑞典品牌。在它的诞生地哥德堡市,哈苏相机被视为城市的骄傲。哈苏相机可靠的性能和优异的成像质量不仅受到专业摄影师的青睐,而且引起了美国宇航局的重视。1969年,阿波罗宇宙飞船首航月球,那张人类首次登上月球的照片就是使用哈苏相机拍摄的。

    谈起哈苏相机,作为摄影爱好者的袁凯几乎有些亢奋。他说道:“哈苏相机最早采用镜间快门,实现了五百分之一秒的闪光同步速度;最早采用自动收缩光圈,摆脱了收放光圈的烦琐;它的外形设计几十年很少变化,但依靠内部结构的改进和功能的增加,演绎出众多新机型。”

    “更牛的是,”袁凯继续侃侃而谈,“哈苏相机配套镜头由德国卡尔·蔡司公司生产。卡尔·蔡司镜头是光学界最顶级的品牌,德国政府发放过卡尔·蔡司肖像的银币,感谢蔡司对人类光学界的贡献,全球有二十二位诺贝尔奖得主在使用蔡司仪器进行科研工作。哈苏与卡尔·蔡司的组合,简直是摄影界的双剑合璧。”

    面对一大堆专业术语,杜林祥如堕五里雾中。他接着问道:“比起市面上的普通单反相机,哈苏是不是要贵一点?”

    “那可不止贵一点。”袁凯说,“如今入门级的单反,一万以内能搞定。稍微上档次的,也就几万块钱。可要买一套哈苏相机,怎么着也得二三十万。”

    听到这里,杜林祥总算明白了:能让徐万里看上眼的东西,都不便宜啊!

    清楚徐万里的喜好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如何投其所好。以杜林祥的财力,花几十万买套相机不在话下,难的却是怎么把相机送到徐万里的手上。

    经过前一段时间的接触,杜林祥发现徐万里绝不是那种吃相难看的官员。比如老班章普洱茶,杜林祥陆续给徐万里送过好几次,徐万里每次也要回赠一些高档烟酒。尽管双方都清楚,这些烟酒的价值赶不上老班章普洱茶,但起码明面上还是礼尚往来。此时,贸然将一套价值不菲的哈苏相机送给徐万里,对方未必会笑纳。

    正当杜林祥犯难时,一个机会却送上门来。自打上次在徐万里家中结识摄影家谢奇峰后,杜林祥就叮嘱袁凯,一定要维护好同谢奇峰的关系。逢年过节,杜林祥还会亲自约谢奇峰出来小酌一番。在一次聚会时,袁凯告诉杜林祥,谢奇峰刚当选河州市摄影家协会主席。一番祝贺之后,杜林祥主动提到:“咱们是老朋友了,我也应当聊表心意,支持一下谢主席的工作。这样吧,我们企业出钱,给协会赞助一台相机。”

    有这等好事,谢奇峰自然乐不可支:“杜总真是热心人!”

    杜林祥摸出一支烟,微笑着问:“谢老师,哈苏相机还不错吧?”

    谢奇峰点头道:“当然。”

    杜林祥将烟点燃:“干脆咱们抽个时间去趟北京,谢老师亲自去挑选一套哈苏相机。费用由我们企业承担。”谢奇峰脸上笑开了花,双方还当即约定了北京之行的时间。

    杜林祥与张贵明告别后,匆匆赶来北京。与谢奇峰会合后,一行人便前往商场采购。谢奇峰起初很客气,只选了一套二十多万元的哈苏相机,在哈苏相机的系列中,这款产品算便宜的。杜林祥却坚持说:“专门跑一趟,一定得选款配置高的相机。”

    最后,谢奇峰选了一套价值三十多万元的哈苏相机。在刷卡时,杜林祥又告诉售货员:“就这款相机,我买两套。”他扭头对谢奇峰说,“一套是企业赞助给协会的,另一套是我个人的心意,送给谢老师。”谢奇峰连声推辞,却拗不过杜林祥的坚持。

    收下如此重礼,谢奇峰在杜林祥面前,几乎就像下属一样恭顺。从北京回河州的飞机上,杜林祥跷着二郎腿说道:“我听说徐书记也对哈苏相机感兴趣。不过像他那样廉洁的领导,哪里有钱去买这么贵的东西?现在好了,咱们协会里有了一套,出去摄影时,徐书记也能拿来过一过手瘾。”

    谢奇峰自然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点头笑道:“是啊!这得多谢杜总的美意。”

    出了机场,杜林祥安排专车送谢奇峰回家,自己则带上高明勇、袁凯返回办公室。坐在副驾驶位置的袁凯,这时扭过头感叹道:“三哥,你的手笔可真大啊!”

    杜林祥笑了笑:“也就六十多万,对于如今的纬通,不过九牛一毛。再说了,真把哈苏相机送到徐万里手上,以他的性格不一定会收。相机是赞助给摄影家协会的,同徐万里撇清了关系。他什么时候想玩了,就直接去协会拿。”

    高明勇附和道:“谢奇峰已经被我们摆平了。他不仅会帮徐万里保管好这部相机,也会替咱们美言的。”

    袁凯说:“我说三哥手笔大,还不是说礼物的价值。”

    “啥意思?”高明勇问道。

    袁凯说:“一般的送礼,一定是先让收礼的人知道,自己拿了好处要做什么事。比方说送相机这件事,换作是我,一开始就得让谢奇峰知道,赞助给协会的相机,其实是送给徐万里的。三哥却反其道而行之,先说赞助协会相机,接着又送给谢奇峰个人一套。谢奇峰那时恐怕还真以为天上掉馅饼了。直到返回河州的途中,三哥才点出真正的用意。”

    杜林祥哈哈大笑:“小袁啊,写文章我不如你,送礼这事,你却不如我!你想啊,如果一来我就把话说破,谢奇峰会不会心存顾虑,甚至拒绝我?而事到如今,谢奇峰把好处已经吞进去,他既舍不得吐出来,碍于情面更不好意思吐出来。这时,他还能拒绝我吗?”

    袁凯说:“三哥说得有道理。但会不会有另一种情况,礼送出去了,收礼的人却办不成事?送出去的东西,还好意思去要回来吗?真到那时不就白送了?就说送相机的事,万一谢奇峰并不领情,怎么办?”

    杜林祥说:“说到送礼,关键就是对彼此实力有清楚认知。就拿今天的事来说,我清楚自己的实力,就算六十多万打了水漂,也是无关痛痒。我也清楚谢奇峰的能量,即便在这件事上他帮不了我,起码把交情打牢了。在其他事情上,他总会帮到我。”

    袁凯心悦诚服地点头,一旁的高明勇又趁机拍起马屁:“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真要开一门政商交际学的课程,咱们杜总能当博导。”

    “明勇就会说好话。”杜林祥舒心地笑起来。

    “我可是有根据的。”高明勇一脸认真,“我还记得几年前为了一块地的手续,需要协调省国土厅的关系。当时我们找了省政府一位副秘书长,准备请他出面打招呼。杜总却让我们再掂量一下,看看这位副秘书长究竟能不能把事情搞定?如果不行,干脆直接让吕市长出面。我当时建议,先让副秘书长试一试,不行再请吕市长出山,结果却被杜总训了一顿。”

    “杜总训得对。我虽然挨了骂,却长了见识。”高明勇一脸幸福的表情,“杜总说,涉及托人帮忙这种事,务必一击而中。假如省国土厅的领导拒绝了那位副秘书长,吕市长再去打招呼,国土厅的领导就会更加为难。答应吕市长吧,无异于得罪之前打招呼的副秘书长,犯了官场大忌。分明吕市长能搞定的事,也可能因为这些因素搞不定。”

    杜林祥露出自鸣得意的笑容:“明勇是个有心人,也不枉我栽培你一番。”杜林祥又扭头对袁凯说:“刚才在飞机上,谢奇峰还邀请我加入摄影协会。据说徐万里经常和一帮摄影家朋友出去采风,我要是有机会同徐万里多接触,对于企业发展肯定有好处。就是我这摄影技术太差,担心到时闹笑话。”

    袁凯明白了杜林祥的意思,立刻说:“回头我就联系几位摄影专家,让他们专门辅导你一下。”

    杜林祥盯着窗外:“好,这件事要抓紧办。”

    接下来的几个周末,杜林祥都开车去郊外,苦练自己的摄影技术。谢奇峰那边也传来好消息,说徐万里对摄影协会里的那部哈苏相机爱不释手,隔三岔五就借出去练手。谢奇峰说下个月将组织几位摄影家去洪西省的著名景区云峰山采风,徐万里很感兴趣,表态要亲自参加。

    谢奇峰还邀请已成为河州市摄影家协会会员的杜林祥一起前往云峰山。杜林祥一口答应下来,并说企业可以赞助此次采风活动。谢奇峰却说:“赞助真不必了。徐书记有个规矩,但凡他参加的采风活动,不接受任何企业的赞助;而且出去这一趟的食住行,都得搞AA制。”

    杜林祥不再坚持,只是对于摄影技术的学习愈发刻苦起来。云峰山之行的前三天,他甚至推掉了所有公务,跟着几名摄影老师去野外苦练。

    一个礼拜六的清晨,杜林祥与袁凯各自背着一包摄影器材,赶到谢奇峰居住的小区。杜林祥对于自己的摄影技术依旧缺乏信心,特意把袁凯带在身边,以便随时提醒自己,免得闹出笑话。

    外出摄影采风时,徐万里从不摆架子。他不会要求汽车专程去接他,只会自己准时赶到出发地点集合。从旅游公司租用的中巴车已等候在小区门口,七点半左右,徐万里乘坐一辆黑色奥迪赶了过来。下车后,徐万里热情地与众人打招呼,与杜林祥握手时,他的笑容有所收敛,只淡淡说了句:“没想到杜总也喜欢摄影,以后能互相切磋了。”

    与调研视察时指点江山的模样不同,今天坐在中巴车里的徐万里显得十分谦虚。他对车里的几位摄影家都尊称“老师”,还掏出U盘,说里面是自己近期的照片,请各位老师点评。

    以徐万里的身份,哪怕自己再谦虚,也不能阻止周围的人媚态尽显。众人看过徐万里的摄影作品后,纷纷竖起大拇指,什么“如诗如画”“如梦如幻”的赞誉此起彼伏。

    来到云峰山后,徐万里摄兴大发。杜林祥也惊喜地发现,徐万里从包里掏出的,正是自己赞助给摄影协会的那部哈苏相机。午饭时,众人交流着摄影心得,徐万里却不无遗憾地说:“云峰山的落日景色是最美的,可惜来了好几次,拍摄的照片都不理想。”

    谢奇峰赶紧说:“徐书记的摄影技术有目共睹。前几次来的照片不理想,都是天公不作美。今天天气不错,很适合拍夕阳的景色。”

    徐万里颇为兴奋:“今天要能拍出落日的美景,真就不虚此行了。”

    下午,徐万里继续在山腰的森林公园拍摄,谢奇峰却领着一帮人爬到山顶,为达成徐万里拍摄云峰夕照的夙愿做着准备。几位摄影师在山顶讨论了好一阵,才确定了最理想的拍摄位置。支好三脚架、选好角度之后,他们又忙着调试相机的光圈与速度。

    傍晚六点过,满头大汗的徐万里终于爬上山顶。他走近相机,看过取景框后又和身旁先到的摄影师交流了几分钟。之后,徐万里按下快门连拍了几十张照片。

    徐万里拍摄完云峰夕照的美景后,一行人启程返回河州。中巴车上,杜林祥也加入大合唱,与众人一道赞扬徐万里的摄影技术。离开中巴车,坐上自己的轿车后,杜林祥却对袁凯说:“原本以为徐万里的摄影技术起码还过得去,今天一看,比我这个才入门的人也高不到哪儿去。”

    “是啊。”袁凯也笑了,“河州随便找几个摄影发烧友,技术也比徐万里高。就说拍云峰夕照吧,别人选好角度,调好相机的各种参数,徐万里只需按快门就行了。这种拍法,傻子也能成摄影家。”

    杜林祥又问:“去云峰山的路上,徐万里拿出自己近期的作品让大家点评。那些照片,你觉得怎么样?”

    袁凯说:“就拿谢奇峰赞不绝口的那张风景照来说吧,从专业角度分析,这张照片根本不需要多么高的摄影知识,只需要借助一个滤光片选好角度,将曝光系数调好,稍微懂点摄影常识都可以做到。”

    袁凯继续说:“其中有几张照片,看上去观赏效果不错。但一眼就能看出是通过制图软件进行了必要的调光处理,和拍摄水平没有什么关系。我都能看出来的东西,车上的摄影家们一定也能看出来。大家对徐万里的作品赞赏有加,不过是一起睁眼说瞎话。”

    杜林祥笑道:“像徐万里这种人,真不该去喜欢什么摄影。拍照时,有一大帮人在旁边为他选角度、调机器。照片出来了,甭管好坏也有一大堆人溜须拍马。长此以往,他的摄影技术怎么提高?”

    “难怪这么多年来,他的摄影技术还停留在发烧友的水平。”袁凯笑着说。

    杜林祥摇头叹息,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徐万里的摄影技术,大概就是发烧友级别。可他享受的待遇,却是一般发烧友望尘莫及的。”

    “没错!”自己就是摄影发烧友的袁凯感叹,“就说他胸前挂的哈苏相机吧,那可是好些人一辈子都实现不了的梦想。”

    2 世界经济学界的“中国之问”

    徐万里用相机来记录美景的技术,着实令人不敢恭维,但他有能力将原本荒芜的土地,塑造成美轮美奂的城市景观。

    近年来,世界经济学界有一个著名的“中国之问”。各国的经济学家都在研究,中国这样一个人口多、底子薄的大国,还面临着官员腐败、贫富差距、道德滑坡等至今未能根治的问题,那么这个国家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才能在短短几十年里实现经济腾飞?

    徐万里在会见一位知名经济学家时,尝试着回答了“中国之问”。他认为,尽管面临如此多的难题,但过去几十年间中国起码做对了两件事,才换来今天的成绩。第一,是实行市场经济,彻底激发了民间创造财富的活力。第二,用经济建设的成绩来考核各级干部,迫使各级干部必须扑下身子抓经济。

    据说徐万里还在私下感叹过:“在如今中国,不讲政治的人玩不转,可一个纯粹的政客也走不远。你哪怕再精于权术,如果当地经济建设一塌糊涂,拿不出几个叫得响的项目,同样很难得到提拔重用。当然了,这种用人导向的负面效果十分明显,各地形象工程、政绩工程大行其道。但反过来想,如果领导们都不去搞什么政绩工程,中国能发展这么快吗?”

    主政河州后,徐万里已经展示出玩弄权术的高超手腕。昔日的“河州政法王”唐剑,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原本盘根错节、派系林立的河州官场,已无一人敢挑战徐万里的权威。河州政商圈子里甚至流传出一个段子,说徐万里来河州履新之前,省委书记贺之军找他谈过一次话。贺之军专门叮嘱,河州是洪西省会,情况复杂,尤其是官场里的各种派系、山头,一定要好生应对。徐万里当着省委书记的面说道:“关于派系的事,我丝毫不担心。贺书记相信我,派我去河州,那么从我到河州的那一天开始,徐万里就是河州最大的派系。”听过这段子的人都说,徐万里忒狂了点,但人家的确狂得有本钱。

    徐万里是个心雄万夫的人物,收拾完官场里的对手后,自然也要端出自己的政绩工程。这项政绩工程,就是河州生态城。按照规划,河州生态城将在五年内发展为城市的副中心。除开经济指标的考核,这里还将建成一个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会的典范。

    吕有顺打造的河州新城,至今为河州人津津乐道。徐万里嘴上没说,心里却憋着一股劲,自己力推的河州生态城,一定要盖过河州新城的风头。

    对于河州的房地产企业来说,河州生态城立刻成为一块令人垂涎欲滴的大蛋糕。杜林祥的老对手万顺龙,据说已经在内部会议上喊出了“得生态城者得河州”的口号。完成上市后,意图深耕河州市场的纬通集团,自然也不会对这一机遇视而不见。

    一个周末的夜晚,杜林祥又一次驱车前往河州警备区大院。居住在这座大院里的徐万里,真正掌握着将生态城的开发主导权赋予哪家企业的大权。

    经过之前的运作,杜林祥自觉与徐万里的交情更进了一步,此刻他心中的底气,也不免足了一些。

    徐万里依旧在书房迎候杜林祥,古朴大气的书桌上,照例摆放着几台相机。杜林祥一进门就瞅见,自己赞助给河州市摄影家协会的那部哈苏相机,就在那几部相机中间,显得鹤立鸡群。

    落座后,杜林祥还想着怎么把话题引到生态城上,没料到徐万里倒开门见山:“林祥,你来找我,是为了生态城的事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徐万里对杜林祥的称呼,从“杜总”变成了“林祥”。杜林祥认为,这是一个令人鼓舞的信号。

    杜林祥点头道:“不瞒徐书记,正是为这事。”杜林祥从皮包里掏出一份材料,“徐书记高瞻远瞩地提出河州生态城的规划后,我们深受鼓舞。企业专门委托上海、香港的设计机构,制订出详细的开发方案。纬通集团希望为生态城的开发,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啊。”

    徐万里拿过材料瞟了一眼:“这份资料你们给市政府办公厅递过一份,他们已经转给我了。华明还在上面做了批示,让相关部门好生研究。后来我给华明打了电话,这份方案没什么好研究的,有空干点其他事,别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徐万里口中的“华明”,就是新任河州市市长曲华明。曲华明是位女同志,长期在省财政厅工作。她读大学时就是校花,在洪西官场更是出了名的大美女,如今快五十岁的年纪,依旧风韵犹存。可惜河州市委班子相较于过去,徐万里比陶定国霸道得多,曲华明的才干又远不及吕有顺。在徐万里这位霸王手下工作,曲华明几乎从搭档变成部下。

    徐万里抿了一口茶:“这份方案的立足点,就是纬通集团获得河州生态城的开发主导权。我直言不讳地说,毫无可能。生态城的开发,绝不能由一家企业来主导。我的意思很清楚,必须同时引入几家有实力的企业,共同开发,相互促进。”

    进门就被泼了盆凉水,杜林祥不免沮丧。从徐万里的语气中他也听出来,纬通指望一家吃下这个蛋糕已无可能。杜林祥退而求其次:“徐书记的想法的确有道理。河州生态城的开发是大事,交给一家企业来做,未免冒失。如果是合作开发,纬通很愿意参与其中。”

    徐万里跷起二郎腿:“哪些企业能参与生态城的开发,后面会有招标程序。不过在我个人的初步构想中,纬通并不在考虑之列。从目前的接触过程来看,我看好的企业有三家,前两家都是北京、上海的大公司,另外一家河州本土企业,就是顺龙集团。”

    “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杜林祥有些急了,“纬通不仅是河州本土企业,更是堂堂上市公司。从各方面的条件来看,并不比一线城市的房地产企业差。在河州本地,纬通的规模早已是房地产界的翘楚。像生态城这样的项目,没理由把我们排除在外。”

    徐万里笑了笑:“要说企业规模、销售额,纬通的确远超顺龙。但那只能唬住外行!林祥,论起盈利水平与运作高端楼盘的能力,你自问比万顺龙如何?”

    这句话点到了纬通的罩门,杜林祥一时语塞。徐万里继续说:“生态城的定位,不仅是经济中心,更是文化中心、科技中心。这里将来要吸引全国乃至全世界的高端人才、高级知识分子来居住。纬通的强项,在于运作那些面向普通市民阶层的中档楼盘。两者之间的定位,存在偏差啊。”

    徐万里语气坚定地说:“因此我在决策之初,就没有考虑纬通。”

    杜林祥坐在沙发上,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他的余光瞟到书桌上的哈苏相机,心里又冒出一丁点的侥幸:“徐书记,您说的这些我都承认。但纬通毕竟是河州本土的企业,面对生态城这样的大项目,您就不能支持一下?”

    徐万里微笑着起身,从书柜里取出一包茶叶,亲自沏好端到杜林祥面前:“这是你送我的老班章,味道的确不错。你也尝尝!”

    杜林祥不知道,徐万里此刻拿出老班章的用意何在。他的内心充满苦涩,抿了一口价值不菲的老班章,感觉却比中药还苦。

    徐万里又从书桌上拿来哈苏相机,放在手里把玩起来。过了一阵,他才缓缓开口:“你赞助给摄影协会的这台相机,倒是不错。对了,你这段时间的摄影技术,一定进步不小吧!”

    杜林祥更加迷惑,徐万里突然提起这档子事,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强装出镇静,回答说:“我那点三脚猫功夫,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

    徐万里笑起来:“你的摄影技术,的确不入流。不过说实话,我的摄影技术,也登不上大雅之堂。平时周围的人夸我,我心里清楚得很,人家是畏惧我手中的权力,并非钦佩我的摄影技术。”

    杜林祥有些惊讶,看来这个徐万里,还有些自知之明。只听徐万里继续说:“我经常劝自己,不要去参加什么摄影采风的活动,省得丢人现眼。但没办法呀,我是真心喜欢摄影,舍不得丢下。我甚至在想,自己要不当官,这么多年下来,摄影技术一定进步不少。可惜偏偏吃了官家饭,周围全是恭维,想进步也难。”

    徐万里拉拉杂杂地说了十多分钟,全是自己摄影经历中的琐事,杜林祥只得耐着性子听。后来,徐万里终于聊回生态城的开发:“我把纬通排除在外,是基于生态城的定位与企业的特点。不过刚才你说,纬通毕竟是本土企业,希望得到政府的扶持,也不无道理。毕竟,纬通的税收在河州,解决了河州大量的就业。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杜林祥重新燃起希望:“那么说,纬通还有戏?”

    “尽量争取吧。”徐万里不徐不疾地说,“我会重新考虑,在目前确定的三家企业之外,再把纬通加进去。另外,最后的方案,还得上到常委会讨论,也要听一下其他同志的意见。”

    “那是,那是。”杜林祥搓着手掌,“真是太感谢徐书记了。”

    “不要说谢。”徐万里说,“要说谢,也是我谢谢你。你这又是送老班章,又是赞助相机,我倒是不好意思了。”

    “您客气了,这是哪里话!”杜林祥说。

    “只不过,”徐万里放下手中的哈苏相机,“生态城开发,可是价值上千亿的商机。四家企业来做,每家也能分走几百亿。就凭这几斤普洱茶,一部相机,你投入的成本,是不是忒低了点?”

    杜林祥心头一惊,徐万里这不是在公然索贿吗?接着他又涌起一股狂喜,只要钱能解决的事,就不是难事!不怕徐万里狮子大开口,他口张得越大,老子最后获得的收益反而越多。

    杜林祥笑嘻嘻地说:“您教训得是,的确是我疏忽了。不过您放心,我是个讲规矩的人。”

    “讲规矩就好呀。”徐万里也笑起来,“四家企业分食生态城的蛋糕,中间也有个市场份额的问题。讲规矩的人,分得的份额自然会多一些。”

    杜林祥高兴得甚至有些埋怨自己,原来徐万里是个这么爽快的人,以前费尽心机地去收购普洱茶,赞助摄影协会相机,倒有些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杜林祥说:“徐书记,您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徐万里哈哈大笑:“我要的数目可有点大!”

    杜林祥压低声音:“只要您开口,钱一定不是问题。”

    徐万里沉吟了一阵说:“纬通真想参与生态城的开发,我只有一个要求——由你们出面,重组信丰集团。”

    “就这条?”杜林祥问道。

    “当然。”徐万里抖了抖衣袖,“难不成你以为,我个人还想从你那里捞什么好处!”

    杜林祥已惊呆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徐万里抿了一口香醇的普洱茶:“信丰集团是河州的老国企,也是河州的老大难问题。上周我去企业调研,知道他们已经是严重的资不抵债,员工三个月发不出工资。”

    徐万里继续说:“工人们已经闹过一次,把企业负责人以及政府派去的副市长都给揍了一顿。我紧急调动武警,才把局面弹压住。这不是长久之计啊!要从根子上解决问题,必须引入一家有实力的企业,兼并重组信丰集团。”

    徐万里从抽屉里取出一包熊猫香烟,掏出烟来递给杜林祥:“我知道你烟瘾大,也不用憋着。我不抽烟,却也不反感别人抽。”

    杜林祥点燃香烟,只听徐万里继续说:“信丰集团目前的境况的确不佳,但你如果愿意收购,政府会出台一揽子扶持政策。另外,在生态城的开发方面,纬通集团也会得到理所应当的关照。”

    杜林祥终于明白了徐万里的用意,他苦笑着:“徐书记,您的胃口当真不小啊!”

    徐万里把后背靠在沙发上:“你不会真以为,靠点茶叶、相机,就能打发我吧?”

    杜林祥嘿嘿一笑,心中却在叫苦:徐万里啊徐万里,老子当然清楚,茶叶、相机还不够塞你的牙缝。可就算你明目张胆要我个几千万,也比现在强啊!真为政府接下这个包袱,花费的可不是几千万。

    杜林祥问:“信丰集团还是一家上市公司?”

    “对。”徐万里说,“集团公司旗下,有一家叫作信丰制药的上市企业。不过上市公司的日子也不好过,连续数年亏损,再没有改观,就会面临退市的风险。”

    徐万里接着说:“我对于收购方的要求只有两条,第一是妥善安置好工人,不能有人再出来闹事;第二就是保住上市公司的壳,千万不能退市。一家河州的上市企业退市,这脸可就丢大了。”

    “徐书记,”杜林祥思忖了一阵后缓缓开口,“事关重大,恐怕我现在也不能答复你。我回去商量一下之后,再向您汇报,您看好吗?”

    徐万里点点头:“好的,我等着你的消息。”

    这一回,徐万里破天荒地亲自送杜林祥下楼。两人握手告别时,徐万里又提到一件事:“林祥,你最近见过赵筱雨吗?”

    “见过啊。”杜林祥说,“上周我去北京出差,还和她一起吃过饭。”

    “不过嘛……”杜林祥接着说道。

    “不过什么?”徐万里眉头微微皱起。

    杜林祥说:“我昨天有事找她,一连打了几通电话,她的手机都是关机。徐书记,您有什么事吗?”

    “没事。”徐万里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顺口一问而已。”

    杜林祥登上自己的奥迪轿车,驶离了河州警备区大院。徐万里最后忽然提到赵筱雨,让杜林祥有些摸不着头脑。尤其是徐万里的神情,故意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眼神中却透着紧张。直觉告诉杜林祥,徐万里绝非顺口一问,他心里一定装着什么事。

    不过此时的杜林祥,却不愿在赵筱雨的事上多花心思。徐万里扔给他的难题,犹如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杜林祥掏出手机,打给了刘光友:“老弟啊,大哥这回遇着难事了。明天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有好多事向你请教。”

    3 宁可退出生态城的开发,也不去蹚信丰集团的浑水

    刘光友上午要出席重要会议,中午又有接待午宴。直到下午三点多,他才匆匆赶到杜林祥的办公室。

    刘光友近来真是鸿运当头,官运亨通。被追随多年的领导吕有顺安排去文联做党组书记后,刘光友一度以为自己的仕途已然终结。没想到徐万里与唐剑权斗时,将刘光友作为一枚棋子,调到国资委担任党组书记。两个月前,国资委主任体检时查出喉癌,不得已远赴美国治疗。刘光友这个二把手,又开始临时主持起河州市国资委的日常工作。

    信丰集团作为河州市重点国企,刘光友对它的情况自然一清二楚。杜林祥将刘光友请来,就是打算摸一摸信丰集团的底细。

    听完杜林祥的讲述,刘光友跷着二郎腿,点燃一支南京九五至尊香烟,不紧不慢地说:“大哥,我这话不好说呀。让你收购信丰集团的是徐万里,我敢跟他唱反调?再说了,我身为河州市国资委的负责人,真劝你别去收购,这话以我的身份也说不出口呀。”

    杜林祥心头闪过一丝不悦。刘光友在吕有顺身边当秘书时,见着杜林祥一脸的恭敬。后来仕途不顺,被发配去文联时,甚至动过弃官从商的念头,指望来纬通集团谋份差事。如今时来运转,执掌国资委了,也他妈装模作样打起官腔!

    杜林祥点燃自己的红塔山,微笑着说:“老弟,咱俩谁跟谁呀!当着我,你可得实话实说。你在这儿说了什么,还怕被传出去不成?”

    刘光友弹了一下烟灰,又抿了一口茶:“大哥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只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信丰集团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底下近万名职工,管理效率极其低下。生产线设备老化,生产出来的药品很多时候就直接烂在仓库里了。关键是,这家企业负债率奇高,就算把厂子卖了,也不够抵债。”

    刘光友继续说:“从吕市长那会儿到如今的徐万里,都邀请过有实力的厂商来洽谈收购。开出的条件差不多,只要人家肯把原先的债务接下,企业就白送。”

    杜林祥问:“听说前不久工人闹事,是怎么回事?”

    刘光友说:“被拖欠了几个月的工资,谁心里不窝火?那里就像个柴火堆,随便一点火星就能引爆。依信丰集团目前的状况,我看以后上街闹事应当是家常便饭。”

    杜林祥又问:“照你看来,企业是救不活了?”

    刘光友摇头叹息:“积重难返呀。我给你说件事,你就知道信丰集团的老国企病有多严重了。企业里有个家族,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男女老幼有一百多号人在企业上班。你说这怎么管,效率能提高吗?”

    杜林祥掐灭烟头:“这么一副烂摊子,怪不得徐万里急着甩出来。”

    刘光友说:“企业早就是这破样。徐万里着急,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杜林祥问。

    刘光友说:“信丰集团好歹是上市企业,手上的壳还值点钱。所有来谈收购的,都是看重这个壳资源。企业连年亏损,股票明年就面临退市风险。真要退了市,那可真是送都送不出去了。”

    对信丰集团的情况,杜林祥大致了解了。他续上一支烟:“就像老弟所说,来谈收购的,都是看上信丰集团手里的壳。可纬通已经是上市公司,没必要再去弄个壳在手里。”

    刘光友说:“反正换作我是你,甭管徐万里开出什么条件,也不会答应兼并信丰。这话说到这儿,出了门我可不认账。”

    “放心吧!”杜林祥笑起来,“跟我打交道,你还怕不保险呀。”

    刘光友如今是个大忙人,晚上还有饭局,就没有留在纬通大厦吃饭。杜林祥让高明勇送刘光友下楼,还特别交代高明勇将一张河州最顶级高尔夫球会的年卡送给刘光友。

    刘光友离开后,杜林祥又马不停蹄地将庄智奇、安幼琪、林正亮等集团高管召集来办公室。通报完信丰集团的情况后,杜林祥手指敲打着办公桌:“你们都说说各自的看法。”

    庄智奇问:“兼并信丰集团,成本有多高?”

    杜林祥说:“据刘光友的估算,即使是零收购,政府把企业白送给我们,光填补原先的亏空,就得十个亿。”

    庄智奇又问:“加入到生态城的开发,咱们能赚多少?”

    杜林祥把目光投向安幼琪,她才是如今企业里公认的地产专家。安幼琪思索了一会儿说:“如果徐万里兑现承诺,让纬通集团在生态城的开发过程中拥有较大份额,那就是几百亿的生意。最后的利润,理想估算在三十亿至五十亿之间。”

    庄智奇点燃一支烟,喃喃自语道:“十亿,三五十亿。”

    安幼琪问道:“你的意思,是这生意能做?”

    “不!”庄智奇停顿了几秒后说,“账不是这个算法。”

    林正亮有些看不惯庄智奇故弄玄虚:“老庄,你就直接说,账是怎么算的?”

    庄智奇说:“生态城的开发,是一个漫长过程,中间不可预计的因素很多,三五十亿只是按理想情况来计算。再者说了,这三五十亿的利润,是在未来五到十年间逐步获得,而投到信丰集团的十亿,却是兼并之后短时间内就要兑现。”

    庄智奇接着说:“菜市场里的小贩都清楚一个道理,少拿不如多拿,多拿不如现拿。半年内砸出十个亿,去换取十年后才能到手的三五十亿,这账并不划算!”

    安幼琪说:“庄总说得有道理,但他还算漏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杜林祥问。

    安幼琪说:“生态城赚取的利润,并不是凭空获得的,它需要企业在开发过程中投入大量资金。手里有钱,去哪儿做生意不成?把这笔钱投到其他项目,就算不如生态城的前景好,赚个十几亿总没有问题。也就是说,投入生态城的开发,只是为企业多带来十至二十亿的利润。”

    “就按二十亿算吧,”杜林祥冷笑起来,“兼并信丰先赔十亿进去,十年后收回二十亿,考虑通货膨胀的因素,还赚狗屁钱。”

    “妈的,”林正亮也骂起来,“这徐万里,尽整这些坑人事。”

    办公室内沉寂了几分钟,杜林祥缓缓开口:“在你们看来,宁可退出生态城的开发,也不去蹚信丰集团的浑水?”

    见众人点头,杜林祥说:“我也是这个意思。”

    此刻的杜林祥,不禁想起当初为了吕有顺的政绩,冒险上马摩天大楼,结果将企业拖入险境的事。前车之鉴,血泪斑斑呀!为了他徐万里的政绩,企业没必要再去冒险。再说了,如今的自己,毕竟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那时离开吕有顺的扶持,纬通真可谓寸步难行。现在的纬通,可是堂堂上市公司,在全国各地布局有项目。如果说拒绝吕有顺,会让彼时的纬通面临生与死的抉择,那么今日拒绝徐万里,只是未来赚多赚少的问题。杜林祥已然有这个底气!

    “既然意见统一,那就婉拒掉徐万里吧。生态城的钱,大不了不赚了。”杜林祥说。

    安幼琪说:“徐万里毕竟是河州的一把手,为人又霸道异常。咱们最好找个合适的借口,免得彻底撕破脸。”

    杜林祥续上一支烟:“安总说得有道理。徐万里那边,能不得罪尽量不得罪。关键是找个什么借口?”

    庄智奇说:“就说企业没钱呗。”

    杜林祥摇摇头:“徐万里知道纬通的财务状况,不差十个亿。编这个借口,搪塞的痕迹太重。”

    一直在闷头抽烟的林正亮忽然开口:“三哥,你还记得疯子吗?”

    疯子,向来是林正亮对陶雪峰的昵称。当初陶雪峰被杜林祥委派去河州冶金厂担任总经理,结果工人闹事,硬生生把陶雪峰打死。

    安幼琪立马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让信丰集团的工人闹事,反对咱们去收购?”

    杜林祥这时又想起刘光友的话,说信丰集团“就像个柴火堆,随便一点火星就能引爆”。既然如此,让工人们起来闹事,想必不会太难。动静闹大了,纬通的收购无法进行,徐万里也怪不得我。

    杜林祥又问庄智奇:“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庄智奇深吸一口烟:“这种招数,在历史上屡见不鲜。民国建立之初,袁世凯如愿当上大总统,孙中山也反将袁一军,坚持定都南京,并邀袁世凯南下就职。南京是革命党的老巢,袁世凯的北洋军鞭长莫及,他当然不想去。趁着革命党的专使团到北京迎接袁世凯之际,北洋军自导自演了一场兵变。一大群士兵冲进城里,纵火抢劫。接下来,袁世凯就以北方局势不稳为借口,顺理成章地留在北京。”

    “不过,”庄智奇继续说,“徐万里可是个人精,他自个就是玩弄计谋的高手。这套把戏到时让他识破了的话,我们反而被动。”

    杜林祥点点头:“智奇的顾虑有道理。徐万里精得要命,可不是一个容易糊弄的角色。”

    “这样吧,”杜林祥说,“安排高明勇,先去同信丰集团的工人搭上线。至于用不用这一招,到时再说。”

    “对了,你们下周末都没什么安排吧?”杜林祥说,“要是没有别的事,就跟我走一趟,一起去给张贵明捧场。下周末,就是咱们与张贵明合作开发的楼盘正式开盘的日子。”

    安幼琪说:“这么多集团高管出席一个开盘仪式,过去可从没有过。”

    杜林祥说:“张贵明是个好面子的人,咱们就把面子给足。”

    4 杜林祥在桌上盘点起全国各地的酒风

    几天之后,杜林祥率领纬通一众高管,奔赴位于北方的一座省会城市。那次与张贵明会面之后,双方又通了几次电话,最终敲定了合作事宜。大体的合作方式,跟当初会面时谈的差不多。张贵明拿出手中土地,杜林祥提供品牌与管理团队。至于利润分配,杜林祥做出了让步,基本答应了张贵明的要求。杜林祥原本不指望从项目本身赚多少钱,他更看重的,是通过这个项目,扭转外界对于纬通仅擅长运作中档楼盘的印象。

    开盘速度向来是纬通的强项,这一次纬通的运营团队也没给杜林祥丢脸。从人员进场到正式开盘,只花了不到半年时间。张贵明是个讲排场的人,自然把开盘庆典搞得颇为隆重。庆典结束后的午宴,席开五十桌,除了当地的官员,还有许多矿山老板前来捧场。可就这样,张贵明还说没喝尽兴,晚上又把河州来的客人拉到郊外,说是一边品尝当地特色烤全羊,一边再痛饮一番。

    张贵明身边还带着两人,一个是公司副总,叫作岳二福,另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是张贵明公司里的保安队长,叫作杨龙。这三人的酒量都十分了得,一上桌便四处出击。安幼琪不胜酒力,但杜林祥、庄智奇、林正亮等人却丝毫不怯场,颇有些来者不拒的意思。众人一起努力,架子上的羊肉还没烤熟,一瓶白酒就快见底。

    羊终于烤熟了,张贵明端起酒杯:“刚才的只能算餐前甜点,现在才正式开始。还是那句话,今日酒,今日醉,不要活得太疲惫;好也过,歹也过,只求心情还不错。”

    众人被张贵明的话逗乐了,林正亮率先举起酒杯:“老张发了话,咱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宁可胃上烂个洞,不让感情裂条缝。”

    一圈酒喝下来,杜林祥已微微有些醉意。他趴在张贵明肩上:“老张,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海量之人。你的酒量到底有多大?”

    张贵明咧开嘴笑了:“一两二两才漱口,三两四两没喝够。五两六两神抖擞,七两八两还在吼。”

    杜林祥竖起大拇指:“厉害!”

    张贵明点燃一支烟,颇为得意地说:“别说七两八两还在吼,就算喝个两斤,俺也照旧吼。俺喝酒就像喝中药,只觉着嘴里苦,喝进肚子里却没啥反应。所以这么多年酒喝下来,还很少醉过。”

    杜林祥不禁吸了口凉气,当真是天赋异禀,酒场奇人。这种杀手级酒将,过去只知道有个尹小茵,不料今天又见识了一位。

    说起尹小茵,她今天也在座。离开纬通总部后,尹小茵辗转了多地的分公司。数月前,与张贵明合作的项目启动之后,尹小茵又被调来这里。因为工作的接触,张贵明与尹小茵已喝过几次酒,他对尹小茵的酒量赞赏有加,所以今晚设宴招待纬通集团的高管时,还特意拉上了仅是分公司中层干部的尹小茵。

    可惜的是,尹小茵今晚滴酒不沾,她说自己感染了风寒,身体不舒服。庄智奇也在一旁帮她开脱:“小茵今天真不能喝,上午还在输液。”尹小茵身体的确不适。为了筹备开盘庆典,小姑娘连熬了两个通宵,把自个身体累垮了。

    杜林祥在一旁看着庄智奇怜香惜玉的样子,不禁想起了昨晚的事。杜林祥一行抵达当地后,先视察了一圈工作,便回到酒店准备休息。这时,杜林祥得知了尹小茵生病的消息。

    尹小茵毕竟还算杜林祥的远房侄女,加之生病也是因为工作,杜林祥决定亲自去探望一下。晚上九点过,杜林祥叫上庄智奇,一起来到尹小茵租住的房子里。

    按照尹小茵的级别,可以在工作城市租一间一室一厅的住房,费用由单位报销。尹小茵是个勤快的女孩,房子虽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看到杜林祥上门探视,她颇为激动。

    恰好这时,河州有人打过来一通电话,刚说几句,杜林祥的手机没电了。杜林祥向庄智奇借来手机,重新拨打过去。电话打完后,杜林祥朝庄智奇手机的屏幕上一瞟,却惊讶地发现,这部手机的WiFi信号居然处于连接状态,信号格里,被塞得满满当当。

    回酒店的路上,杜林祥问庄智奇:“我还是第一次来看小茵,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庄智奇摇着头:“我也是第一次来。”杜林祥知道庄智奇没说实话,也没再说什么。他是个不拘小节的领导,对于下属的私生活,并不会去刻意约束。

    近些年,杜林祥恶补了不少书,其中一段有关清朝重臣陶澍对待女婿的典故,就让杜林祥印象深刻。陶澍任两江总督时,他的女婿胡林翼在南京纵情山水,并流连忘返于秦淮河畔、钓鱼巷中。有人密告陶澍,陶却说,这小子才华过人,日后为国操劳,哪儿还有一时闲暇?趁着年轻寻欢作乐,随他去吧。陶澍甚至还让账房先生别在钱方面太计较。

    陶澍一句话,让扔进烟花柳巷的嫖资成了人才储备基金。而胡林翼日后的所作所为,似乎也印证了陶澍的话。胡林翼百战沙场,成为清廷的南天柱石,最后操劳成疾,病逝于湖北巡抚任上。

    或许是受古人的启发,杜林祥对于下属们在男女关系上的事,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尹小茵爱慕庄智奇,本就是自己早已知道的。

    杜林祥只是有些替远在河州的陈锦儿惋惜!这个陈锦儿,至今还对庄智奇爱得死去活来。为了成全他们,杜林祥把尹小茵调离总部,安排到各地的分公司。不曾想,陈锦儿近水楼台未能先揽月,倒是远在天涯的尹小茵抱得如意郎君归。

    “老杜,发啥子愣哟?来,俺敬你一杯。”张贵明粗声粗气的话语,打断了杜林祥的思绪。他重新举起酒杯,爽快地喝了一大口。

    放下酒杯,张贵明说:“俺俩还真是有缘。认识没多久,就合作了两单生意。”

    张贵明口中的两单生意,自然说的是收购河州冶金厂与双方合作开发楼盘。杜林祥点头笑道:“是啊,是啊!”

    说起冶金厂,杜林祥问道:“宋红军收购矿山的事进行得怎么样?”

    张贵明说:“一切顺利,人家已经打了两次款。按照时间,明天就应该打第三次款了。昨天我打电话去催赵筱雨,不知怎么的,她的手机却关机。后来徐浩成也打了电话,还是关机。”

    听到这里,杜林祥又想起那天徐万里向自己打听赵筱雨的事情。他说道:“赵筱雨最近怎么回事?电话老打不通。”

    “谁他妈知道!这个骚娘们,没准除了她姐夫,又勾搭上什么男人。”张贵明说,“反正白纸黑字签了合同,还怕她赖账不成?不管这些,俺们喝酒。”

    有张贵明在,酒桌上的气氛一定是高潮迭起。敬了一圈酒,他又说起酒段子:“醉分五种:想醉,把酒留在胃;怕醉,水往酒里兑;真醉,敢喝敌敌畏;烂醉,桌子底下睡;装醉,不想给小费。谁要说自己醉了,就拿瓶敌敌畏来。他真敢往口里灌,俺就认他真醉,不再劝酒。”

    张贵明的话一出口,满桌又是哈哈大笑。趁着兴致颇高,众人又谈起各地的酒俗。张贵明叼着一支烟:“凭老子的酒量,走遍天下都不怕,但就怕去一个地方。”

    “啥地方?”林正亮问。

    “不敢去河南呀。”张贵明说,“那里讲究‘先端为敬’。比方说他们敬你三杯酒,就是你喝三杯,敬酒的人端着杯子,自己并不喝。去年到郑州,开宴后朋友斟满七杯酒,对俺介绍说,按照河南的规矩,贵客临门先端酒,七杯酒是最高礼节,请笑纳。老子把七杯酒喝下去,朋友就在一边看着。后来他又端着酒杯,说要碰一杯,据说这叫‘端七碰一’。再好的酒量,也经不住这么整啊。”

    “老张说的没错。”杜林祥说,“河南人喝酒,规矩的确不少。还有什么男人喝酒女人不上桌,划拳不能单出食指和小拇指……搞得我们外地人一头雾水。”

    庄智奇说:“我有一个同学就是河南人,说起这些规矩,他解释说,古时候酒可是好东西,寻常人家哪个喝得起?只有待客时才舍得开一坛子。这么好的东西自己舍不得享用,先想着客人,也只有河南人才这般先人后己。”

    张贵明又说:“酒桌上要讲公平,还得数江浙一带。那里讲究‘先干为敬’,主人先把酒喝下,客人再喝,谁也不吃亏。”

    庄智奇说:“江浙一带‘先干为敬’的风俗,大概也和当地人的性格有关。江浙一带的人素来文雅,彼此之间客客气气,主人不带头喝,客人哪里好意思?”

    杜林祥接过话茬:“有一次我去新疆,喝得实在太多,便说‘喝好就行,别整得我起不了床’。朋友却说:‘什么叫好,就得喝成人事不醒才叫好!’后来他们告诉我,一定要把客人灌醉,才是当地酒风。”

    杜林祥继续说:“新疆多牧民,古时候出去做客,主人一定要把客人灌醉,还要让客人留宿在自己帐篷。为啥?黑灯瞎火的让客人回家,赶上暴风雪或者豺狼虎豹,没准就把小命丢了。主人为了客人的安全着想,豁出性命也要把对方灌得酩酊大醉。”

    酒桌上的气氛越来越融洽,张贵明身边带来的岳二福、杨龙两人,也要跳出来表演一番。这二人都是典型的酒桌“三能”人物:能喝、能劝、能闹。他们说光喝白酒伤身体,又让服务员搬来一箱啤酒。

    杨龙说:“俺们张总是做矿的,杜总是地产大亨,所以今晚俺们跨一下专业,搞一搞水利工程,先来个‘引黄入川’。”说罢对着啤酒瓶子一气喝下。

    林正亮颇为不屑:“我当是啥新鲜玩意,不就是吹瓶子吗?还取个这么绕口的名字。”林正亮也不含糊,立马吹了一瓶。

    岳二福又站起身来:“林哥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这‘引黄入川’太小气了,俺们再来个‘天池蓄洪’。”

    “啥意思?”林正亮问。

    岳二福把三瓶啤酒倒进一只汤盆里,然后说:“汤盆是个池,人躺下来肚子也像座山,酒流进肚里就是‘天池蓄洪’。一人一盆,比比谁的池大、池深。”

    林正亮此刻面露难色,倒是庄智奇挺身而出,与岳二福一起来了个“天池蓄洪”。张贵明拍掌赞道:“强将手下无弱兵,老杜下面的弟兄,个个是好汉!”

    张贵明接着说:“这狗日的‘天池蓄洪’,哪里是在考验酒量,分明是考验肚子的容量。俺第一次玩这个,还是和两个娘们,最后也败下阵来。仔细一想也不丢脸,和女人比起来,俺们男人天生就有劣势。”

    “什么劣势?”杜林祥问。

    张贵明说:“女人的肚子是生过孩子的,再撑大点也没事,俺们爷们哪儿比得上?”酒喝到这会儿,众人已顾不得桌上还有女性,纷纷放肆地大笑。

    据说酒宴有五个阶段:处女阶段,严防加死守;少妇阶段,半推又半就;壮年阶段,全来都不够;寡妇阶段,我来找你斗;老太阶段,不行还忽悠。今晚酒桌上的“三能”人物众多,宴席也几乎成了“不老女神”,始终停留在壮年阶段。

    张贵明招呼人将酒盛满,准备着又来一圈。刚端起酒杯,兜里的手机却响了。他掏出手机,笑着说:“老胡,你这电话打得真是时候。俺和老杜,正喝在兴头上。”

    张贵明称呼对方为“老胡”,还提到正在和老杜喝酒,杜林祥心想,此人自己也应当认识。莫不是胡卫东?

    “什么,你再说一次!”张贵明猛然拉高音调,身体也摇摆起来,连杯里的酒也洒到地上。

    张贵明又抱着电话说了一通,越说表情越僵硬。挂断电话时,因为酒精刺激,原本涨红着的脸,已变成铁青色。

    杜林祥看出张贵明心中有事,便说道:“今晚大家都尽兴了,要不早点回去休息?”

    张贵明立刻点头:“好!”

    5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回酒店时,杜林祥与张贵明同乘一辆车,他这才打听道:“老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一接电话,脸色顿时大变?”

    张贵明似乎处于一种惊恐之中,还没缓过神来:“电话?什么电话?”

    杜林祥说:“就是刚才你接的电话。是不是胡卫东打来的?”

    听到胡卫东的名字,张贵明不由得全身一颤。隔了几秒钟,他才缓缓开口:“老杜,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杜林祥还第一次见到张贵明这副模样,自己的心也提到嗓子眼。

    张贵明说:“刚才胡卫东打来电话,说就在今天下午,宋红军在北京的办公室里,自己给脑袋喂了一颗花生米。”

    “啥,自己给脑袋喂花生米?什么意思?”杜林祥听得一头雾水。

    张贵明大声吼起来:“就是说宋红军举着手枪,朝自己脑袋崩了一下。懂了吧!”

    这一回,轮到杜林祥惊得说不出话来。悍马越野车里沉寂了几分钟,杜林祥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宋……宋红军,死了没有?”

    张贵明的情绪逐渐镇静下来,他的脸却阴沉得可怕:“当场毙命。”

    其实,张贵明此刻的消息并不准确。直到事后几天,他们才知道有关此事的更多细节:或许是枪法不准,或许是临死时心生怯意,宋红军饮弹自尽时,子弹偏了几厘米。一枪毙命没成功,还弄到医院抢救了三个小时。最后人没救回来,还多受了些折磨。

    “好端端的,宋红军干嘛要自杀?”杜林祥问。

    张贵明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又扔到窗外:“据胡卫东说,纪委的人恐怕早就盯上宋红军了。他周围的一些人,陆续被带走接受调查。宋红军自杀后几小时,他家里就被抄了。”

    “妈的!”杜林祥一拍大腿,“怪不得赵筱雨最近一直关机!她要么是听到风声跑路了,要么就是被抓进去了。”杜林祥脑海中,又浮现出与徐万里的一番问答。看来远在河州的徐万里,早已听到宋红军可能落马的风声。

    杜林祥又问:“这事徐浩成知道了吗?”

    张贵明说:“胡卫东一直在找徐浩成,可手机就是打不通。后来找到徐浩成公司的人,说他今天由香港飞去非洲,人在飞机上,接不了电话。这个老徐,干嘛偏偏这个时候去非洲!”

    杜林祥摸出一支烟点上:“宋红军这些年,可没少捞钱。没想到啊,今天落得这个结局。关键是他这一死,咱们的矿山交易还能继续吗?”

    “俺担心的就是这个。”张贵明叹了一口气,接着他又显得坐立不安,“纪委的人从没找过俺,说明宋红军被查,是因为其他事,而不是咱们这桩矿山交易。但是,这个交易里面也有猫腻啊!赵筱雨那娘们真进去了,会不会把老子也供出来?”

    “不行!”张贵明自言自语,“俺得出去避避风头,今晚就走。”

    “今晚?”杜林祥有些吃惊,他接着问,“你准备去哪儿?”

    “夜长梦多,今晚必须走。”张贵明说,“飞机不能坐了,俺直接开车去山东。那里找朋友接应,坐船出海去韩国。”

    张贵明让司机立即停车,接着又对杜林祥说:“老杜,俺让后面的车送你回宾馆。俺这就掉头走了。”

    车队停下后,张贵明唤过岳二福与杨龙,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他重新登上自己的座驾,命令司机加大油门,撒丫子似的向东驶去。

    大队人马继续朝市区行进。岳二福掏出手机,不停地和山东那边的朋友联系,希望对方能接应一下张贵明。看着张贵明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模样,杜林祥不禁想起了多年前的周玉杰。周玉杰逃亡路上,还在云南边境和一个按摩店的老板娘有过一夜云雨,不晓得张贵明此去山东,有没有如此从容?

    杜林祥再次听到张贵明的声音,已是半个月后。惊魂稍定的张贵明,此刻已身在迪拜。其实,与杜林祥分别后,张贵明并未前往山东出海,而是折向北方,在大草原上一路狂奔,最终由内蒙古出境,进入蒙古人民共和国。张贵明在蒙古只待了一天,便飞往莫斯科,接着又从莫斯科转机来到迪拜。

    逃亡路上,张贵明换了三张手机卡。他能找到下属,下属却不知他的行踪。甚至当他已在迪拜奢华的酒店内享受桑拿浴时,岳二福联系的朋友,还在山东傻傻等着久不见踪影的张老板。

    张贵明的这段逃亡经历,让杜林祥对他的印象又进了一步:此人看似不拘小节,实则心细如发。此外,张贵明更有着不信任任何人的疑心。杜林祥猜测,张贵明早就想好了逃亡线路,故意抛出什么从山东出海,其实是掩人耳目。他不仅欺骗了杜林祥,甚至连岳二福这样的心腹也被蒙在鼓里。在张贵明的思维中,危急时刻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

    张贵明跑了,杜林祥在酒店床上也辗转反侧,一夜没有合眼。他甚至想到,张贵明溜之大吉了,自己是不是也该出去避一避风头?

    再三权衡之后,杜林祥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在矿山交易项目上,徐浩成、胡卫东隐藏在幕后操控一切,站在第一线的是张贵明,而自己涉入并不算深。就说冶金厂的项目吧,自己只是把厂子卖给徐浩成,与宋红军尚没有直接联系。

    杜林祥曾向赵筱雨承诺过,事成之后会奉上不菲的佣金。但那仅是口头承诺,并未付诸行动。按照法律术语,只是有犯意而无犯罪事实。况且,当时做出这番承诺时,只有自己与赵筱雨在场。就按最坏的估计,赵筱雨已被抓了进去,还在里面乱咬一通,那自己也可以矢口否认。

    确信牢狱之灾不会找上门来之后,杜林祥又开始为冶金厂的前途担忧。冶金厂的未来,完全系于矿山交易项目。如果矿山交易因为宋红军之死而夭折,冶金厂怎么办?当初砸下几千万真金白银去日本采购先进设备,可不是为了提高工厂的工艺水平,而是要把厂子高价倒腾给宋红军呀!宋红军一死,几千万岂不血本无归?

    第二天,杜林祥没有返回河州,而是直接去北京探听消息。在北京的几天时间,他见到了胡卫东,获得了大量有关宋红军一案的内幕消息。杜林祥甚至拜访了吕有顺,请对方为自己出谋划策。

    从胡卫东口中杜林祥得知,宋红军自杀前写了一份遗书,说自己罹患癌症多年,实在不堪忍受病痛折磨。近些日子病情加重,甚至出现严重的抑郁症,不能再坚持工作,亦不愿再苟活于人世。

    宋红军还在遗书中嘱咐妻子,工作多年积蓄有限,在北京有两套住宅,一套是单位的福利房,另一套是前些年购买的商品房,按揭尚未付清。他死之后,可将商品房出售,一来减轻经济压力,二来也有钱支付女儿海外留学的学费。

    胡卫东手眼通天,甚至搞来了一份宋红军遗书的复印件。杜林祥在北京见到这封遗书复印件时,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狗日的宋红军,临死还没有一句真话。谁不知道他这些年坐在位子上大肆敛财,将金山银山弄回了家?即便死了,也是不折不扣的人在天堂钱在银行。这时,他却装出一副清正廉洁的模样,甚至可怜兮兮地哭穷,让老婆卖了房子供女儿读书。

    都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看来宋红军是铁了心,要把曾令自己这辈子飞黄腾达的演技,带进阴曹地府。

    离开北京后,杜林祥又南下香港。在那里,他与刚从非洲返回的徐浩成闭门商讨起事态的走势。

    杜林祥将宋红军的遗书复印件带到了香港。徐浩成看过之后,不禁拍着大腿叫好:“姓宋的死到临头,还算有点良心。”

    徐浩成接着问道:“宋红军得癌症的事,咱们都知道。遗书里还说他有抑郁症,真的假的?”

    杜林祥说:“胡卫东说,办案人员在宋红军办公桌里搜出了病历。根据病历记载,这半年他的确去医院治疗过抑郁症。”

    “那就好,那就好!”徐浩成兴奋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宋红军临死都在说假话。可你知道吗,有多少人希望这些假话是真的?”

    杜林祥当然明白,宋红军是在用自己的死以及这封谎话连篇的遗书,帮助周围的人撇清关系。他心中进而生出一份侥幸:“那是不是说,即便宋红军死了,矿山交易的项目也能继续进行?”

    徐浩成点燃一支雪茄:“昨晚我同胡卫东也在电话里聊过这事,形势不明朗啊。项目能否继续,尚在未定之天。这时,宋红军继任者的态度,对于项目的成败就极其关键。”

    徐浩成继续说:“胡卫东这几天会在京城加紧活动。我身份不便,不能亲赴北京。但我安排了一名特使,专程前往北京协助胡卫东。”

    杜林祥说:“我听胡卫东说,出了宋红军这档子事,上面会安排一位空降兵来接掌企业大权。具体人选,估计近几天就会浮出水面。”

    徐浩成点点头:“一定要尽快和宋红军的继任者搭上线。不管行与不行,总归得去试一试!”徐浩成这时又恨恨骂道,“张贵明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正值用人之际,他却撒丫子跑了。”

    杜林祥笑着说:“老张也是出于谨慎。当时情况不明,他怕有人顺藤摸瓜,查到他头上。”

    徐浩成说:“张贵明慌个屁!宋红军作奸犯科的事干得多了,矿山交易项目,根本不是引爆此次事件的导火索。”徐浩成近年来修身养性,极少爆粗口。这一回,看来的确是动了肝火。

    杜林祥说:“赵筱雨现在哪里?她是不是被抓了?”

    “没有。”徐浩成说,“我得到确切消息,赵筱雨前段时间听到风声,溜出国去了。她的手机打不通,大概是不想让任何人找到她。”

    听到赵筱雨平安的消息,杜林祥心里又松了一口气。

    从香港回到河州后,杜林祥继续密切关注着宋红军自杀一事的后续发展。综合各方面的情况来看,似乎有人特意打了招呼,媒体对此事缄口不言。相关部门对于宋红军的调查仍在进行,在调查结束之前,盖棺定论做不出来,后事也没法办。宋红军那具冰冷的尸体,只好停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宋红军的老婆三番五次找到上级领导去闹,希望组织给予丈夫恰如其分的名誉,甚至还要举行高规格的追悼会,表彰宋红军在与病魔做斗争的同时依旧坚守在工作岗位。

    宋红军的死,的确令许多调查线索中断。但诚如徐浩成所言,此人“作奸犯科的事干得多了”,哪怕调查最后只是草草结束,也依然能证明宋红军的遗书是不堪一击的谎言。调查机关从国内外的部分账户中,发现了隐匿在宋红军名下的上千万财产,与其合法所得大为不符。

    后来,组织对于宋红军的后事确定了“三不”原则——不发讣告,不开追悼会,不搞遗体告别仪式。名下凡是超出其合法所得的财产,全部予以没收。曾纵横政商两界的一代枭雄,只化作京郊荒草堆里的一座矮坟。寒酸的墓碑上没有安放照片,只有妻女的名字孤寂做伴。

    宋红军遗孀的生活,顿时陷入拮据。女儿中断了在国外的学业,一度回到北京的一家超市打工。

    不过数年之后,母女二人又举家移民去了澳大利亚。有人说,风韵犹存的宋红军遗孀,结识了一位来自澳大利亚的律师,并借此移民国外。但更多的江湖传言,却说宋红军的死以及那封遗书拯救了一大批人,这些人在数年后回报了宋红军留在人世间的妻女。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6 徐浩成重操旧业,上演了一幕黑吃黑

    宋红军用一种决绝的方式自我了结后,的确没有牵连出太多人。张贵明在迪拜待了两个多月后,平安回到了国内。就连销声匿迹近半年时间的赵筱雨,也再度现身。

    不过,矿山交易项目,却在宋红军的继任者手里搁置下来。胡卫东把能动用的关系都动用了,对方依旧表示重启项目难度颇大。张贵明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火燎地提出,此次收购案的相关利益方,尽快碰一次头,为项目的未来命运做出决断。

    张贵明将此次利益攸关的见面安排在深圳外海的一艘游艇上。杜林祥也获得了赴会的邀请,提前一天赶到深圳。在深圳市中心的彭年酒店,杜林祥见到了久未谋面的张贵明与赵筱雨。

    晚宴的餐桌上,张贵明又提到宋红军:“听说这哥们自我了断时子弹打歪了,一时死不过去,躺在办公室地上呻吟了七八分钟才被人发现。”

    这些情况,杜林祥早就知道,已提不起什么兴趣。他用余光瞟着赵筱雨,只见这个女人在听闻姐夫兼情人的惨状时,表情并没有太多波动。赵筱雨今天穿着粉红色连衣裙,一条酱紫色皮带,让她的腰部更显纤细,双峰愈发挺拔。

    不过有一点,倒令杜林祥颇为意外——按说赵筱雨这段时间一直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但她的脸色,却比往日红润了许多,整个人也显得精神焕发。

    杜林祥更关心矿山的情况,他问道:“老张,矿山那边怎么样了?”

    张贵明痛苦地摇着头:“前期投入那么多资金,都是建立在宋红军最后能收购矿山的基础上。宋红军那边出了状况,矿山自然跟着倒霉。”

    “是啊!”杜林祥深有感触地说,“从河州冶金厂的情况就能瞧出端倪。矿山那边运过来的矿石越来越少,以冶金厂目前的产能,根本吃不饱。”

    “老张,”杜林祥问道,“毕竟有一座正儿八经的矿山摆在那儿,就算没了宋红军,矿山在咱们手里就经营不起来?”

    “矿是座好矿,矿石的品位有目共睹。可惜宋红军这王八蛋横插一杠子,倒让矿山成了烫手山芋。”张贵明自个儿摸出一支烟点上。

    当着赵筱雨的面,张贵明这样辱骂宋红军,连杜林祥都觉得有点过分了。所幸赵筱雨坐在一旁,脸色却还平静。倒是张贵明越说越来气:“矿山规模很大,前期开采费用偏高。如果没有宋红军这档子事,俺还用老办法来做——先开采一片,挖出矿来卖着钱了,再开采下一片。这样日积月累,十年八年下来,搞它几个亿轻轻松松。”

    张贵明继续说:“徐浩成、胡卫东心太黑,嫌这套手段赚钱太慢,所以才请来了宋红军这个瘟神。按照他们的方法,一开始就砸下重金,在所有采矿区全面开花,先把声势造起来,以便宋红军高价接盘。如果不出意外,这样做一两年就能进账十几亿。可谁他妈知道,生意没做成,宋红军自己却见了阎王。”

    杜林祥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胡卫东这次会来吗?”

    张贵明说:“原本说要来,但昨天又变卦。听说他在北京,要见一位重要人物。这小子,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

    杜林祥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为了让河州冶金厂卖出高价,自己也砸下了几千万。如果矿山交易被卡,冶金厂又卖给谁?他叹了一口气:“明天见着徐浩成,看他有什么办法吧。”

    时值初冬,南中国却是温暖如春。深圳东部著名的桔钓沙海畔,一艘豪华游艇起航。北至汕尾红海湾,南抵深圳大鹏湾,东朝一望无际的海洋,近一千平方公里海域任之游弋。游艇上的服务员,都是身材曼妙的年轻女子。张贵明坐在一套昂贵的进口沙发上,嘴里叼着香烟,手中端着一杯红酒。赵筱雨一袭蓝裙,就坐在张贵明身旁,颇有些小鸟依人的意味。还有张贵明的手下,岳二福、杨龙等人,也跟着一起上了游艇。

    杜林祥眺望了一阵一望无际的大海,沉重的心情舒畅了一些。他坐回沙发上,笑着说:“老张,你搞这么大阵仗干嘛?徐总不方便回内地,咱们去趟香港或者其他什么地方都行。你倒好,弄了条游艇。”

    张贵明说:“生意场上不顺,更需要出来放松一下。徐浩成不想回内地,俺安排了一条小船去香港接他。看时间,小船应该快到了。”

    十多分钟后,徐浩成乘坐的小船与豪华游艇汇合。徐浩成腿脚不利索,从小船登上游艇时,费了一番周折。当他一瘸一拐地走进船舱,和张贵明握手时,不免发了几句牢骚:“张总安排在游艇上见面,就是想折腾一下我这瘸子吧。”

    落座后,徐浩成瞅了一眼船舱里的装修,说道:“以前没听说过,张总在深圳还有一条这么豪华的游艇。”

    张贵明咧开嘴笑道:“这游艇不是俺的,是姜超的。俺就是借来用几天。”

    杜林祥并不知道姜超是何方神圣,倒是徐浩成开口道:“那小子不是在牢里吗?”

    张贵明问:“你也认识姜超?”

    徐浩成口气平淡:“不认识,也懒得去认识。不过我和姜超的师父独眼龙倒是熟人,当年在澳门要不是我,他没准两只眼珠都被人挖掉,连当独眼龙的机会也没有了。”

    姜超,乃是在粤港两地声名赫赫的“公海赌王”。利用旗下游弋在广东外海的两艘赌船,姜超构建起隐秘而庞大的特殊人际网络。姜超还一度成为爱国港商,潮汕地区有名的慈善家。前些年,姜超牵扯进一桩南国大案,这才伴随着一干省部级高官锒铛入狱。

    姜超出身贫苦,十三岁时便去香港闯荡。因为胆大心细,火拼时冲锋在前,受到当时十四K大佬独眼龙的赏识,并被收为关门弟子。姜超日后能够在黑白两道间游刃有余,也正是得益于这层渊源。

    徐浩成与独眼龙,当年在澳门赌场一起帮人看过场子,也在香港合伙过走私生意。近年来老友相聚时,独眼龙曾向徐浩成提起过自己的得意门生,因此徐浩成对姜超有些印象。

    张贵明转念一想,徐浩成混迹港澳多年,知道姜超也不奇怪,他没再追问,只是淡淡说道:“姜超虽然被抓,但他的赌船还是在经营。赌船上的VIP客户只要提前预约,到了深圳后都能享用这艘游艇。”

    徐浩成奚落道:“这几年,老弟给姜超送了不少钱吧。他在牢里也会感激你的。”

    张贵明面露不悦,接着掐灭烟头说道:“徐哥,俺们还是言归正传,说说矿山的事。”

    “好啊。”徐浩成跷起二郎腿,“张总一直说让大伙见一次面,起初我还在犹豫,这次之所以答应过来,就因为事情已有了结果。”

    徐浩成一句话就吊起众人胃口,只听他继续说:“胡卫东虽然没来,但他已经把关于矿山项目的准信带给我了。这单生意没法继续了!宋红军的继任者态度很明确,双方的合作就此结束,前期付给咱们的几亿收购资金,也要如数奉还。”

    对于在座的所有人,这都是不折不扣的噩耗。船舱里沉寂了一分多钟后,张贵明跳了起来:“天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到手的钱,还让俺吐出去!老徐,你就答应了?”

    徐浩成铁青着脸:“难道我想答应?可不答应怎么办?”

    张贵明愤怒地咆哮:“老徐,你和胡卫东是怎么办事的?到头来就谈出这么个结果!那个胡卫东,不是号称手眼通天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成了一个熊包!”

    徐浩成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语气却异常平静:“我和胡卫东是熊包,你难不成还是英雄?当初是谁,一听说宋红军自杀,就吓得屁滚尿流,几个月不敢回国?这段时间,要不是胡卫东在北京活动,还指不定是什么结局!”

    张贵明的表情有些尴尬,他重新坐回沙发:“老子要有胡卫东那样的后台和背景,一样也不会跑。”

    徐浩成抿了一口茶:“胡卫东的背景,大伙都清楚。这一次,他也算尽力了。咱们的矿山交易项目,真要认真审计,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好在宋红军自杀,算是死无对证了。胡卫东又找了很多关系,人家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说中止合作而没有深究。”

    徐浩成继续说:“上周,胡卫东还陪着宋红军的继任者来了趟香港。我可是出了血本,人家才肯做出一点让步:前期打的款,必须一分不少退回去。至于退款时间,对方可以宽限一下,在两年内分步完成。”

    “老徐,你知不知道,这个项目的前期投入本来就大,再这样抽血,项目就得死?”张贵明又续上一支烟。

    “我当然知道。”徐浩成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宋红军毕竟是畏罪自杀,咱们能和他撇清关系,已经算幸运了。”

    徐浩成加重语气:“大家都清楚,矿山交易合同是经不住细查的。趁着有人给了个台阶,咱们就坡下驴吧。真把人家惹毛了,派审计单位仔细审查,可就不光是钱的问题了。这一单生意亏了,下一单还能挣回来。人要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张贵明深吸了一口烟:“老徐,你就给句痛快话。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徐浩成说:“当然是竭尽全力凑钱,先把钱还给人家。另外还得准备资金,投入到矿山的日常经营中去。让矿山正常运转起来,再徐图打算吧。”

    张贵明冷笑一声:“你家大业大,出点钱自然没问题。俺的资金很紧张,再也拿不出钱来。”

    徐浩成说:“张总,现在不是撂挑子的时候。越是危急时刻,越需要大家同舟共济。”

    “徐总说得有道理,但你也要一视同仁。”一直没有开口的赵筱雨,这时说道。

    徐浩成扭过头,直视赵筱雨:“你这话什么意思?”

    此时海面上泛起一阵波浪,船体感受到明显的摇晃。舱内的气氛,也愈发紧张起来。杜林祥捏紧茶杯,努力不让杯里的茶水翻滚出来,不过自己的心跳却明显加速。

    赵筱雨掏出一根女士烟,慢悠悠地点燃:“昨晚在深圳彭年酒店,我接到一位北京朋友的电话。据这位朋友讲,徐总已经和胡卫东达成默契,胡卫东会退出矿山项目,他手里的股份,由徐总接手。大难临头,有人坐上了救生艇,凭什么却要我们苦苦支撑?”

    徐浩成脸上似笑非笑:“赵小姐的消息,倒还颇为灵通。”

    “你让胡卫东安全脱身,却要我们同舟共济,说不过去吧?”赵筱雨莞尔一笑,优雅地吐出烟圈。

    香烟的烟雾在船舱内飘荡,当一团烟雾逼近徐浩成身旁时,他不耐烦地挥手打散:“赵小姐,如果现在你还要和胡卫东比,可真有些不识时务。”

    “胡卫东的后台,你比不了。”徐浩成继续说,“你如果不为惨死枪下的姐夫悲伤,起码要为自己劫后余生庆幸,而不是坐到这里和我讨价还价。”

    徐浩成接着说:“你在矿山里的股份,当初完全是看在宋红军的面子上,才半卖半送给你的。如今宋红军已经死了,赵小姐不会再指望我拿真金白银买回这些股份吧?”

    “徐浩成!”张贵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当初宋红军在位时,你在赵小姐面前奴颜媚骨,现在宋红军尸骨未寒,你就骑到人家头上拉屎撒尿。就这种做派,亏你还在道上混过!老子真心看不起!”

    徐浩成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听着十分恐怖。收住笑声,他抖了抖裤腿:“有人干的事,比我龌龊十倍不止,居然还有脸说出这种话!”

    徐浩成的话一出口,张贵明气得怒目圆瞪,赵筱雨脸上却白一阵红一阵。看着众人的表情,杜林祥心中一惊,宋红军才死几个月,莫非赵筱雨就爬到了张贵明的床上?难怪昨天看着赵筱雨面色红润,比起病怏怏的宋红军,矿工出身的张贵明,在床上一定生龙活虎十倍不止。

    船舱内沉默了片刻,张贵明重新开口:“老徐,俺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既然不缺钱,就把俺们手里的股份通通拿去。看在朋友一场,转让价格还可以优惠一点。”

    “项目赚钱时,削尖脑袋往里钻。出了事,风险要我一个人担。这不是笑话吗?”徐浩成面露不屑。

    “你还好意思说!”张贵明大吼起来,“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怨你。早听俺的话,谨慎投入,分步开发,俺们这会儿都躺在家里数钱,谁他妈会操这份闲心!就是你,硬拉来什么胡卫东、宋红军,说能赚大钱,结果怎么样?”

    “张总健忘了吧?”徐浩成放下手里的茶杯,“没错,你起初的确建议分步骤开发,十年八年下来,咱俩也能赚个盆满钵满。可当我提出让宋红军高价接盘的计划时,是谁激动得睡不着觉?还说什么手头资金紧张,短期内将矿山转让套现是再好不过的方案。”

    “姓徐的,老子不想和你废话。”张贵明猛地站起来,“让宋红军高价接盘,是你的主意。事到如今,你就得负责。这浑水,老子不想和你再蹚!”

    张贵明气势汹汹,那声音似乎要把船舱顶掀开。杜林祥在一边坐不住了,他劝道:“老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徐浩成过惯了前呼后拥的生活,很少有人敢这样同自己说话。他涨红着脸,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要谈生意,就心平气和地谈。要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你还没有资格。”

    这时,站在张贵明身后的公司保安队长杨龙,猛地用手指住徐浩成的脸:“你个王八羔子,给脸不要脸是吧?敢这么对俺大哥说话,小心老子废了你!”

    杜林祥与杨龙喝过几次酒,看着他身形彪悍、上臂满是文身的样子,估计也是黑道上的人物。

    徐浩成气得青筋暴突,一下子站了起来:“王八蛋,你知道在和谁说话吗?”

    “你个死瘸子,老子管你是谁!”说时迟那时快,杨龙从腰间掏出一把五四式手枪,对准了徐浩成的脑袋。

    这还是杜林祥生平第一次看见有人持枪相向,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坐在沙发上大气都不敢出。一旁的赵筱雨更是哇的一声尖叫起来,扭头扑进张贵明的怀抱。

    杨龙拿枪指着徐浩成,只往前走了一步,便觉身旁有两道寒光闪过。待他回过神来,发觉自家脖子上已架起两把弯刀。

    徐浩成身旁有两个保镖,而且是香港、东南亚一带的富豪最为青睐的喀保镖。这两名身材矮小的尼泊尔人,前大英帝国皇家军队廓尔喀步兵团的战士,一看自己的雇主遭遇威胁,毫不犹豫地抽出战刀。

    杜林祥与徐浩成初识时,就听闻过喀保镖的威名。他也知道,此刻架在杨龙脖子上的,便是大名鼎鼎的廓尔喀弯刀。廓尔喀弯刀被誉为尼泊尔的国刀,此刀像狗的后腿形状,刀背既厚且钝,但刀锋却异常锐利。一直以来,廓尔喀弯刀都是廓尔喀士兵身上最显眼的装备,英军廊尔喀兵团也因此被誉为“弯刀勇士”。

    徐浩成曾向杜林祥夸耀过,廓尔喀弯刀头重脚轻,前宽后窄,背厚刃薄,抡砍时力量集中在刀的前部,具有斧子的杀伤力,非常适合在丛林行进时开路。在非洲一次战役中,英军廊尔喀兵团以寡敌众,最后弹尽援绝,双方进行殊死肉搏战。非洲部落以长矛、毒箭与刀棍棒斧对抗廊尔喀人的弯刀,廊尔喀兵团以一比十三以上的人数劣势力敌不降,廊尔喀弯刀也在此役发挥了惊人的战斗力。战到最后,一个七百多人的廊尔喀兵团,只剩个位数的勇士存活,而集合了十数个部落的非洲战士也伤亡殆尽。从此之后,廊尔喀弯刀的威名远扬,爱刀之人无不以拥有一把为荣!

    杨龙毕竟是个练家子,虽然不知道喀保镖的威名,但从对方拔刀的姿势,就看出这两个皮肤黝黑的精瘦之人,绝对是手起刀落的狠角色。况且,在船舱内的近距离搏斗中,自己手中的现代化手枪,杀伤力未必赶得上古老的弯刀。杨龙停下脚步,不再向前,但抬枪的手并未放下,依旧瞄准着徐浩成的脸颊。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时,船舱的门打开了。从外面拥入七八个精壮汉子,手里全端着家伙,其中一人,肩上还挎着一挺五六式冲锋枪。黑洞洞的枪口,随即对准徐浩成与两名喀保镖。

    海面上波涛渐平,游艇内已感觉不到摇晃。但舱内紧张的气氛,却让身在其间的每一个人内心紧绷。杨龙嚣张的气焰又被点燃,他对手持弯刀的喀保镖吼道:“把刀给老子放下。”

    再勇猛的战士,面对这种情况心里也不免发毛。喀保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但握刀的手却没有放松。

    生长在尼泊尔山区,长期在英军服役的喀保镖们,并不能听懂杨龙的汉话。倒是徐浩成铁青着脸,对喀保镖说了一句英文,两人才将架在杨龙脖子上的弯刀撤下。旁边立刻闪出几人,下了保镖的刀,将他们押了出去。杨龙趁势上前几步,将手枪对准了徐浩成的太阳穴。

    徐浩成坐回沙发上,语气平静地说:“张老弟,我之前就奇怪,干嘛把会面地点安排在一艘游艇上?看来你是有备而来!”

    赵筱雨此刻还扑在张贵明的怀里。张贵明使劲捏了一把赵筱雨的屁股,将她推了起来,之后呵呵笑道:“老徐,大家都是朋友。你看看,弄到今天这一步,多么尴尬!”

    尽管杨龙的手枪一直对着自己,徐浩成倒也没多少惧色。他冷笑一声:“听说你当年和一个山西煤老板产生债务纠纷,最后把人家扣在办公室整整一天,逼着写下限期还款承诺书。今天,是不是想故伎重演?”

    “老徐,你对俺的事情,打听得倒挺清楚。”张贵明悠然自得地点燃一支烟,并拿出一份文件,“朋友一场,俺也不想撕破脸。矿山弄成这样,实在撑不下去了。这是一份回购股权的合同,你索性就签了,大家好聚好散嘛。”

    “我要不答应,是不是就会一直被困在这里?”徐浩成问。

    张贵明弹了弹烟灰:“朋友一场,没必要走到那一步。”

    徐浩成跷起二郎腿:“你不就想要我一句话吗?现在就说给你听。”

    “什么话?快说。”张贵明说。

    徐浩成脸上露出一股杀气:“滚你妈的蛋!”

    杜林祥认识徐浩成时,徐已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多年。因此,杜林祥眼中的徐浩成,更像一位谦谦有度的长者,说起话来旁征博引,从不会夹带任何粗言秽语。此刻的徐浩成,倒让人瞧见了当年混迹江湖的狠劲。

    “老子看你活腻了!”杨龙大喝一声,接着一耳光扇在徐浩成脸上。徐浩成已六十多岁,身材单薄,这一耳光,直接让他从沙发上滚到地下。

    杜林祥与徐浩成还是有些交情的,看到徐浩成这副惨状,忍不住央求道:“老张,大伙好好谈生意,没必要闹这么僵。”

    张贵明却吼道:“今天的事你别掺和!”

    张贵明声音很大。杜林祥再瞅了瞅凶神恶煞的杨龙,不自觉打了个寒战,只好呆坐在原位一语不发。

    “打得好呀!”徐浩成颤巍巍地爬起来,用手拭掉了嘴角上的血迹。

    杨龙又把手枪抵了上去:“他妈的,你要再嘴硬,老子一枪崩了你!”

    徐浩成脸上浮现出恐怖的笑容:“小子,就凭你刚才拿枪指着我,你的一根手指已经没了。凭你这一耳光,你的这只手也算废了。”

    徐浩成站直了身子,目光直视杨龙:“敢给我徐浩成耳光的人,你是第三个。第一个是我老爹,亲爹打儿子,打了就打了,我还是给他端茶递水,养老送终。第二个是澳门的雄哥,当初我刚到澳门,这王八蛋仗着和竹联帮有交情,给了我一耳光。不到半个月,老子就在他身上还了二十几刀,连他老婆也被兄弟们扔到海里喂了鲨鱼。”

    杨龙横行霸道惯了,哪里听得徐浩成这些话。他挥起手,准备再给徐浩成一耳光,却被张贵明挡住了。张贵明背靠着沙发,不紧不慢地说:“老徐,知道你曾经是条汉子。可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俺劝你不要硬撑。”

    “好汉不吃眼前亏?”徐浩成的笑声格外阴森,“这句话,老子正要送给你!”

    徐浩成抬手看了看手表:“姓张的,留给你的时间,只有几分钟了。”

    “啥意思?”张贵明有些吃惊。

    这时,船舱里的卫星电话响了。张贵明不耐烦地拿起电话,粗声粗气地说:“谁呀?”接着,他又换上一副笑容,“是阿波啊。”

    几分钟后,当张贵明放下电话时,脸上的骄横之气全无,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打来电话的,正是“公海赌王”姜超的弟弟姜波。姜超入狱后,赌船生意便一直由姜波负责。

    电话中,姜波告诉张贵明,自己刚接到多位道上大佬的电话,一定要确保徐浩成的安全。如果徐浩成在自己船上出现任何意外,他可没法交代。姜波甚至愤怒地质问:“你借走我的游艇去干这事,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姜波还说道,岸上已经有弟兄们在等着,要是徐浩成不能安全下船,全船人都得遭殃。

    徐浩成已猜出电话中的内容,他坐回沙发,缓缓说道:“来之前我就交代下边的人,超过时间没接到我亲自打的电话,就立刻采取行动。我劝你再看一看外边的状况。”

    张贵明跑到船窗边,只见几艘小艇正风驰电掣般飞奔过来。站在船头上的人,身着黑色西服,双手紧握黑色冲锋枪。小艇驶近后,船上的人同时鸣枪示警,躲在船舱里的张贵明,立时吓得脸色惨白。

    杨龙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哥,俺们也有人有枪,跟这帮孙子干吧!”

    “放屁!”张贵明由惊恐转为暴怒,“俺们就这几个人,他们却有好几十号人。另外在岸上,还有几百号人等着俺们。怎么干?”

    几分钟后,身着黑西装的徐浩成手下便从小艇跨上豪华游艇。杨龙手里的枪被缴了,脑门上却多了几挺对着自己的冲锋枪。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徐浩成点燃一支雪茄,“张贵明,你从前的那些破事,我可打听得一清二楚。知道你喜欢黑吃黑,早就防着一手。可你怎么不去打听打听,老子以前是吃哪行饭的?跟我玩这套,你还太嫩!”

    徐浩成愤怒地站起身:“听说你在老家挖矿时也是一霸,敢挑人手筋,割人耳朵。可你知不知道,在你出道之前好多年,我就在刀口上舔血!”

    张贵明强装镇定:“碰到你这只老狐狸,老子认栽。”

    徐浩成扭头对着杨龙:“小子,想怎么个死法?”

    “无所谓。”杨龙把脖子一横,“脑壳砍了,不过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张贵明这时却吼道:“徐浩成,都是带兄弟的人,不要为难下面人。今天的事,是老子一手安排的。冤有头,债有主,把他们都放了。”

    徐浩成没有理会张贵明的叫喊,却对着身边人教训道:“这个张贵明,出道比我晚,但看样子,还知道怎么当大哥。带兄弟,就得这么带。你肯为兄弟死,兄弟才会为你死。”

    徐浩成又瞪住杨龙:“没想到你还有点血性,枪顶在头上也敢逞强。我向来敬重好汉,但说出去的话,实在收不回来。今天也不难为你,只留下一只右手就行。”

    杨龙眼神里还燃烧着怒火:“要砍就砍,说那么多废话干嘛!”

    杨龙扯下衣服的一角,塞在嘴里,自己把右手放在桌上。几个大汉摁住杨龙,喀保镖将锋利无比的廓尔喀弯刀递给徐浩成。徐浩成挥了挥手:“你们干吧。我年纪大了,手里不想沾血。”

    一名手下接过廓尔喀弯刀,奋力往下一砍。飞溅的鲜血,喷到张贵明和赵筱雨的脸上。赵筱雨连尖叫的力气也没有,两眼直愣愣地发呆。张贵明奋力地想起身,却被人死死摁住。

    倒是这个杨龙,右手已经被砍,口里却咬住衣服,坚持着不叫出声来。

    原本说“手里不想沾血”,坐在沙发上犹如看风景一般的徐浩成,此时却发疯似的冲到杨龙身旁,一手扯掉对方口里的衣服,另一只手按住杨龙血淋淋的右手腕,使劲捏下去。

    杨龙将牙齿咬得更紧,宁死也不叫出声音。布满血丝的双眼,直视着面前的徐浩成。几秒钟后,徐浩成松开手,一脚把杨龙踹开:“好,是条硬汉。”

    杨龙右手被砍时,杜林祥已吓得双腿发抖。又瞧见这一幕,他的全身都开始哆嗦。一旁的赵筱雨,更是发出一声呻吟,整个人直接昏了过去。

    徐浩成接过手下递上的纸巾,优雅地擦拭着手上的鲜血。扔下纸巾,他又盯住张贵明:“兄弟,今天就算老哥给你一点教训。”

    张贵明被几个彪形大汉摁在地上,连抬头的机会也没有。而在众人的簇拥下,徐浩成登上小艇,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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