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舵-舵手_第二章 未雨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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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林祥心知肚明,纬通如今就好比一家颇有名气的快餐店,而运作高端楼盘,却犹如经营一家上档次的粤菜馆。杜林祥正在力推纬通转型,其中一项重要内容,就是让纬通的楼盘拥有更多附加值,从而卖出更高的价钱。

    1 嘴上说不忌讳,恰恰证明心里还是有顾忌

    一辆丰田考斯特中巴,行驶在河州市郊的高速公路上,身后还跟着一辆双排座货车。路边的农家小院里,几乎挂满了腊肉、香肠,让凛冽的寒风中,飘荡着浓浓的年味。

    杜林祥与纬通公司的多位高管坐在中巴车里,办公室主任高明勇很合时宜地讲起各种带颜色或不带颜色的段子,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这辆考斯特是月初刚买回来的。尽管公司高管都拥有自己的座驾,但一起行动时,摆出长长的车队,既不方便,也太招摇。如今领导干部外出视察,大多乘坐考斯特中巴。一切喜欢向官员看齐的杜林祥,也让公司购置了一台,专供集团高管集体外出时使用。

    高明勇特意去交警队为考斯特弄回了两个车牌号,一个是“洪A08888”,另一个是“洪A00054”。大家都说第一个车牌号不错,四个“发”,但杜林祥却更喜欢第二个。他说第一个车牌一看就是企业的车,第二个是小号牌照,颇有庄重感。杜林祥拍了板,高明勇只好恋恋不舍地把第一个车牌号退回交警队,让这辆考斯特挂上了许多人觉得并不吉利的“洪A00054”。

    杜林祥今天心情不错,他扭头说道:“这次春节前来冶金厂慰问,感觉厂里的精神面貌大不一样。”

    坐在后排的公司副总裁林正亮附和道:“自打徐浩成把从他那儿挖出来的矿石运来河州冶炼,冶金厂的利润同比增长了三成。多亏三哥,才让厂子有了起色。”

    高明勇也说:“后面的双排座货车带了一些慰问品,包括食用油、大米什么的。不过我看工人们可不在乎这些,听说他们今年每人都领了几千块的年终奖。”

    杜林祥笑得更开心:“以前这个冶金厂,对于企业来说就是一个包袱。现在也能创造些利润了,不简单。”

    杜林祥又指着庄智奇说:“刚才去车间视察,我听他们说,如果再引进一套冶炼设备,工厂的工艺水平还能上个台阶。他们还说目前这种设备,就数德国和日本厂商生产的最好。智奇在冶金厂干过多年,你说德国货和日本货,哪个更靠谱?”

    庄智奇答道:“这个我可说不好,得请教专业的技术人员。”

    庄智奇知道,当初杜林祥收购冶金厂,完全是为了获得厂区土地。后来厂区原址开发成了商品房,工厂搬迁到郊外,纬通也一直奉行一条原则,只用原厂区地块的开发收益反哺工厂的日常经营。杜林祥今天能亲自去冶金厂慰问,已属罕见,至于购买先进冶金设备,庄智奇就只当是杜林祥一时兴起的玩笑话。

    没想到几天之后,杜林祥又把庄智奇与安幼琪找去,重新提出为冶金厂添置先进设备的事。杜林祥说:“这几天我咨询了专家,他们都推荐日本的产品,说是性价比高。这套设备的总价,大概在四千万左右。”

    杜林祥又对安幼琪说:“公司财务这块一直是你分管。先把这笔钱计划出来,要用时随时能拿得出。”

    庄智奇与安幼琪同时吃了一惊。这些年来,让冶金厂勉强维持下去,只是因为纬通当初向政府承诺过,不让厂里的工人丢了饭碗。今天是怎么了,竟然要主动砸进去几千万真金白银?

    安幼琪反对道:“冶金厂如今形势稍有好转,都是得益于拿到了徐浩成的大单。徐浩成那边,能和我们合作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砸下几千万添置设备,如果徐浩成中断合作,咱们就被动了。”

    庄智奇也摇头说:“冶金行业是一个资金密集型的行业。投入几千万进口一套先进设备,仅仅在短期内有效果。指望在工艺上长期处于领先水平,还需要大笔投入。纬通的主业毕竟是地产,似乎没必要花太多精力在一个冶金厂上。”

    杜林祥笑了:“我还不糊涂,也没想过大举进军冶金产业。”停顿片刻,杜林祥接着说,“记得我三顾茅庐邀请智奇出山时,你就对我说过,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冶金厂卖出去,这样对纬通与冶金厂都有好处。直到现在,我都认为智奇的话很有道理!”

    庄智奇与安幼琪更加疑惑,既然杜林祥念兹在兹的,就是把冶金厂甩卖出去,为何还要斥巨资引进设备?

    杜林祥抿了一口茶:“也算机缘巧合,我无意间竟为冶金厂物色到一个买家。”这时,杜林祥才将自己在香港与徐浩成的一番长谈,告诉了面前这两位最信赖的部下。

    “徐浩成不差钱,他背后的宋红军,更是财大气粗。”杜林祥说,“既然要卖,就不妨多卖些价钱。引入这套设备虽然花四千万,但工厂的价值立刻大不一样。我把厂子卖出去时,多卖的钱可就不止四千万了。”

    庄智奇点燃一支烟:“这个宋红军,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冤大头。”

    “宋红军和咱们不一样,反正不是他自己的钱。”杜林祥冷笑道,“宋红军通过他的小姨子赵筱雨,早把该赚的钱,一分不少地揣进兜里了。”

    安幼琪说:“这个时候咱们再去购置先进设备,徐浩成不会有意见吧?”

    “不会。”杜林祥挥手道,“这事我跟徐浩成说过,他不仅不反对,还大力支持。徐浩成说,把北方开采的矿石大老远运来河州冶炼,他也担心这戏是不是演过头了。如果冶金厂引进一套先进设备,那各方面就没有话说了。”

    杜林祥又说:“再说了,宋红军不怕出高价,关键是上面审计时,能拿出付高价的理由。有了这套设备,徐浩成再把厂子转手卖给宋红军时,高价成交的理由更充分。还是徐浩成给我建议,要买就要去国外买,买正儿八经的先进设备。”

    “这里面有个问题。”庄智奇深吸一口烟,“这种生意,说白了就看徐浩成能不能搞定宋红军。要是咱们把设备买回来,徐浩成却和宋红军谈崩了,怎么办?”

    杜林祥点点头:“智奇的顾虑,不无道理。所以咱们也只是把钱准备着,派人去日本把设备订下来。一切视徐浩成那边的进展,再决定如何动作。”

    安幼琪说:“这样最稳当。那春节之后,庄总就安排人去日本订货。我这边把钱准备着,需要时随时可以拿出来。”

    杜林祥搓着手掌,一脸得意:“还是那句话,不见鬼子不挂弦,挂了弦就一定得把鬼子炸上天。”

    杜林祥站起身来:“春节期间我要出国一趟,家里面的事,麻烦你们盯着点。”

    庄智奇笑着说:“辛苦了一年,杜总也该出去休息一下了。家里有我和安总,你放心吧。”

    杜林祥摇着头:“注定了劳累命,休息不下来。我哪里是去度假?徐浩成邀我去缅甸见面,我只能从命。据说宋红军、赵筱雨这些人,到时都会去。趁着这次机会,争取把冶金厂的事敲定。”

    正月初二,欢度新春的爆竹还在热情鸣响,杜林祥就踏上了异国之旅。庄智奇等人留守河州,杜林祥则把高明勇、袁凯带在身边。

    几个小时的飞行旅程中,杜林祥又想起了河州国际信托投资公司董事长高健荣的事,便问袁凯:“上回你给我说的帖子,最近有什么进展?”

    袁凯答道:“最近这段时间,网上倒是很平静。不过昨晚同高哥聊天,他告诉我说,河州公安局为了帖子的事倒忙活起来了。”

    “怎么回事?”杜林祥来了兴趣。

    一旁的高明勇侧过身子:“也是年前我同公安局的一个朋友聊天,听他说起,就在这篇帖子出现的前几天,河州公安局把洗劫高健荣家的盗匪给抓住了。这边还在审讯,那边就有帖子发到网上。河州市公安局局长严铁军怀疑有人向外走漏了消息,大发雷霆,还誓言要把走漏消息的人揪出来。”

    “这个严铁军,我记得以前是省公安厅的副厅长吧?”杜林祥说。

    高明勇点头道:“原来河州公安局的局长唐剑升任市委副书记后,严铁军从省厅调来河州。省公安厅副厅长的职务依旧挂着,同时兼任河州市公安局局长。”

    杜林祥又问:“严铁军这一步走得不错呀!他是走了谁的门路?”

    高明勇说:“外面有传闻,徐万里很喜欢严铁军。为了严铁军能来河州,徐还亲自出面,去省里找了关系。”

    袁凯这时问道:“高哥你在公安局朋友多,网上说的高健荣那些事,到底是真的假的?他家是被洗劫了三千万吗?”

    高明勇摆着脑袋:“不知道啊。反正高健荣目前人还没事,春节前几天他还去北京出了趟差。”

    杜林祥不再说话。对于这个与自己素无瓜葛的高健荣,他仅有一丝好奇,却不愿耗费太多脑筋。真正令他念念不忘的,还是即将与徐浩成、宋红军等人的会面。

    多年来避居在外的徐浩成,最常居住的地方就是香港与缅甸。缅甸更是徐浩成商业生涯里的重要一站,当年在澳门大杀四方之后,徐浩成就把触角伸向缅甸,在这里投资了多家赌场。

    距离仰光不远的一座小镇上,徐浩成修建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庄园。缅甸的交通设施不比国内,徐浩成特意安排了一辆陆地巡洋舰越野车,去仰光机场迎接杜林祥一行。

    徐浩成的干女儿陈锦儿客串起司机,亲自驾车等候在机场。杜林祥等人与陈锦儿都很熟,彼此热情地打着招呼。高明勇还开起玩笑:“早知道锦儿在缅甸,我就不来了。”

    杜林祥问:“为什么?你怎么这么怕锦儿?”

    高明勇说:“我不是怕,而是腾出一个名额,让庄总来。”

    “那倒是。”杜林祥也笑起来,“都怪我考虑不周,非让智奇在河州值班。锦儿莫要怪罪。”

    陈锦儿脸上飘过一丝红晕,接着噘起漂亮的小嘴:“他来不来,关我什么事!”

    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后,一片美丽的湖泊映入众人眼帘,湖上还有一排漂亮的水上木屋。陈锦儿介绍说:“这里就是干爹的庄园。”

    杜林祥忍不住赞道:“风景真好啊!”

    陈锦儿却说:“你们来的时间不好,平时这里更漂亮。这片湖泊是由三个小湖汇成,位于多雾的群山环抱之中。今年缅甸干旱了很久,半年多没有下雨,庄园周围的湖水水位下降得厉害。”

    从停车场到徐浩成的庄园,没有陆路可走。细心的主人早已预备了漂亮的漆木船等候在此,一行人登上小船,领略着湖光山色,上岸后再跨过一座栈桥,就看见正坐在藤椅上发呆的徐浩成。

    杜林祥热情地伸出双手:“徐总好福气啊,在这里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

    徐浩成却苦涩地摇起头:“什么神仙?顶多是没戴枷锁的囚徒。”来不及请杜林祥等人入座,徐浩成就问道,“你们刚从洪西来,那里的春节热闹吧?”

    “热闹啊!”高明勇接过话茬,向徐浩成描述起洪西春节的情景。

    平日里叱咤风云的大佬徐浩成,此刻却像一个小学生,津津有味地听着高明勇的讲述,时而兴高采烈,时而黯然神伤。这与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徐浩成,简直判若两人!

    每逢佳节倍思亲!杜林祥算是看出来了,气派无比的庄园,令人沉醉的美景,都不能抵消徐浩成那份浓浓的乡愁。此刻的徐浩成,或许最期盼的,就是回到洪西故土,与亲朋一起欢度新春。

    杜林祥心中也生出一股莫名的惆怅。像徐浩成这样的人物,拥有了几辈子都用不完的财富,却在今生无法踏足故土。其中甘苦,只有各人自知。

    隔了好一阵,徐浩成才缓过神来。瘦削的脸庞上,重新浮现出平日里的老练与精明。他拿出一支雪茄,淡淡吸了一口:“我不方便回国,只能劳烦诸位舟车劳顿,来到这异国他乡。”

    “哪里话!”杜林祥说,“我还得感谢徐总,有赚钱的生意时,没有忘记我们。”

    徐浩成说:“宋红军的身份不同你我,他直接来缅甸,留下出入境的记录,也不太好。宋红军对外只说趁着春节假期,去泰国旅游。我租了一架飞机,明天把他由曼谷接来这边。”

    杜林祥点头道:“徐总考虑得周到。”

    徐浩成说:“还有一位朋友,昨天就到了。今晚上大家可以聚一聚。”

    “不知是哪位朋友?”杜林祥问。

    “他叫张贵明。”徐浩成说,“这回和宋红军谈的矿山,起初的股东就三个,我、胡卫东和张贵明。后来嘛,才加上一个赵筱雨。张贵明一直在经营矿山生意,很有实力。最关键的,他是当地地头蛇。”

    杜林祥笑着说:“你们四位矿山的股东,做的才是大生意。我的那个冶金厂,最多就算这顿大餐里的小甜点了。”

    “大餐之后吃些甜点,爽口啊。”徐浩成淡淡一笑,“在杜总和宋红军之间,我算是二道贩子。按照生意场上的规矩,中间商是最怕两边的买家、卖家直接见面。不过我同杜总的关系不一般,也就不去忌讳那么多。”

    嘴上说不忌讳,恰恰证明心里还是有顾忌。精于人情世故的杜林祥,当然能听出弦外之音。他立刻说道:“徐总放心。我在香港时就说过,小弟只关心以合理价位把工厂卖给你。至于你怎么转手卖给宋红军,那是你的本事,我决不眼红。”

    杜林祥接着说:“徐总这次能邀请我来,我十分感激。大家当面把事情扯清楚,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兄弟竭尽全力配合。还是那句话,只帮忙,不添乱。”

    “再说了,”杜林祥点燃一支烟,露出狡黠的笑容,“徐总这单生意,靠的可不是市场法则,而是桌子底下的交易。你这位二道贩子,我想绕也绕不开!”

    “杜总当真是明白人!”徐浩成与杜林祥几乎同时大笑起来。

    晚宴就设在山庄里的一处湖景房。房子下面就是一池湖水,里面种植着荷花,远处则是一大片葱绿的农田。然而走近一瞧,就会发现湖水已经退得露出了下面的淤泥,荷花也都残破不堪。

    庄园厨师精心准备的菜肴,似乎并不怎么受欢迎,徐浩成更喜欢的是杜林祥从洪西带来的腊肉、香肠,张贵明则对白酒情有独钟,只见他频频举杯,却没动几下筷子。

    张贵明说话瓮声瓮气,而且口音极重。此人四十多岁的年纪,中等个子,穿一条灰色休闲裤,腰间的爱马仕皮带分外显眼。发达的肌肉,在肩膀和两臂一棱棱地突起。发茬又粗又黑,圆脸盘上,宽宽的浓眉下边,闪动着一对精明的眼睛。开口说话时,会露出两排被香烟熏黑的牙齿。

    当张贵明听说杜林祥是农家娃出身,初中辍学后就跟着师傅学泥瓦匠手艺时,显得格外亲切。他端起酒杯:“老杜,俺们得喝三杯。”

    三杯酒下肚,张贵明又撒了一圈烟,然后自己点燃一支:“老杜,俺和你聊着就投机!俺也是正儿八经的苦出身,祖上八辈都是贫农。一岁时,老爹因为矿难死在矿里。三岁时,俺妈也改嫁了。吃百家饭长大,十四岁就下井挖煤。”

    张贵明大大咧咧的动作,并没给杜林祥留下多好的印象。但这一番话,却让杜林祥对张贵明有了些亲近感。是啊,像我们这些胸无点墨的穷小子能混到今天,得历经多少不为人知的艰辛!

    席间张贵明还接了一通电话,听起来似乎是国内某人帮他办成了一件事。张贵明多次说着感谢,最后还加上一句:“这事办得利索,让兄弟费心了。明天俺就让人给你整两女大学生送过去。”

    听着这话,杜林祥笑得差点把一口酒喷出来。自己已经算个粗人了,可和张贵明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宴席接近尾声时,徐浩成提起一件事:“张总,我看网上怎么老有人发帖,说你的事?”

    “多谢徐哥提醒。”张贵明称呼人有种习惯,从不叫人家的职务。他称呼徐浩成为“徐哥”,跟杜林祥今天才认识,也是亲切地叫着“老杜”。

    张贵明喝下一杯酒:“商场上行走,哪儿能不得罪几个人!发这些帖子的是谁,老子心里有数。回头饶不了这帮狗日的。”

    徐浩成说:“网上这些帖子也不难对付,花点钱删掉就是。”

    张贵明说:“年前我已经吩咐下去,该删的都删了。还有几条没删的,都是俺故意留下的。”

    杜林祥好奇地问:“怎么不全删掉?”

    张贵明说:“这几条帖子,是说俺涉黑的。反正公安局又不会因为这条帖子来抓我,就暂且留着吧,吓唬一下其他人,没准对做生意还有好处。”

    杜林祥微笑着点头,心想张贵明倒还真是粗中有细。徐浩成面无表情,只轻轻地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碟里。

    晚宴之后,张贵明牌瘾发作,非拉着人打扑克。杜林祥与陈锦儿只好陪着他斗地主,一上桌,杜林祥问打多大,张贵明说身上现金不多,玩小点,就打“1248”。三盘之后结账,杜林祥才发觉,张贵明说的“1248”是一千、两千、四千、八千。

    杜林祥如今虽是大亨级人物,但平时玩牌却很有节制,像今晚这样的价码,还很少玩过。到了这时,只得硬着头皮上。

    张贵明的手气好得出奇。到了晚上十二点过,陈锦儿输了三万多,杜林祥已经栽进去二十多万。张贵明给杜林祥点上一支烟:“老杜,刚才你手气太背,咱们多玩一会儿,让你捞回来。”

    杜林祥却摆着手:“我年纪大了,不能熬夜。今天就这样吧,输了的钱,也不指望捞回来。”

    输个二十多万,杜林祥也不心疼。倒是张贵明一副落寞的表情:“真他妈邪乎!玩这种小牌,总是能赢钱。真玩大牌的时候,手气从没这么好过!”

    2 从藏獒与比特犬,也能看出中美两国不同的个性

    第二天中午,宋红军与赵筱雨终于到来。赵筱雨穿着一套带有浓郁东南亚风情的裙子,圆翘的臀部、纤细的腰再配上一双淡黄色高跟鞋,使她的身材更显性感。宋红军穿着一件长袖衬衫,手里还挂着一件休闲夹克。赵筱雨挽着宋红军的手,两人更像一对亲密情侣,而不是姐夫与小姨子。

    徐浩成站在栈桥边,迎接宋红军。之后,他又把张贵明、杜林祥引见给宋红军。杜林祥以前在杂志上见过宋红军的照片,还在电视节目中看过宋红军接受专访。今日一瞧,发觉宋红军本人比荧幕上的形象略显单薄,脸色也有些发黄。杜林祥昨晚从徐浩成那里得知,宋红军数年前便罹患胃癌,去美国做手术,把三分之二的胃都切掉了。

    一行人朝屋里走时,宋红军瞧见了庄园外的几条狗。宋红军指着狗说:“徐总喜欢斗狗?”

    徐浩成摆摆手:“看家护院而已,从没拉出去斗过。”

    宋红军点了一下头:“瞧这模样,徐总真把手下的几条狗放出去,恐怕难遇敌手。”

    进到屋里,张贵明主动讨好宋红军:“俺家里养了几条藏獒,宋大哥喜欢斗狗的话,俺明天就叫人给你送几条。”

    “谢谢了!我的确喜欢斗狗,却从不掠他人之美。”宋红军淡淡一笑,“不过说到斗狗,怕是张总手下的藏獒,敌不过刚才院外那几条狗。”

    “是吗?”张贵明笑起来,看样子他只是不想反驳宋红军,内心并不服气。

    宋红军坐到竹椅上,抖了抖衣袖:“徐总院外养的几条狗,叫作比特犬。单看个头,差不多只有藏獒的一半。可真要咬起来,比特犬丝毫不落下风。”

    徐浩成微笑着说:“宋总对于斗狗,研究很深啊。”

    宋红军说:“如今有很多人把藏獒吹上了天,连藏獒能打败狼这种天方夜谭都出现了。说实话,在世界各国的名犬中,咱中国的藏獒,也就是中上水平而已。而且近年来,藏獒在斗狗场上的战绩,更是每况愈下。”

    徐浩成说:“听说青藏高原上的纯种藏獒,还是不错的。近些年内地的藏獒战力不济,杂交混血太多也是一个原因。”

    宋红军说:“说到杂交混血,这比特犬就是混血的产物。比特犬19世纪在美国诞生,是专门为斗犬繁殖培育出来的,主要就靠斯塔福犬与美国斗牛犬混血而来。比特犬的凶猛,不仅在于其体型,更因为独特的繁殖技术,令它们的睾丸激素分泌速度大大加快。高浓度的睾丸激素,使比特犬打斗时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如今全世界几乎公认,比特犬才是最能打的犬类。”

    张贵明在一旁听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他拍着大腿:“那谁能干过比特犬,这家伙根本不知道疼!”

    宋红军说:“从藏獒与比特犬,也能看出中美两国不同的个性。越是来自喜马拉雅山麓,没有混血杂交过的藏獒,中国人越当成宝贝,说明咱们更喜欢一些古老的、原生态的东西。就如同中国人喜欢去故纸堆里,找寻什么失传已久的中药药方。我就不明白,老方子真能治病,这么多年的科技岂不白发展了!美国人呢,崇尚现代科技的力量。没有生物技术的不断更新,压根就不会有比特犬。”

    “从比特犬身上,我还有一点感悟,与我的员工们都分享过。”宋红军说,“我告诉员工,与其强迫自己拼命工作,不如让自己喜欢上工作。比特犬感觉不到疼痛,所以战无不胜。当你喜欢上工作,而且感觉不到工作的疲劳时,自然会成为事业上的赢家。”

    “宋总高论呀,佩服佩服!”徐浩成拍掌说道,周围的人也纷纷点头称是。

    杜林祥免不了附和几句,心中却对宋红军有了自己的印象:一个喜爱斗狗的人,想必缺乏爱心,甚至有些残酷冷漠;从藏獒、比特犬能说到中美两国差异,见识、才情还是有的;以比特犬来勉励员工忘我工作,看来在此人眼中,手下的员工也跟狗差不多!

    从斗狗开始,众人漫谈开去。杜林祥与张贵明肚子里的墨水毕竟少了点,几乎插不上嘴。更令他们难受的,是屋里闷热的空气。

    缅甸是个热带国家,天气原本燥热。徐浩成的庄园内,装备有大功率的空调,可身体虚弱的宋红军,却说自己受不了空调的冷风。宋红军可是屋内所有人的财神爷,他发了话,其他人只好强忍着。身着长袖衬衫的宋红军在屋里坐了一小会儿后,还把休闲夹克披在了身上。

    没了空调凉风,害得众人汗流浃背不说,宋红军更闻不得烟草味,杜林祥与张贵明烟瘾发作时,都只能去屋外点上一支。

    晚饭之后,话题终于转到矿山交易上。跟钱有关的事情,杜林祥与张贵明立刻来了精神,待在屋里听得仔仔细细,几个小时也不挪下屁股。不知是晚上气温下降,还是心理作用,他们甚至觉得不开空调的屋里,也并不那么闷热。

    众人一直谈到深夜。第二天上午,宋红军与赵筱雨赶回了曼谷,张贵明说是要去澳门见一个朋友,下午也起身告辞。从仰光到河州,当天没有直达航班,杜林祥只得在庄园多住一晚。

    与宋红军的会谈十分顺利,徐浩成心情不错,傍晚还约上杜林祥一起散步。走在碎石路上,徐浩成说道:“今天下午我与胡卫东通了电话,对于我同宋红军敲定的方案,胡卫东也很满意。他还说年后回到北京,会再去催宋红军,让方案尽快付诸实施。”

    杜林祥说:“恭喜徐总啊!按照昨晚商定的方案,你这一单又得赚几个亿。”

    徐浩成摆了下手:“现在说这话还为时尚早。除了宋红军那边,矿山本身的手续还需要完善。尤其是采矿权延期的事,必须抓紧落实。昨天你也听宋红军说了,采矿权延期的手续不办好,他那边难以操作。”

    杜林祥说:“前晚上和张贵明打牌,他也提到这事。他可是拍着胸脯说,采矿权延期的事,他不是有十分把握,而是有十二分把握。”

    “但愿这家伙没说大话。”徐浩成说,“当初之所以让张贵明入股,就看重他是地头蛇,在当地门路多。”

    杜林祥恭维道:“你可真是搭建了一个黄金团队,既有胡卫东、赵筱雨这样有背景的人物,还有张贵明这个土神仙,想不发财也难呀!”

    徐浩成得意地笑起来:“有钱大家赚嘛!杜总不也可以发笔小财?”

    杜林祥这时问起:“这么重要的会面,胡卫东怎么不来?”

    徐浩成说:“李晴要去意大利度假,胡卫东说他得陪着。”徐浩成接着摇了摇头,“我真是不明白,就李晴那模样,怎么把胡卫东整得五迷三道的!”

    “谁知道呢。”杜林祥也笑起来,“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吧!”

    “不去说他了。”徐浩成说,“甭管来与不来,这小子的能耐的确不小。没有胡卫东这层关系,与宋红军的生意也无从谈起。”

    杜林祥点了点头,感叹道:“谁叫人家命好啊!”

    徐浩成忽然停住脚步:“对了,昨晚我接到一个电话。就在咱们谈生意的时候,河州出了大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什么事?”杜林祥问道。

    徐浩成说:“昨天晚上,河州信托公司董事长高健荣在上海浦东机场,企图用一本假护照登机飞往新西兰,结果被海关截住了。河州公安局连夜派人赶去上海,估计今天已经把人抓回河州了。”

    杜林祥心中一惊。他没想到,躲在海外十几年的徐浩成,竟能第一时间掌握河州的各种动向。自己这样长居河州的人,消息却大大落后。

    杜林祥说:“高健荣要出事的消息,传了很久,如今倒是水落石出了。”

    徐浩成坐在小径旁的石凳上:“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杜林祥也坐了下来:“我跟高健荣不熟。不过听说此人除了贪得无厌,似乎也没什么后台。抓他,背后难道还有什么文章?”

    徐浩成沉吟了一阵说:“我倒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

    杜林祥摸出一支烟:“还请徐总指教。”

    徐浩成说:“当年高健荣家里被洗劫走三千万,最后花钱摆平的事,早已是妇孺皆知,连我身在海外都知道了。可为什么河州市纪委就是不去查,还让高健荣继续在位置上坐了几年?”

    杜林祥说:“我听到的情况是,当时的市委书记陶定国,的确曾指示纪委介入调查。但公安局一直没有抓获劫匪,事情也不了了之。”

    徐浩成冷笑道:“我虽然已经金盆洗手,不再过问江湖上的恩恩怨怨,但毕竟在道上有些朋友。一位河州的弟兄告诉我,案发之后就有传言,说是福清帮里一伙辈份矮的年轻人,来河州干了这票生意。更令我吃惊的是,前不久河州公安局终于把案子破了,而那几个劫匪的身份,竟然和传言不谋而合。”

    “这就奇怪了。”杜林祥将烟点燃,“道上弟兄们都传开了,为什么还抓不到人?”

    徐浩成缓缓说:“更奇怪的是,前任公安局局长唐剑抓了几年抓不到的人,新任公安局长严铁军,几个月时间就逮住了。”

    杜林祥明白了一些:“徐总的意思,是有人要做唐剑的文章?”

    徐浩成说:“都是我的猜测,权且当作一家之言吧。”

    杜林祥说:“我听说严铁军同徐万里的关系不错,还是徐万里亲自做工作,才让严铁军来河州上任的。这件事情背后,莫非和徐万里……”

    “既然是猜,我就不妨猜得更大胆一些。”徐浩成微笑着说,“换届时唐剑、杨文山等人意外高升,我就觉得不对劲。心想这要么是徐万里败局已定,无可挽回,要么就是他在玩以退为进的把戏。现在看来,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闯荡江湖多年,杜林祥对于官场里的那些权谋之术已了然于心,他顺着徐浩成的思路说:“徐万里与姜菊人不和的事,在河州已不是新闻。唐剑、杨文山这些姜菊人的心腹干将,在徐万里手下获得提拔,的确是件怪事。徐万里应该在玩明升暗降的手法,以一个市委副书记的职位,让唐剑乖乖交出了公安局的大权。”

    “我看也是。”徐浩成说,“不过徐万里这套把戏玩得很高明,为了瞒天过海,甚至把杨文山也拉进来了。”

    徐浩成接着说:“唐剑的位置太重要,身为河州市委常委、市公安局局长,掌管着省会城市的警察大权。他真想使点坏,就连那些省领导也得小心。如果仅仅是个市委副书记,唐剑或许不会心动,姜菊人这只老狐狸也能一眼识破这招。”

    “加进一个杨文山,局势就不一样了。”徐浩成继续说,“杨文山与唐剑一样,都是跟着姜菊人从兴隆出来的干部。唐剑高升市委副书记,同时还让杨文山进常委班子,出任政法委书记,唐剑心里肯定会琢磨,老子升了官,原来的地盘也有兄弟把守着,何乐不为!”

    “有道理。”杜林祥点头说,“唐剑在市委副书记的位置上干几年,极有可能到人大、政协接个一把手。河州可是副省级城市!唐剑从一个农家子弟,真能熬到副省级高官,也算不枉此生。加之原先的地盘也是交到信得过的人手里,他更没有什么顾忌了。”

    徐浩成说:“徐万里设下的连环局里,杨文山正是关键的一颗棋子。杨文山中学教师出身,接着又在兴隆市委办公室写了十几年材料,到河州后也是分管文教的副市长。他的身上,大概有两项特质是徐万里最喜欢的:第一,他是唐剑那边的人,让唐剑觉得放心;第二,他不懂公安业务,更毫无政法口工作经验。”

    话说到这里,杜林祥已完全明白徐浩成的意思。他说:“杨文山常年分管文教,徐万里却偏要给他升官,让他这个外行来领导公安工作。更要命的是,中途杀出个严铁军。严铁军可是老公安,在警界的资历比起唐剑也毫不逊色。身为省公安厅副厅长的严铁军,背后又有徐万里的支持,来到河州后,很快就把杨文山这个外行架空了。”

    徐浩成从石凳上站起身来,缓缓向前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摇头叹息:“唐剑与杨文山这对难兄难弟,自以为捞着了好处,高高兴兴去上任,却不想被人抄了后路,辛苦经营多年的根据地,就这么让徐万里一锅端了。”

    杜林祥笑了起来:“敢情前段时间抓抢劫犯,为的是揪出高健荣这个贪污犯。”

    徐浩成说:“抓高健荣,大概也只是前戏。徐万里是想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把河州公安局的盖子揭开。”

    “好戏连台,目不暇接啊!”徐浩成又停下脚步,“对了,我听说下个月徐万里要带队去美国招商是吧?”

    “对!”杜林祥说,“怎么,你想和徐万里见一面?”

    徐浩成点头道:“有这个意思。我在河州的投资也不少,总该去拜拜码头。”

    杜林祥微笑着说:“你当初不是说要隔岸观火,等到河州形势明朗,再把筹码押到胜利者那方吗?”

    徐浩成目视前方:“胜负如今还不清楚吗?徐万里四两拨千斤,就把唐剑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杜林祥哈哈大笑:“谋定而后动,徐总才是真正的高人!”

    徐浩成的这番分析,让杜林祥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他在心里权衡,自己手上的筹码,是否也到了该扔出去的时候?

    这种心事,杜林祥自然不会与外人分享。回河州的航班上,见高明勇与袁凯还在津津有味地讨论高健荣落马一事,杜林祥有意岔开了话题:“你们觉得张贵明这人怎么样?”

    “就是一……”袁凯本想说“就是一没文化的土豪”,但话到嘴边又被自己咽回去了。杜林祥不也是一个没文化的土豪吗?自己这么说,不是成心给老板难堪?

    幸亏袁凯机灵,接着说道:“就是一赌鬼。”

    高明勇附和道:“昨天张贵明急匆匆跑去澳门,说是会什么朋友。我看是他的赌瘾发作。”

    “除了好赌,你们对此人还有什么印象?”杜林祥问。

    高明勇说:“那晚在饭桌上,我听他说故意把有关自己涉黑的帖子留在网上,觉得这人也算有些心机。”

    袁凯说:“我看张贵明那样子,估计和黑道是有些瓜葛。”

    杜林祥抿了一口机舱里的果汁:“像他那样做矿山生意的,这方面总是难免。就说徐浩成吧,过去可就是不折不扣的黑道大哥。”

    高明勇说:“不过徐浩成如今很忌讳有人提起他的黑道背景。”

    袁凯说:“徐浩成自己明明是黑道,还忌讳人家说起。张贵明呢,巴不得天下人都以为自己有黑道背景。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怎么说?”杜林祥问。

    袁凯顿了顿说:“徐浩成显然更黑。”

    杜林祥沉吟了一阵,才拍着手说:“你的话很有道理。”

    高明勇这时又说:“其实我还没怎么仔细观察张贵明。不过第二天来的赵筱雨,我倒觉得有点意思。”

    袁凯如今与高明勇很熟悉了,他开玩笑道:“高哥的眼睛,就盯在漂亮女人身上。”

    高明勇也笑起来:“男人的天性嘛!赵筱雨这娘们模样挺俊,关键言谈举止间,到处透着一股骚味。”

    “徐浩成又没在缅甸请咱们吃烤全羊,你从哪儿闻出骚味的?”杜林祥对这种话题并不反感,有时还会掺和几句。

    高明勇吃准了老板的脾气,开始侃侃而谈:“你看她走路时的姿势,腰杆左扭右扭的。另外是她乳房上,还有文身。”

    袁凯笑得把嘴里的饮料都喷了出来:“我说高哥,人家晚上可在照顾宋红军,没来陪你睡觉。你啥时候看到她乳房上有文身?”

    高明勇一本正经地说:“那天下午赵筱雨俯身整理裙子,我碰巧看到的。至于是朵梅花还是兰花,隔得太远我倒没看清楚。”

    杜林祥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下次有机会,你凑近点瞧瞧,回头再给我们报告一下。”

    “好,保证完成任务。”玩笑越开越有趣,高明勇把音调都拉高了。

    袁凯说道:“其实,我以为赵筱雨身上的骚味,也是不得已憋出来的。”

    “小袁又有什么发现?”杜林祥笑着问。

    袁凯说:“那个宋红军,连空调都不让开,把一屋子人热得够呛。不仅咱们抽空溜出去透气,赵筱雨中途也出去几趟。一个身体虚,一个内火旺,这两人在一起,赵筱雨能不憋得慌?”

    杜林祥笑得前翻后仰:“我看你们啊,见着女人时眼睛都没闲住。”

    3 日本人的敬业精神

    缅甸之行,让杜林祥心里有了底。回河州后,采购日本先进冶炼设备的事正式进入实施阶段。

    只用了五个多月时间,设备便在冶金厂里安装到位并完成所有调试工作,开始满负荷运转起来。

    新设备投产当天,杜林祥还举行了一场庆祝典礼。时值盛夏,庆典又安排在户外进行,站在主席台上的杜林祥,背上不停地冒汗。

    日本厂商代表也派人参加了庆典。都说中国人与日本人的外貌长相差不多,但在庆典现场,谁是中国人,谁是日本人,几乎是一目了然。中方人士,大多穿着短袖衬衣,还有少数人穿着T恤衫。日方代表却清一色穿着深色西装,脖子上的领带系得一丝不苟。这天的气温可在三十五摄氏度以上,就日本人的这身打扮,估计人人都得衬衣湿透。

    杜林祥记得,半小时前在办公区里,这帮日本人只不过穿着衬衣,系着领带,身上还没套西装。这会儿离开舒适的空调房来到烈日当空的户外,他们倒一个个添加衣服了!据日方公司负责人说,出席庆典和平时工作不一样,他们必须正装出席,再热的天气都会坚持。

    庆典进行到尾声时,台下穿着短袖衣服的中国工人,已经有人取下太阳帽当扇子来扇,但那些穿着西装的日本人,却依旧纹丝不动。

    与大多数国人类似,杜林祥对这个东瀛岛国没多少好感。不过亲眼看到在烈日下穿着西服、站得笔直的日本人时,他的想法又变得有些复杂。

    事后,杜林祥曾在公司会议上提到过这事。有下属开玩笑说:“日本人拿多少工资,咱们的工人拿多少工资?有些不一样,也很正常。”

    “放屁!”对这种论调,杜林祥当场就发飙,“那天站在台下的,都是日方派来帮我们调试设备的技工。平时在车间,我看他们也是满手油污,穿一件蓝色工作服。但人家就有这种意识!觉得钱少直接别干,真要干了,就得拿出点敬业精神。”

    这次采购日本厂商的冶金设备,还是杜林祥生平第一次和日本人打交道。接触过程中,杜林祥的确对日本人的敬业精神有些肃然起敬。从管理干部到底下的技工,似乎人人都是工作狂。当然,日本人的缺点也很明显,比如固执,僵化,不善变通。

    杜林祥还对庄智奇与日方人员的一次谈话印象深刻。在一次闲聊中,庄智奇问日方人员,日本小孩的爱国主义教育是怎么搞的?日方人员回答说,很少有专门的教育,大多是一种潜移默化。比如日本中小学生长期去世界各地开展夏令营。在旅行的大巴车上,老师会让所有学生一起数着在道路上行驶的日本品牌的汽车。当数字突破一百时,全车人一起欢呼。杜林祥觉得,这种教育方式,的确比空洞的说教更好。

    庆典结束后,照例安排有晚宴。晚宴上,杜林祥拉住原市长吕有顺的秘书、刚出任河州市国资委党组书记的刘光友:“一会儿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众人散去后,刘光友跟着杜林祥来到办公室。杜林祥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好几条香烟:“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这里堆着好几条香烟,都是人家送的,知道你的烟瘾也不小,正好拿去抽。”

    “别价,这些烟还是大哥你留着抽吧。”刘光友说。

    杜林祥说:“我知道你现在不缺好烟,但这些东西,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就别推辞了。”杜林祥又掏出身上的红塔山,“你也知道,这些年我就抽这种烟。老习惯改不了!这些好烟,放在这里也是浪费。”

    刘光友笑起来:“大哥这么说,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杜林祥给刘光友沏上一杯茶:“我还要向兄弟赔罪呀!你荣升都一个多月了,我本该登门贺喜,却一直抽不出时间。”

    刘光友摆手道:“我和大哥是什么交情,用不着这么客套。”

    杜林祥与刘光友是老朋友了,有什么话尽可以放开说。杜林祥点燃一支烟:“老弟这次爬得挺快呀!说实话,我都有些出乎意料。”

    “我也很意外,同时更有些战战兢兢。”刘光友比起给市长当秘书时,显得沉稳了许多,“大哥也知道,河州官场这几个月经历了大地震。自打高健荣春节期间被抓,半年以来就一直有人出事。各局委的一把手,抓了三个;区委书记与区长,逮进去四个。如今当官,风险越来越大。当初组织部部长找我谈话,我甚至都有婉拒的念头,心想就留在市文联,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算了。”

    杜林祥笑了:“你这话,可有些言不由衷。”杜林祥清楚,吕有顺离开河州前,特意把刘光友安排去了文联做党组书记,甚至还让财政配套资金,为文联修建了崭新的办公大楼与培训中心。吕有顺这番安排可谓用心良苦——仅凭这些物业的租金,就足以让刘光友在文联过得有滋有味,也免得刘光友去实权部门,因为胆太大捅出娄子。刘光友当初对吕有顺还颇有微词,认为自己以市长秘书的身份去文联,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刘光友摇着头说:“我说的可是真心话。再者说了,同样是党组书记,我在文联可是一把手,到了国资委,反倒成了二把手。”

    刘光友这话倒没乱说。文联主席,一般由文化界名人出任,掌管文联人财物大权的,其实是党组书记。但在国资委,一把手是主任,党组书记只能算二号人物。

    杜林祥弹了弹烟灰:“这文联和国资委的含金量,可是天壤之别。兄弟就别再抱怨了,好多人可是看着你就眼红。”

    杜林祥接着说:“咱们不是外人,你就给我透露一下,你是走了什么门路,才捞来这样的肥缺?”

    刘光友抽了一口烟:“当着大哥我不卖关子。说实话,我哪条门路也没走。像我这种人,身为前任市长的秘书,又被发配去了文联,就算想走什么路子,也走不通呀。”

    杜林祥摇摇头:“我不信。据我所知,受高健荣的牵连,河州国资委系统落马了不少人,空出来的位置都是肥缺啊。好多人运作半天也没戏,老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捡一大便宜?”

    刘光友的脸上似笑非笑:“这段时间我也在分析,为什么叫我去国资委?想了半天,或许还是托吕市长的福气。”

    “怎么说?”杜林祥愈发疑惑。

    刘光友没有回答杜林祥的问题,而是跷起二郎腿,缓缓说道:“大哥,你就没看出来,河州最近大事不断,背后是有一只手在操控一切?”

    杜林祥斜靠在沙发上,说道:“我也听人说过,这只手就是徐万里。对唐剑来了个明升暗降,再用严铁军来架空杨文山。最后利用高健荣落马的事,掀起一波大规模人事调整。”

    “没错!”刘光友说,“就在上个月,公安局常务副局长白殿臣被免职。白殿臣可是唐剑的头号亲信,可如今说他在侦办高健荣家被抢劫一案中犯有错误,直接就把官帽给摘了。还有严铁军,下个月的人大常委会上就会被增补为副市长。还没当上副市长时,严铁军就是绕过政法委书记杨文山,直接向徐万里汇报工作。再要当上副市长,杨文山就真成光杆司令了。”

    “唐剑苦心经营多年的地盘,彻底沦陷了。最近几波人事调整,徐万里都把主导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唐剑身为市委副书记,几乎沦为看客。”刘光友叹了一口气。

    杜林祥点了点头,接着追问道:“这些和吕有顺有什么关系?你能到国资委,怎么说是托吕市长的福?”

    刘光友说:“最近几波人事调整,不仅徐万里的心腹爱将捞着好位置了,就连过去陶定国、吕有顺的旧部,也分到了一杯羹。我从文联来到国资委,陶书记的秘书,则从市委副秘书长直接调到郊县出任县委书记。”

    刘光友说:“徐万里其实是通过这种方法,完成对陶定国、吕有顺人马的收编。你看看如今的河州,除了唐剑那一拨人,谁不说徐万里的好话?”

    “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把水搅浑。”刘光友说,“像我这种长期在主要领导身边工作的人,当然清楚是怎么回事。可还有好多基层干部,并不知道内情。我听说最近下面还流传一种说法,说是陶定国的旧部在河州权势熏天,甚至说是陶系人马在修理唐剑。传得有模有样,这他妈都哪儿跟哪儿?分明是幕后主使的徐万里,仿佛成了旁观者。这才叫既要杀人,手里还不想沾血。”

    杜林祥抿了一口茶:“你怎么评价徐万里这个人?”放下茶杯,杜林祥接着说了句,“你放心,在我这儿说的话,就咱俩知道。”

    刘光友思忖了一会儿说:“徐万里算是官场里难得一见的厉害人物!我就这么说吧,原来在河州搭班子的陶定国与吕有顺,陶定国玩弄权术的手段没得说,经常弄得吕有顺有苦说不出。但陶毕竟是乡政府电话员出身,对于抓经济工作,完全是门外汉。要不然,他怎么被人叫作‘二逼书记’?”

    陶定国被称为“二逼书记”的典故,杜林祥是知道的。当时在河州召开全国电商产业高峰论坛,陶定国作为东道主上台致辞。主题是电子商务的论坛,陶定国的讲话稿里自然有“B2B”这样的词。

    “B2B”的英文全称是Business To Business。在英文中,“2”的发音同“to”一样,因此但凡口里念“B2B”,一定是“B to B”。陶定国哪里知道这些?站在台上一口一个“B二B”,下面的人想笑却又不敢。从此,陶定国也多了个外号,叫“二逼书记”。

    刘光友继续说:“吕市长吧,是个真心想干事的人,也懂经济。但就是在企业工作太久,对官场里的东西有些水土不服。他最后不能在河州扶正,不得已回北京,很大程度上就因为这一点。”

    “再来说徐万里吧,他抓经济工作的能力,不逊于吕有顺;玩弄权术的本事,更在陶定国之上。”刘光友说道。

    杜林祥笑着说:“你这顶高帽可不小。”

    刘光友续上一支烟:“当初唐剑仗着是姜菊人的心腹,在河州对陶定国、吕有顺都有些阳奉阴违。陶定国与吕有顺的关系固然很微妙,但起码在一点上空前统一,那就是讨厌唐剑。”

    “可是呢,”刘光友说,“他们在河州干了那么久,却赶不走唐剑。结果徐万里来了,三下五除二,就把唐剑收拾了。”

    杜林祥说:“唐剑的势力是大不如前了,他本人会被牵连进来吗?”

    刘光友摇着头:“估计不会。从对白殿臣的处理结果,我看徐万里是想见好就收。”

    “白殿臣不是被免职了吗?”杜林祥问。

    刘光友说:“免职还不同于落马,起码人没被抓起来。这半年来抓了那么多人,唯独白殿臣仅仅是免职,大有深意啊。什么叫白殿臣在侦办高健荣家被抢一案中犯有错误?大家心里一清二楚,白殿臣故意不去抓捕劫匪,就是有意放高健荣一马。白殿臣凭什么这么做,难道他没收好处?”

    刘光友继续说:“唐剑虽然跋扈,但能力还是有。这白殿臣却是口碑极差,在公安局被称作‘四狗局长’。像他这种人,真要去查,我不信没有问题。”

    “什么叫‘四狗局长’?”杜林祥问。

    刘光友说:“是说白殿臣这人,对待领导像哈巴狗,对待下属像狼狗,对待利益像疯狗,对待女人像公狗。”

    杜林祥笑起来:“这几句话,还真是贴切。”

    刘光友说:“白殿臣能过关,我想就是徐万里留了一手。同时也是释放一种信号,在清除了唐剑的势力后,他不想动唐剑本人。”

    杜林祥说:“徐万里这一招,我看是一箭双雕,既是向唐剑示好,也是一种威胁。这个白殿臣,真如你所说那样腐败透顶、劣迹斑斑的话,简直就是一枚定时炸弹。像他这种人,徐万里今天可以放他,随时也能抓他。留着他,就是让唐剑老实待着别乱动。”

    “大哥分析得透彻。”刘光友说,“这个徐万里,实在是厉害。在河州官场,已经没有挑战者了。徐万里才五十出头,又担任过常务副省长,未来直取省长宝座,可能性极大。”

    杜林祥点了点头。同样的分析,徐浩成在缅甸也说过。无论是身为旁观者的徐浩成,还是作为河州官场中人的刘光友,都将徐万里视为潜力无限的政坛明星。杜林祥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事业要再进一步,一定少不了要和徐万里打交道。

    4 中国的一些有钱人,简直成了各家赌场的香饽饽

    纬通集团的两辆宾利从车库驶出。杜林祥坐在前一辆,后面一辆车里仅有一名司机。两辆宾利后面,还跟着庄智奇乘坐的奔驰与安幼琪乘坐的路虎。殿后的则是一台奥迪A6,几名集团办公室工作人员坐在车里。

    车队驶过市区,朝河州机场方向疾驰而去。

    杜林祥摆下如此大阵仗,是为了欢迎从北京飞来的赵筱雨一行。

    徐浩成与宋红军之间的交易进展顺利,上个月双方签署了合作协议,五亿元的保证金,已经打到了徐浩成公司的账上。徐浩成给杜林祥打来电话,说收购冶金厂的事,可以立刻展开。徐浩成还特意让赵筱雨来河州与杜林祥面谈一次。

    徐浩成在电话中说:“收购冶金厂的具体细节,咱们都谈好了。我之所以让赵筱雨过来一趟,就是创造一个你和她单独会面的机会。冶金厂最终还是要打包进入矿山项目,一起卖给宋红军的。对于这种操作模式,赵筱雨没有提出异议。但咱们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杜林祥当然明白徐浩成的意思,他答道:“我打算将交易额的百分之十作为佣金,拿给赵筱雨。徐总觉得合适吗?”

    徐浩成说:“这佣金咱们一人出一半。赚钱的事一起合作,出血的事我也不能让老弟一人承担。”

    “徐总真是爽快!”杜林祥笑起来,“这次见着赵筱雨,我就按这个跟她谈。”

    机场高速两侧的景致太熟悉,杜林祥根本无心欣赏。他掏出手机,拨给留在公司里的高明勇:“晚宴的事安排好没有?都能来吧?”

    高明勇说:“我刚才又挨个打电话确认了一遍,都能来。万顺龙还在深圳出差,他说下午一定赶回来,不会迟到。”

    杜林祥“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一周前,赵筱雨从北京打来电话。说了一通“期待与杜总在河州见面”的客气话之后,赵筱雨又说道:“我有一位叫大卫的美国朋友,近期想来河州拓展一下业务。杜总在河州朋友多,想请你帮个忙。”

    杜林祥问:“不知需要我做什么?”

    赵筱雨说:“大卫想把河州的企业家朋友聚在一起吃个饭,不知杜总能否出面邀请?”

    “就这事?”杜林祥又问。

    “嗯,就这事。”赵筱雨的声音很悦耳,既温婉又不算太嗲。

    杜林祥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对了,对于出席宴会的企业家,有什么要求没有?”

    赵筱雨说:“最好资产能在十亿以上,最不济也得有个三五亿吧。”

    “明白了。”杜林祥说。

    按照赵筱雨的要求,杜林祥邀请了十多位河州著名企业家。宴会地点就安排在纬通大厦里的五星级酒店。

    在一辆机场工作用车的引导下,杜林祥的车队直接驶进了机场,在宽阔的停机坪上风驰电掣。

    当年杜林祥与吕有顺一同从三亚飞回河州,吕有顺的专车就等候在飞机舷梯下面,而自己只能提着行李去挤摆渡车的一幕,对于杜林祥来说印象太深刻。领导们能把专车直接开进停机坪的待遇,杜林祥早就羡慕不已。

    半年前,杜林祥交给高明勇一项任务,要他务必把机场的关系协调下来。高明勇请客送礼花了不少钱,终于达成了杜林祥的夙愿。

    穿着一件卡其色风衣,戴一副大框墨镜的赵筱雨从舷梯上走下来。与杜林祥握手时,她摘掉墨镜,露出妩媚的笑容:“杜总真是面子大!我们也是托你的福,不用再去候机楼里兜一圈了。”

    赵筱雨又把大卫介绍给了杜林祥。原来大卫是个金发碧眼的帅小伙,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件花格休闲衬衫。令杜林祥颇感意外的是,这个美国鬼子能说一口带广东口音的普通话。

    赵筱雨身边带着两名随从。一名年轻漂亮的小姐,是她的私人助理,据赵筱雨介绍,这名助理还是刚从英国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另外还有一名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杜林祥后来才知道,这是赵筱雨请的菲佣。

    来到酒店后,勤快的菲佣赶紧忙活起来。五星级酒店洗浴间里的毛巾被菲佣扔进木框里,换上了她们自带的毛巾。床单也被掀开,菲佣打开一个沉甸甸的皮箱,从里面拿出一条真丝床单重新铺上。杜林祥斜眼一瞟,只见大皮箱里还重叠码放有好几条床单。

    见杜林祥面露惊异,赵筱雨莞尔一笑:“不是不放心杜总开的酒店,只是我这人皮肤不太好,一些其他人习以为常的刺激,我的皮肤却受不了。”

    赵筱雨说:“酒店里的毛巾,看似洁白无瑕,许多人甚至还在问,为什么自己家里的毛巾无论怎么洗,都不会像酒店毛巾那么白。其实原因很简单,家里洗毛巾,都用家用洗涤剂,而好些个酒店用的,是强碱强酸的工业洗涤剂。”

    “听赵小姐这么一说,还真有道理。”杜林祥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像自己这种粗皮厚肉,可不在乎这些。

    “另外我有轻微的荨麻疹,医生建议用自带的真丝床单,而且最好每天更换。”赵筱雨接着说。

    杜林祥微笑着点头,心想怪不得皮箱里放那么多床单。

    赵筱雨又说:“今天的晚宴,麻烦杜总了。”

    “哪里话!赵小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杜林祥说。

    赵筱雨说:“大卫是个很不错的人,还得请杜总多关照。至于一会儿的晚宴,我就不去了。”

    杜林祥问:“赵小姐有其他事?”

    赵筱雨说:“事情倒没什么。只是像今天这种场合,来的人很多,我就不出现了。”

    杜林祥一想也是,像赵筱雨这种身份,还是少抛头露面。他说道:“那我单独安排人来陪你。”

    “不用了。”赵筱雨说,“我已经约好了朋友,晚上去看看河州的夜景。”“赵小姐在河州有朋友?”杜林祥问。

    赵筱雨点点头:“这人你也认识,就是陈锦儿。”

    “哦,对。”杜林祥恍然大悟。徐浩成的干女儿,自然应该认识赵筱雨。

    离开赵筱雨的房间后,杜林祥径直来到酒店宴会厅。大卫早已等候在里面,他来到酒店后,脱下了休闲衬衫,换上一身笔挺的西装。

    从这个细节,杜林祥不禁想到一则往事。事业起步之后,他也购置过许多价值不菲的西装。有一次飞去香港,谢依萱来机场接他,看到一身西装的杜林祥便说:“你怎么穿西装,还系着领带?”

    “穿西装怎么了?正式场合穿西装,不是体现庄重吗?”杜林祥不解地问。

    谢依萱说:“关键飞机上不是正式场合。在飞机上穿一套西装,是最土的。”

    在飞机上穿西装,怎么会是土老帽的行为,杜林祥大惑不解。他问:“那飞机上应该穿什么?”

    谢依萱说:“就应该是一身休闲打扮。西装放在旅行箱里,到了酒店安顿好后,如果要出席正式场合,再换上西装。”

    杜林祥想了想说:“不对呀,我看新闻上,好多国家领导人一下飞机就穿着西装。”

    谢依萱说:“因为工作繁忙或者连续赶场的原因,实在来不及换衣服的,在飞机上也一定要把领带解开。临到下飞机时,再把领带系上。”

    长期生活在香港的谢依萱告诉杜林祥:“英国人注重绅士风度,尤其在意这些细节。美国人则分两类,一类是受英国传统文化熏陶,另一类则是受牛仔文化影响。华尔街的公司属于前一类,什么时候穿休闲装,什么时候穿西装,分得很清楚。硅谷里的科技公司,大概属于后一类,穿着就很随意。”

    杜林祥看到今日的大卫,感觉他与谢依萱说的前一类美国人很像。

    晚宴七点正式开始,在座的除了大卫,都是富甲一方的河州企业家。大卫说着带广东味的汉语,用筷子的姿势也颇为娴熟。他向在座的每一位企业家发了名片,从名片上看,他是美国一家公司的高级客户经理。

    这家美国公司的名字,杜林祥好像在哪儿听过,一时却记不起来。还是万顺龙博闻强识,接过名片就笑道:“我知道你们公司,澳门一家大型赌场,就是你们投资的。”

    “是的,你说得没错。”大卫点头道,“看来万总早就是我们的客户。”

    万顺龙却摆手道:“我只是以普通游客的身份,去赌场里逛了一圈,当时没有下注。”

    大卫说:“下次万总光临,请一定通知一声。不管你是否下注,我们都会为你提供第一流的服务。”

    杜林祥明白过来,敢情这个美国鬼子大卫就是个高级皮条客,到处拉人去赌场赌博。席间,大卫向在座的河州企业家发出了邀请,他还说道:“来中国后,我听说了一个词叫圈子。不管你是否喜欢赌博,都应该尝试加入更高的圈子。来到我们那里,你便有机会接触更多精英人士,与许多声名在外的大企业家成为朋友。”

    对于赌博,杜林祥谈不上喜欢,也不到深恶痛绝的地步。他只觉得这个大卫的忽悠功夫,一点不比小品里的本山叔差。

    在座的好几位企业家,却对大卫能提供哪些具体的服务充满兴趣。大卫介绍说:“凡是今天在座的客人,都可以获得3000万港元的授信。去赌场时你不用带一分钱,只需要出示身份证明,就能从赌场借走筹码。另外,由于内地的政策管制,澳门的赌码分作两种。一种叫泥码,可以参赌,但不可以从赌场兑换现金;另一种叫现金码,顾名思义,可以兑换现金。将泥码换成现金码叫作洗码,需要付出一定佣金。而我们愿意帮助在座各位完成洗码的工作,同时免除中间的佣金。”

    “我们还会为各位提供安全可靠的转账渠道。”大卫说,“如果你们赢了钱,我们会把港币换成人民币打到一家深圳公司。再由这家深圳公司,将资金转到国内你指定的任何一个账户。”

    大卫侃侃而谈时,万顺龙扭头问杜林祥:“你怎么认识这个人的?”

    杜林祥说:“是一个朋友介绍来的。起初我还不知道他是做赌场生意的。”

    万顺龙笑着说:“实不相瞒,这已经是我半年之内,第三次参加这类活动了。还有一次是在上海的一场地产峰会上,也是有个澳门赌场的高级客户经理,在酒店设宴招待与会企业家。另外一次,新加坡赌场里的一个客户经理,经人介绍直接来我办公室拜访。”

    杜林祥递给万顺龙一支烟:“上个月,云顶赌场的一名客户经理,也来河州找过我。承诺的各项服务,跟这个美国鬼子今天说的差不多。另外还多了一条,赠送往返马来西亚的头等舱机票。”

    万顺龙接过香烟后,杜林祥又拿起打火机,帮万顺龙点燃。万顺龙吸了一口烟:“中国的一些有钱人,简直成了各家赌场的香饽饽。我听一位朋友说,各大赌场的客户经理,起码有一百多号人常驻在中国,整天在各大城市间飞来飞去。不过他们这种精神,倒值得咱们学习。企业内部开会时我就讲过,人家赌场都知道上门服务,咱们卖房子也不能光蹲在售楼部里等客人。”

    “有道理。”杜林祥笑起来。

    整场晚宴,杜林祥都同万顺龙聊着,两人还不时勾肩搭背,哈哈大笑。外人丝毫看不出他们曾斗得你死我活,彼此间至今也存有化解不开的心结。

    第二天一早,大卫就离开河州奔赴下一站。留在河州的赵筱雨,却兴致勃勃地提出要去河州市郊的一处曲流景观。赵筱雨说自己在北京时就听说,河州的这处曲流对于摄影爱好者是一大挑战。许多“好摄之徒”扛着笨重的摄影器材,在曲流附近转悠几天时间,也不能拍下曲流的全貌。趁着来河州的机会,赵筱雨打算去一试身手。

    赵筱雨的准备可谓充分,从酒店出发时,身穿一件深色摄影背心,胸前挂着相机。汽车后备箱里还放着三个镜头筒。杜林祥为尽地主之谊,亲自陪同赵筱雨去往曲流景区。

    这还是杜林祥第一次长时间地和赵筱雨接触,他将赵筱雨仔细打量一番后,又想起了在飞机上与高明勇、袁凯的玩笑话。高明勇、袁凯都说赵筱雨身上透着一股骚味,这种感觉,杜林祥也有。

    赵筱雨身上的骚味或者说媚态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呢?高明勇、袁凯说了很多,比如纤细的腰、丰满的胸、圆翘的臀,但杜林祥认为,他们都没有说对!

    譬如说今天吧,一件摄影背心与一条宽松的休闲裤,完全展示不出赵筱雨的傲人身材。但举手投足间,这个女人依旧释放出令人心荡神摇的韵味。

    杜林祥觉得,赵筱雨的媚态,更多是来自那双迷人的双眼。赵筱雨的眼颇长,眼尾略弯,眼睛四周略带红晕,眼形似若桃花,睫毛长,眼尾稍向上翘。眼睛时而眨动一下,好似含着一汪清水。

    小时候村里有个算命先生,也算当地见多识广的人。杜林祥没事时,老爱去算命先生家里玩。杜林祥知道,赵筱雨这样的眼睛,在面相上来说叫作桃花眼。读书时背课文无比吃力的杜林祥,却对算命先生吟诵的一首诗记忆犹新:男女桃花眼不宜,逢人微笑水光迷。眼皮湿润轻佻色,自足欢情娱乐嬉。

    桃花眼最厉害的杀器便是眼神似醉非醉,令人有点朦胧而奇妙的感觉,所谓回眸一笑或临去秋波。眼睛含笑,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惹人勾魂。不笑的时候上眼皮弯曲弧度较大,内眼角尖而较内陷,眼尾细而略弯,眼神迷离,媚态毕现。

    眼前的赵筱雨,不正是如此吗?杜林祥心中暗笑:“宋红军的老婆也真是倒霉!摊上这么一个妹妹,注定是家贼难防!”

    不过算命先生也告诉过杜林祥,桃花眼的女人一生风流,却难免淫荡败名,不得善终。对于这样的女人,男人更要尽量远离,因为睡之不祥。

    到中午时分,原本兴致勃勃的赵筱雨却有些垂头丧气。上午一连跑了几个山头取景,却始终无法拍下曲流的全貌。

    杜林祥笑着说:“别灰心嘛!真要这么容易拍摄,河州曲流就不会出名了。”杜林祥又看了看表,“一会儿公司有个会议,我就不能陪你了。开完会我再赶过来,接赵小姐回市区。”

    赵筱雨说:“晚上你就不用来接了。这里有车,我们自己回去就行。”

    杜林祥坚持道:“赵小姐是贵客,今天不能全程陪同已经失礼了。下午我开完会,就立马赶过来。”杜林祥又转头对办公室主任高明勇吩咐道,“你们下午留在这里,一定要把赵小姐招呼好!”

    高明勇心里很清楚,下午杜林祥压根没什么会议,找个借口离开,更多是摆出一副架子。

    纬通完成上市,杜林祥成为声震洪西的大企业家后,身边便有一帮人不断向杜林祥进言,要他拿出应有的威严。比如与下属或平级的人物握手时,只能伸出单手;又比如,对外地来的客人,除非情况极为特殊,否则绝不能全程陪同。

    杜林祥显然是接受了这些意见。他亲自接送赵筱雨,已经拿出了十足的热情。但在中途,也会找个借口离开。堂堂上市公司老板,整日陪着一个女人游山玩水,成何体统!

    下午五点过,杜林祥重新回到曲流景区。一番客套后,他将赵筱雨迎上了自己的座驾。趁着这个机会,杜林祥要把话题引向冶金厂的收购。双方心知肚明,这件事,才是赵筱雨此行的重点。

    汽车行进途中,杜林祥一脸憨厚地笑道:“收购冶金厂的事,多亏宋总与赵小姐的关照。”

    赵筱雨淡淡一笑:“杜总客气了。我们不过是顺水人情,你真正要感谢的是徐总。”

    “顺水人情也不简单。”杜林祥搓着手,“赵小姐放心,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规矩我还是懂的。”

    “杜总说的规矩,是指什么?”赵筱雨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杜林祥放低声音:“事成之后,交易额的百分之十将作为佣金,转到赵小姐指定的任何一个账户上。”

    赵筱雨说:“杜总太客气了。”

    “理应如此。”见赵筱雨已经答应,杜林祥心中的巨石落地,便轻松地掏出一支烟点上。

    “杜总抽烟的姿势,很有男人味嘛!”赵筱雨语调温婉,水汪汪的眼睛泛着光泽。

    杜林祥立马反应过来:“赵小姐要不要来一支?”

    “悉听尊便。”赵筱雨说。

    杜林祥赶紧掏出一支递上:“是我失礼了。以前不知道赵小姐要抽烟,万望恕罪。”

    赵筱雨优雅地点燃香烟:“我抽的不多,只是偶尔来一支。尤其姐夫不喜欢我抽烟,所以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从不抽。”

    杜林祥“哦”了一声,心里却想起袁凯的话。袁凯说宋红军身体虚弱,而赵筱雨内火旺盛,因此一定憋得难受。现在看来,赵筱雨与宋红军相处时需要憋住的东西,还有很多!

    正说着话,赵筱雨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后,立刻换了一副表情:“徐书记,你好!”

    莫非是徐万里?杜林祥心中惊道。只听赵筱雨说:“你可错怪我了!徐书记这样的大人物,我想忘也忘不了。主要是考虑到你工作太忙,所以来河州后不敢叨扰。”

    挂掉电话,赵筱雨说:“河州的徐书记真是热情。他听说我来河州了,晚饭后一定要来宾馆探望我一下。”

    杜林祥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思忖着,这个赵筱雨的面子,当真不小呀!

    如今河州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知道,徐万里是个不喜应酬的人。去下面视察,徐万里从不出席各类宴会。他喜欢一个人回到房间,让秘书打几样菜送进去。徐万里还是个孝子,将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一直侍奉在身边。没有出差的时候,他坚持中午回家陪母亲吃饭。能让徐万里破例坐上宴会桌的,只有上级领导来视察,或者出席各种外事接待活动。

    今天,徐万里虽没说宴请赵筱雨,但能抽空来宾馆看望一番,已是河州许多人不敢奢求的礼遇。

    杜林祥设下的晚宴,就在酒店内的高档包间,为了陪好赵筱雨,杜林祥还把陈锦儿也叫了过来。关于冶金厂收购佣金的事已经谈妥,众人的心情都很轻松,只是聊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晚宴上,赵筱雨又提起徐万里一会儿将来拜访的事情,还说杜林祥与陈锦儿如果没有其他事,就在酒店一起等候徐万里。

    能有与徐万里见面的机会,杜林祥自然求之不得,他笑呵呵地答应下来。陈锦儿也没推辞,点头说了声“好吧”。

    5 为了拍摄下曲流全貌,徐万里动用了直升机

    晚上八点半左右,徐万里来到酒店。他的身边带着好几名随从,除了秘书赵洪飞,还有两名市委副秘书长。

    与赵筱雨打过招呼后,徐万里又握住杜林祥的手:“电话里听筱雨说,酒店里还有几个朋友,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

    陈锦儿这时也伸出双手:“徐书记,您好!”

    一旁的赵筱雨刚想介绍,徐万里却说:“不用介绍了,都认识。”

    赵筱雨有些诧异:“你们早就认识?”

    徐万里笑着说:“几个月前我去美国招商,在那里认识了锦儿。”

    赵筱雨不好意思再刨根问底,杜林祥心中却明镜似的。当初在缅甸,徐浩成就在打听徐万里赴美的行程,还说准备在美国与徐万里会面。现在看来,徐浩成的计划已付诸实施。

    众人落座后,徐万里热情地对赵筱雨说:“上周我在北京,还见着你姐夫了。他看上去气色不错,最近身体好些了吧?”

    赵筱雨说:“他最近身体很好。姐夫也经常提起徐书记,还说他当初做手术时,你大老远跑去探望,实在过意不去。”

    “这是什么话,都是应该的!”徐万里扭头对众人说道,“我和筱雨的姐夫,是中央党校的同学。红军对我这个老同学,可是关照有加!前些年红军那里有个大项目,几个省都在积极争取。我当时还在省政府工作,多次进京找红军汇报。红军够朋友呀,最后真把项目放到洪西了。”

    旁边的副秘书长插话道:“项目的确来到洪西了,可惜建在北部山区,没有放到咱们河州。”

    徐万里笑着说:“放在北部山区,当时是出于全省一盘棋的考虑。我哪里知道,自己会来河州工作?所以啊,以后还需要红军继续支持。”

    徐万里又回忆起与宋红军同窗的生活:“红军的家就在北京,有时邀请我们这些外地同学,去他家里包饺子。我对他夫人包的饺子,可是记忆犹新。”

    徐万里接着说:“我后来回请红军俩口子。当时正值北京冬季,天寒地冻的,我就琢磨着吃点狗肉,正好御寒。到了餐馆才知道,红军是不吃狗肉的。他说自己喜欢养狗,所以不吃狗肉。幸好他夫人还能吃,给我留了一点面子。”

    杜林祥仔细听着,心想宋红军喜欢养狗且不吃狗肉的事,大概是真的。不过他也不明白,像宋红军那样好端端将狗拿来斗着玩,比起吃狗肉,究竟哪一个更残忍?

    提到自己的姐姐,赵筱雨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徐万里似乎没看到,继续问:“你姐姐现在好吧?记得那时她在医院工作,经常值夜班。”

    赵筱雨点点头:“还好。”

    看着赵筱雨的神态,杜林祥心中暗自发笑。他更加吃不准的是,徐万里多次提到赵筱雨的姐姐,究竟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瞧这样子,徐万里与宋红军、赵筱雨应该都是熟人。徐万里是何等聪明的角色?相信只需一顿饭的工夫,徐万里就能看出这对姐夫与小姨子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杜林祥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装糊涂的可能性更大。以徐万里的身份、地位,做任何事都要顾及影响。今天在座的有这么多人,徐万里总不能告诉大家,我一个堂堂市委书记,不顾廉耻地跑来拜访宋红军的情妇吧。

    杜林祥甚至猜测,素来喜欢轻车简从的徐万里,今天竟然带着一大群跟班,恐怕也是另有深意。赵筱雨毕竟是个美人胚子,徐万里真要一个人来,只怕会有些闲言碎语。

    众人闲聊之际,陈锦儿说道:“刚才听徐书记说请人吃狗肉的故事,我才知道原来你也要吃狗肉。”

    徐万里问:“我怎么就不能吃狗肉?”

    陈锦儿说:“前几天看报纸,说河州下面的一个县,有办狗肉美食节的传统。从今年开始,狗肉美食节却取消了。外面都说,取消狗肉美食节是徐书记拍板的。因此,我以为徐书记对于吃狗肉是深恶痛绝的。”

    徐万里哈哈大笑起来:“外界的传言没错,取消狗肉美食节是我的主意。县里本来都开始筹备了,最后被我叫停。”

    徐万里接着说:“不过停办狗肉美食节,和我本人喜欢吃狗肉,并不矛盾嘛!”

    陈锦儿笑起来:“您这是不是就叫不准百姓放火,只许州官点灯?”

    陈锦儿说出这句话,杜林祥心头一愣,他抬头一看,两位副秘书长的脸色也微微一变。面前的徐万里,可不是个和颜悦色的家伙,他发火训人时,能把县委书记吓得双腿发抖。河州官场上如果有人敢这样当面取笑徐万里,估计明天就得留下官帽滚蛋。

    徐万里却并不生气,反而笑着说:“关于狗肉的争议,近些年越来越大。在我看来,这其实是强势的西方文化对我们的影响。”

    “怎么说?”陈锦儿问。

    徐万里说:“自古以来,中国人觉得吃狗肉天经地义,没什么不妥的。从‘挂羊头卖狗肉’这句话就能看出,中国人历来将狗肉作为食材。近些年西风东渐,欧美人不吃狗肉的习惯才传了过来。”

    “当然,西方人不吃狗肉,也是有历史原因的。”徐万里继续说,“西方人是游牧民族的后代,在长期的游牧生活中,狗几乎就成为人类的伙伴。中国人是农耕民族,狗的地位当然没有那么重要。但中国人对于农耕的重要工具——牛,却同样呵护有加。古代就有法律,规定杀耕牛是犯法。”

    “讲两个小故事吧。”徐万里侃侃而谈,“克林顿与老布什竞选美国总统,老布什奚落克林顿缺乏外交经验时说过一句话,‘克林顿的外交常识,还不如我家的一条狗’。骂一个人不如狗,在中国就属于人格攻击了。但美国人不这么看,他们认为老布什的这句话,仿佛只是说克林顿的外交常识,还不如我家的小朋友。”

    徐万里又说:“中国入世谈判时,美国代表认为中国食品的安全标准过低,对中国代表说,‘这些食品只能拿给狗吃’。中国代表闻言后勃然大怒,美方却不知就里,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冒犯了中国。其实,美国人心目中的狗,绝没有任何贬义。”

    陈锦儿听得津津有味,赵筱雨却问道:“这些和取消狗肉美食节有什么关系?”

    徐万里说:“中国要融入世界,当然要尊重世界主流文化。既然世界主流文化是不提倡吃狗肉的,我们继续办什么狗肉美食节,显然就不合时宜。另一面呢,中国人几千年来形成的饮食传统也应该得到尊重。谁喜欢吃狗肉,私下里要吃,这种权利也应该得到保障。”

    “做个类比吧。”徐万里说,“任何一个人,如今依旧有吸烟的权利。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吸烟的行为应该得到限制。政府更不能出面,组办一个吸烟节。这或许就叫互相尊重。”

    陈锦儿拍了一下手掌:“徐书记的这番论述,真是精彩!”接下来,两名市委副秘书长又你一言我一句,将无数的溢美之词献上。徐万里本人甚至都有些不好意思,挥了挥手说:“今天只是朋友间的聚会聊天,别弄得像开会。”

    徐万里见赵筱雨穿着摄影背心,就问道:“筱雨今天去哪里采风了?”

    赵筱雨说:“去了河州曲流。”

    徐万里来了兴趣:“有收获没有?”

    赵筱雨有些垂头丧气:“忙活了一天,始终找不到最佳拍摄地点,拍不出曲流的全貌。”

    “筱雨壮志可嘉呀,竟然有心挑战河州曲流。”徐万里抿了一口茶,又指着身旁的副秘书长,“你是咱们河州的大秀才,前些年还主编过《河州志》,有关河州曲流的典故,不妨给客人们讲一讲。”

    被点名的副秘书长说道:“河州曲流,大概算是世界难得一见的自然景观。河州有座青岩古镇,大江流经古镇时,在镇东面的上码头折向西,再往南,再北上,环绕二十平方公里的‘牛肚坝’后,又回到镇西面的下码头,形成了曲流。”

    副秘书长继续说:“青岩古镇的上头,还有一座小镇叫曲流镇。曲流镇的人到青岩镇赶场一直沿袭这样的方式:坐船顺流而下,大约小半天工夫就到镇上;赶完场,再从青岩镇顺流而下,又返回曲流镇。之所以往返都是顺水,是因为青岩镇位于曲流颈,曲流镇位于曲流的上方,江水沿着两镇流淌,几乎划出一个圆圈。相传旧时拉船的纤夫,早上从下码头出发,傍晚投宿上码头,依然住进头晚的客栈,这就是有名的‘倒流三十里’。当地因此还形成一句谚语——行船走一天,步行一袋烟。”

    河州曲流的名声,杜林祥早有耳闻。此前他只觉得江水在此地绕了一个大弯,至于景色,实在乏善可陈。今天听人讲了其中门道,倒提起了他的兴趣,甚至想着哪天抽空,专门沿着曲流走一遭。

    赵筱雨不无惋惜地说:“早点知道这些,去游览时一定更有情趣。”

    徐万里笑起来:“天下的景色,一半是风光,一半靠讲解。所以出门旅游,一定得先找个好导游。”徐万里又说,“河州曲流美则美矣,但要拍下全貌的确不易。为了拍下曲流的全貌,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赵筱雨说:“原来徐书记已经拍下过全貌!快说说,你是从哪个角度取景?”

    徐万里慢吞吞地说:“但凡想拍摄曲流全景的人,大多会在曲流对面的紫青山上想办法。我曾经无数次登上紫青山,找了几十个不同的拍摄点。可惜,离拍下曲流全貌还差得远。”

    “是呀,”赵筱雨说,“今天我也在紫青山上跑了不少地方,最后都不理想。”

    徐万里接着说:“后来有人说,拍摄不出曲流全景是因为江面水位太低。我认为有一定道理。有一年趁着洪峰过境,我又登上紫青山顶。那一次,可是百年一遇的大洪峰,江里水位破了历史纪录。可到头来,还是功败垂成。”

    旁边的人都被徐万里的话吸引住。趁着百年一遇的洪峰尚且功亏一篑,徐万里最后怎样拍下了曲流全景?

    徐万里又说:“后来我静下心仔细思考,还找了不少摄影大家咨询。得到比较一致的看法:紫青山的海拔高度太低,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能拍下曲流全景。想要拍下全景,必须找到更高的拍摄地点。”

    赵筱雨摇着头说:“今天我观察了地形,紫青山应当是附近海拔最高的山峰,周围已没有更高的山峰。”

    “的确没有更高的山峰,因此得借助外力。”徐万里笑着说,“去年河州电视台租了一架直升机,要拍摄鸟瞰新河州的宣传片。我索性搭了一次顺风车,坐在直升机上,从高空俯拍下曲流的全景。”

    所有人终于明白,徐万里是借助直升机,才拍下了河州曲流的全貌。暂且不论徐万里的摄影技术如何,能动用直升机进行拍摄,却是许多摄影大师不敢奢望的事情。

    房间里又响起一片颂扬声,有对徐万里的执着精神表达敬佩的,有对徐万里的摄影技术由衷赞叹的,也有人做出万分关心的神情,劝徐万里在平时的摄影活动中一定要注意安全。

    赵筱雨趁机拿出相机:“今天虽然没能拍下曲流全景,但还是拍了一些局部的照片。徐书记是大家,请你点评一下。”

    徐万里也不客气,拿过相机仔细看了起来,除了礼节性的称赞,嘴里也不时蹦出一些旁人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末了,徐万里还说了句:“筱雨的相机真不错,用来拍风景正合适。”

    赵筱雨顺口问了句:“徐书记当初拍曲流全貌时,用的什么相机?”

    徐万里答道:“就用的一款佳能相机,另外从朋友那里借了一个长镜头。比起你这相机,差多了。”

    众人又闲聊了一阵,徐万里便起身告辞。临别时,徐万里说:“筱雨,向你姐夫转达一下我的问候。方便的时候,请他来河州看一看。我们既欢迎他手里那些大项目,也欢迎他以私人身份来河州观光旅游。”

    赵筱雨微笑着说:“谢谢徐书记。”

    第二天,杜林祥邀请赵筱雨去冶金厂实地考察一番,却被对方婉言谢绝。杜林祥转念一想,也没再坚持。所谓考察,本来就是走马观花。该谈的事双方已经敲定,赵筱雨对于可有可无的场面活不会有多大兴趣。

    赵筱雨当晚还要赶往上海,杜林祥亲自前往机场送行。在机场高速上,杜林祥依旧说着感谢的话语。赵筱雨纤细的手指夹着香烟,脸上挂着一副高贵而优雅的笑容:“杜总客气了!能认识你这样的朋友,我和红军也很高兴。”

    杜林祥发觉,赵筱雨在自己面前称呼宋红军时,已经从“我姐夫”改口为“红军”。杜林祥心中不免兴奋,看来这笔不菲的佣金,已让赵筱雨把自己不再当外人。

    杜林祥又将话题扯到摄影上:“赵小姐对摄影的爱好,有些年头了吧?”

    赵筱雨说:“从大学时代就喜欢摄影,只不过一直停留于发烧友的级别,技术没有什么进步。”

    “过谦了。”杜林祥面带微笑,接着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昨晚徐书记对你的相机赞不绝口,这是个什么牌子的相机?”

    “哈苏相机,是一个瑞典品牌。”赵筱雨说。

    “哦。”杜林祥点了一下头。

    杜林祥已让高明勇与机场方面联系,送机的汽车能够直接开到飞机舷梯下。不过徐万里也让市委办公室给机场打了招呼,让赵筱雨享受贵宾通道。

    贵宾通道的待遇,虽然不及将汽车开到飞机舷梯下气派,但徐万里的一番好意,却是不能拂的。杜林祥只能将赵筱雨送到候机大楼,两人便挥手告别。

    6 把影视业当作公关业来经营

    赵筱雨离开河州一个礼拜之后,杜林祥便接到徐浩成的电话。徐浩成说自己在香港与宋红军又见了一面,徐浩成专门提到将冶金厂打包进矿山收购案的事情,宋红军当即首肯。

    杜林祥心头泛起一阵小小的激动,接着说:“徐总费心了。”

    徐浩成说:“矿山收购已进入操作阶段,咱们之间关于冶金厂的收购协议也要尽快签署。”

    杜林祥问:“徐总不方便回国,要不我来香港一趟?双方签署正式协议。”

    徐浩成思忖了一会儿说:“收购冶金厂,我打算以矿山的名义。这样宋红军收购矿山时,顺理成章就把冶金厂也拿过去了。矿山的四个股东里,胡卫东、赵筱雨与我,都不适合抛头露面,站在台前的是张贵明。矿山位于宁古县,张贵明最近也一直在矿上,要不你安排人过去一趟?”

    杜林祥点头答应:“好的!”

    关于冶金厂的收购,幕后推手是徐浩成,宋红军那边是否愿意做个顺水人情,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杜林祥与徐浩成、宋红军都已谈妥,所谓签署协议,就只是个例行公事。杜林祥原本打算让庄智奇代自己跑一趟,但张贵明打来电话,热情邀约杜林祥亲赴古宁。杜林祥推辞不过,只得亲自走一遭。

    宁古县位于中国北方三省交界之处,一直以来都是个偏僻荒凉的地方。直到20世纪90年代,宁古还是个常住人口万余人的小镇。

    蕴藏在地下的矿藏,最终改变了宁古。当地经济开始了长达十余年的飞速增长,小镇上建起了高级酒店、别墅小区,各类桑拿洗浴城、KTV歌厅更是鳞次栉比。就在数年前,以宁古为中心,涵盖周围十余个乡镇,被单独划为一个新的县级行政区域,新县城的名字就叫作宁古。

    距离宁古最近的机场,也在一百公里外。杜林祥一行飞抵机场时,张贵明率领着三辆悍马前来迎接。

    张贵明身上有着北方汉子的豪迈之气,在机场,他张开双臂,同杜林祥来了个熊抱:“老杜,上次在缅甸见了一次面,就觉得俺们俩投脾气,能尿到一个壶里去。今天可总算把你盼来了。”

    同样出身贫寒,在底层奋力打拼的经历,让杜林祥对张贵明也有着几分亲近。杜林祥拍着对方肩膀:“老张你发了话,我赶紧屁颠屁颠跑过来了。”

    一行人登上汽车,开始朝宁古县进发。杜林祥抬头望着窗外,只见黄褐色的土地上种植着成片的玉米,干旱使地面龟裂,玉米的叶子已经发黄。远方一道道纵横的沟壑,犹如老人脸上的皱纹。

    悍马车队在崎岖的山路上疾驰而过,像旋风一样,卷起漫天的尘土。美国陆军的装备,顶级越野车的代表,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飞奔,总让人感觉不那么协调。

    满是浮土的路上,伴随着的是发动机低沉的怒吼声,吼得人心里发颤。路边,一个肩搭毛巾的老人,拉着装满煤的板车经过,上坡路似乎使他用尽了力气,腿肚上的青筋鼓了出来……

    车队驶入宁古县城。县城有一条南北长近十公里的主干道,餐饮、娱乐、金融、商圈……宁古几乎所有的重要场所都集中在这里。张贵明在车上指点比划,告诉杜林祥哪座酒店是他开的,哪家夜总会里有自己的股份。

    沿主干道向北,进入依山而建的山路。道路上散落的石子,在车辆的压力下,发出碎裂的响声。迎面大量装满矿石的卡车呼啸而过,而更多的车辆则是排着长队,等待进入矿场拉货。

    车队最终在一栋办公楼前停了下来。张贵明跳下车,抢先几步为杜林祥打开车门:“老杜,我的办公室就在这里。离晚饭还有一阵,先上去坐一下。”

    小楼有四层高,正面贴着白色瓷砖,侧面是灰土色。里面的装潢却极尽奢华,门口大厅铺着地毯,楼顶挂着一盏水晶吊灯。

    趁着等电梯的空隙,杜林祥瞟见旁边的小屋里,站立着几个彪形大汉,脖子上都挂着指头一般粗的金项链。再仔细一瞅,地板上还跪着几个人,双手被反捆着。

    作为客人,杜林祥不方便多问。张贵明却主动说起:“最近来了几个耗子,昨晚俺们抓了几个,正在修理。”

    “耗子?”杜林祥有些不明白。

    张贵明说:“俺们矿山里,把偷矿的人叫作耗子。”

    电梯升到顶层,一行人走进张贵明的办公室。办公室很宽敞,足有一百多平方米,里面的陈设五花八门,既有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也有红木书桌。办公室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合影照片,既有政界要人,更不乏影视明星。

    杜林祥礼节性地称赞道:“老张的办公室,很气派啊。”

    张贵明摆摆手说:“这地方就临时用一下。有些寒碜,老杜别见笑。”

    张贵明身边的马仔插话说:“公司总部的办公大楼在张总老家的县城,离宁古县还有一百多里地。这里的办公室,张总只是偶尔过来一下。”

    杜林祥点了点头。他听徐浩成说过,张贵明的主业是开矿与炼钢。他旗下的矿山,遍布好几个省。另外在老家,还投资建设了一家大型钢厂。县城里四分之一的常住人口,都是钢厂里的职工以及职工家属。

    落座后,杜林祥问:“矿山里的耗子,不好对付吧?”

    张贵明摇头叹息:“反正老耗子抓得差不多了,新耗子又会出现。那些罪行较轻的,也不过是把钱追回来,再把人痛打一顿,最后叫他们滚蛋。难对付的不是这帮人,而是俺老家的钢耗子。”

    “钢耗子怎么个厉害法?”杜林祥问。

    张贵明说:“来偷矿的,好些人还背着背篼,上点道的大不了就开个小货车,矿里正儿八经的损失也不大,而且也很容易发现。那些钢耗子可不简单!俺曾抓到一伙钢耗子,一年多时间,在我厂里偷了近千万。”

    “他们怎么偷的?”杜林祥颇为诧异。

    张贵明说:“就是在地磅上做文章。大卡车拖着钢锭进厂时,这帮人躲在地磅下面。每次少弄个几百斤,日积月累可就是大数字。后来俺发觉不对,直接把地磅撬开。你猜怎么着?居然在地磅下面发现了方便面盒子和用过的避孕套。”

    “啥意思?”杜林祥对于钢耗子的手段,显然还很陌生。

    张贵明说:“说明他们已经长期派人住在地磅下面,把那儿都当成家了。”

    “对这伙人,你又怎么处置的?”杜林祥问。

    张贵明说:“领头的是一对父子,俺被偷的近千万里,他们只挥霍了几百万,剩下的都存在银行。能追的钱追回来以后,老子也给他们指了两条路:一条是俺去报案,他们老老实实去蹲十几年大牢;另一条是乖乖地把手伸出来,让老子剁了解气。”

    “是个人都得选第一条路吧。”杜林祥说。

    张贵明摇着头:“你还是不了解这帮人啊,他们选择了第二条路。这倒不出乎俺的预料。他们的钱和房子都没了,再到牢里蹲个十几年,一辈子就算完了。不如再搏一下,试着去其他地方,看能不能干单大买卖。”

    “你就把人家的手剁了?”杜林祥问。

    张贵明轻描淡写地说:“路是他们自己选的,俺有什么办法!老贼的两只手,都被剁下来。儿子的手伸出来时,俺心软了一下,叫人把左手的手筋挑断,右手给他留着。就为这,父子俩还给我磕头谢恩。”

    杜林祥感觉到一阵恶心,他问:“这对父子现在去哪儿了?”

    张贵明面无表情:“听说去了东北一家大钢厂,继续在外面当钢耗子。”

    杜林祥赶紧转换一个话题:“我看旁边的矿区挺热闹,大货车进进出出的。宋红军准备买下的,就是这座矿山吧?”

    张贵明摇了摇头:“这座矿山规模很小,是我个人投资的。咱们这回谈的,是另一座大矿山。矿山在山区里,从这里出发,开车还得一个多小时。”

    杜林祥笑着说:“听说宋红军收购矿山的保证金都打过来了,最后完成收购也就这几个月的事。目前矿山里徐浩成是大股东,老张是二号股东,你的这笔财,发得可不小。”

    张贵明挥了挥手,脸上还有些愤愤不平的表情:“人家喝汤吃肉,老子就啃了几块骨头。”

    显而易见,对于矿山的利润分成,张贵明颇有微词。杜林祥不想搅和这些事,闷头点燃一支烟。张贵明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徐浩成从香港传来的合同,是有关收购冶金厂的。他说具体细节你们都谈好了,签协议就是履行一下手续。俺已经签了字,老杜你再签一下。”

    杜林祥接过合同,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名字。张贵明呵呵笑起来:“老徐交代的事,俺算是办完了。”张贵明抬手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该俺们兄弟叙旧聊天了。俺在楼下准备了一桌,今晚不醉不归。”

    楼下的包间很大,实木餐桌旁摆着十几张椅子。杜林祥与高明勇作为客人,坐在上席。张贵明带着两名手下作陪。其他的座位上,都坐着打扮时髦的美貌女子。

    这些女子见着张贵明,都站起身来招呼“张总好”。张贵明朝众人挥了挥手,然后说道:“老杜和老高,是俺最尊贵的客人,你们今天一定要把二位客人陪好。”

    一看这阵势,高明勇自然笑开了花,杜林祥内心也不免欢喜。酒宴进行了一阵子,杜林祥却发现在座的美女们,言谈举止与一般的陪酒女郎大相径庭。

    高明勇凑到张贵明身边:“张总……”不料话刚开口,就被张贵明打住了:“什么张总!俺听着就别扭!大家都是兄弟,叫俺老张。”

    “好,老张!”几杯酒下肚,高明勇也拿出几分江湖本色,“我瞅着你这里的姑娘,可不像小县城里的。”

    “老高好眼力!”张贵明哈哈笑道,“这些姑娘,都是为了迎接你们,专程从北京空运过来的。”

    “老张,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坐在一旁的杜林祥说道。

    张贵明说:“你们都知道俺挖矿出身,后来又开了钢厂。其实这几年,俺还投资了另一个产业,就是娱乐业。”

    张贵明得意地点燃一支烟:“俺在北京投资了一家文化公司,还在昌平买了块地,建起了一座影视学校。今天在座的姑娘,都是俺公司签下的演员。别看现在还不出名,假以时日,没准就是大明星。”

    张贵明又指着对面座位上的一名女子:“这个小谭,是俺最看好的苗子。人长得俊俏,歌也唱得好。今年之内,俺就要拿出两百万包装她。同各大卫视的选秀节目正在谈,不管他什么狗屁选秀,反正小谭必须进前三名。不承诺这一点,老子一分赞助也不给。”

    对面的小谭端着酒杯,起身走了过来:“多谢张总栽培。”

    张贵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又给小谭斟满一杯:“你得再敬一下老杜。老杜可是大老板,他要看上你,你就有福气了。老杜想捧红谁,能三点,不四点!”

    “老张过奖了,我哪儿有这能耐。”杜林祥客气地站起身,“能认识小谭很荣幸,我敬你一杯。”

    有美女在一旁助阵,众人的酒量愈发大起来。放下酒杯,杜林祥拍着张贵明的肩膀:“老张,投资娱乐业,赚钱不?”

    张贵明一本正经地说:“短期来看比不上挖矿、炼钢,但未来的收益不可限量。”

    “是吗?”杜林祥将信将疑,“就算捧红一个明星,能有多少收益?一年的演出费、广告费,撑破天也就几千万,还赶不上你这里的一座小矿。”

    话说到这里,杜林祥甚至想起了自己在博鳌睡过的那位女明星。那位女明星近来的演艺事业迎来第二春,连续出演多部电视剧。杜林祥则守在电视旁,当起忠实观众。他尤其喜欢其中的一部爱情剧,片中这位女明星上演了一段至死不渝的忠贞爱情故事。每每看到这一段,杜林祥心中便会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满足感。

    张贵明摆着手说:“捧红了明星,收益可不止那点演出费、广告费。俺的一个老乡,十年前就把老家的矿卖了,去北京开了间演出公司。开始那几年不温不火,资金周转不开时,还经常问俺借钱。”

    张贵明弹了弹烟灰,低声说道:“这几年,那小子可发达了。旗下有好几个一线歌星,关键是靠着这几个歌星,在京城搭建起一张关系网。连政府的人去北京跑项目,有时都拜托这小子当中间人。凭着这层关系,这些年他又回到俺们省里,低价吃进了好几座大矿。”

    张贵明继续说:“前段时间为了给几座矿山的采矿权办理延期手续,俺托了好多关系都不成。最后这小子带着几个歌星回省城,几顿饭的工夫,就把事情搞定了。”

    杜林祥终于明白了,张贵明是把影视业当作公关业来经营。他饶有兴趣地问道:“能红起来的明星毕竟不多,剩下那些没红的,怎么办?”

    “连卖带送,打发走人。”张贵明附在杜林祥耳边,“哪怕没出名,只要在荧幕上出现过,就是抢手货。现在这些个老板,真能带个三流演员的二奶出去,也是长脸的事情。老杜,这桌上的姑娘,除了小谭以外,你看上谁直接带走。”

    杜林祥哈哈笑起来:“你大老远叫我过来,敢情就为了甩卖美女啊!可惜我无福消受。”

    张贵明嘿嘿笑了几声:“老杜不感兴趣就算了。俺请你过来,当然不光为这事,还有一桩生意要和你谈。”

    “什么生意?”杜林祥问。

    张贵明说:“今天酒喝得太多,生意的事明天聊。”

    宴席结束后,张贵明又邀请众人去夜总会。杜林祥让高明勇去,自己则回了酒店。杜林祥知道,以张贵明的个性,到了夜总会少不了干那事。自己虽然对那种事并不排斥,但毕竟身份不同了,有些事还得顾忌影响。让高明勇去,既是给了张贵明面子,也算让高明勇享受一回福利。

    第二天一大早,张贵明来到酒店,陪着杜林祥吃早餐。高明勇凌晨三点才回到酒店,这么早又被叫起来,一脸倦容。杜林祥私下问过高明勇,昨晚在夜总会,张贵明也玩到三点过,他喝了不少洋酒,另外又带了两个小姐去夜总会楼上的包房。与高明勇的倦容相比,张贵明倒是神采奕奕,两眼炯炯有神。杜林祥甚至有些羡慕张贵明,不愧是矿工出身,有着一副好身板。

    7 所谓品牌价值,既可以是天文数字,也可以一文不值

    早餐之后,张贵明来到杜林祥的房间,他点燃一支烟,缓缓说道:“这回请老杜过来,除了签署合同,还有另一桩生意,就是不知你是否感兴趣?”

    “能赚钱的生意,我都感兴趣。老张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杜林祥说。

    张贵明深吸一口烟,说起了这单生意。一年前,张贵明在省会投资了一个旧城改造项目。项目表面上看拿地成本颇低,但张贵明一番运作下来,发觉因为涉及拆迁,隐性成本奇高。

    “恕我直言,像你这样原本没有做过地产生意的人,拿地时很容易吃这种亏。看似捡了个便宜,到了手里才发觉是烫手山芋。”听完张贵明的介绍,杜林祥说道。

    “谁说不是?”张贵明叹了一口气,“这个项目如今套了俺几亿现金在里面。”

    “老张,你说的生意,该不是想把这烫手山芋丢给我吧?”杜林祥说。

    张贵明笑着说:“老杜,你的地产生意做得大,旗下又有上市公司,俺就是希望把项目转让给你。都是生意人,俺也知道规矩。原价转让,你肯定不会接。俺琢磨着打折甩卖,俺亏点钱无所谓,关键是让你有赚头。”

    “亏本的生意,老张你也愿意做?”杜林祥问。

    张贵明点点头:“哪怕亏个几千万,俺也愿意脱手。关键是回笼现金。现在矿山、钢厂这边都需要钱,再把几个亿的资金压在地产生意上,太不划算。”

    杜林祥思忖了一阵说:“现在我还不能答复你,最好先去实地看一下。”

    “好啊!”张贵明一拍大腿,“俺们这就开车去省城。”

    杜林祥倒是很欣赏张贵明说干就干的个性:“好,这就出发。”

    出发后,杜林祥却又后悔起来。张贵明连司机都没带,就自己开着车,风一般向省城飙去。在山路上,张贵明开车的时速没低于八十公里过。上了高速,张贵明猛轰油门,直接把时速拉到一百八十公里。杜林祥知道昨晚张贵明没睡几个小时,加之这么快的车速,令他颇有些胆战心惊。

    杜林祥不停叮嘱:“老张,慢点,咱们不赶时间。”他甚至问道,“老张困不?要不我帮你开一会儿?”

    张贵明却哈哈大笑:“你放一百个心。俺把着方向盘,你只管安心睡觉。”

    睡觉,杜林祥可是万万不敢。他不停地给张贵明递烟,还一路陪着张贵明聊天。杜林祥说道:“矿山交易进展顺利,宋红军刚打了几个亿的保证金,你不应该缺钱呀,干嘛急着卖地?”

    “别提了!”张贵明的火头似乎被点起来了,“亏他徐浩成还是江湖出身,一点都不厚道。保证金全被他拿走了,一根鸡毛都没给老子留下。”

    张贵明抱怨道:“这座矿山一开始就是老子发现的。碰巧俺那时手头也不宽裕,才拉老徐来入伙。他仗着财大气粗,反倒成了最大的股东。”

    张贵明愤愤不平道:“老徐后来又把胡卫东找来,胡卫东的占股也超过了俺。”

    杜林祥劝说:“胡卫东有胡卫东的本事,没有胡卫东以及后来的赵筱雨,宋红军能出大价钱收购这座矿山?”

    “那倒也是。”张贵明摁开车窗,把烟头扔了出去。

    杜林祥顺口问道:“宋红军这回当了冤大头,估计他拿这项目,只有亏本的份吧?”

    “反正不是他自家的钱,崽卖爷田不心疼。”张贵明说,“不过说起具体的项目,宋红军出了高价不假,但从长远看,未必就不能赚钱。”

    “啥意思?”杜林祥不解地问。

    张贵明说:“这座矿的规模很大,矿石品位很高,就是前期开采难度太大,一般人根本没实力推动。老徐算是个阔主吧,他拿着这个矿也头疼。宋红军不一样,人家是正儿八经不差钱。只要挺过前几年,后面就躺在家里数钱。”

    杜林祥“哦”了一声,又把话题引到地产项目上。

    从宁古县到省城,一般人开车都得用三个小时,张贵明却只用两个小时就赶到了。下车后,他指着一大片断壁残垣说:“就是这块地。位于二环边上,旁边正在修立交桥,三年后还会通地铁,位置没得说。”

    杜林祥仔细看了看说:“当初拆迁,没少花功夫吧?”

    张贵明说:“白道、黑道都用上了,就差没出人命。”

    杜林祥又连珠炮式地发问:“你拿地时约定的容积率是多少?拆迁花了多少钱?建筑周期预计多长?”

    杜林祥小时候数学很差,但心算的功夫却了得。听完张贵明的回答,他脑子一合计就脱口而出:“把你的各种成本加上,楼面价大约是每平米九千块。”

    杜林祥继续说:“据我所知,这座城市市中心的商品房售价,也就一万块左右。纬通在这座城市的郊外也开发有楼盘,售价不过八千上下。老张,你的楼面价都和商品房销售价持平了,那还怎么做?”

    张贵明耷拉着脑袋:“第一次做地产,就当交学费吧。”

    杜林祥眉头一皱,脑海中冒出一个点子。他慢悠悠地说:“老张,你打算怎么个甩卖法?”

    张贵明以为杜林祥有意接盘,兴奋地说:“俺们兄弟不是外人。八五折,咋样?”

    杜林祥摇着头:“实话实说,你七五折给我,我也不敢接。”

    “老杜,你该不会指望白拿这项目吧?”张贵明说。

    “我可不敢有那心思。”杜林祥笑起来,“我有一个法子,让你这项目能九折出手。”

    “什么法子?”张贵明重新来了兴趣。

    杜林祥说:“一两句说不清楚。咱们找个清净地方,好好聊一下。”

    张贵明对附近很熟,开着车拐过一条小巷,就来到一家星级酒店。一行人来到酒店内的咖啡厅,还没落座,张贵明就急匆匆地问:“老杜,快把你的法子说一说。”

    杜林祥说:“你让我接盘,我实在没这个胆。但咱们可以换一种合作方式,就是你出土地,我出品牌与管理。把房子修好卖出去,再按比例分享收益。”

    张贵明点燃一支烟,问道:“俺的地就摆在那里。老杜,你所谓的品牌与管理,是指什么?”

    杜林祥说:“你的地要想起死回生,只有一条路,就是未来让商品房的售价比附近楼盘高两成以上。这不仅需要房屋的建筑质量更好,还得在小区配套、物业管理方面下功夫。恕我直言,老张你挖矿是把好手,但在这些方面却是门外汉。纬通作为专业的地产公司,在这些方面驾轻就熟。尤其纬通的品牌,在业界已得到公认。”

    杜林祥继续说:“把地交给我们来运作,凭借纬通的管理经验,没准这项目就活了。项目可以挂上纬通的牌子,对于未来销售也有加分作用。前段时间有专业机构评估过,纬通的品牌价值高达几百亿。咱们是朋友,我就不收你的品牌使用费了。”

    张贵明问了句:“房子卖出去后,怎么分成?”

    杜林祥说:“项目盘活后,每一平米的销售额里,你拿走八千元,超出部分,就算我的顾问费。”

    杜林祥的这番话,可谓真假各半。通过精细化运作提高楼盘销售价格,的确是盘活项目的一条途径。但杜林祥心里也清楚,纬通如今在地产界名头虽然响,却不是运作高端楼盘的好手。纬通留给外界的印象,更多是一个价格杀手。譬如在河州,纬通开发的楼盘,销售价始终比顺龙集团的楼盘低。

    杜林祥心知肚明,纬通如今就好比一家颇有名气的快餐店,而运作高端楼盘,却犹如经营一家上档次的粤菜馆。杜林祥正在力推纬通转型,其中一项重要内容,就是让纬通的楼盘拥有更多附加值,从而卖出更高的价钱。

    面对让张贵明焦头烂额的项目,杜林祥的算盘是,不妨把这个项目当作试验田。做成功了,可以彰显纬通运作高端楼盘的实力,失败了,最大的埋单者也是张贵明。

    张贵明弹了弹烟灰:“老杜,俺听来听去,怎么觉得你的法子,其实就是风险俺来承担,利润大家分享。你这不还是空手套白狼吗?”

    张贵明对地产是门外汉,但多年行走江湖,却练就了他超乎常人的商业洞察力。如今张贵明一句话,就把杜林祥的心思道破。

    杜林祥笑了笑:“这可不是空手套白狼。项目以后冠上纬通的名字,我就要担上风险。如果项目搞砸了,业界怎么看纬通?纬通可是一家上市企业,光损失的品牌价值,就不是小数。”

    张贵明把手一挥:“老杜,你别给俺老说什么品牌价值。俺们都知道,但凡提到什么品牌价值,既可以是天文数字,也可以一文不值。”

    张贵明续上一支烟:“俺对你的法子,也有点兴趣。但空手套白狼肯定不行,要玩大家就得按江湖规矩来。”

    杜林祥问:“什么江湖规矩?”

    张贵明说:“大致说起来,就三点。第一,俺出地,你也得出点东西。这建筑费用、小区环境打造,还有后期的广告营销,老杜你得负全责。第二,老杜你出多少钱,咱们也得约法三章,与其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打造高档小区,不如落到实处。俺不懂地产,却知道高档小区不是吹出来的,而是拿钱砸出来的。俺把地贡献出来,最后你的投资落实不了,小区弄成四不象,俺上哪儿说理去?”

    “最后一点,”张贵明说,“俺打折甩卖,是为了回笼现金。按你的法子,回笼现金是没指望了,那还甩卖个鸟!每平米,俺最少拿一万。”

    “你这可是狮子大开口!”杜林祥算是领教到张贵明的厉害了。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北方汉子,谈起生意时却句句击中要害,精明得很。

    “老杜,一万的价格,还是看在朋友的情面上。换了别人,俺还不答应。”张贵明坚持道。

    杜林祥笑了笑:“咱们回头各自测算一下,拿出详细的方案再沟通。”

    “好,俺等着你的消息。”张贵明说。

    下午三点过,杜林祥与张贵明告别。他没有返回河州,而是带着高明勇搭火车奔赴北京。袁凯与谢奇峰,正在那里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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