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有时尽-全世界你最温暖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1

    连年三人走进“柳俏”,不多时就成为众人注意的焦点。

    一来,确实是因为连年和许远长得足够帅,第二个原因,却是因为画扇。

    大约还没有人见过,这么小年纪就进夜店的吧?

    画扇局促地拽紧连年的手,连年看她一眼:“有我在呢,你怕什么?”

    画扇撇撇嘴,不敢吭声。

    夜店里这个时候人还不多,关键是音乐很嘈杂,非常吵。连年把画扇拉到身前,两只手捂住她的耳朵,她迈哪条腿,他就跟着迈哪条腿。

    有waiter靠近,问连年和许远需要什么,连年说:“我找柳姐,我姓祁。”

    Waiter应声走了,几分钟后,柳姐就从里面风姿妖娆地走了出来,她穿得那叫一个性感,上身是紫色的抹胸裙和带着流苏的白色披肩,下身是一条黑色的超短裙,脚上是一双足足十厘米高的亮钻凉鞋,再配上那张妆容精致的脸,怎么看都不像是已经过了三十岁的女人。

    连年见了柳姐,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我恐怕得在你这儿暂住几天。”

    许远总在夜店迪厅之类的地方混,一点儿都不拘束,他笑嘻嘻地插嘴:“还有我,还有我。”

    “好好好,不胜欢迎!”柳姐笑得妩媚极了,她手指一抬,画扇这才注意到她手里还夹着烟,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柳姐这才注意到,连年还揽着一个小娃娃。

    “哟。”柳姐蹲低身子,超短裙拘束着,她不能完全蹲下去,身子就成了一个很妩媚的S形,有男人拿着酒经过,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柳姐扭头看了一眼,嘴上娇嗔着“讨厌”,脸上却没一点儿怒气,像是早习惯了别人这么明目张胆地揩油似的。

    画扇小脸更加难看,连年揽住她的肩,让她不能再往后退,柳姐用另一只手捏了一把她的小脸:“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可真标致!”

    画扇肩膀一颤,连年伸手替她去揉被柳姐捏过的脸颊:“我妹妹。”然后嗓音微沉,对柳姐说:“你要动手动脚,找许远去,她禁不起你吓。”

    柳姐直起身,看了连年一眼,涂了嫣红唇彩的双唇撇了撇,嘴里嘟囔着“什么时候又冒出个妹妹了”,却也没再在大庭广众之下多做停留,拉着许远的胳膊就踩着精美的木质楼梯上楼上的雅间去了。

    进了雅间,柳姐招呼人送来点心和饮料,对连年说:“今天来了个有头有脸的客人,姐姐得去招呼,你先玩,待会儿姐姐带你们出去吃饭。”

    柳姐临走,脚步又顿住,意味深长地盯着坐在连年身边的画扇看了一眼,眼波潋滟,裹着说不出的暧昧:“我说连年,这真是你妹妹吗?”

    连年头都没抬,用叉子漫不经心地叉着盘里的水果沙拉:“你不想叫妹妹的话,叫姐姐也成。我不介意的。”

    柳姐俏脸一变,嗔笑着伸手打在连年肩上:“没大没小!”然后和许远打了个招呼,扭身走出去了。

    柳姐走后,许远凑在画扇身边缠着她玩,连年不知从哪儿找了一个PSP,坐在一边安静地玩游戏。

    他们等了好久,都没见柳姐再回来,倒是总跟在柳姐身边的小威走了进来,对连年说:“柳姐说估计还得忙会儿,让我带你们先去吃饭。”

    小威年纪最多也就十七八岁,长得很机灵,连年来的次数不多,但偶尔来过几次,也算是认识了,他见许远和画扇踟蹰,就走过去笑嘻嘻地对连年说:“走吧,祁少爷。”

    连年看了画扇一眼,见她有些局促地对自己摇摇头,许远也做了个手势,示意连年。

    “柳姐在忙,那就不出去吃了,我们叫外卖就行。”

    小威犹疑着,不肯走。

    连年以为他是怕没法向柳姐交差,就对他说:“放心吧,柳姐不会怪你。”

    谁想,小威还是不肯走。连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小威犹豫了一下,这才吞吞吐吐地说:“是这样的,今天来了一个……挺找事儿的客人,他喝高了,正、正撒酒疯呢……柳姐在那儿拦,怕他冲进来,所以……”

    连年笑了一下:“所以打发我们出去吃饭?”

    小威讪讪地笑:“发酒疯呢,傻了吧唧的……”他侧脸看见了画扇,如见救星:“再说这儿还有孩子呢,万一吓着她了,祁少爷不也得心疼吗?”

    连年一听这都把画扇搬出来了,开始考虑要不要干脆出去吃个饭,避开那个喝高了的疯子。谁想就在这时门外走廊里传来了嘈杂的吵闹声,间或夹杂着几句骂人的话。

    小威脸色一变,又催着连年他们出去吃饭,可是这边还没劝好,走廊里已经由辱骂升级为扭打了。也不知是谁扔了个啤酒瓶还是什么东西,恰恰砸到了连年他们的包厢门上,“哐”的一声,震耳欲聋。

    许远快步过去揽住画扇,连年跟着小威往外走,刚刚把门打开,就看出了门外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就在斜对面的那个包厢门口,站着好几个身穿黑西服的魁梧男人,看架势来者不善。而种种难听的争吵和辱骂声,也正是从斜对面那个半敞着的包厢里传出来的。

    小威看了一眼,就抬手推连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严肃:“把门锁好,别管外面怎样,千万别开门!”

    把连年推进包厢,小威顺手把包厢的门从外面锁上了,然后急急朝斜对面那个包厢跑去,连年只看得到他跑走,至于他跑走之后又如何,却是看不见了。

    许远探头也想看,但是包厢门的玻璃是里外都看不清对面的磨砂材质,只隐约看见人影晃动,却不知道到底情况如何。

    许远叹气:“真可惜,不然还能看一场架呢!”

    连年睨他一眼,却没有说话。他虽然来“柳俏”的次数不多,但是心底很清楚,柳姐所经营的夜店绝不只是让大家喝喝酒跳跳舞唱唱歌那样,而是提供更加多样化的服务。

    画扇小脸很白,无比安静地站在许远的身边,像是吓得不轻,连年又贴着门听了听,没听出什么来,就朝画扇走过去。

    他拉住画扇的手,蹲下身子:“你跟远哥哥待着,我出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画扇睫毛猛地颤了起来,很明显她是害怕连年出事,连年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对许远又说了一句:“看着她。”然后朝一旁的窗户走去。

    柳姐和他交情不错,看刚才那架势一定是出事了,他不能坐视不管。

    走到窗边,连年拎起一把椅子用力朝窗户砸过去,精美的玻璃“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连年看了一眼画扇,又嘱咐了一句:“老实待着,不许出去。”这才轻盈地跃起,从窗户跳了出去。

    连年一走,画扇就如坐针毡。她求许远带她出去看看,许远当然不同意,最后拗不过她,只好抱着她贴近那个被连年打碎了的窗户,听外面都有什么动静。

    他们这一间包厢位置是在最里面,外面是一小段南北向的走廊,绕过来,才是包厢的正门,和正常的东西走向的走廊。

    两人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儿,许远皱眉:“骂得最厉害那个,是个女的,难道是抓到自己老公跟人鬼混了?”

    画扇不吭声,只是神色紧张,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或者说,自己真的是在害怕吗?她在怕什么?自从爸爸妈妈走后,除了对所有人不敢轻信,还有她程画扇害怕的事吗?

    可是事实是——她紧紧攥起来的手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泛起了细细密密的一层冷汗,而她的指甲,更是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肌肤里。

    “疼……”她低低地咕哝,这才发现许远在揪她的耳朵,“疼,疼……”

    许远松开手:“想什么呢,跟你说了好几句话你都听不到。”画扇还没来得及搭腔,他又自顾自加了一句:“我刚说……咱们出去看看怎么样?”

    画扇欣喜得几乎咬到自己的舌头:“好,好……”

    许远想,与其他出去打探情况把小扇子一个人扔在包厢里,还不如让她跟在自己的身边。哪里最安全?当然是有他许远在的地方最安全了。

    窗户离地面不算太低,许远抱着画扇的身子慢慢往下放,他以为画扇的脚尖已经贴着地面了,就松了手,谁想画扇一个趔趄,脑袋磕在了走廊边上的栏杆上。

    许远赶紧利落地从窗户里跳出来,扳过画扇的脑袋察看:“哎,我不是故意的,疼不疼?”

    当然疼,可是画扇现在更挂心连年,只是摇摇头:“不疼。”

    许远吸气:“都肿了!走走走,找地儿给你上药去!”

    他拽着画扇就要走,却被画扇扯住了衣袖,画扇眼巴巴地看着转角后的那间包厢,声音像是带着哭腔:“我不疼,快、快去找连年哥哥吧!”

    许远被画扇这么自然而然的一句“连年哥哥”弄得一怔,等到回过神来,画扇已经挣脱了他的手拔腿转过这一小段走廊往出事那间包厢跑了。

    许远赶紧追上去,却还是晚了一步,门口那几个魁梧的男人不知何时消失了,画扇毫无阻碍地推开了那间方才还喧嚣至极此刻却忽然寂静了下来的包厢的门,冲了进去。

    等看清了包厢里的人,她就呆住了。

    连年和柳姐并肩站着,小威还有另外几个“柳俏”里的帮手站在他们身后,而坐在对面真皮沙发上,被几个穿黑西服的魁梧男人簇拥着的人,竟然是陆齐安!

    画扇呆呆站着,等到反应过来拔腿就想往外跑,陆齐安随意地招了招手,立刻有一个男人快步上前抱住了她。

    画扇挣扎着,嘴里哭声喊着“放开我放开我”,发现没有用后,她近乎下意识地朝连年的方向看过去,声音脆生生的:“哥哥救我!”

    连年眼都红了,立刻要扑过去,却被柳姐拽住,她在连年耳边说了句什么,连年身子一僵,很努力地强压着,才没有朝画扇冲过去。

    画扇见连年不过来,就继续挣扎,她张嘴对着那个抱她的男人的手腕狠狠咬下去。别小看小孩子咬人的力道,画扇死死地咬住,尖锐的牙齿刺进男人的肌肤。

    男人吃痛,却不敢说什么,也不敢松手,只得任着画扇咬出血来。

    就在这个时候,包厢门又被人从外面撞开了,许远瞅见画扇被人抱着就恼了,操起拳头就朝那个男人脸上打去。

    陆齐安沉声咳了一下:“阿明,放开小姐。”

    那个被许远打的男人原来叫阿明,他恼恨地看了许远一眼,听自家少爷的话音好像是不让他惹事,只好强压着怒火,没有一脚把许远踹飞。他的表情好像吃了一只苍蝇,还是依照陆齐安的吩咐把画扇放到了地上。

    画扇脚尖着地,立刻拉住许远的胳膊往连年站的位置跑,陆齐安看在眼底,秀美的嘴角勾了一勾,笑意凛冽:“祁少爷,我爸那会儿说你把画儿劫走了,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连年把画扇拽到身后,冷笑一声:“劫就劫了,谁说我要狡辩了?怎么,许远就在这儿,你要不要顺便报个案,让他代为转告他爹我祁连年涉嫌绑架?”

    陆齐安脸色微微一沉,方才许远给了阿明一拳,他不让阿明还手就是因为许远有个做刑警的老爹,这会儿连年又提这事,分明是看出了财势喧天的陆家对刑警毕竟还是有所顾忌。

    十六岁的陆齐安有着完全超乎年龄的冷静,只是几秒,他就拂去不悦,淡淡地笑了。他看了一眼连年,又看了看和连年站在一起的柳姐,意味深长地说:“你劫画儿我先不管,就说今天这事儿吧,你们要给我一个说法。”

    柳姐扯了扯连年的胳膊,示意他不要插嘴,连年冷哼一声,抿着唇别开眼,柳姐就扭着腰肢走上前去了。

    她还没走近陆齐安身边,就被陆齐安的手下拦住,只好站在当地说。

    “今儿个来玩的客人里,就属李哥出手最阔绰,陆少爷想必也清楚,我们这些个开夜店的,没有不贪钱的,我柳俏的伙计也不过是给他推荐了个姑娘,谁想得到他老婆来了,翻了醋缸才闹到这种地步。”

    柳姐拨弄着垂落到颈间的发丝,动作明明是风情万种,声音里却含着几分冷意:“说句不好听的,哪个男人不贪色,又有哪个有权有钱有势的男人不偷腥?李哥在我们‘柳俏’被媳妇儿抓着和别的女人鬼混,难道在别的地儿他就没做过这种事儿吗?”

    陆齐安似笑非笑:“哦,依你的意思是说,我还错怪你了?”

    柳姐也笑道:“错怪不错怪的,倒是次要,可关键是这事儿闹得大家脸面都不好看,不大值当吧?李太太是陆家的亲戚我也是刚知道,所以我后来由着她骂,一句都没还口,也算是给足了她面子吧?”

    陆齐安抚着额头,想了想,然后问柳姐:“李东平常来你这儿玩?”

    柳姐是何等精明的人,哪能照实说,赶紧回答:“那倒没有,李哥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市里比我家店面气派的地儿多了,不说远的,隔街那家‘云霓’档次就要高多了,李哥今天来,确确实实是头一次。”

    陆齐安抬起头看了柳姐一眼,这个女人说话滴水不漏——她知道许远的老爹是刑警,既然把自己店里给客人提供特殊服务的事情抖搂出来了,死也要拉个垫底儿的。

    不过,她居然知道“云霓”是陆家的产业。

    陆齐安眉眼含笑,看了柳姐一眼,然后拨弄自己手里光滑晶亮的纯黑色新款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接通了,他对着电话说:“小姨,这事儿就交给我吧,你早些回家睡,气着自己就不值了。”

    陆齐安叫的那个小姨,就是李东平的老婆。她大约是把陆齐安的话听进去了,陆齐安应了几声好,把电话挂了。

    他挂掉电话,抬起头来,看向柳姐:“我也给你个面子,这么着吧,是谁给李东平推荐的小姐,让他把手指砍下来两根——这样,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也能给表姐一个交代。”

    柳姐的脸白了好久,鬓角甚至有丝丝细汗冒出来了,陆齐安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的脸看,一副不急不忙的样子,徐徐靠上了身后的沙发靠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光滑的上等红木桌面。

    这样的陆齐安,黑色衬衣勾勒出英挺的身形,面目俊美温和,却全然没有半分十六岁少年的模样,简直像是一个微笑着的修罗。

    柳姐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渐渐败下阵来:“好。”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示意小威传话下去。

    没多久,小威回来了,他的手一直在抖,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正是两根鲜血淋漓的手指。

    陆齐安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挑:“把它们包了,给李东平送到公司去。”

    阿明上前接过盘子,陆齐安施施然起身,却是朝连年站的地方走过来。

    许远身子一动,想向连年再靠近些,谁想陆齐安却是低了身子,看着站在连年身后的画扇,温和至极地说:“画儿,和哥哥回家好不好?”

    画扇揪着连年的衣角,一边往后缩,一边嗓音发颤地说:“你是坏、坏人!”

    陆齐安脸色微微一变,下一秒,又恢复了之前的宠溺与温和,他伸手想要摸一下画扇的额发:“我最疼画儿了,怎么会是坏——”

    陆齐安的话没说完,手腕被人恶狠狠地攥住,他扬起脸,就看到了连年那张怒意难遏的脸:“不许你碰她!”

    陆齐安眸色转深,原本就漆黑的瞳孔霎时变得更像泼了墨,他嘴角微微一挑,看在画扇的眼底是种说不出的清冷可怖。

    他只对连年说了两个字:“松开。”

    不得不承认,陆齐安真的很有那种威严的气场,不过是两个字,饶是见惯了风雨的柳姐,指尖都有些轻颤了。

    但是连年依旧没动,陆齐安失笑了,他眨了眨眼:“你不会是,也想手指被砍下来两根吧?”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其中尤以画扇最为激动,她扑过去掰连年紧紧抓住陆齐安手腕的手指,嘴上更是急急说着:“我跟你回去,我跟你回去……”

    连年却是咬着牙冷笑,他字字清晰地说:“陆齐安,你砍我一根手指试试。”

    陆齐安盯着连年的脸看了好久,忽然笑了,他的眼神很冷,手掌却轻拍额头微笑着说:“哦哦……我险些忘了,你可是祁副司令的少爷,我得罪不起的。”

    这么说着,他看了看画扇,想了一下,然后宠溺地对她说:“画儿你想和他在一起,是吧?”

    画扇有些不明白他的突然转变,呆呆的,却依旧一脸紧张的神色,她生怕陆齐安会伤害连年。

    陆齐安见画扇脸色变幻,就抿了抿唇,然后开口:“这样吧,离我们出发还有几天,这几天,你就跟着他,爸爸那边我来说,到时候我来接你,好吗?”

    画扇一听陆齐安不为难连年了,就抬起那双大眼睛朝连年看,陆齐安拍了拍她的小胳膊,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连年,然后笑着说:“你抱抱哥哥,抱抱我就走了。”

    所有的人都因为陆齐安这句话呆了,好像刚才那个冷冰冰地要人砍手指的人不是他似的,此时此刻的他就那么蹲着,笑吟吟地向画扇乞讨一个拥抱。

    画扇呆愣着,陆齐安却用所有的耐心等着,气氛很僵滞,很怪异。

    连年出声要阻止,被柳姐死死拦住了,许远看得有些傻眼,和一干陆齐安以及柳姐的喽啰们同样怔愣着。

    陆齐安好奇怪,前一秒他还阴鸷得如同一个玉面修罗,这一秒,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温和俊美的少年,宠溺地对画扇乞讨一个拥抱。

    他像是用尽了毕生的耐心,不管画扇的神色如何局促不安,就那么安静地笑着,安静地等着。

    画扇看着陆齐安,早在她更小的时候,就见过陆家这个哥哥,对于他,她是谈不上讨厌或喜欢的,但是被人逼着做什么,终归不会是一件让人喜欢的事。

    陆齐安的眸色,终于一点一点地变深了,他的那双眸子本就漆黑,如今加了几分不悦在里头,更是宛若点漆了。

    他错开了一直看着画扇的视线,看向连年的脸,嘴角的笑意很有几分挑衅的味道,他对画扇说:“抱我一下你可以留下来,或者抱他一下跟我走,你选吧。”

    任谁也无法想象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陆齐安,大家都痴傻地看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画扇犹豫了好久,然后踮起脚来,很是迟疑地咬着嘴唇,很慢很慢地凑近过去,抱住了陆齐安的脖子。

    陆齐安的身子在那一秒僵住,黑色的瞳孔里波涛汹涌,可是谁也无法猜透,那一瞬间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或者,连他自己也渐渐想不明白。

    陆齐安是嘴角噙着笑走的,没有人知道,画扇在他和祁连年之间做出的选择,对他日后的宿命,有着怎样巨大的影响。

    也没有人知道,画扇的一个偶然选择,对他今后的那么多年,以及他已然活过的被别人写定了宿命的十六年,有着多么致命的震撼。

    宿命,真的是一样很奇异的东西,每一个小插曲,每一丝小波澜,都可能惊天动地。

    2

    九年前,画扇抱了陆齐安,可是这一次,她没有再让他如愿。

    良久之后,陆齐安终于睁开眼睛,见到画扇就那么充满仇恨地、严阵以待地盯着自己看,他漂亮的眉眼里霎时浮起了一层戾气。

    他执拗地把脸逼近她的唇边,声音冷得骇人,竟然还是在重复之前的那两个字:“亲我。”

    画扇直勾勾地盯着他,然后就冷冷地笑了,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酸语气,刻薄地说:“既然这么饥渴,不如出去找小姐啊。”

    陆齐安一把揪住了她的手腕,男人异常漂亮的面孔上怒意转盛,他的视线凝着画扇的脸,恨不得在她脸上穿出一个洞来:“你越来越嚣张了!”

    “我一直这样。”

    陆齐安冷笑:“在他面前你也敢这样?”

    “不敢。”画扇坦荡荡地承认,然后看着陆齐安的眼睛,字字清晰地说,“但你不是他。”

    就是这句话,让陆齐安优雅的面孔一下子涨红了,他恼羞成怒地一把将画扇推倒在床,嘴上恶狠狠地骂着:“我不是他,我确实不是他,这三年来你过得最惨的时候是谁陪着你?不是祁连年!是我!”

    他怒意难遏地掐着画扇的脖子,俊脸逼近她只剩一个鼻尖的距离,那双墨色的眸子幽深不见底,层层叠叠地泛着愤怒的涟漪。

    “程画扇,你太不知好歹。我能这么忍着你,也能一手毁了你!”

    画扇突然间冷静极了,她一下都不挣扎,就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个愤怒的男人,然后冷冷地说:“陆齐安,你早就把我毁了。”

    陆齐安咬牙,冷笑着说:“对你我还从来没有使过手段!”

    画扇还没来得及说话,他松开掐她脖子的手,身体往侧面一翻,一只手竟然在拨弄手机。他随手摁了一个键,然后把电话递到画扇的耳边,画扇刚想躲,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安少,姓李的那女人刚走,就剩瞎子一个人在家了。”

    听到“瞎子”两个字,画扇的身子一下子就僵住了,下一秒,她疯了似的朝陆齐安扑过去,眼睛血红,朝他拳打脚踢。

    陆齐安淡淡地笑,漫不经心地避着她的攻击,画扇被他这副恶魔般的神情彻底激怒,一边踹他一边恶狠狠地骂:“浑蛋,你是个浑蛋!陆齐安,你会遭报应的!”

    陆齐安抓住她的手,微微笑了一下:“很抱歉,看来得让你失望——报应这东西,我最不怕了。”

    画扇喘着气,恨意浓烈地瞪着他的脸:“你别得意,早晚有一天警察会收拾你的!”

    这下,陆齐安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把画扇的两只手钳制在自己掌心,一条修长的腿伸过来,压住画扇不安分的双腿,笑吟吟地说:“证据呢?”

    他一脸得意地盯着画扇的眼:“画儿,我早说过,没有证据,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三年前的那件事是陆家做的,也没有人敢动我。”

    顿了顿,他笑得更加得意,手指刮过画扇尖尖的下巴,嗓音充满魅惑:“你看,三年了,我依旧过得好好的,不是吗?”

    画扇厌恶地避开他的手指,心底却是一片绝望的冰凉。没错,他说得没错。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他陆齐安依旧逍遥法外,过得好好的。

    她忽然沮丧极了,程画扇斗不过陆齐安,这辈子斗不过,下辈子也不可能。她就像是他攥在掌心的蚂蚱,和他斗嘴,和他争执,纯粹是自取其辱,自不量力。

    她恨恨地推开他的手脚,刚想下床,就被陆齐安一把拽住,他敛了笑容,在她身后恶声恶气地说:“你敢走出这间屋子,我就让你后悔一辈子。”

    画扇冷笑,继续挣扎,陆齐安冷声说:“你费心不少,三年了,我刚查出你们把他藏在哪儿。”

    他,自然是指祁连勇了。

    画扇身子一滞,陆齐安又笑了:“不过,我最终还是查出来了,他虽然眼瞎了腿瘸了,总还有没坏的地方吧?”

    “你浑蛋!”画扇霍地转身,尖叫着扬起手利落地给了他一耳光,陆齐安实实挨了这一下,下一秒,半伸出舌,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眸色瞬间黑得可怕。

    画扇呆呆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再看向陆齐安的脸,她的嘴角颤了一下,眉眼里的仇恨却没有半分消减。

    看着她那张愤怒到近乎扭曲的苍白小脸,陆齐安不仅没有动怒,反倒扬起嘴角,微微地笑了。

    这些年来,在所有人面前,她都冷得像冰,唯独对他例外。

    她恨他。陆齐安心知肚明,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拉着他一同去死。

    只不过,他还不想死,他还想着,终有一天,她会成为他的妻。

    看着她一脸仇恨却又气喘吁吁的样子,陆齐安抬起手擦了擦脸颊上被她抓出的血丝,笑得漫不经心。

    二十五年……他做了陆家二十五年的假少爷,终于即将结束非人的傀儡日子。

    真好。他盯着画扇的脸,灼灼地看,心底却想着,真好。她是上天为他选定的伴侣,明明对他恨得刻骨,却偏生逃不开他的钳制。这样的感觉,可真是不错。

    他起身,神色危险地抿着弧度完美的唇,一把抓住步步后退的画扇,然后把手掌放到她的后颈,力度适中地敲了一下。

    挣扎几下之后,原本张牙舞爪的小女人一点一点瘫软下去。他笑着把她揽在怀里,对着她的脸颊亲了一下,再亲一下:“你放心,等他大婚之后,我立刻娶你。”

    画扇迷迷糊糊地呜咽了一下,陆齐安明白她的意思,笑着摇头:“你错了,我不是不敢,是不愿。他先结婚,你才会死心,如果我先娶了你,你大约……会记挂他一辈子吧?”

    他盯着画扇合着眼睑的苍白小脸看了又看,皱眉说:“你知道,我最讨厌这样的事了。”

    说完,他抱起画扇,彻底将她揽在怀里:“睡吧。”

    那一晚,陆齐安留宿在画扇那里。一如既往,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抱着她睡了一晚上。

    画扇被他打晕,呼吸很轻,想不安分都不可能。陆齐安紧紧地抱着她的身子,却怎么都睡不着。

    黑暗中,他自言自语:“我很好奇,那个叫徐豆蔻的女人,是死了还是失踪了?祁连勇为她牺牲不少,如今他弄成那样,她却不见了。”

    画扇自然是不可能回应的。

    陆齐安就摇着头低笑:“你们女人,真是奇怪,死心的,死心得很,绝情的,又绝情得毒蛇似的。画儿你说,我陆齐安,哪里有你们女人可怕?”

    画扇没回应,他就用下巴轻微地摩挲着她的脸,也许是察觉到痒,画扇的身子轻轻地颤了一下。这样的动作,引起了陆齐安的注意,他停下摩挲的动作,沉声说:“不,你别怕,我不逼你,绝不逼你……你本来就是属于我的,我用不着逼你的。”

    说完这句话,他舒出了一口气,嘴唇凑过去,在画扇嘴角亲了一下,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

    第二天一早,画扇醒来的时候,陆齐安居然没有走,还紧紧地抱着她。

    画扇呆了一下,下一秒眼看要变脸,陆齐安先下手为强地控制住她的手脚,促狭地笑着:“我什么都没做,你别惹我,惹我现在做也来得及。”

    画扇脸颊涨红,恼恨得很,陆齐安飞快地凑近她的脸,对着她的脸颊亲了一口,然后跳下了床。

    离开时,陆齐安不由分说地揪着阴沉着脸的画扇走到门口,闭着眼,低头向她索吻。

    画扇的脸冷得像寒冰,她不动,陆齐安睁开眼,笑着威逼:“你想看那个瞎子出事的话,我绝对会让你满意。”

    画扇霍地抬眼,一脸惨白。

    陆齐安指指自己的脸:“Goodbye kiss,来吧。”

    连年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刚打开手机,一条条短信就接连不断地挤了进来,震得他几乎拿不稳手机。

    “连年,你在哪儿,手机怎么关机了?”

    “我要带你见一个人,给你一个惊喜,你开机之后马上给我回电话好吗?”

    “还没开机?祁连年,你昨晚到底去做什么啦!”

    ……

    一条条短信看下来,连年面无表情,他把手机扔到一边,光着脚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刚裹上浴巾出来,手机在床上震动得几乎要跳起来。

    是Lisa的电话。

    她在电话那头神秘兮兮地说:“连年,快出来,我在我家附近的星巴克等你。”

    “我很累,不去了,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连年想也不想地拒绝道。

    Lisa开始发嗲:“哎呀,你就来嘛,人家都等你好几个小时了,再说离得又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不说啦不说啦,我等你啊!”

    说着,她就挂了电话。

    连年眉头皱着,很明显不耐烦,他扔了手机,走到冰箱边上拿出一瓶牛奶,只喝了一口,就又吐了出来。

    他走到床边,抓起遥控打开电视,眼睛却时不时地朝一边的手机瞟。

    他有些恼,心烦意乱地摁着遥控上的键,那个小东西在搞什么,想造反吗?他昨晚打了那么多电话,就算她现在才看见,好歹也应该回一个吧?

    半个小时后,他咬牙切齿:“不会是死了吧?”

    修长的手指抓起手机正要拨号,就在这个时候,有电话打进来,连年来不及看号码,就接了起来。

    想到也许是她,他不由得眼皮一跳,赶紧接起,但也只是说了一句:“喂。”语调刻意保持不冷不热。

    电话那头却没人说话。连年不耐烦:“谁,说话!”

    终于有人应声,嗓音沉稳,隐隐含着说不出的威严:“你妈。”

    连年完全没有想到,Lisa说的那个惊喜,竟然是指沈碧玉。

    她居然背着连年,偷偷把沈碧玉请到了北京。

    进了星巴克,连年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跟着侍应生往里走。

    三年了,他们母子终于要相见了。

    连年的心头微微颤着,他也懊恼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可是完全控制不住。总有那么一些人,会让那个在任何场合都长袖善舞的祁大名模失态到手忙脚乱。

    这些人里,画扇算一个,沈碧玉必然也算一个。

    连年远远地就看见了正对着自己这个方向坐的沈碧玉,比起三年前,她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那副贵妇人的样子,那张保养甚好的脸上微微化了一点妆,根本看不出已经是年过五旬的女人。

    沈碧玉对面坐着的是Lisa,素来骄奢傲慢的姚大小姐,微微侧着身子,居然是一脸难掩的讨好神色,笑着对沈碧玉指点着桌上的什么。

    “先生?”侍应生低唤,唤回了连年的思绪,也引起了另外两人的注意。

    Lisa看见连年,立刻起身,精致的面庞上笑容甜美得无懈可击,柔声说:“连年,你来了?”

    连年点点头,他有点不敢看沈碧玉的脸,但又忍不住,等到他终于抬头朝沈碧玉看过去时,她恰恰正拿那双威严的眼睛盯着他。

    沈碧玉的脸绷得很紧,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连年一颗心渐渐往下沉,看样子,老妈还是没有彻底原谅他。

    Lisa是何等精明的人,她优雅地走过去挽住连年的胳膊,压低声亲昵地说:“妈都来看你了,还不快过去?”

    一句话,点醒了正不知所措的连年。

    没错,沈碧玉既然肯应Lisa之邀来到北京,就说明她心底的芥蒂到底消除了一些。否则,她不可能在连年没去看望她之前率先示好的。

    连年走过去,看着沈碧玉的脸,诚恳地喊了一声:“妈。”

    沈碧玉面色很平静,眼皮都没抬,嘴角却难以察觉地颤了一颤,她没看连年,反倒看向Lisa,淡淡地说:“都坐吧。”

    坐下后,连年才发现,方才Lisa在给沈碧玉指点的,竟然是一本时尚杂志,而那本时尚杂志的封面,正是他在T台上走秀的照片。

    他心头一热,朝沈碧玉看过去:“妈……这些年,您还好吧?”

    血浓于水。这句话自然是有道理的。

    起先沈碧玉的态度和脸色确实不大好,但等连年坐下来久了,两人公式化交谈了几句之后,她紧绷的神色终于一点一点地缓和下来。

    毕竟三年没见了,毕竟他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

    沈碧玉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连年:“听说,你订婚了?”

    连年点头:“是。”

    “怎么没跟我和你爸说?”

    “……怕你们忙。准备结婚时把你们请来的。”

    沈碧玉点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连年,手指拨弄着咖啡杯里的小勺:“你终于肯好好过日子了。”

    她这句话,以及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和语气,都怪异极了。这句话绝不算什么称赞,而且还有深意,连年不可能听不懂,他看了沈碧玉一眼,没多说,只点了点头:“是。”

    沈碧玉看了一眼安静地坐在一边的Lisa,终于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比面对连年时和煦多了。

    “这孩子不错,你爸也挺喜欢,那天在电视上看到发布会,我和你爸都挺高兴的。”

    连年无话可说,只好机械地应着:“是。”

    又说了几句,沈碧玉来了个总结性陈词:“这次我来,不为别的,就是来看看准儿媳。听悦儿说婚期就在八月,我就不来回地飞了,等到参加完你们的婚礼,我再和老祁一起回去。”

    Lisa精致漂亮的一张脸盈着温婉的笑:“阿姨,不如住我家吧,我爸妈另有房子,就我一个人住。”

    “不用。”沈碧玉摇了摇头,“没那个理。”

    她看了一眼连年:“你给我订宾馆,我今晚就要住进去。”

    沈碧玉的目光,让连年无所遁形,他嘴上连连应着“好”,心底却是微微一颤。老妈居然知道……他回国后一直住在宾馆,没回祁家。

    沈碧玉抿了一口咖啡,微微皱了皱眉,Lisa立刻察觉了,关切地问了一句:“是苦了吗,阿姨?”

    沈碧玉点点头,夹起一块方糖放进咖啡杯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对面的连年一眼,毫不掩饰地称赞Lisa:“这个儿媳,我是认准了。说起来啊,娶媳妇儿还是得娶名门大家的,这样的女儿,才知礼。”

    连年嘴角微微往下压,果然听沈碧玉说出了最最关键的一句:“那些个来路不明的,可绝对不能再招惹了,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想,这点儿记性,你还是有的吧?”

    这句话,就说得太过直白了。连年的脸色忍不住有些微微发白,Lisa侧脸看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噙着几分得意。

    沈碧玉见连年不说话,不由得又有些恼了,她暗自压着怒气,沉声说:“我和你爸已经商量过了,以前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只是,你也得拿出些诚意。”

    连年抬眼看她,她像是早就想好了似的,一字一句地说下去:“要想我和你爸彻底原谅你,除非你们的婚礼如期举行。”

    这句话一出口,Lisa的脸庞瞬间亮了起来。

    连年有些愣怔,沈碧玉已经转移话题了,她指了指连年和Lisa面前的咖啡杯:“喝咖啡吧。”

    这句话,意味着交谈结束。

    下午连年和Lisa陪沈碧玉四处逛了逛,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三人又一起吃过晚饭,才把沈碧玉送到订好的宾馆,然后连年和Lisa开车回去。

    路上,Lisa看了一眼连年:“为什么不让妈和你住一起?”

    她指的住一起,当然是一个宾馆的意思。

    连年盯着前方,淡淡地说:“离得挺近的,这样也没什么不方便。”

    Lisa还想说什么,连年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辛苦你了。”

    连年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Lisa的面孔却是倏然一红,她扭着手指,故作镇定:“没,没什么辛苦的,你妈就是我妈,我照顾她是应该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明显有些底气不足,连年点了点头,没再深究,只是认真地开车。

    连年原本要送Lisa回家,但是她坚持要去连年的住处看看,连年无法,只得答应。

    到了连年的住处,Lisa将屋里的简约布置看了一遍,然后抱住连年的腰:“连年……我们住一起不好吗?你是男人,家务活大都不会做,让我照顾你不好吗?”

    连年慢慢推开她的身子,走去桌边拿了饮料递给她,自己也拧开一瓶喝了一口,然后才说:“你是千金大小姐,我可不敢让你伺候我。”

    Lisa笑着在他胸口捶了一拳,就势倒在了他的怀里:“连年……你妈妈挺喜欢我的,对吧?”

    想到沈碧玉,连年的脸色不由得阴郁了一些,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你对她好,她自然喜欢你。”

    Lisa抬眼看了一眼连年:“你生气了?”

    “没有。”

    “你怪我私自把她请到北京来,对吧?”

    连年不说话了。

    Lisa伸手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脸颊:“你啊,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以为能骗到谁呢。”

    连年抿唇,依旧沉默。但他分明是有些不悦了。

    Lisa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在他嘴角亲了一下:“连年,你别怪我,我……我是害怕。你总这样,不冷不热的,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要和我订婚,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我甚至觉得……像是做梦一样。我、我是害怕失去你,你明白吗?”

    连年看了偎在自己怀里的妖娆女人一眼,淡淡笑了一下:“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

    Lisa脸面一热,语气急切:“我信你,我当然信你,我都要嫁给你了,还能不相信你吗?”

    连年笑了笑,没说话。

    他不着痕迹地推开Lisa,举步要走,Lisa在身后一把抱住他的腰:“我今晚住在你这儿,好吗?”

    连年的声音很淡漠:“你明天还有事要忙,这样不大好吧?”

    “你比较重要。”Lisa的手指灵活地滑入连年的衣服里,暧昧地在他胸前打着圈,而她的身子,已经完全贴在连年的背上了。

    连年抓住她的手,打了个哈欠:“婚礼的礼服样式还没选吧?我还得跟Ken联系一下。”他扭脸看她,有些犹豫:“……你自己回去,行吗?”

    Lisa心里有些不悦,但是一想到连年居然是在关心婚礼的事情,着实让她开心了一把。

    她咽下委屈,目光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忙……我先走了。”

    Lisa走后,连年冲了个澡,又打开电视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这年头电视里还在播琼瑶剧,女主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他越看越觉得烦躁,索性关了电视上床,时间还早,他也没睡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很显然,沈碧玉是Lisa故意请来的——她怕连年变卦。

    多年的相识,让连年对Lisa足够了解。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更是一个霸道的女人,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她看上的,就绝不允许打上“Lisa所有”标签的东西临到手了又落空。

    那天他和她商量婚期推迟半年的事,她含糊地说考虑一下,转身却把他妈请到了北京,很显然是为了对他有所约束。这个女人,确实够精明。

    晚上九点,连年的私人助理突然来了。

    白天她也找了连年一天,连年一直没开机,大约是事情紧急,这会儿没打招呼她直奔连年的住处来了。

    她拿来新婚礼服的小样,给连年过目,连年正抽着烟,头都不抬:“可以。”

    助理迟疑了一下,然后又问了连年一些关于婚礼的问题,连年心不在焉地敷衍着:“你看着办,我相信你的能力。”

    助理走后,连年又开始发呆。两位业内知名的模特,金童玉女,理所当然地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与艳羡。可连年的心情是烦躁的。

    连年把烟蒂扔掉,一脚踩灭。

    一晚上,他抽了整整三盒烟,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终于起身。

    连年又冲了个澡,冲去一身的烟味,然后换衣服出门。

    天色还早,路上没什么行人,他把车开得飞快,半个小时后,开进一个小区,下了车。

    他没想到的是,电梯门刚刚打开,见到的竟然是那样一个场景——

    陆齐安倾低身子,指着自己的脸,笑眯眯地说:“Goodbye kiss,来吧。”

    一切昭然若揭,陆齐安昨晚住在画扇这里,连年手指蓦地抠紧,一口牙几乎咬碎。他正要冲出去,又一想,倒要看看她什么反应,脚步又顿住了。

    就在这时,画扇犹豫了好一会儿之后,最终还是踮起脚,闭着眼睛,嘴唇在陆齐安脸上碰了一下。

    连年所在的位置,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却看得到她踮起脚的动作,和陆齐安瞬间明亮起来的脸色。连年的眼睛忽然眯紧,呼吸都有些急了。

    陆齐安很满意地笑了笑,伸手想要揉画扇的脑袋,被她生硬地避开。他收回手,嘴角却挑着,微笑着大步走进电梯。

    陆齐安前脚刚走,这边连年终于回神,出离愤怒的他黑着脸从角落走出来,画扇不知道身后有人,正要关门,被连年一只手堵住门框。

    她回头,就看到了连年那张怒不可遏的俊脸。

    “你居然亲他!”连年凶狠地把画扇的身子往屋里推,一脚踹上房门,他抬起手蛮横地用手背猛擦画扇的嘴,娇嫩的唇瓣在他大力的揉搓之下立刻肿了起来。

    画扇挣扎,被他按住,画扇要解释,他根本不听。连年暴怒得就像是一头狮子,黑亮的眸子里绽放着愤怒的火焰,恨不得把她掐死。

    他把她堵到墙角,凶狠地瞪她:“他和你住在一起?”

    画扇被他那副凶狠的神色吓到,瑟缩着摇头:“没,没有,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连年冷笑:“那你为什么亲他?”

    画扇怔了一下。见她呆愣,连年刚刚恢复了一些的理智瞬间就又消失无踪了,他攫住她的下巴,恨不得把她下巴捏碎似的,厉声低喝:“他都碰你哪儿了?”

    画扇终于回神,也许是因为被他抓得痛了,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她忽然间敛了惊惧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冷漠起来。她恼怒地看他:“你、你凭什么管我?!”

    连年脸色冷得骇人:“凭我是祁连年!”

    嘴上说着,他开始不由分说地撕扯她身上的睡衣,他的手指因为气愤的关系微颤着,一不小心指甲就刮破了画扇柔嫩的肌肤。

    画扇捂着衣服往后退,眸底都是冷意,连年步步逼近,神色阴鸷:“如果真没做什么,你为什么不敢让我看?”

    “我为什么要让你看?”画扇把“你”字咬得很重。

    “为什么?”连年的眼神彻底变得阴郁,急怒攻心,说出口的话更是没了禁忌,“让我看看他有没有满足你!”

    说话间,他的手指已经搭上了画扇的肩,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手下的衣服一滑,居然在他动作之前就脱落了下去。

    画扇扬着下巴,全然不管身上正往下脱落的衣物,只管冷冰冰地看着他的脸:“我和他什么都没做,不信……你不信的话……”她羞得满面通红,后面的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连年呆了一下,然后悚然回神,他劈手扯住她掉落的衣服给她遮住身子,视线与她冷漠的眼神相撞,嘴上又忍不住刻薄起来。

    他嘴角噙着恶毒的笑看她:“三年没见,你变得这么随便了?不过,抱歉,我不想和你做。”

    他一把把画扇推到墙上,转身就走,刚准备摔门而出的时候,她在身后出声,声音出奇地冷:“我是随便,但也比不上你。你在米兰都有儿子了,不是吗?”

    她的语气,绝望冷冽,心如死灰。

    连年愣了好久,回头看她,心念电转之间,他终于明白前几天她为什么失踪了:“你去米兰查我?”

    画扇不回答,就那么倔强而又冷漠地站着,冷冰冰地看着他的脸。

    连年忽然明白,那天晚上去找她时为什么她会一反常态地对他那么冷漠了。还有现在。难怪她敢用这么冷的语气,对他说这么嚣张的话。

    她在生气,而且气得很厉害。

    “所以,你就对陆齐安投怀送抱?”连年一步步走回去,盯着画扇的脸,眸子里几乎喷出火来。

    画扇咬牙冷笑:“我和他连儿子都生了,你不知道吗?”

    连年虽然明知她故意在气他,但还是忍不住恼了,他劈手就把她揪住,恶狠狠地骂道:“你再胡说我掐死你!”

    这一次,画扇终于被吓到了。

    他又盯着她看了几眼,恨恨地甩了她的手腕,摔门走了。

    儿子。

    连年开车回住处的一路上都在想这两个字。他在米兰确实有一个儿子,没想到的是,画扇居然知道了。

    连年正心烦意乱,助理突然打来电话,无非是说一些有人邀请代言或者参加宴会的工作上的问题,连年淡淡地回应:“我说过,回国是为了休息,这段时间不接任何工作,以后这样的事不必对我说了。”

    到了住处,连年拨了个电话到米兰,六七个小时的时差,这边是早上,那边差不多还是半夜。

    Ken睡得迷迷糊糊,身边依稀有女人的声音,他用意大利语不耐烦地说了一声:“你好?”

    连年笑了一下,然后说:“是我,祁连年。”

    连年在米兰待了三年,意大利语学了一些,词汇量不算太大,但与人交流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Ken一听这话总算精神了一些:“连年,你回来了?”

    “没有,我还在北京,有事要求你帮忙。”

    Ken是他们这个圈子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人虽然花心了些,但是和连年的关系铁得很,所以连年对他没什么见外的。

    他笑嘻嘻地在电话那头问:“怎么,你和Lisa婚后生活不协调吗?”

    连年冷笑了一声,直接说正事,不再跟他废话:“Ken,你听着,我是有正事要求你帮忙,你人在米兰,这事儿只有你能帮我了……”

    几分钟后,连年把事情说清楚了,Ken在电话那头笑:“就这事儿吗?交给我了。”

    “好。回去谢你。”

    连年电话刚挂,Lisa的电话打了进来。

    “连年,你起来了吗?”

    “嗯。”

    Lisa的嗓音一下子变得欢快起来了:“我在阿姨这里,你来接我们,一起去吃饭好吗?”

    连年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九点,不早不晚的,吃哪门子饭?他倒不是不想见沈碧玉,只是不怎么想听她总说那些阴阳怪气的话。

    很显然,她对往事耿耿于怀,更显然的是,她根本就是Lisa请来的一尊佛,而且这尊佛并不普度众生,只专门负责保佑他们风雨无阻地成婚。

    连年扯了扯自己的领带,他不喜欢被人强迫,更不喜欢被人用这么明显的把戏强迫。

    “连年,连年?”Lisa听不到回答,在那头连声唤。

    “在。”

    “你过来嘛,吃完饭我要陪阿姨去逛街,北京最近上了一批Chanel的夏季新款,我想带阿姨去看看。”

    Chanel?连年的嘴角微微扬了一下,笑得有些讥刺:“好。”他终于答应:“我马上到。”

    女人逛街,绝对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她们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与耐性。

    连年懒懒地跟在她们身后,帮着提袋子,甚少说话。偶尔与沈碧玉视线相撞,他能看到她眼底有几分复杂的神色。

    连年明白,她是在唏嘘——以前的连年,是绝对不会陪她做逛街这样的事的。三年未见,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不知道到底是淡漠了,还是更加亲近了些。

    想到这里,连年稍稍正色,三年了,他有三年没守在她身边尽孝,不久之后势必又将远离,今天无论如何还是好好陪陪她吧。

    又进了一家店,Lisa拿了一件衣服在沈碧玉身上比画,连年不着痕迹地走近,从架子上取下一件,递给Lisa,声音不高不低:“妈穿这件吧。”

    这句话,让沈碧玉拉着衣服对镜比画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最后,沈碧玉选中了连年选的那件衣服。付钱时,连年理所当然地走过去,沈碧玉从售货小姐手里接过袋子,轻声说了一句:“连年,有空回去看看你爸。”

    连年捏着银行卡的手指微微一僵,沈碧玉声音更低了:“他挺想你的。”

    说完这句,她率先转身,同Lisa一起先走了出去。

    连年低垂着眼睫,接过银行卡,对着售货小姐笑了一笑:“谢谢。”那个笑容太过灿烂,实实闪了售货小姐的眼。

    接下来,他们顺道去香奈儿的旗舰店。Lisa不时指着某一件衣服对沈碧玉说她穿过这款走秀,眉眼罕见的温婉,再不复在外人面前骄奢傲慢的样子。

    她的刻意示好,不是没有效果的。很明显,沈碧玉对这个准儿媳很满意,她不时朝连年递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连年因为她刚才说的那句算得上亲昵的话心情正好,就好脾气地笑,那张脸,英俊极了。

    想起这三年来的阔别,沈碧玉眼眶微微有些涩,装作看衣服,别开了眼。

    一天逛下来,连年没说一句埋怨的话,Lisa和沈碧玉去哪儿,他都奉陪。Lisa诧异于他今天这么好脾气,也不时地打量他一眼,等到看出连年到底还是对沈碧玉孝顺得很时,嘴角就徐徐地勾起来了。

    到了晚上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沈碧玉对连年的态度,已经好了许多。

    沈碧玉甚至对连年说:“你啊,这么多年来没少让我操心,既然要结婚了,就得做个好丈夫、好爸爸。”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然后温和地一笑:“我和你爸啊,可都等着抱孙子呢!”

    Lisa有些不好意思,精致的面孔上微微出现羞赧之色,沈碧玉握住她的手,不明就里地继续说:“你放心,你们工作不便,孩子就由我带,保准儿给你们养出一个小连年来。”

    Lisa终于有些尴尬了,连年咳了一声,刚说了一个“妈”字,Lisa近乎哀求地朝他看过来一眼,意思是让他不要说下去。

    连年嘴唇一抿,不说了。

    沈碧玉狐疑地看向连年,Lisa一边对连年使眼色,一边赶紧岔开话题,总算没让沈碧玉追问下去。

    场面刚安静下来,连年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眼神飘忽,接起来用意大利语说了几句之后,眉头就渐渐地皱起来了。

    挂掉电话,他看着Lisa的脸,说:“儿子病了,要动手术。”

    一句话,让Lisa脸色一白,她近乎仓皇地朝沈碧玉看过去,而沈碧玉拿着叉子的那只手,顿时僵住。

    3

    沈碧玉放了刀叉,不肯吃了。

    连年和Lisa对视一眼,只好解释。

    连年手里摆弄着手机,这是他有心事时会有的习惯动作,他看着沈碧玉的脸说:“我在米兰收养了一个孤儿,才六岁,一次出席慈善晚会,他是孤儿代表,我看着可怜,就收养了。”

    顿了顿,他加了一句:“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打电话的时候就没跟爸说。妈,您不会怪我吧?”

    听到是收养的,沈碧玉阴郁的脸色终于稍霁,她的思想还是比较传统的,连年如今是公众人物了,自然会有一些应酬的事,这三年来,她虽然从不接连年的电话,却关注着他的动向,电视上、杂志上,他的绯闻,她不是没有见过的。但是,所谓结婚生子,结婚和生子,就该是这么个顺序。

    见沈碧玉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连年趁热打铁地问:“卡卡病得不轻,后天就要动手术,我想,是不是应该回米兰看看?”

    Lisa看着连年,有些犹豫:“后天,我有个活动……怕是走不开。”

    连年摇摇头:“我自己去就行。”他看向沈碧玉,语气迟疑:“我担心的是妈,她刚来北京我就要走……”

    沈碧玉这才拿起了叉子,漫不经心地说:“既然是正经事,我也不会拦着,悦儿在我身边,再不然,我就先回沈阳,你就放心去吧。”

    Lisa一听这话顿时慌了——她好不容易把这尊佛请来,哪敢让她回沈阳去,急忙道:“对啊对啊,连年,你就放心去吧,有我陪着妈,没事的。”

    连年迟疑,Lisa心中有事,免不得又是一场好劝,最终,连年揉了揉额角,歉疚地对沈碧玉说:“我尽快回来。”

    吃完饭,把沈碧玉送回宾馆,Lisa跟着连年去了他的住处,帮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些行李。

    连年坐在床边看她:“你听到了,妈想要个孙子。”

    Lisa的手指顿了一顿,然后走过去抱住连年:“连年,我也很想和你生个孩子,可是……可是我们的工作,注定了不能随便要孩子的。”

    连年笑了:“谁家孩子是随便要的?”

    Lisa脸颊涨红,她亲亲连年的嘴角:“我现在事业正红火,不想荒废了,我……年,你明白的,对吧?”

    连年在心头冷笑,明白,再明白不过了。她口口声声地说着爱他,但她最爱的,其实是她的事业。

    想到这里,连年心头那股负疚感瞬间就变淡了,他回抱她的身子,嘴角噙着笑,轻声说:“我没什么,关键是我妈,她想抱孙子快想疯了,我大哥……你知道的。总之,如果她知道我们这样,一定会不开心的。”

    Lisa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她握紧连年放在她腰间的手,低声应答着:“我、我想办法,你先回米兰,我来想办法。”

    不愧是Lisa,几秒的失措后,她立马就恢复了冷静。

    连年松开她,直起身,亲亲她的嘴角,低声说:“谢谢。”

    Lisa笑了一下,翻身把连年压在身下,连年眼底都是冷漠,嘴角却笑着:“乖,我累了,明天要赶飞机。等我回来,好吗?”

    第二天,连年踏上了飞往罗马的飞机,北京飞罗马,再经罗马转机,抵达米兰。

    Lisa和沈碧玉注视着连年的背影消失在安检通道的转角,相视一笑。

    沈碧玉抓着Lisa的手,说:“连年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倔了点,性子还有点儿冷,你们以后就要一起过日子了,应该彼此多担待点儿。”

    Lisa温柔地笑:“阿姨您放心……我很爱他。”

    没有人知道,连年并没有去米兰。他在罗马下了飞机,重新飞回了北京。

    到罗马时,他给Ken打了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说:“老兄,谢谢你帮我圆这个谎。”

    Ken在那头笑:“别光说谢谢啊,你得给点儿实际的表示。”

    “好。”连年也笑,“等我回去,任你宰割。”

    Ken笑着答应,忽然想到一件事,他问连年:“你骗Lisa,不会是想要逃婚吧?”

    连年盯着电子屏幕上的航班时刻表看了一眼,敛了笑容:“没那么容易的。”

    “对。”Ken附和着说,“居然想到回国订婚?你这次玩大发了。”

    连年笑了一下,没说话。

    Ken似乎迟疑了一下,又问:“这一次,还是因为她?”

    连年眼皮跳了一下:“你丫知道的太多了!”

    Ken就在那头叹气:“连年,你这辈子就栽在那个小东西手里了。”

    连年沉默。

    Ken在那头又问:“她漂亮吗?身材怎样?哦不,她比你小了七岁,还小,应该不怎么样的……”

    “Shit!”连年骂了一句,然后转移了话题,“卡卡挺好的对吧?你替我看好他,不然回去我饶不了你。”

    Ken还想再问几句,连年不耐烦地说:“要安检了。”

    “最后一句,最后一句。”Ken急声说,“你这么做,不会后悔吗?”

    连年沉吟了一下,眼神扫过人群不知道看向哪里:“如果就这么结婚了,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Ken沉默了一会儿:“那有事联系,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会帮你,你知道的。”

    连年说“好”,然后挂了电话。

    飞回北京的途中,连年做了一个梦。三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梦到他们的小时候。他的梦很细,很碎,就像一场缓速上演的电影,冗长而又清晰。

    那天,他带画扇去游乐园。

    到了游乐园门口,连年见别的孩子手里都拿着气球,就给画扇买了一个,谁想,递给她时,她却是踟蹰着不想接的样子。

    连年挑眉:“你不要?”

    画扇摇头:“……小孩子才玩那个。”

    连年失笑,小孩子?她自己是有多大?

    然而,画扇死活不接,连年也没办法,一路上,十六岁的身形颀长的连年手里拿着一个皮卡丘图案的气球,反倒他身边那个小女孩一脸的清冷,根本没有别的孩子进了游乐园会有的欣喜表情。

    走了一段路之后,连年恼了——不管是看到旋转木马看到碰碰车看到神奇古堡还是看到飞象戏水,他要买票带画扇进去玩,画扇都拽着他的衣袖不肯去。

    这些游乐项目她都不肯玩,什么峡谷漂流、浪卷珍珠、勇敢者转盘还有鬼屋什么的,自然更是想都不用想了。

    起先连年以为画扇是害怕,就劝她:“我在你身边,你怕什么?”

    画扇摇摇头,低声说:“我不玩……”

    连年忍着怒气,进游乐园不就是为了玩吗,难不成她是来转一圈就走?那天画扇对他说的话比平时多,连年本来心情挺好的,可被她这么莫名其妙的行为影响,霎时又不爽起来了。

    要知道有多少女孩子都想和他祁连年一起来游乐园玩他还不乐意,怎么她程画扇就不好好珍惜呢?

    又走了几步,连年也觉得自己举个气球挺傻的,而画扇又不要,就把手里的气球递给了路过的一个小男孩,小男孩的妈妈笑着说:“快谢谢哥哥。”

    一句“哥哥”,让连年眉尖一动,不自觉地就朝画扇看过去。

    这下,他就看出画扇想玩什么了——画扇一直仰着小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高耸入云的摩天轮,嘴角勾起一抹苍白的弧度,像是在笑,那模样好像是,她找了摩天轮好长时间了。

    连年哼了一声:“想玩这个你就直说,害得我们白走那么多路。”

    画扇不说话,连年想起一件事,就俯低身子,对画扇说:“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就去买票。”

    画扇抬眼看连年一下,绷紧脸,还是不说话。

    连年无奈,他哼了一声,无计可施,只好去买票。走回来时,画扇还仰着脸盯着摩天轮看,连年伸过手去一把将手掌盖在她的小脸上:“热死了,不怕晒啊你,快走!”

    坐进摩天轮的舱里,画扇一直很安静,所有的准备工作都是连年替她完成的,他伸过手去帮她系安全带时,才发觉她那么瘦,好像一只小猫咪。

    摩天轮从低处行至高处,画扇一直很安静很安静,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舱外的天空看,速度那么快,她应该什么都看不清的,可就是那么执拗地盯着,不肯移开眼。

    到了最高处的时候,呼啸的风声中,连年忽然听到了一句低低的呢喃,好像是画扇在说说什么,他没有完全听清。连年侧过脸,就看到,果然,画扇粉红色的嘴唇在动。

    他只听清了一句话,还是有些模模糊糊的:“爸爸妈妈……我很乖。”

    连年愣了好久,才恍然回神,他终于明白画扇为什么要来坐摩天轮了。

    摩天轮的顶端……那里,离天堂最近。

    她来这里,不过是为了跟她爸妈说句话而已。

    从摩天轮上下来,好多人都喘着气说“吓死了吓死了”,连年看了一眼身边的画扇,她冷静得根本不像一个九岁的孩子,眉眼里更是一片平静,也不知是难过得太厉害又或者是被吓成这样了。

    连年看了一眼静止了的摩天轮,又看了一眼画扇,怕她触景生情难过,就拉住她的手快步走。

    谁想,画扇却在他身后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那些年,就连道谢,她的声音都是凉凉的。

    梦做到这里,连年忽然就醒了,抬手一摸,居然满头大汗。

    良久之后,他终于稳住了心神,侧脸看了看机舱外的风景,在心底坚定地对自己说,我不能就这么草率地结婚。

    连年摔门离去那天,画扇在家里闷了一整天。

    她程画扇不去上班,公司也不会计较的。

    晚上,陆齐安醉醺醺地来了,眯着妖娆的眸子扳住画扇的下巴打量了好久,张嘴就要亲。画扇避开,他就跌在了沙发里,咕咕哝哝地说着什么,全然没有了往日里在公司指点江山的威仪。

    画扇坐在一边看着他,最后无法,只好推他去洗澡。十多分钟后,浴室里传来“啪”的一声闷响,画扇推开门,就看见陆齐安根本就没脱衣服,浑身湿漉漉地倒在地上。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来看向画扇,笑了一笑,好看的眉眼就更加有风度了。他醉成那样居然还有心情调戏她:“一、一起洗吧?”

    画扇冷眼看他一下,转身走了。

    画扇白天睡了一天,晚上不困,就缩在沙发里看电视,陆齐安喝了点蜂蜜水,酒稍微解了点儿,他的衣服湿着,画扇这里又没有男装,只好在身上披着条干净浴巾,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盯着她。

    他盯着看得久了,画扇扔了遥控器:“有事吗?有事就说,没事回你家。”

    陆齐安笑得干净漂亮:“我明天就走了,多看看你不行吗?”

    画扇看他一眼,没说话。

    “你就不问问我去哪儿?”

    “不管去哪儿,最好别回来了。”

    “啧啧。”陆齐安喝多了酒,格外多话,而且德行都和以往不同了,口吻痞气得很,“真是见异思迁啊,祁连年一回来,你看我哪都是错。”

    画扇霍地起身,举步往卧室走:“你俩是一样的!”都不是好东西!

    画扇反锁了门,倒头睡觉,没多久,就有一只手在拨弄她的头发。

    陆齐安。

    这个浑蛋果真有她家里的钥匙。

    他不见外地把画扇往里推:“你屋里好冷。”

    画扇一脚踹在他身上:“滚回你家睡去!”

    “哎哎。”陆齐安抓住她的脚,然后正色道,“我明天就要走了,一大早的飞机,深圳那边分公司有事,可能三两天是回不来的。”

    “关我什么事?”

    “我会想你啊。”

    画扇冷笑:“那算我求你,还是去想别人吧。”

    最终,画扇把陆齐安驱逐了出去,关门的那一秒,她忽然感觉陆齐安的神色,居然是说不出的萧索。

    背靠着门,画扇自嘲地笑了起来,程画扇,你是瞎了眼吧,他那个大恶魔,恐怕连“萧索”两个字都不会写吧?

    那晚睡之前,画扇在心底想,明天,就是明天,一定要去找祁连年问个清楚。

    不管是怎样,他要给她个明确说法,她等了他三年,她喜欢他九年,如今他要结婚了,如今他连儿子都有了……

    她想要的很多,但她能要到的恐怕不多,无论如何,至少他要给她一个说法。

    陆齐安第二天临过安检的时候,给画扇打了个电话。关机。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想把脑子里那股没来由的不安甩出去——画扇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祁连年去米兰了。他不在国内,就不会有什么事的。

    更何况,她明知道祁连勇如今攥在他陆齐安手里,断然不会乱来的。

    可是,明知道这些,他依旧不安。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将要失去什么似的。

    助手在一旁轻声催着:“陆总,时间差不多了。”

    陆齐安闭了闭眼,再睁开,已然恢复了以往的冷静睿智,过安检,换登机牌,他神色平静,不慌不忙。飞机起飞,深圳那边,有太多烦琐的事等着他去处理。

    就在陆齐安所乘的那架飞机起飞不久,从罗马飞往北京的飞机开始缓缓降落。

    连年见到画扇时,是晚上了。她的手机关机,公司和家里两边又都不见人影,连年几乎把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最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进了一家酒吧,居然看到她一袭蓝色长裙,用手托着下巴,正倚着吧台喝酒,整张脸喝得红扑扑的,大眼睛迷离地微微眯着,好不惬意。

    见她喝得烂醉如泥,周边还有好几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在转悠,连年的怒气“呼”地就涌上来了,他快步走过去,劈手揪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她拽出了酒吧。

    出了酒吧,风一吹,画扇的神志终于醒了一些,她眯着眼,醉眼蒙眬地打量着连年,刚想说话,忍不住就吐了。

    连年想带她回家,被她扯着胳膊,死活不肯往前走,为了避免碰上沈碧玉和Lisa,他又不能带她去自己的住处,最后无法,只好去附近的一家宾馆,开了一个房间。

    画扇浑身酒气,也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连年皱眉,推着她的身子去洗澡。谁想,她连站都站不稳,他一松手,她眼看着就要往一边倒。

    连年生气地脱她的衣服,长裙从肩膀一点一点地褪下,到了一处,连年的手忽然僵了。——她的锁骨处,清晰扎眼地堆砌着一长串猩红的吻痕。

    这暧昧而旖旎的吻痕,让连年的眉毛一点一点地死死地拧了起来,他的眼睛一下子就变得猩红起来。他伸手拍她的脸:“程画扇!醒醒!你给老子说清楚!”

    画扇哪有气力说话,她艰难地睁开重若千钧的眼皮朝他看过来一眼,迷迷糊糊地看出眼前这人正是她醉酒之前恨得咬牙切齿的祁连年,就想也不想地张嘴朝他咬过来。

    她没有力气,本来就站不稳,这么一动,就笔直朝连年的怀里砸过来。

    连年凶狠地扳她的脸:“少装死!快给我说清楚!”

    残存的理智提醒着画扇一定要咬他,一定要解恨,她试探着张嘴咬,下嘴却没了力气,最后变成了不轻不重的啃噬。

    连年眸色霍地转黑,他一把将她掀翻在地,冰冷坚硬的瓷砖磕得画扇忍不住呜咽一声,连年的呼吸瞬间就变得粗重了,他俯下身毫不怜惜地吻咬她的唇,手指狠狠地搓弄着她的锁骨,试图把那串吻痕抹去。

    画扇被他吻得几乎窒息,她喝醉了,本来就迷糊着,这下脑子里更乱得像是一团糨糊。她渐渐地分辨不清眼前这个男人的脸了,只会迷迷糊糊地回应着他的吻,嘴里更是不经大脑呜呜咽咽地咕哝着:“年……连年哥哥……”

    连年眸子一沉,他这才发觉,自己的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变得烫得惊人,喉咙里更像是点了一把火,发干发紧。

    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在米兰的这几年,她反复出现在他的梦里,可这些都是不真实的,只有此刻,她就在他的身下,与他呼吸相通,而不是一场永远够不着的梦。

    画扇醒来的时候只觉全身酸疼,微微侧过脸,便撞进连年温润的视线里,她不由得背脊一僵。

    连年却在这时凑过来,亲了亲她的眼角:“跟我走。”

    这三个字蓦地使画扇湿了眼眶,三年过去,她终于等到了吗?等到他原谅自己,等到他来带自己离开,等到他的爱。

    临上飞机,画扇突然有些欲言又止:“勇、勇叔叔他……”

    连年温柔地看她一眼:“我已经交代许远了,他会关照大哥的。”

    画扇点点头,却还有几分犹豫,连年抓住她的手,看到他眸底坚定的神色,她这才放心地跟着他登机。

    飞机上,画扇蜷在连年身边,神色倦倦的。

    他捧住她的脸,一脸不悦地问:“你挺能喝啊现在?”

    画扇看他一眼,抿着嘴唇,不说话。

    连年捏住她的下巴,恶声恶气地问:“为什么喝酒?”

    画扇眼睫颤了颤,抓住他的手,低声说:“我看见……沈阿姨陪她试裙子。”她看了连年一眼,小声问:“那……是婚礼上要穿的吧?”

    “不是。”连年攥紧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没什么婚礼。”

    “可是……”

    “可是什么?”连年敛住笑容,“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画扇不说话了。

    连年侧身,伸手抱住她的身子,他沉默着,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过了好久,他低低喊了一声:“程画扇。”

    连年甚少这么连名带姓地喊她,唯一的一次是三年前,见到连勇满身血迹的时候。连年终于失控,他捉住她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肩骨,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含恨:“程画扇,你是祁家的罪人!”

    此时再一次听到,画扇不禁眼皮一跳:“……嗯?”

    “你恨我吗?”

    画扇全身一颤。

    好久,她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连年忽然张嘴在她脖子上咬了一下,他用很清晰的语调说了一句:“我恨你。”

    可是,明明是说着这样的话,手上却把她搂得更紧了。他的手臂不粗,却极有力,揽得画扇几乎要喘不过气了。他凑近她的耳边,恨恨地说:“我恨你毁了我这辈子!”

    Ken说得不错,他祁连年废物极了,他这一辈子,都栽在这个比他小了足足七岁的小东西手里了。

    ——原来,上辈子欠她的,不是大哥,是他。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