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抵达大连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连年直接把画扇带到了他在大连买的那所房子里,进门时,画扇愣了一下,连年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你问都没问,就跟着我上了飞机,现在却不敢进这间房子吗?”
画扇摇摇头:“我是奇怪……你怎么会在这里也有房子。”
连年推开门:“这不重要,快进来吧。”
这栋房子明显很久没住人了,有一丝冷清,但是因为连年一直有雇人打扫的关系,所以并不显脏乱。搁下东西,他瘫在床上,对画扇张开双臂:“过来。”
画扇走近,他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头顶:“累吗?”
画扇摇头。
连年又问:“怕吗?”
画扇仰起脸,两人视线交接,她再次摇头。
连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笨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嗯?”
“知道。”画扇抿抿嘴唇,眼神笃定地说,“你是说,我们偷偷离开北京的事。”
连年看着她,她再凑近些,彻底缩在他的怀里:“我早就什么都不怕了。”
连年沉默了一下,然后伸手扳住她的脸,细细地打量了起来。三年未见,离开的时候,她才十五岁,身量比九岁时长高了些,但眉眼里依旧带着几分稚气与青涩。可是如今,她已经彻底长成曼妙的窈窕少女了,头发留长了,眼睛更亮了,就连眉眼都比以往更清丽了。
她脱尽了昔日的稚气,长成一个眼神依旧清冷的小女人。
连年没有搭腔,画扇不明就里地抬起眼睫,那副懵懂的神情让连年看得心动,他不由自主地俯低身子,亲吻着她的眼角,嘴上却不满地说着:“三年没见,你都没学会别的表情吗?”
“……我的表情怎么了?”
“不好看。”说完,他又加了一句,“冷冰冰的,和你刚到我家时一个德行。看了我就想掐你。”
听他提及旧事,画扇忍不住肩膀一颤,她仓皇地抬眼,眼底写着清清楚楚的畏惧,生怕他动怒似的。
连年低头看她一眼,然后坐起身,把她拉近了一些,嘴唇轻轻蹭着她的脸颊:“都过去了,那些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不提了。”
“可是……”
“可是什么?”
“……对不起。”画扇犹豫了好久,最终,也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很慢很慢地说出了这么三个字。
连年却像是呆了,好一会儿,他才张张嘴:“啰唆。”
没有人知道,这么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这三个字。
没错,九年了,整整九年来,在他贴身陪在她身边的那六年里,以及其后远走他乡的三年间,他从来没有听她说过这样三个字。
他更从来没见过,她如此无措愧疚的神色。
他叹着气,低头看她:“不说这事了,好吗?”
画扇不说话,依旧用愧疚的眼神看着他。
他低头亲她,唇吮着她的唇,然后用湿润的舌头撬开她的牙齿,最后终于牢牢吮吸住她的舌尖。吻到将近窒息的前一秒,他用力地揽住她的背,彻底将她揽在自己怀里,嗓音忧伤喑哑:“三年了,再不见你,我就要疯了……我饶了你,你也饶了我。我们别再互相折磨了,好吗?”
明明是两个相爱的人,究竟为什么要互相折磨呢?
画扇想不明白,连年更加想不明白。
夕阳的余晖从窗口洒进来,那片金红色里画扇缓缓地睁开眼睛,连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趴在她的颈边,呼吸浅浅的,一下一下撩动她的发丝。
画扇的目光渐渐变得专注起来,她睁大眼睛盯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庞,脸上的表情迷离而又惶恐。
他回来了……他回到她身边了。
他说,他饶了她,他不怪她了……
该高兴的,明明是该高兴的,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像是被一把生了锈的刀一下又一下地划着,连该有的那股愉悦都不真实起来了呢?
凝视片刻,她安静地伸出手去,想要触碰他的面颊,可是在接触到的前一秒,指尖又慢慢顿住了。
他舍弃所有带她私奔,这样的幸福……真的不是在她梦里吗?
晚饭自然还是叫的外卖。
其实,本来他们是不准备吃外卖的。睡醒的时候,连年伸手推了推画扇,男人英俊漂亮的脸孔上居然泛着孩子气:“饿了。”
画扇揉着眼睛看他,睡得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却理所当然地说:“我去做饭。”
连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目送着她下了床穿着拖鞋往外走,嘴角露出一抹宠溺的笑。他本来也想起身,但这两天来几乎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是在飞机上度过的,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他刚赖了一会儿,闭上眼就又睡着了。
等到潜意识逼着自己醒过来,睁开眼,入目的就是画扇那张皱成一团的脸。
她拉拉他的手:“家里没东西,做不了饭的……”
连年半撑起身体:“我们出去买。”
画扇看他一眼,犹犹豫豫的。
“怎么?”
“我、我会煮粥……你爱喝吗?”
“还行。”条件反射地答完这一句,连年悟过来有什么不对了,“你不会做饭?”
画扇咽口水:“粥……也挺好喝的。”
连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好一会儿,就在画扇以为他要教育她这么大了怎么还没学会做饭的时候,抬起眼,就见他无奈地笑着摊了摊手:“那没办法了,我做的饭根本不能吃,叫外卖吧。”
吃过饭,两人蜷缩在沙发里看电视,画扇刚洗过澡,浑身香香的,连年用手指缠绕着她的头发玩得不亦乐乎,看似漫不经心地问:“这几年,你想我吗?”
“想。”画扇的视线霍地从电视屏幕上移向他的脸,郑重其事地回答。
连年皱眉:“那你为什么从没给我打过电话?”
画扇看他一眼,没说话。连年这才反应过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号码,但是还是有些愤慨,他冷哼:“你可以去米兰看我。”
“在电视里看……一样的。”天陆顶楼有一间空旷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台电视,能进去的人,也只有她程画扇一个。那台液晶电视的屏幕上出现的,永远都是他在镜头下的样子。虽然有那么多闲杂人等,但是不要紧,她瞪大了眼睛,只看他。
“那怎么一样?电视里那个,是名模祁连年,你要见的又不是他。”
我去见你,你愿意见我吗?画扇的眸色淡淡的,抿着嘴唇,不再说话。
连年揉她的头发:“你根本就是见异思迁了,对吧?”
画扇犹犹豫豫地看他一眼,好半晌才有些迟疑地问:“那些名模……都很漂亮吧?”
连年怔了一下,然后就明白她为什么会现出这副有些慌乱的神色了。他扬扬眉:“当然。”说完,不忘睨一眼她瞬间失落的面庞,加上一句:“比你好看多了。”
“那……”画扇笑得很是勉强,“你和她们……关系很好吧?”
“不然呢?”他盯着她的脸,控制不住地想要欺负她一下,“看样子,那些绯闻你也看到了?都是真的。”
在连年的猜测中,画扇会红眼睛,会咬嘴唇,会拿那双笼了雾气的大眼睛盯着他,甚至,她会哭。
但是他没有想到,听到他说出“都是真的”那四个字后,她先是霍地一下抬起眼睫,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下一秒,居然朝他扑了过来,张着嘴巴,目标正是他的脸。
——她要咬他。而且,看她脸上瞬间冰冷的神色,一下口,绝对不会是轻的。
连年一把抱住她的身子,眼底明明在笑,却撇撇嘴:“果然没长进,九年前你见我就是张嘴咬,现在会的,居然还是这么一招。”
画扇睁大眼睛,有些恼恨地瞪着他,大眼睛里却渐渐有雾气泛了起来,她轻咬下唇,显然是被她死死逼着,才没有转化成眼泪砸下来。
连年叹气,凑过去亲她的眼睛,嘴唇在她不得不闭合起来的眼睑上游移着。
“程画扇,你是我见过最蠢的人了,真的。我要真做什么了,能告诉你吗?”他用手抚着她僵硬的背,一点一点地让她柔化,“‘逢场作戏’这个词你不会没听过吧?那些绯闻,都是公司授意的,我们身不由己,没办法。”
画扇仰起脸看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她缓缓地凝视连年的眼睛:“那现在,也是逢场作戏吗?”
连年先是怔了一下,下一秒,他突然就恼了。伸手想也不想地在她腰上狠狠拧了一把,他半低下头,面孔的线条如同完美的雕刻,眼睛更是黑得像寒冬里的夜色:“谁要和你做戏了?!”
画扇盯着他,神色倔强,不说话。
“程画扇。”连年终于收敛了一些怒气,冷声喊她,“你犯什么别扭啊?”
画扇不说话。
他举起手,双手按住她的肩膀,逼视着她:“你不信我了?”
画扇嘴唇颤了颤,倔强的神色微微有些松动,却依旧不出声。
连年彻底恼了,他松开揽她肩膀的手,撕开自己身上的衣服,手指戳着肩膀上的某一处,另一只手蛮横地带过画扇的脑袋,毫不怜惜地直直地把她的脸勾到自己的身上去。
“你自己看!”
画扇抬起头,目光扫到他衣衫半褪的肩膀,身子瞬间就僵住了。
在他的肩膀上,在他光滑莹润的麦色皮肤上,有一块刺青,那片刺青,突兀,清晰,刺眼地凝固在他贴近胸口的位置。
而那片扎人眼的刺青,赫然是,一把展开了的扇子。
画扇看得呆了。
连年觑她一眼,嗓音低沉,分明还有些不悦:“你真够意思。我刺了个这么女气的刺青,被朋友笑话,被设计师笑话,你倒好,弄了一脖子的草莓回敬我?程画扇,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觉得自己真有脸在这儿跟我别扭吗?”
画扇抬眼看他,眉眼里的倔强彻底褪去,换成满满的感动与心疼,连年伸开手掌一把盖在她的脸上:“你不是不信我吗?少看我。”
画扇捏住他的手指,声音低低地问:“你……什么时候刺的……”
他不理她。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一下,嗫嚅着说:“疼吗?”
这一问果然立刻招来连年充满敌意的冷哼:“三年了,要疼早疼过了。”
画扇的呼吸瞬间就屏住了。
三年了。
那他刺这个刺青的时候……正是三年前。
当时,他冷冰冰地对她说“你是祁家的罪人”然后就踏上了飞机一去不回,原来,在他伤心地离开之后,竟然在自己的肩头刺了这么一把扇子。
画扇觉得鼻子有些酸,她伸出手去抱他,被他冷着脸避开,她撇撇嘴:“连年哥哥……”
他冷眼看她:“别废话。你以前从不怀疑我的,现在对我的忠贞程度这么没有信心,太伤我心了,我要休了你。”
这么说着,他作势要起身,画扇抱住他的腰,用脸颊小猫似的蹭着他的肌肤,也不说话。
从小到大,连年最吃她这一套,阻止不了心以莫名的速度沦陷。他哼了一声,一把捞起她的身子:“床上收拾你!”
半夜,连年爬起来喝水,画扇被惊醒,拽着他的胳膊不许他下床。连年拍拍她的脸,啼笑皆非:“别怕,我不走,我去倒杯水,你数绵羊吧,数不到九我一准儿回来。”
连年喝了水回来,手里还拿了一杯,他把画扇拽起来,逼着她喝。画扇恹恹地想睡觉,眼都懒得睁,他就好脾气地喂她。
喝完水,连年把她搂在怀里,很是得意地说:“哟,你现在这么依赖我了?”
画扇在他怀里蹭,不怎么清醒,咕咕哝哝地说:“本、本来就这样……”
连年更得意了:“也是。我这么帅,你九岁那年就一见倾心了。”
画扇的眼皮终于睁开了一些,她看了连年一眼,又闭上了眼。连年不满意她这个反应,凑过去故作狰狞表情:“快说说,你第一次见我,什么感觉?”
画扇躲着他,被他揪住,只好勉强睁开眼,她懵懵懂懂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嘟囔着:“两个字……”
“哪两个?英俊?潇洒?迷人?”
“……好老。”
连年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了。下一秒,他勃然变色,一把抱起画扇的身子坐起来,把她放在自己大腿上,扳住她睡意浓重的小脸对着自己的眼,恼恨地说:“老?你嫌我老?”也许是被踩到痛处,他俊脸涨红,声音都有些走调了:“我现在还挺年轻的,当时怎么会老?喂,程画扇,你给我醒醒!”
画扇艰难地抬起眼皮:“连年哥哥,我困……”
“别废话!”
“我累……”
“忍着!”
画扇终于被他恼恨的语气弄得清醒了些,倦倦地掀起长睫毛,敷衍着说:“我错了……你不老,你最年轻了。”
连年哼了一声,还是觉得被她嫌弃岁数大很是不爽,他开始历数比自己年老的男人:“笑话,我有大哥老吗?我有楼下那个保安大爷老吗?我有陆振南老吗?对了,那个叫陆齐安的浑蛋不和我一样岁数吗?”
“唔。”画扇眼皮又合上了。
“程画扇!”
她忽然睁开眼,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看,连年正觉稍稍解恨了,画扇却又做了个让他无法原谅的动作。
她眼神迷离,伸出手慢慢地环住了他的脖子,嘴上娇娇糯糯地说:“连年爸爸,我困了,我们睡觉好吗?”
第二天醒来,梳洗完毕,连年扔给画扇一副墨镜:“戴上。”
画扇接过来,看了他一眼,虽然不明就里,依旧老老实实地戴上了。
连年拉住她的手,往外走,画扇怔了一下,这才明白,原来是要出去采购东西。
出了小区,附近就有一家肯德基,连年拉着画扇进去吃了点儿东西,悠闲地溜达出来,不紧不慢地往马路对面的大型超市走。
过马路时,画扇不自觉地握紧连年的手掌,他侧脸看她一下,墨镜遮了眼睛,看不出是什么眼神,语气却阴阳怪气得很:“乖女儿,跟紧了。”
画扇嘴角往下垮,昨晚的事,他居然还记着。
买东西时,连年的怨气那才叫酣畅淋漓地表现出来了。
画扇拿酸奶,他理直气壮地说女孩子喝太多凉的不好,狠心地把推车里所有的酸奶都换成了画扇最不爱喝的还贵得要死的那种豆浆。
画扇拿泡面,他颠颠地都给抱了出来,还拿那双比女孩子还要好看的眼睛瞪她:“吃这些垃圾食品,你下半辈子不想和我好好过日子是吧?”
画扇拿饼干,他从不远处的商柜拎了巨大无比的一盒刚做好的新鲜奶油蛋糕递给她:“要吃吃这个。”画扇心底流口水,面上却摇头:“会发胖的。”他回头睨她一眼,诧异地说:“怕什么?我是你爸爸,又不是你男朋友,不会嫌弃的。”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最后,买完必需的生活用品和食物,在二楼的珠宝首饰柜台前面,两人彻底争起来了。
他一定要给她买柜台里最贵的那个戒指,画扇坚决不要,她的理由是不需要,她最烦这些东西,买回去了也绝对不会戴。
事实确实如此,她倒不完全是为了给他省钱。
隔着墨镜,连年斜睨她一眼:“那不行,我都三年没见你了,怎么着也该表示一下。”他伸手揽住她的肩:“你说呢,好女儿?”
这句“好女儿”,立刻让本来就不时偷瞄连年的专柜小姐目光如电地朝眼前这两位相貌不凡的顾客看了过来,那种考究的眼神,火辣辣地凝在连年的身上,着实让画扇积累已久的小火苗瞬间燃成火焰了。
她看了连年一眼,压低声音:“……够了。”
连年装不懂:“这就够了?一个戒指就行了?”
画扇咬牙,在墨镜后面闭上眼,顺着他的话说:“够了。”
连年蹬鼻子上脸,顺竿往上爬:“真不看看别的吗?回去可别对你妈说爸爸不舍得花……”
画扇的怒气彻底到了顶点,一把抓起连年的手毫不犹豫地狠狠咬了一口,甩了手里的大包小包就走。
连年没什么反应,嘴角噙着笑盯着她的背影看,倒是专柜小姐八卦兮兮地说着:“先生,那不是您女儿吧?她和您看起来没差几岁呀。”
连年回头,看都没看专柜小姐,伸手指了指玻璃柜台里展示的奢侈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指完,他微微扬起脸问:“都是情侣戒吧?”
连年的动作,让专柜小姐瞬间眼睛睁大脸泛红光,大手笔,绝对的大手笔,她忙不迭地应着:“是、是的,先生!”
“好。”连年优雅地笑了起来,伸手递给她银行卡,“刷卡。”
连年走出来,画扇果然绷着脸站在门口等他。他走过去拥住她的肩,低笑着说:“乖,真孝顺。”
画扇本来伸手要接他手里拿着的大包小包的,听见这一句,瞪他一眼,手又缩回去了。
连年腾不出手,就凑过嘴去亲她:“你要累死老爸吗?”
画扇脸色彻底垮下来:“祁连年,你够了!”
连年侧了侧脸,看了一下四周不时来往的行人,伸过手去勉强抓住画扇的手:“够不够,一直都是我说了算。走,回家算账去。”
过马路的时候,连年近乎本能地攥紧了画扇的手,还像他们少年时那样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指,生怕她害怕似的。
画扇抬眼看他一下,见他面上平静,视线只顾盯着前方的车辆看,根本没看自己,这才明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做了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
她心头一软,伸手要替他接过一两个袋子,连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侧脸看她一眼,然后变得得意起来:“害怕了?”
画扇不说话,径直从他手里拿过两个不算太大的袋子拎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她仰脸看着他得意的俊秀面孔,淡淡地说:“你老了,不能累坏了你,否则……到时候辛苦的那个人,还是我。”
连年发誓,他真的不想在大街上和她翻脸的,可是很显然,这个小东西已然嚣张得又像是几年前那副孤僻抗拒的样子了。
他遏制不住地想要抬手去掐她的脸,但是手里拎的东西太多,动作完成起来有难度,更可气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出手,画扇就挣开他的手率先向前走了。
到了家,连年把东西扔下,揪住要往卧室跑的画扇,一边往沙发那边走,一边不悦地说:“你别跑,这事儿早晚都得说清楚,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的。”
画扇扭着脖子,想要挣开,他冷笑一声,手臂一伸就钳住了她的身子,微一使力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牢不可破地圈在了自己的怀里。
“说。”他盯着画扇的脸,“是不是看上哪个浑小子了?居然嫌弃我岁数大了!”
画扇看他一眼,无畏无惧地正色说:“你本来就比我老。”
连年脱口就说:“比你老怎么了?”
画扇本以为他要动怒,怎么都没料到他会这么理直气壮地回答,瞬间就没词了:“没、没怎么……”
“没怎么算是怎么?”
画扇咬嘴唇:“那你气什么?”
“笑话,谁说我生气了。”
你是没生气,你都“没生气”整整一上午了。
“哦。”画扇点点头,抬眼看他一下,然后指了指厨房,“那……你去做饭吧。”
两人对视,数十秒后,连年磨着牙:“程画扇,你真看不出来我很火大吗?”
画扇垂下睫毛,心底想着,承认了吧。
2
画扇在厨房煮粥的时候,连年一直在客厅里来回走动,似乎是为了提醒画扇他依旧余气未消,不时还会刻意弄出点儿动静来。
画扇搅着锅里的粥,撇撇嘴,就算她小时候,都不会用这么幼稚的招数。
过了许久,外边忽然没动静了,画扇无意地回了一下头,居然看到连年正斜倚着门框,那双黑如墨的眸子里,微微有几分迷离的神色,他正盯着她看。
莫名其妙地,她的脸刹那间腾地就红了。
“我说。”他自然看见了她的局促,笑着走过来,揽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侧脸问她,“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连做饭都没有学会?”
画扇安静了一下,才说:“我……很少自己做的。”
他笑了一下,眉眼里却飞快地闪过一丝心疼。很少自己做,却是自己住,也就是说——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凑合了。
画扇别开眼,装作没看见他的神色,纤细的手指捏着勺柄,认真地盯着锅里渐渐翻腾起来的粥。
沉默片刻,连年忽然提议:“请个人?”
画扇手一抖,脱口而出:“不要!”
他眯眼看她,半晌才说:“你怕什么?”
他知道她在怕,居然还问她怕什么。
“没什么。”过了估摸有十几秒,画扇才出声,面上淡然,脸颊却不自觉地绷紧了。从小到大,她改不了的有许多——改不了爱哭,改不了一紧张就睫毛颤加绷脸颊。
她还改不了,喜欢他。
他不依,揽紧她的腰,还往她脖子里暧昧地吹着气:“你怕别人认出我,是不是?”
她沉默了。
先前不管不问地和他一起上了飞机,她承认,是自己脑袋发昏了。她等了他三年,她爱了他九年,他吻着她的脖子低喘着对她说“跟我走”时,她一下子就蒙了。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听他的话。恐怕也没有人知道,在她以为这辈子他再也不会原谅她的时候,他忽然说要带她走,那时她有多么惊喜,又有多么畏惧。
她确实怕,她怕极了,她真怕那是一场醒过来就会破碎掉的梦。
所以,她一句都不问地跟着他上了飞机,跟着他来了大连,跟着他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过未知的日子。
她把北京忘了,她把工作忘了,她把陆家忘了,她把所有不相干的人都忘了。从她跟他走的那一刻起,她就直接抠掉了手机电池,取下了手机卡,在她全然不眷恋的那个世界里,她努力地做到尽可能彻底消失。
可是,他不同。
他是全世界都瞩目的名模祁连年,他有着如花似玉同样知名的未婚妻,最重要的是,他有一个对她充满了敌意的家。
——即使他原谅了她,他的家人,至少他妈妈,绝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宽恕她。
逛商场,要戴墨镜,要低调,没关系。
两个人都不会做饭,不敢请保姆,没关系。
可是……接下来势必会遇到重重的阻力,他们最终能像此刻这样亲昵地相拥在一起吗?
她的眼睛开始一点一点地酸涩起来,胀得像是要爆炸,却强笑着,偏了偏脸,避开他的视线,轻轻地说:“你太好看,我怕别人看见了……会跟我抢。”
九年来,这是她绝无仅有的一次,如此直白露骨地,说出这么不知羞的话。
连年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原本蹙起的眉尖顿时就舒展开来,忍不住凑过去亲她的嘴角,语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家政公司的人,似乎都是阿姨吧?连阿姨都怕,你也太没自信了。”
画扇的表情平静极了,她侧脸看着他,嘴角抿着,什么都没说,可是心底却在翻腾:是啊,我很没自信,我太没自信了,这是我期待了整整九年才得来的幸福,我真怕眨一眨眼,这个梦就碎了。
连年抱住她的腰,眉尖又蹙起来了:“这么瘦……”他皱眉嘟囔着。
画扇听他终于不再提请人的事,松了口气,低下头搅动锅里翻腾的粥。
连年却不满如此旖旎的时刻她竟然分神,稍稍用力勒紧她的腰,绕一圈,就把她带离了料理台。画扇瞪大眼指着锅:“粥,粥。”他一回手,顺手就把火给关了,还霸道地说着:“我困了,陪我睡觉去。”
躺在床上,连年从身后抱着她,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双手双脚都欺上来,简直像是一张网,整个儿地把她圈在自己身体所能达到的最紧密的范围里。
好久之后,他终于出声,却是在低声喊她的名字:“程画扇。”
画扇已经不那么惊诧了,只轻轻地应。
他静了几秒,居然再喊了一声:“程画扇。”
她不得不微微动了动,嘴上发出微弱的单音节:“嗯?”
“你爱我吗?”
他的这一句,极轻,极轻,轻得就像是雪落下的声音。可是,听到她的耳朵里,居然百转千回,像是裹着叹息,更像是含着几分急于得到安抚的不确定。
她动了动,想要转身,他误以为她要离开,霎时就收紧了手脚,勒得她一动不能动。
画扇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在身后用嘴唇蹭着她光滑莹润的脖颈,声音轻得像呓语。
“知道吗,我在米兰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里,你永远都是一个背影,从来不给我正脸看,我都要急死了,你就是不肯转过来。
我梦到过你不同年龄时的样子,九岁的你,十岁的你,直到我走那年时十五岁的你。可是,我想看看现在的你。我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我想看看,没了祁连年,你还会不会哭鼻子。
以前的你,真是烦人,除了哭,就是绷着脸装哑巴,我好不容易把你调教得惹人喜爱了些,居然……居然要把你送回陆家了。
我不甘心,你知道吗?不甘心。我在米兰恨得摔东西、酗酒,甚至自虐,可是我最想做的,其实是回国。想回到北京,哪怕先杀了你,再杀了我自己。
你对不起大哥,你这辈子都别忘了,你对不起他,可是我就是忘不了你,你说,我是不是脑袋被门挤了?”
画扇的眼睛,开始酸涩到发疼,他依旧在絮絮自语:“程画扇,你对不起我们祁家,我记得,你也要记得。所以,这辈子你都别想跑,不把这些债还清了,你永远都别想从我身边逃开去。”
他勒紧她的身子,死死地勒到自己怀里去,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却带着说不出的决绝与坚定之意。
“我想好了,我早受够了,米兰的三年,一眼都看不着你,就连梦里你都跟我别扭,我受够了。把你带离北京,我就不怕后面会发生的事。有什么招数,他们尽管使,如果往后退一步,我祁连年就是孙子。”
说到这里,他忽然伸手扳过画扇的脸,眼神认真地盯着她,一字一顿:“我只问你,你爱我吗?”
画扇睫毛颤得不行,他凑过来吻掉她的泪,面色冷静,执拗地问:“爱吗?”
她语不成句,只会呆呆地点头。他盯着她的眼,眼眸深不见底:“我要你说出来。”
九年了,他等了九年,他想要的并不多,不过是她的一句话。
“爱……”画扇啜泣着笑,巴掌大的小脸上,清丽的五官忽然间就盈满了迷人的光彩,她明明在哭,却是生平第一次哭得绝不悲戚,她咬着嘴唇,坚定地说,“我爱了你好多年,好多年了……”
下一秒,连年好看的眉眼终于弯了,他更紧地揽她入怀。她低低地问:“从九岁起,到现在,你……你相信一个九岁孩子的爱情吗?”
连年不知道,这句话她搁在心里整整九年,直至如今,才鼓足勇气问出了口。
九年前,在“柳俏”里发生那件事的那天。
陆齐安走后,柳姐把场子交给管事的阿良,足足灌了自己一瓶半白酒,而且还有不醉不休的架势。
许远要劝,被连年拦住,他了解柳姐的脾气,她喝醉了,骂过了,这事也就算是过去了。不然,她永远窝着那股子火。
小威买来了吃的,连年没心情吃,却逼着画扇吃了,然后让许远哄着画扇去睡觉。
许远带着画扇出去时,连年盯着画扇的背影看了两眼,好半晌才移回了视线。
身边的柳姐已经开始神志不清地骂骂咧咧:“老娘开了这、这么久的夜店,还、还就他妈第一次这、这么丢脸!陆、陆家怎么了,仗、仗着有点儿钱就为、为非作歹……”
连年夺她手里的酒瓶子,被她避开了,她口齿不清地骂着:“陆、陆振南那个老东西已、已经够浑、浑蛋了,这、这会儿又冒出个小、小浑蛋……老、老娘这店还、还怎么开……”
连年瞅准机会,一下子从她手里夺过了酒瓶,柳姐要夺,连年起身,举到她够不着的地方,一边劝她:“柳姐,我以前劝过你的话,你都忘了是吧?”
柳姐神志更加不清,含糊地说着醉话。连年抿着嘴唇,过了一会儿才说:“假酒、嗑药、小姐,外加一些恐怕只是我不知道的事,这样下去,早晚都会出事的。”
他看着柳姐醉眼蒙眬的脸,说:“柳姐,做点儿正经生意不成吗?我可以帮——”
话没说完,柳姐踉踉跄跄地起身,她用纤细的手臂搭住连年的肩,大着舌头吼:“正、正经生意?你、你以为姐不、不想做吗?陆、陆家那个小崽子哪、哪是为他什么小姨打抱不平,他是、是看我们‘柳俏’生意火,抢云霓风、风头!”
听到这里,连年不由得皱眉,云霓?是和‘柳俏’一样的场所吗?
陆家是知名企业,怎么也会做这种生意?
柳姐依旧在喋喋不休:“陆、陆齐安,老、老娘饶不了你!你砍我手下两根手指,我、我要你的命!”
连年看柳姐这话越说越糊涂了,就扶她去休息,一路上她都在撒泼,连年控制不住,到了最后是小威来帮他,两个人才把柳姐安顿好。
连年这一天也累得不轻,回房间见画扇睡着了,他就也去睡了。
陆家的豪华书房里,灯光明亮,熏香缭绕。
陆振南倚在真皮沙发上,闭着眼养神,换了干净白衬衣的陆齐安走了进来,对陆振南说:“我见到画儿了。”
陆振南眼睛微微睁开,看了陆齐安一眼。
陆齐安接着说:“几天后,我会把画儿带回来,这几天,就让他们一块玩吧。”
陆振南眯着眼打量自己的儿子,然后微微笑了笑:“画儿是你要娶的,你自己得有分寸。”
陆齐安敛眉:“嗯。”
陆振南用手指轻轻敲打沙发的靠背,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陆齐安:“画儿是我陆家的人,自然要进陆家的门,你的任务,就是再等她几年,娶她。”
陆齐安抿唇,没有说话。
陆振南继续笑,眼神却很是深沉:“我跟你说过许多遍了,从她出生,就注定是要嫁给你的……你可别辜负了我这么多年来的厚望。”
“齐安明白。”
陆振南揉揉额角,略显疲倦地起身:“祁家那个小子对画儿上心得紧,你可得防着点儿,要是生了什么变数……”
陆齐安眼睫抬起,看了面前威严的父亲一眼,接口道:“我有分寸。”
“那就好。”陆振南微微一笑,离开了书房。
第二天,柳姐停业一天。
连年先前以为是因为陆齐安的关系,到了后来才知道,是柳姐今天不想开门做生意,不为什么,她就是不想开。
柳姐揉着自己酸疼的额角,连年昨晚说的话她记得一些,她沉默了一会儿,对连年说:“姐不能全听你的,照你说的那样做的话,姐买不了衣服买不了香水买不了所有喜欢的东西,姐会饿死的。”
她拍拍连年的肩:“你是为我好,我比谁都清楚,但是没办法,我这辈子,恐怕都只能这么活着了。要是我改得了,也就不是柳俏了。”
连年没说话,柳姐又笑得妩媚起来:“今天姐休息一天,陪你好好玩玩,说吧,想去哪儿?”
连年还没来得及说话,许远蹿过来了:“连年,勇哥给我打电话了。”
连年“嗯”了一声,想问却又觉得没法问,毕竟是他不够义气地把问题全抛给连勇的。
许远了然地笑:“勇哥说没事了,陆家原本派在医院和祁家骚扰的人都撤了,让你放心。”
连年点点头,看来陆齐安还算说话算话。他看了看许远身后,没见画扇,就问:“她呢?”
许远装糊涂:“谁呀?”
连年哼了一声,擦过许远的身边要走,许远拽住他:“喂,你不会真让小扇子跟着别人去美国吧?”
连年脚步一顿,他本来就因为这件事烦着,昨晚辗转反侧睡不好,一想到那个骄傲敏感的小哑巴也许就要彻底退出自己的世界了,他就恼怒得想要揍人。
连年很奇怪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如果说先前他是出于看不过画扇见他就躲而刻意接近她,那么到了后来,还是起初那样吗?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爱英雄救美的人,即使画扇没了父母,即使画扇无家可归,即使画扇被人欺负,即使画扇因为被老师罚而中暑昏倒,即使画扇在野炊的时候发高烧到说胡话,即使画扇被陆家带走,即使画扇被陆齐安带去美国也许这辈子就从他祁连年的生命中彻底消失再也不见了,又怎么样呢?
又……怎么样呢?
连年越想,心底那股子遏制不住的烦躁就越发地膨胀,他回头看向柳姐:“走吧。”
许远在一边问:“哪儿去?”
“喝酒。”
那天,连年喝了个烂醉如泥,谁都拦不住,他手机刚开了机,就“嗡嗡”地震个不停,许远替他把短信和未接来电逐个看了,然后挑了一个比较重要的告诉他。
“姚悦给你打电话了。”
连年喝酒上脸,喝一点就会脸红,更别说他今天喝了那么多。许远盯着他那张红得像是要滴血的脸看了两眼,然后撇嘴:“就你这副怂样,真不知道姚大校花怎么就对你矢志不渝了整整五年!更奇妙的是,她这会儿去了国外,居然还惦记着你!”
连年懒得搭理,他和柳姐拼酒拼得正起劲儿,许远又看到一条短信,就念给连年听:“祁连年,我是你老妈,打你电话你一直关机,你想玩失踪是吧?你腿还没好利索,见到短信立马给老娘滚回家来,等我抓到你,可就不会轻易饶了你了!”
许远推推连年胳膊:“怎么办,回不回去?”
连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除了昨晚上有一点儿疼之外,他自认为已经好多了,就摇了摇头:“难得我因为工伤不用上学,不回去!”
连年侧过脸,就看到了画扇那张写满了担心和局促的小脸。在连年喝酒的过程中,画扇起先来劝过,反倒是她不劝还好,越劝,连年喝得就越厉害,后来她不劝了,坐在连年身边,一直咬着吸管盯着他的脸看。
见画扇在目不转睛地看自己,连年扬了扬眉毛,画扇就抿了抿唇,然后小声说:“你别喝了。”
连年不说话,只用那双黑亮恍若宝石一样的好看眸子盯着画扇的小脸看。画扇更加局促了,她的手揪扯着自己的裙子,看一眼连年,就咬一下嘴唇,后来下嘴唇几乎要咬出牙印了。
连年忽然抓住她的手,微微眯着眼睛,就那么看了画扇好久好久,就在画扇以为他有好多话要说时,他又忽然撇了撇嘴,一把把画扇的手摔了:“白眼狼。”
连年手上力气极大,画扇身子一个趔趄,他看见了,也不管,冷笑一声,踉踉跄跄地起身就走。许远去取车了,柳姐也喝得晕晕乎乎的,她见连年走了,跟着起身,根本就没人管画扇了。
画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直看着连年的背影,她咬着嘴唇,手指揪着裙角,指骨都泛白了。
可是连年一直都没有回头,一下都没有。
画扇跑出来,站在北京的街头,死死地看着连年的背影,有风穿耳而过,她忽然间觉得爸爸妈妈离开时的那股悲恸再一次降临了,小小的胸腔一瞬间就被那种想要咽下去却咽不下去想要哭出来却也哭不出来的难过给塞满了。
她忽然间那么害怕,害怕连年彻底嫌她烦了,害怕连年再也不管她了。
最后,是许远跑回去找到画扇的。她瑟缩在他们喝酒的那家店门前,小小的身子缩着,可怜得像是一只流浪猫。
许远蹲下身去,想要把她拉起来,画扇却抱住自己的双腿,绷紧了嘴唇,说什么都不跟许远走。
许远劝了好久,画扇都像是没有听到,她就那么倔强地蜷缩在那里,明明是落寞无助的姿势,却有着那么明显的疏离。
最后,许远叹着气跑走了。再之后,画扇眼前多了一双帆布鞋,她抬起泪迹风干了的小脸,就看见了连年。
画扇动了动嘴,嘴唇都像是干了,她的嗓子哭哑了,说不出话来。
连年站了一会儿,然后蹲下身去,他盯着画扇布满泪痕的小脸看了一会儿,然后沉着声音问她:“你哭什么?”
画扇不说话。其实,是说不出话。
连年静了片刻,然后抬起手擦画扇小脸上干了的泪痕,画扇觉得痒,却忍着没有往后缩。
连年像是中了邪似的,再次问她:“你哭什么?”
画扇再次委屈地一边哭一边说:“你……你不要我了……”
她刚才哭得太凶,嗓子都哑了,这会儿又是压低着声音,更加添了几分含混不清的味道,连年也不知为什么,看着她那副惨兮兮的神色心底就有些受用,他顿住摩挲画扇小脸的手指,问:“你害怕?”
画扇点头:“怕。”
“怕什么?”
“怕……你以后都不管我了……”
“有多怕?”
连年承认自己很无聊,而且和她这么蹲在大街上问这样无聊的问题更是傻,但是他就是想问,喝醉了,问一两个蠢问题,不算什么吧?
连年盯着画扇的小脸,再次追问:“有多怕?”
画扇绷紧了嘴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还含着水意,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连年的脸,她的小脸比原来还要苍白了,映到连年的瞳孔里,更加像一只生怕被主人遗弃的小猫了。
连年的手指挪到她的嘴边,威吓她:“不说?那我走了。”
画扇眼睫毛颤了起来,可怜兮兮的,连年看她一眼,低声说:“那你就老实说。”
画扇犹豫了好久,一把抓过了连年的手,想也不想地对着他的手腕就咬了下去,连年吃痛,皱起眉头刚想推她,就听她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比你现在还……还疼的。”
连年伸出去的手顿住,好半晌,他才明白画扇说的疼,应该指的是——心。
连年有些呆了。
“……走吧。”良久之后,他终于回神,朝她伸出手。画扇起身,连年想到了什么,又蹲下了身子。
他看着画扇,拍了拍自己的背:“我背你。”
一路上都安静得很,两个人都不说话,到了车边上,连年把画扇放下,脖子处有块地方湿湿的。
回柳姐家的一路上,画扇睡了一路,许远开着车,柳姐闭着眼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连年和躺着的画扇在后面。
连年不时会听到画扇低低的呜咽声,他不知道的是,在画扇的梦里,她仰着小脸对他说,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信吗?
是啊,祁连年,你会相信,一个九岁孩子的爱情吗?
“傻瓜。”连年轻声嘟囔了一句,然后伸手拥住了画扇的腰,他的下巴在她羸弱的肩头蹭啊蹭的,眼底分明溢满了掩不住的愉悦,嘴上却故意说着,“有什么信不信的?我这么帅,你当然喜欢我。”
画扇背对着他躺着,因为方才忆起过往的关系,脸上难免有几分恍惚,听见他这句话,嘴角倒是微微翘起来了。
她转过身来,犹豫了一下,这才凑过来,在他嘴角亲了一下,然后红着脸说:“粥煮好了……我们,起来吧?”
连年看她一眼,指指自己的嘴:“再亲一下,再亲一下我才起来。”
画扇的脸颊瞬时就更红了几分,她不说话,也没动,连年看她一眼,闭上眼睛作势要睡觉了。
画扇无法,红着脸凑过来,飞快地在他嘴上碰了一下,然后伸手拽他:“好了……”
连年睁开眼,瞥她一下,不耐烦地撇撇嘴:“真没劲。”说着,长臂一伸就把她拽了过来,欺过唇去好一阵亲吻,直待两人气息都紊乱了,才赶紧停下来。
画扇厨艺虽说不精,煮的粥喝起来还不错,再说了,毕竟是她亲手做的,连年怎么喝都觉得好喝。就着粥,加上从外面买的一些做好了的特色小菜,两人凑合着吃了。
喝过粥,连年拽画扇去吃蛋糕,画扇犹犹豫豫地看着那个香甜诱人的奶油蛋糕,想吃又怕发胖似的。
连年坐起身,把她拉近一点儿,嘴唇轻轻触碰着她的脸颊:“你也太瘦了,还不吃,是想修炼成仙吗?”
说着,他切了一块蛋糕,递到画扇嘴边:“张嘴。”
画扇吃了,他才展眉笑了一下,眉眼里却有几分促狭,故作暧昧地说:“多吃点儿,多吃就能胖起来,胖了的话……”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然后凑近画扇耳边,低低地说:“抱着感觉才好!”
画扇的脸腾地就红了,他翘着嘴角,有些得意地看着她的脸。
她别开眼,他笑了一下,然后一边拿蛋糕喂她,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有些事,你就不想问我?”
画扇怔了怔,他看着她:“比如,我在米兰那个儿子。你就一点儿都不好奇,一点都不生气?”
一听这话,画扇变了脸色,抿抿嘴唇,不说话。
连年叹气,扔了蛋糕抱她入怀:“看吧,是你自己不问的,现在我提起来你又这样。”
画扇安静了一下,然后轻声说:“我翻了好多报纸……然后,知道他是你收养的。”
所以,没必要问了。
“哦。”连年先是一怔,然后随意地应了一声,接着又问,“知道那么多孤儿,我为什么收养他吗?”
这次,她安静了许久才回答,却是牛头不对马嘴:“你人好。”
他人确实好,虽然有时候嘴巴不饶人,但心地是善良的。只是,这分明是答非所问了。
“错。”连年摇头,用一种“你没救了”的表情看着她,不满地说,“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啊。”
“那你再猜。”
“……猜不出来。”
“笨死了。因为啊,他长得最好看。”
有关系吗?画扇想问,但是忍着没问出口,只抬起眼皮看了他一下。
连年当然明白她的疑问,嘴角缓缓翘了起来,再一次现出了那副幼稚的得意表情,他骄傲地扬起脸:“我祁连年的孩子,当然要长得好看了。这你都猜不出来?故意的吧?”
画扇嘴角抽了一下,想笑,又憋着,表情有几分滑稽。
他伸手捏她脸颊:“你笑什么?”
“没……”她躲着他的手,低声笑着说,“我是好奇,我小时候好看吗?你居然愿意去哪儿玩都带着我。”
连年不禁皱眉:“好看?丑死了。”然后开始论证自己的观点:“你没听许远那小子叫你小扇子吗?他都不叫你美女的,明白了吧?”
一听这话,画扇微微绷起脸来:“那是昵称。美女是对路边陌生人叫的,远哥哥才不对我那样。”
连年笑了:“哟,还分得挺清。那你说,我为什么去哪儿都带着你?”
画扇抬眼,就见他嘴角挑着,微微笑着看着她的脸。她垂下眼睫,低声咕哝:“反正,不是因为我好看……”
他瞬间就笑得更加愉悦了,把她更紧地揽在怀里,下巴在她头顶轻轻蹭着:“对,当然不是,我是因为别的。”
别的是什么,他却不说了。
下午,两人蜷在沙发里看电视,手边堆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零食,连年本不爱吃这些东西,身边偎着她,不时也会凑过去就着她的手吃两口。
到了傍晚,太阳快要落山了,外面终于不再那么热了,他拉她起身:“带你去个地儿。”
两人戴了墨镜出门,到了目的地,画扇才明白,是海滩。
海水微凉,抚着脚背,痒痒的,挺舒服。画扇隔着墨镜朝连年看过去,他正盯着海水,侧脸好看得近乎完美。
她目光微错,看了一眼他紧紧攥着的自己的手,微微笑了。
夜幕渐渐笼罩下来,灯火开始派上用场,海滩边上就有一条街,十分热闹,经营的正是海鲜生意。
他们随便找了一个小摊坐下,老板很热情,东西也上得快,然后转身又去招待下一桌了。画扇面前的碗里已经堆得像是小山了,连年还在不知疲倦地剥着蟹壳,他吃得不多,一直都是在逼着她吃。
画扇喊停,连年这才停手,想了一下,然后笑着问她:“明天想做什么?”
画扇的眼睛难以察觉地微微一亮,他……他居然记得?
许是看到了她眼底的惊喜,连年居然有些不自然,一下子敛了笑容,看了一眼她碗里的蟹肉,催道:“快吃!”
海滩边上有歌舞表演,连年看得高兴,非要喝酒,画扇跟着喝了点,她酒量不好,喝了没多少脚步就轻飘飘的了。
回到家,已经是十点多了,连年拥着她一起去洗澡。一个澡,洗了好久,从浴室出来时,画扇脖子上都是吻痕,脸上更是布满红晕。
躺到床上睡觉,冷气开得很足,连年把她揽在怀里,亲了亲她的耳垂,低声说了句:“晚安。”蒙头就睡了。
黑暗里,画扇睁着眼睛,身边是他平稳清浅的呼吸,耳垂残留着他亲吻的温度。
她在心底喃喃自语,程画扇,你的幸福,终于回来了。
睡到半夜,画扇被吻醒,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她看到连年那张异常秀气的面孔近在咫尺,他一边吻她,一边低低地说:“生日快乐。”
画扇呆了一下,他扭开床头灯,递了一个什么东西到她眼前:“拿着。”
她定睛去看,这才看出,就是白天在专柜那儿看到的戒指。而且,居然是三个!
她有点儿迷糊,连年撇撇嘴,蛮横地把戒指塞到她手里:“我不管你怎么戴。最好啊,用绳子穿了,三个一起,绑手腕脚腕都成。但是绝对不许扔一边!”
她看了一眼戒指,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模糊不清:“怎、怎么这么多?”
那些戒指,贵得让人咋舌,他一下子买了三个,居然还一副不管你怎么处理只要在你身上就行的样子。
连年皱眉:“三年,不是刚好三个吗?”
画扇顿时怔住了。
连年以为她是不愿意戴,就把手臂伸过来,威胁着说:“喏,你看,我都绑在手腕上了。”然后神色一正,威胁道:“你敢不戴我不客气了!”
“戴。”她揉揉眼,眼底却带着笑,“我戴。”
她眼角一扫,瞥到墙壁上的挂钟,指针刚刚走过十二。
十九岁,她的第一份生日祝福,真好……是来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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