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有时尽-我活在你讲述的梦境里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1

    被弄醒之后,画扇就没能再睡着。

    睁着眼睛许久,脑中想着这些年她和连年之间的种种,直到天际泛白,才渐渐有了睡意,这次却陷入一个恐怖的梦境。

    其实,那也许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梦的。她只不过是梦到了陆齐安,梦到他用那双魅惑的桃花眼冷冰冰地看着她的脸,眼底浸着刻骨的悲伤与仇恨。

    可是,正是睡梦中他的那副神情,居然让她一头冷汗地惊醒过来。身边的连年支起身子,语气里带了几分被惊醒的关心:“怎么了?”

    画扇似乎还惊魂未定。

    察觉到她可能是做了噩梦,连年把她揽进怀里,哄小孩子似的柔声哄着:“不怕不怕,我在这儿呢。梦到什么了?”

    画扇蜷缩在他的怀里,身子还在微微颤抖着,咬着嘴唇不说话。

    连年温柔地抚摸她的额头,撩起她落在枕头上的一缕秀发吻了吻:“梦到怪物了,还是梦到鬼了?嗯?”

    “不是……”

    “那是什么?”连年声音很轻,温柔得可怕。

    画扇闭了闭眼,面色苍白到近乎透明了:“比它们……都、都要可怕。”

    连年明白了。

    “陆齐安?”他问。嗓音微微变沉,温柔渐渐被冷意取代。

    “……嗯。”

    连年凛然一笑:“你很怕他?”

    “他是恶魔。”画扇低声说。

    “哦,恶魔。”他淡淡地笑了一下,“那,恶魔总也有怕的东西吧?”

    画扇看他一眼,似懂非懂的。

    “他要垮了。”连年伸手理了理她的刘海,轻描淡写地说,“他快要自身难保了。”

    画扇呆呆地看他,他好看至极的那双眸子微微眯了眯:“不信?”

    不是不信,是有些难以消化。

    连年凑过来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嗓音却阴沉中透着危险:“他照顾你三年,又让祁家那么刻骨铭心的,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当然要送上一份大礼了。”

    画扇动动嘴唇,刚要说话,连年吻住她:“不说他了。你睡不着是吗?我来陪陪你吧。”

    不等她开口,灵活的指尖游移,和着滚烫的亲吻,一路旖旎向下。

    画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她侧脸一看,连年居然不在。

    画扇光着脚下了床,四下找了找,没见到人,心想该是出去买东西了。

    拿着崭新的干净浴巾去洗澡,洗完后,她正擦着身子,听见门铃响了。

    “没拿钥匙吗?”画扇嘀咕一句,赶紧草草擦了身子套上浴袍,光着脚跑出去开门。

    门开了,门口站着的却是两个陌生男人,画扇呆了。

    “你们是……”

    两个男人齐齐摘下墨镜,都是陌生的脸。其中一个客气而生疏地说:“你是程画扇小姐吧?请跟我们走一趟。”

    画扇皱眉,下意识地往后退:“你们是谁?”

    她想要关门,男人用一只脚挡住门板:“我们是祁先生派来的。您别怕,我们不会伤害您的。”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给你十分钟,换过衣服就跟我们走吧。”

    这么说着,陌生男人并没有把堵住门板的脚移开,反倒是用眼神示意画扇,你可以去换衣服了。

    回卧室换衣服的时候,画扇直扑电话,连年的新号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打过去,居然是无人接听。

    她有些迷糊地放下电话,祁先生?是连年吗?就算是为了给她庆祝生日,他也没道理让别人来接她啊。

    难道,是要给她一个惊喜?

    这么想着,画扇把衣服换了,那两位门神显然是赶不走的,更何况她联系不上连年,看来是势必要走这一趟了。

    跟着两个陌生男人下了楼,没走多久,他们二人停在了路边一辆体积庞大的黑色吉普车前,拉开车门,对画扇示意:“进去吧。”

    画扇怔了怔。她朝车里看了一眼,只能依稀看到有个人坐在后座,车内一片昏暗,根本看不清脸。

    她吸了一口气,暗暗攥紧拳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弯腰,钻进了车里。

    看清坐在后座那人的脸,她就呆了。

    那是一个年过五旬的男人,重要的是,她不认识。

    画扇试图下车,眼巴巴地看着守在车门处的两位门神:“错、错了吧?”

    她莫名地觉得不安,却又说不清究竟哪里不对劲。

    身后那个男人微笑着,已经准确无误地喊出了她的名字:“程小姐,我等你很久了。”

    画扇扭身,细细端详起他的脸,两道浓眉,深邃睿智的一双眼,板板正正的脸庞。她从没见过,可仔细看起来,居然隐隐有些熟悉。

    男人微笑:“我姓祁。”

    画扇身子一僵,他已经接着说下去:“祁连年,还有祁连勇,是我的儿子。”

    画扇眼皮跳了一下,难怪……会觉得熟悉。

    车内的空气一下子像是凝固了,画扇呆呆的,祁父自我介绍完毕,不再说话,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嘴角微微含笑,却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

    画扇心里七上八下,又静默了好久,才终于出声,然而嗓音却像是在颤,眼睛更是不敢往祁父身上瞄了:“伯……不,首长好。”

    男人客套地笑了一下,居然直奔主题:“我今天找你,是想谈谈你和连年的事。”

    闻声,画扇浑身僵硬着,心底却是一阵又一阵地后怕,祁父在沈阳某军区,天高皇帝远的都已经知道她和连年躲到了大连,那,陆齐安……

    她不敢深想。

    画扇在惴惴不安的同时,祁父也在打量着这个早已闻名却没能见面的女孩子。她是连勇收养的小孩儿,当初收养的时候,碧玉就坚决反对,母子两人还为此闹得不可开交。连勇在电话里对他说“爸爸,我一定要收养她”,儿子的语气太过坚决,更何况他早已成年,他就没有加以阻挠。

    后来,没想到因为她,祁家发生了那么多事。碧玉搬到沈阳来住,从她口中,他对这个小姑娘,渐渐多了几分了解。

    孤僻,倔强,不太爱搭理人,祁家所有人中,她就和连年最亲。

    当然,还有她继承了程家三亿资产,以及她其实是陆振南私生女的身份。

    碧玉对她甚少有正面的评价,多数都是扫把星、狐狸精之类的,他今天一见,没想到居然不是想象当中那种妖艳的女孩子。

    见她分明有些惴惴不安,祁父温和地笑了一下,他看了画扇一眼,安慰道:“你别怕,我不是来问罪的。连年和连勇的事,我向来管得不多。”

    这么说着,他缓缓倚向靠背,话锋一转,又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今天我之所以会亲自过问,也是因为他这次做得有些过了。”

    闻声,画扇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果然,祁家是不会容许他们在一起的。

    祁父自然把她这个反应看在眼底,他脸上的笑意敛了些,有些威严地说道:“连年已经和姚家千金订了婚,两个人又都是公众人物,你们就这么偷偷跑了,知道后果吗?”

    听到这话,一直低着头的画扇居然扬起了脸,她看了祁父一眼,轻声却坚定地说:“他不喜欢她。”

    祁父回看画扇,不动声色地说:“他们已经订婚了。”

    所谓四两拨千斤,大概就是对祁父这句话最恰当不过的形容了。喜欢不喜欢的,都是小孩子才会玩的把戏,他祁连年,分明已经和Lisa订婚了。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画扇的脸色陡然变得分煞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他不喜欢她……就不会和她结婚的。”

    祁父笑了:“别告诉我,程小姐真是这么想的。”

    画扇不说话了。

    “程小姐。”祁父拍了拍她的肩,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连年要娶谁,我本不想干涉的。但是你也知道,连勇发生了那样的事……连年的妈妈,势必是赞成他和姚小姐的。她是我的妻子,而且身体不大好,我想我有义务,确保两个儿子不再惹她生气。”

    说完这句,他不再看画扇的脸色,而是朝车窗外看了一眼,然后扭过脸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想必你家里的人一定也急了,这么办吧,我让副官送你回北京,你看怎样?”

    “不要!”画扇脱口而出。

    祁父微微一笑:“如果你是在等连年的话,那就不必了。我是不常管他的事,但既然管了,会管到底的。”

    “他现在在哪儿?”画扇脸色一变。

    “我那儿。”

    “您、您绑架他?”

    “可以这么说。”祁父居然供认不讳。

    “您……您……”画扇脸色惨白,话都说不清楚了。她想骂,可是又不能,对方是连年和勇叔叔的爸爸。她想吵,可是又吵不过,他只用那副不怒自威的神色,就把她的气势给彻底压下去了。

    “小刘。”祁父对着车窗外站着的男人示意,“你负责把程小姐安全送回北京。”

    说完这句,他不再逗留,从另一边推开车门,下了车。

    画扇急了,大声喊了一句:“祁伯伯!”

    祁父站定,扭脸看她。

    画扇的手抓着车门,手上用的力气太大,指骨都泛白了,她看着祁父的脸,几近绝望地问:“您、您就从没犯过错吗?”

    祁父眉头微微蹙起,没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他往回走了两步,等着她继续说。

    “是,我是给……给祁家带来了许多麻烦,可、可那些并不是我的本意……我、我真的想弥补的。”

    祁父看着她,依旧没说话。

    画扇手指更加绷紧,她垂着眼睫,没敢看祁父,声音却不卑不亢:“我知道,我对不起勇叔叔,也、也对不起祁家……可、可因为这个就不让我和他在一起,会不会太……太残忍了?”

    祁父尚在沉默,她抬起眼来,不退不避地对上他的脸,哀求道:“祁伯伯,我和他是真、真心互相喜欢的……我……我求您不要为难我们,至少,请您不要插手这件事,好吗?”

    这是她第一次,用如此哀求的语气,对一个陌生人说话。她脸皮薄,心性傲,性格又孤僻得很,说出这样的话,没人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勇气。

    可是,她顾不了那么多,这两日来细碎的温暖和幸福,她舍不得放手。她甚至想着,如果有用的话,她愿意给祁父跪下。

    倘若一跪可以泯恩仇,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她孤注一掷,赌的是她这一生都不愿意失去的人。

    祁父沉默半晌,终于出声,却是甚为理智的一句:“你不想回北京,对吗?”

    等了许久,居然等来这样的一句话,画扇的脸色又是一白,眼神却渐渐变得清冷起来。她下了车,脸上的哀求之色缓缓褪去,换成了坚定与决绝。

    “不。”她摇摇头,“我走。”

    祁父微怔。

    她在举步离开的同时,又回身有些凄然地笑了一下:“告诉连年,我等他。”

    画扇在那所连年和她住了仅仅两天的房子里待了很久。即使明知道在她离开之前,祁父绝对不会放他回来的,她还是不愿离开。

    直到祁父的副官忍不住来催了,她才从凉凉的地面起身,拎了干净衣服去洗澡。

    守在客厅里的副官隐隐听到,浴室里除了哗哗的水声,似乎还有努力压抑的啜泣。

    他叹了口气,连水声都压不住,得哭得有多凶。

    从浴室出来,画扇的眼睛果然肿着,但是神色已经恢复了淡漠。她进了卧室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只拎了一个小包出来,对副官说:“走吧。”

    临出门,她却抓着门把手不松,副官跟在身后,只看到她的肩膀绷直,脑袋低着,看不到是什么神色。但是想想也知道,她在哭。

    开车前往机场的一路上,画扇盯着前方,眼睛却再也没有红一下。

    到了机场,副官吩咐司机开车回去,他要送她直到北京。

    机票是早就准备好的,过安检口时,画扇终于侧了侧脸,看副官一眼,淡淡地说:“我不会偷跑的,你不用跟着我去北京。”

    “抱歉程小姐,这是首长的命令。”

    “随便吧。”画扇不再坚持,转身进了通道。

    从北京飞往大连时,身边的人是他。如今,只不过隔了两天,从大连飞回北京,物是人非了。

    一路上画扇不闹不吵,空姐端过来的飞机餐她碰都没碰一下,甚至,连一口水都没有喝。

    副官有些担心,原本想劝她,可她一直拿报纸盖着脸,也不知是在睡还是在哭。她浑身上下一片冷漠的气息,拒人千里似的。

    下了飞机,画扇身子晃了一晃,居然有些站不稳。副官伸手要扶,被她避开:“我没事。”

    出了安检口,她看向他:“我已经到了,再见。”

    副官四下看了看:“这边有人会来接机,程小姐先吃些东西吧。”

    画扇勃然变色,原本冷漠的眉眼染了戾气:“我已经到北京了,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副官苦笑:“这也是首长的命令。”

    画扇冷笑:“他命令你把我送到哪儿?”

    “陆家。”

    画扇彻底恼了:“我要回哪儿我自己清楚,还轮不到你们来管!”

    她抬脚要走,身后传来冷然一声低笑,下一秒,又是一句:“刘副官是吗?你可以走了。我是她的未婚夫,陆齐安。”

    画扇的身子蓦地僵住,如坠冰窟。

    2

    画扇被陆齐安半抱半拖地弄上了他的车,她挣扎,他就凑近她耳边威胁:“不想死的话,就给我老实点儿!”

    画扇忽然就想到了那个梦,挣扎的力气瞬间被抽空了。

    从机场回市区的一路上,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画扇人虽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却根本没看陆齐安,她对他时不时扫过来的冷眼视若未见,从包里取出手机,把手机电池和卡都装进去,开了机。

    陆齐安冷笑一声,画扇装作没有听见,但是手机屏幕上那些未接来电提醒和短信,她却不能视若未见了。

    这些年,本来和她有往来的人就少,即使失踪了,怕也没多少人能发现。那些电话和短信,全是来自一个人——陆齐安。

    他打了好多个电话,每天都打了好多次,但是短信只有一条。

    ——“程画扇,我会杀了你的。”

    画扇冷笑一声。

    陆齐安开着车,不时会看她一眼,画扇故作镇定地翻看着手机,见没有连年的电话和短信,疲惫地闭上眼,身子往后靠去。

    就在这时,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画扇不防,身子出于惯性往前倾,险些撞到挡风玻璃上。

    她睁开眼:“陆齐安,你干什么!”

    陆齐安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才看她:“我干什么?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你管不着。”

    他眯着眼看她:“别气我。”说出这些话时,他的眼神恐怖:“我再说一遍,惹急我了,没准儿我真会杀了你。”

    画扇冷笑一声,把雪白的脖子直直伸到他面前:“杀。你有本事就动手。”

    “你以为我不敢?”

    “敢不敢,你比我清楚多了。”

    陆齐安一把把烟摁在挡风玻璃上,狠狠掐灭,伸手揪过画扇的脖子,恶狠狠地逼视着她的眼:“程画扇,你别逼老子发狠!”他揪着她的衣领:“我不过去了深圳两天,回来你就跟他私奔了,你就那么等不及是吧?”

    画扇咬着牙,冷冷地看着他的脸。陆齐安被她这副神情彻底激怒,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把匕首,抵着她的下巴,神色阴森到可怕:“你不怕死,是吧?那这张脸呢?没了这张脸,你以为他还会要你吗?”

    画扇这才有些惊惧起来,她失声叫道:“陆齐安,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他咬牙切齿,“我疼了你九年,却养出了这么一条白眼狼!”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彻底变成了浓墨,漂亮倜傥的一张脸因为盛怒甚至有些微微扭曲。他修长的手指用力地掐着她的下巴,恨不得将它捏碎似的。

    “躲到大连,你以为我就找不到了吗?程画扇,这辈子除非你死我亡,否则你休想离开我!”

    画扇被他捏得生疼,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又被她狠狠地逼回去,她咬牙切齿地说:“陆齐安,你是个疯子,你真是疯了……”

    他冷笑:“更疯的还在后头呢,你只要敢再招我。”

    “好!”画扇说了一句,身体忽然前倾,脖子直直朝匕首的刃儿上顶过去。陆齐安要避已经避不开了,下一秒,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程画扇!”陆齐安的脸阴鸷得像是要杀人,他猛地扔了匕首,赶紧给她检查伤口。匕首锋利,又是她那么不管不顾地撞上来,脖子上顿时被划开一道口子,血触目惊心地往外涌。

    “Shit!”他恶狠狠地骂,伸手揽住她,又不敢动作太大。脚下狠狠一踩油门,车子飞也似的往前冲。

    画扇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家里。她自己家。

    只是咽了一口唾沫,脖子就刀割般地疼,她伸手摸了一下脖子上的纱布,身边响起一个冷漠如冰的声音:“别哭了,你自找的。”

    她呆了一呆,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居然哭了。

    她抬手要擦泪,被人抢了先。陆齐安坐在床沿,一边用冰冷的手指给她擦着泪,一边恶狠狠地盯住她:“没有下次,否则我饶不了你!”

    画扇想骂回去,可喉咙疼得要死,张了张嘴又闭上,只好用仇恨的眼神瞪着他。

    他冷哼一声,收回了手,起身出去了。

    不多时,他又回来,手里端着一个碗,不由分说地揽她起身。画扇挣扎,可动一动,脖子就疼得厉害。

    见她一脸痛苦,他阴沉着脸,嘴角居然噙着一丝冷笑:“经此一事,你最好长点记性。”说完,就开始逼她吃东西。

    流食。以她现在这样的状况,只能吃流食了。

    她倒是不想让他喂,可根本没办法,这么多年来她都斗不过他,更罔论此时此刻伤在了要害。

    一小碗奶制品吃下来,画扇疼得眉毛皱在了一起,两个人都是一身狼狈。素来嗜洁如命的他居然不嫌弃,先是拿来了干净毛巾给画扇擦,之后才去浴室沐浴。

    等他洗好澡出来,画扇歪在枕头上,睡着了。

    陆齐安拿着浴巾的手僵了僵,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阳光刚好透过落地窗洒在画扇的脸上,越发衬得她肤色几近透明。许是因为疼痛的关系,就连睡着了,她的眉尖都蹙着。

    他轻手轻脚地一步步走近,渐渐看清了她脸上的神色——睡梦中,她居然咬着下唇,像是在承受什么巨大的苦难似的。

    陆齐安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闭了闭眼,掩去了眼底所有的神色,手指却在一点一点地攥紧。

    真该死……干吗要拿匕首吓唬她!

    她分明就是个小疯子,怎么会给忘了……

    良久,睁开眼,他扔了浴巾,动作尽可能轻微地上了床,看了看她痛苦的睡容,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眉心了,赶紧命令自己停下来。最后,他勒令自己不准去抱她,就在她身边躺了下来,闭上了眼。

    这一刻,陆齐安感到说不出的疲倦,却又有说不出的愉悦。

    三天两夜了……他终于可以睡一会儿。

    陆齐安名正言顺地入住画扇的家。

    画扇说不出话,用仇恨的眼神瞪他时,他一边归置着自己的各种用品,一边淡淡地解释:“陆振南让我来住的,你不用去告状了。”

    画扇在心头冷笑。她怎么可能会向陆振南告状,他们永远不可能亲昵到那个地步。

    好在陆齐安一直规规矩矩的,没敢怎样,画扇本来就懒得同他说话,如今说话不方便,话更是少得可怕。

    陆齐安近来像是很闲,每天除了出去几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都窝在家里。甚至,他能够无聊到坐在对面盯着画扇看,一看就是一下午。

    养病期间,许远打来过几次电话,陆齐安冷笑着看着手机屏幕,双臂抱在胸前,不发一言。

    直到有一天,大约是实在担心得很,许远直接找上门来了。

    陆齐安倚在门口站着:“有事吗许警官?”

    许远说:“我要见画扇。”

    “画儿睡了。和我说也一样的。”

    许远坚持要进,陆齐安也不拦,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是民宅,进来搜查,得有证件吧?”

    陆齐安用的是不羁的语气,但是许远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

    许远的脚步顿了一顿,回头看陆齐安,他知道陆齐安是个怎样的人,他从不会和无关的人开玩笑的。

    “警官证可以吗?”

    陆齐安笑笑:“凑合吧。”

    见了画扇,许远从卧室出来,陆齐安把警官证递过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许警官是京城的警察,深圳的事儿也管得到吗?”

    许远霍地抬眼,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要套他的警官证。

    “没错。”沉默了一会儿,许远盯着他的脸说,“你们深圳分公司,确实是我让人查的。只可惜,这次又让你混过去了。”

    “好说。”

    许远冷笑一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你落网的时候。”

    陆齐安微笑:“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许远走后,陆齐安沉默了好久,一直在翻看着各种各样的文件。画扇冷眼旁观着,心底却在回想许远刚才说的话。

    如连年所说,陆齐安好像真的惹上麻烦了。

    祁连年开订婚发布会的那天,陆齐安被人拿刀捅了,后来查出来是“盛世”的李斌派人做的,他自然不会饶他。

    好像,李斌后来被人砍了几刀,至今还在医院躺着,虽不至死,但一条腿绝对是废了。而直接拿刀捅陆齐安的那个阿乐,离奇地从人间蒸发了。

    阿乐是死是活,明眼人一想就明白了。可是陆齐安做事向来不留把柄,加上有一帮手下给他顶着,即使嫌疑巨大,一时半会儿也拿他没办法。但是,想也知道,这事和他脱不了干系。

    再者,就是深圳分公司深华。许远说,如今深圳那边的税务部门已经开始严密监视深华了,陆齐安前几天之所以往深圳飞,应该就是为了这事。

    逃税漏税的事,说大不大,说小可也绝对不小。尤其是,被人死死地盯上。

    更何况,天陆总部,也一直被许远挂念着。

    四面楚歌。这大概是对陆齐安如今境况的最好诠释了。

    画扇看了他一眼,不知何时,陆齐安居然已经不再看文件,那双黑亮的眸子,正盯着她的脸看。

    四目相接,画扇瞬间冷了脸,率先别开了眼。

    陆齐安起身,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条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项链:“我帮你戴上。”

    画扇下意识要避,被他拽住,他刚把项链从她脖子上绕过去,就看到了她雪白颈子上戴着的那样东西。

    他伸手要拉出来,画扇躲避,他更加生疑,最后,当然还是被他扯出来了。

    “祁连年送的?”陆齐安挑眉冷笑。

    三个戒指,串在一条绳上。想补偿他缺失的那三年吗?

    这样的办法,真亏他想得出来。

    “给我。”画扇的声音含混不清,他却听明白了。这是几天来她对他说的第二句话。

    第一句,就是白天他问她想要什么可以跟他说时,她说的那句:“要你走。”

    这个女人,真够狠心的。

    陆齐安手腕一翻,那条自制的戒指项链被他拢在掌心里,他根本不管画扇如何挣扎,阴沉着脸,屈起一条腿摁着她的背,手指灵活地为她戴上自己特意挑选的项链。

    事毕,他满意地看了看,罔顾她一脸的怨恨,直接去了洗手间,把那条戒指项链丢进马桶里,放水冲走了。

    回到卧室,画扇果然在揪扯着脖子上的项链,他倚着门框看她,微微笑着说:“扯不掉的,别白费力气了。”

    选项链时,他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戴上了就扯不掉。如果他和她之间也能这样,该多好。

    画扇一听他的话,毫不犹豫地伸手就要狠狠扯,陆齐安眼疾手快地过去按住她的手,恼怒地低喝:“你想死是吗?!”

    她脖子上的伤口才刚刚有点儿起色,居然敢用力扯,不是不想活了是什么。

    画扇用力地推开他,在他抓住自己之前,跌跌撞撞地下了床,直奔洗手间。

    过了半个小时,她都没从里面出来。陆齐安推开门,见她蹲坐在地上,脑袋对着马桶,先是狠狠地哭,再是拼了命地吐,一张脸苍白得可怕,眼睛肿得煞是可怜。

    他听见她的声音卡在喉咙口,含糊地咕哝着:“没了……都没了……”

    同样的礼物,在她心底的地位,却是如此的悬殊。

    陆齐安快步过去,再也不顾什么怜香惜玉了,他一把将她从马桶边捞了起来,一边抱着她往外走,一边恶狠狠地怒喝:“哭!我让你哭个够!”

    回到房里,他狠狠地把她扔在床上,顺手丢给她一盒纸巾。

    画扇却收住了泪意,刚哭过的眼睛很清亮,甚至可以看清里面深深的恨意,她瞪了他一眼,最终强压下气愤与委屈,转身背对着他。

    陆齐安在她身后,盯着她脖子上那条也许这辈子都扯不下来的项链,看了好久好久。

    第二天,陆齐安去公司时,画扇还在睡。他站在她床前看了一会儿,枕头湿着,肯定是昨晚他去客房之后她又哭了。

    他有些失神,脊背紧绷着在原地站了良久,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这么多年,他不是没有见过她哭,而且他深知,她每一次如此,都是为了祁连年。

    没有人知道,他嫉妒他,疯狂地嫉妒。

    上班的时间明明到了,他却不想走,就拿了一盒烟把自己反锁在了洗手间里,狠命地抽。

    一盒抽完,他起身,一脚踹在马桶上。如果可以,他真想像冲走那条项链一样冲走那个该死的男人。

    下午回来,画扇缩在沙发里,怀里抱着个抱枕,呆呆地看着电视屏幕。就连他开门进来,她都没有抬眼看一下。

    看到她在,他难以察觉地松了口气。

    小区里虽说有他安排的人,可留她一个人在家里,他终归不大放心。

    走近,才发现她在看什么——《法治在线》。

    他失笑:“什么时候开始看这种东西?”

    画扇没说话,眼睫却是抬了起来,看向他。

    “怎么?”他走向她,察觉到她应该是有话要说。

    果然。

    “逃税是犯法的。”画扇看着他的脸,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陆齐安心头微微一动,走到旁边的沙发坐下,没说话,盯着她的脸,等着她的下文。

    “我不希望,我爸爸的产业被你毁了。”她说。

    原来如此。他居然错以为她是在关心他。

    “你多虑了。”陆齐安的声音倏地变冷,侧过身子,一只手夺过她手里的遥控器,换了台。他眼睛盯着电视屏幕,面色冷淡地说:“我自认还是有能力处理好那些事的,轮不到你来操心。”

    “你最好能够处理。”画扇站起身,进了卧室。

    不该生气的。的确,不该生气。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像是一只刺猬,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调动了全身上下的每一根刺,无所不用其极地刺伤他。他确实不该为了这一句话而生气的。

    可是,他居然发现自己抓着遥控器的那只手,指尖在抖。

    下一秒,陆齐安霍地抬起手腕,遥控器就朝着雪白的墙壁飞了过去。

    第二天,画扇打开门,刚走了两步,就有两个身形魁梧的男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脸恭谨地说:“小姐,您需要什么?”

    画扇的脸瞬时垮了下来。

    她认识这两个人,陆齐安的走狗。

    “不用。”她抬脚往电梯口走,身后那两个男人立刻如影随形,她顿住脚步,“少跟着我!”

    “小姐,这是少爷的吩咐,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画扇走,他们跟,她恼了:“你们愿意跟是吧?好,我让你们跟个够。”

    她果然说到做到。

    一天下来,她去了各种各样的地方,逛街,吃东西,去游乐场,最后,开始在酒吧流连。

    那两个保镖中的一个不时会打个电话,向陆齐安汇报她的行踪。

    画扇不屑地撇嘴,一杯杯酒灌得毫不犹豫,最后,是那个总打电话的保镖过来劝阻:“小姐,您已经喝了很多,不能再喝了。”

    她连眼皮都懒得抬。

    最后,一个人伸手夺走了她手里的酒杯,她睁着迷蒙的醉眼看过去,那人面容俊美,神色阴郁,正是陆齐安。

    她咧咧嘴:“你终、终于来了。”

    陆齐安面无表情:“你的短信我看到了。不可能。”

    “别说得那么绝、绝对。”画扇的舌头有点儿大,眼前这个男人开始出现重影,“我的条、条件还算得上公、公平,你放我走,陆、陆家的财产,我分文不、不要。”

    “说过了,不可能。”陆齐安挟住她的身子,往外走,开了车门把她丢进车里。

    一路车速如飞,回到住处,他直接拖着她去洗澡,她并不挣扎,意识明明混沌着,难为她还记得和陆齐安商榷:“今、今天你也看到了,你不、不让我走,我、我就天天烂醉……”

    陆齐安给她洗着头发,根本没应声。

    她还在喋喋不休。

    “陆、陆振南最、最烦我喝酒,我这、这样,他不、不会饶了你……到头来,你什、什么都拿不到……”

    他手上动作不停,声音却很冷:“你是在关心我吗?”他拿了一条浴巾裹住她,他的眉眼里没有丝毫情绪:“不如多想想你自己。”

    逼着画扇喝了醒酒汤,他把她搁在床上,转身要走,却被她拽住了衣袖。

    一碗醒酒汤,让她清醒了不少,至少,口齿比刚才要伶俐得多了。

    她看着他的脸,冷静地说:“趁陆振南这几天不在北京,我的提议,你不如考虑考虑。”

    “不必。”陆齐安打断她的话,把她的手指从他胳膊上一根一根掰下去,“你是陆家的女儿,这辈子都是。想跑,没那么容易。”

    画扇冷笑一声,然后反唇相讥:“你图的,不就是陆家的钱吗?我给你,和陆振南给你,没什么两样!”

    陆齐安不为所动:“再说一遍,别自作聪明。”

    说完这句,他不再停留,开了门出去,一晚上就睡在了客厅里。

    他怕她跑。她的住处已然被围成了铁桶,她还能跑到哪儿去?

    拉拢收买失败,剩下的,似乎只有撕破脸了。

    画扇没想到,陆齐安动作居然那么快。第二天一大早,徐书就来了,他笑眯眯地对她说:“小姐,老爷让您回家一趟。”

    很明显,陆振南连夜从外地赶回来了。

    让徐书诧异的是,这一次,画扇居然没有像以往那样断然拒绝。她想了一下,然后说:“你等我,我去洗个澡。”

    到了陆家,徐书才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听话地跟来了。

    见到陆振南,画扇开门见山:“在大连给我们下套的,是你吧?”她对着陆振南笑:“真有本事,大连居然也有你的势力。”

    陆振南正在用餐,隔着桌子看了画扇一眼,并未生气,而是给她指了指椅子:“坐下说。”

    画扇看了一眼椅子,没坐,往前走了两步,盯着陆振南的脸:“我再说一遍,我不可能回你们陆家,也不可能和陆齐安结婚。你的那些财产,我根本不稀罕。”

    陆振南像是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神色如常地搁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后看向画扇:“吃了吗?”他扭脸对徐书吩咐:“去给小姐准备早餐。”

    画扇最厌烦他这副打太极的姿态,脸色彻底冷下来,直截了当地说:“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把这件事彻底说明白,你打太极是没有用的。”

    陆振南这才盯着画扇看了一眼,身子靠向椅背,嗓音微沉:“我的决定,从来不会改。”

    “你无权决定我的事!”

    “你是我女儿。”

    画扇的脸颊霍地涨红,她冷笑着说:“我凭什么要信你说的话?就凭那份该死的检测报告?这世上太多作假的了,要弄一份假的报告,以你们陆家的本事,并不难。”

    陆振南眸光深邃,盯着画扇的脸:“我没必要骗你。也不会骗你。”

    “你骗我的次数还少吗?”

    “比如?”

    画扇忽然间觉得可笑极了:“如果我真是你女儿,你把我扔到程家九年,把我扔到祁家六年,等到我十五岁时才跑出来认我,算不上是骗我吗?”

    陆振南的神色终于现出几分愧疚:“我是为你好,更是……为你妈妈好。”

    “少在那儿虚伪!”画扇的情绪激动到近乎失控,“我不可能回陆家,更不可能认你这个爸爸,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画儿……”

    “别叫我画儿!”

    画扇气息紊乱,整张脸涨得通红,她扶着桌子喘气,陆振南抿唇,深邃的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这个十九岁的女孩子,不再说话。

    过了好久,陆振南平复了情绪,一开口,依旧是以往那个威严的董事长的口吻了。

    “告诉我,你之所以这么生气,是为了什么?”

    “你心里明白!”

    “因为,你被遣送回北京的事?

    画扇霍地抬眼,恶狠狠地瞪他:“果然是你向祁首长报的信儿!”

    陆振南直起身,双臂搁在餐桌上,他平静地看着画扇气得通红的脸:“我的女儿被他的儿子拐走,我自然要找他要人。”

    “我不是你女儿!”

    陆振南抿唇,不再答话,对于这个问题,他认为,没有争论的必要。

    “陆振南。”显然是气得极了,这是画扇第一次当面直呼他的名字,“我会和祁连年在一起,一定会。”

    她转身就走,走了两步,脚步顿住,又回过头来:“提醒你一句,你做的坏事够多了,不妨为自己积点德。”

    陆振南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摔门而去。

    徐书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递过来电话:“少爷的。”

    半晌,陆振南才从徐书手里接过电话,不等陆齐安开口,直接说了一句:“准备一下,十天后,你就和画儿成婚。”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