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血孤城-安全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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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灰色的晨光里,地上的万物仿佛在波浪中浮动一样,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远处的长江像一条白色的飘带,虚虚幻幻,逶迤蜿蜒,一路向东流去。

    美国水手们都熟睡了,为了抵御寒冷,人人互相搂抱着躺在湿漉漉的沙地上。只有罗伯茨一人在值班,每隔几分钟,他都要拿起望远镜向远处观望一阵子。

    数不清是多少次观望了,但这一次他没有失望,透过望远镜看见远处出现了一条小船,小船慢慢向沙洲靠近,一个穿蓑衣、戴斗笠的身影在船上蠕动。

    小船在靠近,再靠近,他认出那船上的身影正是胡金福本人。此刻胡金福也看见了罗伯茨,拼命向他挥手。

    近岸时船搁浅了,胡金福跳下水,在枯萎的芦苇荡里淌着水向岸边靠拢。

    “头儿,我回来了。”胡金福终于跌跌撞撞上了岸,一把抱住罗伯茨,罗伯茨激动地拍着胡的后背,两人顿时泣不成声。

    好半天,胡金福才擦干眼泪,愧色满面地说:“对不起,头儿,我回来晚了。其实我昨天就找到了小渔村,但渔船都被国民党兵烧光了,我只好去了下一个较远的村子,这才租到一条小船。咳,还好,来的时候没碰上鬼子巡逻艇,你们快跟我上船走吧!”

    这时,水手们被惊动了,几十人呼啦啦一下子围了上来。

    “渔村那边还安全吧?”“有吃的吗,我快饿死啦。”“前面没有日本兵吧?”人们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

    “安全,没有日本人,”胡金福擦着额头上的汗,很肯定地说:“我们可以上岸后再往前走,大概走50公里左右,就有一个小镇,到那里就有电话了。”

    “可只有一条船啊,我们40多人,怎么装得下?”络腮胡子大副不满地说。

    罗伯茨瞥了大家一眼,果断地说:“让重伤员先走,然后是轻伤员,其他人再等下一班。”

    “好吧,我去抬艇长和副艇长。”迈克尔说罢,卫生兵跟着他向阉棚跑去。

    胡金福帮着把四副担架先抬上船,船上还有空余地方,又有十几名轻伤员也上了船。

    罗伯茨站在远处说:“尽量多装人,能上的都上,其他人再等下一班。”

    最后,小小的渔船挤上了22个人,船被挤得满满的。罗伯茨摆了摆手说:“行了,先走吧。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胡金福忙用竹杆将船撑离岸边,小船缓缓向芦苇荡深处驶去。

    半小时后,小野和中村带着一队日本骑兵来到芦苇荡的沙洲上,地上的三堆篝火余烬未熄,但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

    骑在最后一匹马上的丁魁狡诈的小眼睛四下踅摸着,最后盯紧了阉棚,他朝小野扬了扬下巴。

    小野明白了他的意思,向几个骑兵挥了下手,骑兵们跳下马来,端着枪向棚子逼近。所有的日本兵悄无声息的包围了阉棚,并做好了偷袭准备。

    头一个日本骑兵把刺刀突然捅进棚内,同时大喊:“出来!”

    其余日本骑兵用刺刀挑开棚顶,发现棚内空无如也。

    丁魁抬头四望,突然看见芦苇荡里出现一道人跑过而造成的晃动。他大喊:“往那边跑了,追!”

    十几个日本兵拉开一条搜索线,用刺刀在芦苇丛里扫过来、扫过去。

    小野走了过来,和中村小声嘀咕一阵,两人都笑了。小野掏出一盒卷烟,抽出一根点燃,随手把烟散给旁边的日本兵。骑兵们在互相对火。最后一个日本骑兵用火柴点着了一根枯干的芦絮。

    芦絮引燃了火苗,火苗引起了大火,火势越烧越旺,骑兵们都快乐地笑了,纷纷用打火机开始点火。一阵风吹来,大火轰地一声猛烧起来,浓烟呛得他们自己也咳嗽起来。

    整个芦苇荡都燃烧起来,不一会儿,江边的芦苇荡已成了一片火海,火苗在风中发出“呼呼呼”的声响,风卷着浓烟四下翻滚。

    小野得意地看看手表,“再烧十分钟,哼哼,美国人要么统统被烧死,要么就乖乖滚出来投降。”

    前面的芦苇荡中,终于出现了几个身影,其中一人发出剧烈的咳嗽声,接着浑身着火的罗伯茨举着手走了出来,“不要烧了,我们投降。”他一边说,一边拍打着身上乱窜的火苗。

    紧接着,十几名美国人从芦苇丛中站了起来,人人脸上写满了惊恐和无奈。

    日本骑兵冲上去,用刺刀枪把他们逼到一块空上,其他士兵把美国人团团围在中间。

    小野和中村走了过来,看着这群破衣烂衫、狼狈万状的美国人,二人不禁仰天大笑。

    笑完了,小野挥手下令:“把他们统统带走!”

    日本骑兵押解着20名美国俘虏,来到岸边,那里有一辆大卡车等在路边,一个士兵用刺刀指了指卡车,罗伯茨先上了车,其他人跟着他上了车。

    小野跳上驾驶楼,对中村挥了挥手,“谢谢啦,中村君,我把人带走了。”

    引擎发动了,大卡车载着20名俘虏向南京城驶去。

    “咔,咔,咔,咔,”一双军靴踏在青石板路面上,发出机械而沉重的脚步声。原来这是一名日军少佐,正沿着主干道中正路独自走来。

    少佐中等身材,腰板挺拔,脚步沉稳,处处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刚毅和威严。一张方脸庞,肤色白皙,两条乌黑的剑眉下有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在棱角分明的嘴唇上,留着短短的小胡子。

    迎面走来一队戴红袖标的宪兵巡逻队,少佐目不斜视,根本不予理会,径直前行。

    宪兵巡逻队停了下来,一名宪兵跨前一步,向少佐敬了个礼,嘴里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日语。

    少佐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微微一笑,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红皮的军官证,不屑一顾地递了过去。

    日本宪兵接过证件,对照着上面的照片,再看看少佐的脸,点点头,放行了。

    又有一队鬼子兵手举着燃烧棒,大呼小叫地从少佐身边跑过。

    少佐目无表情地看了看,向前走了不远,从中正路向左一拐,拐进一条叫富民坊的小巷。小巷中有一半的民居正在燃烧,一根烧透的房梁从屋顶上垮塌下来,激起了更大的热浪和火星。

    路上到处是沙袋街垒。无数具老百姓的尸体和砸碎的家具横陈街头。不远处,有两名日本兵正追逐着一名披头散发的中年妇女,妇女尖叫着躲进一个院子。日本兵紧追不舍。很快,院子里传来妇女的惨号声和鬼子放肆的淫笑声。

    少佐停下脚步,似乎在思考什么。他的手慢慢接近枪套,手握住了腰间的南部十四手枪,但枪抽到一半时,手却停住了。少佐的目光冷硬中透着灼热,眉头拧成了疙瘩,胸部剧烈起伏着,但过了一会儿,脸色慢慢平静下来,身上恢复了镇静威慑的气质。

    少佐继续往前走,穿过两个街区,再穿过一个石牌坊,来到一个倒塌的二层小楼前面。少佐回头向来路看了看,整条巷中没有一个人影。少佐紧跑两步,钻进了一个斜撑的楼板下面。

    少佐挪开一块朽木,露出一个黑黑的洞口。少佐钻了进去,回身再把朽木板盖上。

    “小曾,你可回来了,你没事吧?”说话的,是一个年青妇女。

    “大嫂,我没事。”少佐摘下日军呢子军帽,拿下上唇粘贴的小胡子,说:“今天我去了中华门附近,正赶上鬼子大部队进城,街上到处都是日军的军车和炮车。看样子南京彻底沦陷了。许多国民党兵都缴械投降了,武器弹药扔得满街都是,但鬼子却大开杀戒,拼命屠杀国民党兵,我真替他们感到难过。”他顿了顿,又说:“外面满地都是死尸,许多民居被焚,妇女被强奸,我看我们是出不去了。”

    这里是个小型防空洞,深入地下三米多,顶棚盖了几张竹席,根本不能防炸弹。里面总共才有五、六平方米大小,一看就是这户居民为防止日军空袭而临时挖的避弹之地。里面没有照明,连根蜡烛都没有,非常潮湿阴森,四面土墙黑黝黝的。

    借着顶篷缝里透进的微光,可以看出男子的实际年龄不过二十五六岁。他打开一个布包,对大嫂说:“这是我在一间被炸毁的餐厅里找到的东西,一点食物也没找着,也没找到水,就这两个咸菜疙瘩,你将就着吃点吧,啊,大嫂。”

    大嫂接过咸菜疙瘩,死命咽了咽早就咽干了的吐沫,刚张开满是血泡的嘴,眼泪却流了下来,“咳,小曾,都是我拖累了你,我这有孕的身子不争气,简直是个大累赘,大麻烦,我快恨死自己了。”女人狠揪着自己的头发,呜呜地哭了起来。

    青年男子想安慰两句,但不知如何启齿。男子叫曾沧海,是新四军第二支队的侦察连长。他奉命护送首长(副司令员)的妻子沈玉珍离开南京,前往江北游击区。正赶上日军大规模进攻南京城,所以被迫滞留在此。他几天前第一次在福民医院妇产科见到沈玉珍,就知道这次任务根本无法完成了。沈大嫂已怀孕九个月,大腹便便,眼看就要临盆,但肚子始终没有动静,他不得不把沈大嫂接出医院,因为鬼子轰炸了市内所有的公共建筑,包括医院、学校和民居,病人、学生和平民死伤惨重。

    “大嫂,你别哭了,怀孕临产这事儿怨不得谁,都是赶巧了,如果不是小鬼子来得太快,哪里会是这样的处境。对不对?来吧,先吃点,你已经两天粒米未进了。”小曾一个劲儿地安慰大嫂。“你不考虑自己,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

    可劝归劝,沈大嫂只是一个劲儿地哭,一口也不吃。

    小曾忽然觉得胃里阵阵绞痛,还有些头晕,也许这是饿的了。这两天他不仅粒米未进,还在外面东奔西跑的,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找食物、找水、找蜡烛,可什么都找不到。这座城市已经被日本人烧毁了、砸烂了,劫空了。但他知道,自己明天无论如何都得找点水回来,不然,大嫂的身子可能会出大麻烦。其实他今天发现了几处水井,但都被鬼子扔进了平民的尸体,水根本不能喝。路边的池塘里的水都是血红色的。而自来水管已经不通水,可能是水厂被鬼子炸坏了的缘故。到哪里能找到水呢,水呀,水呀,水!他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

    炮火轰击的声音更近了。

    烟雾渐渐淡去,挂在绳子上的白底红十字的小旗子浮出烟尘,在气流中狂抖不止。

    这里是宁海路5号,是安全区总部管理的最大一个难民区。

    老老小小的难民们背着、扛着、担着家当,疯狂地拥入安全区界线以内。

    拉贝左臂上戴着安全区标志,后面跟着五六个带着红十字会袖标的干事们,他们来到人流前面维持秩序,拉贝拿出一个大喇叭,站在一个木桶上向人群呼喊着。

    因为震耳欲聋的炮声,他的喊话在难民们的呼号中近乎无声。

    安全区里面,人群更加拥挤,每个人都拿着碗,盯着锅,拎着饭盒,排成几列纵队,眼巴巴地盯着一口大锅。

    爱玛和一个系着白围裙的中年妇女正在给人们发放午餐粥。

    又有一大群难民拥了过来,费穆手拉着一个难民模样的青年男子走到拉贝面前。

    “拉贝先生,这个人找你有急事。我先出去一会儿,等下回来。”费穆说完就离开了。

    青年男子脱下中式棉袄,摘下毡帽,露出一张西方人的面孔。原来他是随军记者马丁。

    “拉贝先生,我可找到你了,我有一个重要情况要跟您说。”

    拉贝上下打量了一下马丁,“你叫什么名字?噢,别急,到我的办公室来谈。”

    马丁跟着拉贝进了办公室,拉贝随手关上了门。

    马丁先介绍了自己的随军记者身份,后又将日军飞机炸沉美国炮艇的事情详述了一遍。

    拉贝啦地一下把礼帽甩在桌上,愤然道:“这些丧心病狂的日本人,简直是一群疯狗,他们不顾国际法,竟然攻击还是中立国的美国军舰,这是公然的挑衅,是血腥的屠杀,是对正义和公理的践踏!全世界的正义力量一定会声讨日本军国主义的!”

    马丁急切地说:“拉贝先生,有四十多名美国官兵还困在江边的芦苇荡里,而且还有几名重伤员,你可要想办法救救他们呀!”

    拉贝紧皱双眉,思索片刻道:“马丁先生,您别急啊,我也想救他们,可是我们安全区的范围仅限于这3.86平方公里,管辖着25个难民收容所,其他城区都是日占区,中国人叫沦陷区。我们安全区只是个不被承认的民间组织,我这个主席其实只是个义工。我即使出面向日本占领军交涉这种事,我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日本人根本不会理会我。”

    他还想说什么,突然间,美国委员费穆匆匆走了进来。

    “拉贝先生,马丁先生,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日本人抓走了躲藏的芦苇荡里的二十名美国水兵,这是刚才一个逃进难民收容所的渔民告诉我的。”

    “什么?!小鬼子竟然……”马丁义愤填膺,一时找不到形容词,但他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为什么是20名水兵,我走的时候,他们还是45个人呀?”他踱了几步,突然灵光一现,“我明白啦,肯定是厨师胡金福用船接走了20多名重伤员,只有这样,剩下的人才会被日本人抓走。”

    拉贝和费穆交换了一下眼光,三人都沉默了。

    良久,拉贝说道:“这样吧,我只能给德国大使陶德曼先生发个电报,把这事通报给他,让他通知美国大使馆,然后由美国政府出面和日本政府交涉这件事,这样日本人就无法干涉我了,你们说呢?”

    费穆和马丁点头赞同。

    拉贝立即叫来了电讯员,亲笔起草了电文,电报很快发了出去。

    三人怀着焦急和紧张的心情等待了大约40分钟,德国大使陶德曼终于从武汉打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拉贝,那位叫胡金福的厨师带着一船美国伤兵从江北的一个小码头上了岸,他们跑了大约15公里路,找到了一个渔村,那里是中国军队控制区。当晚,艇长和副艇长二人因伤重不治而死亡。后来他们在一个小镇上通过电话与武汉的美国大使馆取得了联系,报告了战舰被炸沉的经过。很快,美国国务卿科德尔向日本政府提出了强烈抗议。日本人给出的解释是误炸,并表示了道歉。昨天上午,美国和英国派出战舰前往南京附近江面展开救援行动。最后,炮艇幸存者全部登上了美军战舰,安全地撤离到上海。不幸的是,又有3名伤员在途中不治身亡。

    拉贝听完电话后,又将日本人抓走了20名美国水兵的事告知了陶德曼,陶德曼大使表示他会通过正规渠道向日本方面了解情况。

    最后拉贝转头对马丁说,“看样子你是离不开南京了,你准备今后怎么办?”

    马丁满怀激情地说:“我是派拉蒙公司派驻美军战舰的战地记者,我的使命是拍摄战争场面和战地人物,所以我要用摄影机做武器,和万恶的日本鬼子继续战斗。我要拍摄日本人烧、杀、抢掠、奸淫的场面,让全世界的人民都能看到日本人的罪恶行径和血腥手段。”

    拉贝不无担忧地盯着他的眼睛,劝说道:“马丁先生,我很认同的你的使命和主张,但是我不同意你做出任何冒险的举动。千万别在鬼子面前摆弄摄影机,那样就等于找死。要知道,日本人已经丧失了理性和最起码的人类良知,疯狂杀戮,血腥屠城,烧杀奸淫,无恶不做,许多行为已经没有了底线,所以为了你的安全起见,我同意你住在我的家里,但不允许外出拍摄。”

    马丁今天亲眼见识了一个正直、勇敢的德国人是如何申张正义,扶危济困,为保护难民和美国官兵的所作所为。他从心眼里感激拉贝先生。他想起自己如何混在难民堆里,几次都差点被日本人发现的险情,不免有些后怕。现在自己能在安全区里落脚,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必须遵从拉贝先生的规定,然后再慢慢寻找机会。他相信,对于一个有心人来说,机会总是会有的。

    安全区办公室里,拉贝正在煤油灯下阅读一份电报。秘书站在旁边等待着。

    拉贝猛然抬头,用手拍着电文愤慨道:“日本人强词夺理,说什么中国老百姓不给他们粮食,所以他们才抢劫,在抢劫中失控,所以才开枪,这是什么逻辑?简直是强盗逻辑!!我忍不住要骂人了!”

    从他身旁的窗口看出去,惨白的月光照着院子里密集的难民,有的披着被子、有的垫着棉衣,有坐的有站的,更多的是躺在地上。一个母亲抱着啼哭的孩子在使劲摇晃。

    金陵医学院的美国医生李察走了进来,寒冬里只穿着一件布衬衫,袖子还高高卷起:“我刚做了一个手术,伤员告诉我,日本人用中国人的尸体填平战壕,好让他们的车辆通过,尸体不够,他们就把临时抓到的中国人打死,填到壕沟里。这个伤员命真大,中了一枪,日本兵把他扔到一边,这才被红十字会救回来。”

    拉贝愤慨道:“这些日本人是来自我认识的日本民族吗?我必须马上给希特勒元首发电报,请他出面干涉日本军方。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这是人类文明史上最大的悲剧!”

    说完,拉贝走进院子,他想去周边查看一下,以防日本人再来捣乱。

    突然,一个穿工作服的年轻男子扶着一个眼睛上包着绷带的中年男子走来。中年男子头发凌乱,衣服前襟上都是血迹。

    拉贝看见他们大吃一惊,站住了。

    年轻男子急切地说:“拉贝先生,您的司机李师傅的眼睛被炸弹炸坏了,卡车也坏了,车上的粮食没法运进来,只好扔在城外了。”

    拉贝宽慰道:“人回来就好。眼睛怎么样?”

    年轻男子说:“李察大夫刚给他做过手术,打了止疼的吗啡。”

    李师傅手捂着眼部伤口,歉然道:“对不起,拉贝先生,都怪我自己不小心。”

    拉贝笑了笑道:“没关系,李师傅,你是英雄,是好汉,你要好好养伤。这几天我先找一个临时司机,先顶替一段时间。”

    李师傅急了:“那,粮食怎么办?”

    拉贝道:“你放心,我们再想法子去运。这五百袋大米是日本人答应给的,还有日本公使冈崎胜雄的亲笔签字,想赖是赖不掉的。”

    爱玛领着一男一女两个难民匆匆走了过来。“拉贝先生,这儿有一名孕妇,可能快生产了,找我们寻求帮助。”

    拉贝闻讯走了过来,抬头看看二人。只见二人身穿破棉袄,那位大腹便便的孕妇脸上抹着厚厚的锅灰,脸色惨白,气息奄奄。原来,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曾沧海和沈玉珍。他们二人混在难民群中,趁着天黑,在人流的裹挟下挤进了安全区的院子。

    曾沧海说:“拉贝先生,我叫曾沧海,这位女子是我的嫂子沈玉珍,她已经怀孕九个月了,原来住在鼓楼医院妇产科,准备生产,日本人进攻南京时,医院遭到日军炮击,我只得把她接出医院。但我们已出不了南京城,躲在一个防空洞里,没有粮食和水,空腹熬了三天,今天实在熬不下去了,我又怕嫂子出事,只能来安全区投奔您。”

    拉贝立刻对秘书说:“快去把李察医生找来。”又对爱玛说:“你去盛两碗粥来。”

    秘书和爱玛出去了,拉贝扶着沈玉珍躺到长椅上,“沈女士,你先躺在这儿休息。”

    不久,李察在秘书带领下走了进来,李很快为沈玉珍做了全面检查。李察回身把拉贝拉到窗前,小声道:“这名产妇情况不太好,全身浮肿,伴有轻度脱水,肚子里的羊水随时会破,幸亏她来得及时,不然要出人命,她必须马上住院治疗。”

    拉贝回过头,担忧地望着沈说:“要是蓝道曼医生在就好了,他可是一流的产科大夫啊,可惜现在人在上海。嗯,那个,李察,你接生没问题吧?”

    李察苦笑道:“我是干外科的,从来没有接过生,好在蓝道曼大夫临走留下了几本产科书籍,我这几天抓紧时间研究一下,学学如何接生。”

    “我相信你会成功的。不过,医院还有床位吗?”

    “床位早就没了,每个病室都挤满了难民,不过我会想办法的。”李察对小曾说:“来,你帮一下手,我们带他去隔壁医院。”

    小曾感激地扶起沈嫂,在李察医生的搀扶下,走出门去。

    安顿好了沈嫂,小曾回到宁海路5号拉贝的办公室。

    拉贝好像一直在等他,手里拿着一个米袋子。

    拉贝盯着小曾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曾先生,你刚才并没介绍你自己是干什么工作的,我也不想打听你的真实身份。你要知道,现在我的安全区已经很不安全了。这几天日本人借口有10万中国军人化装成难民,躲藏在安全区里,就天天来安全区骚扰和抓人,凡是年轻一点的男人全都给抓走并枪毙了。这些灭绝人性的残暴行径,凭我一已之力,再加上二十多个委员的微薄之力根本阻挡不住。所以,我劝你尽早离开,我不能留你,留下你,等于害了你。”

    “可是我无家可归,根本没地方可去呀。”

    拉贝带着惋惜的神情道:“我知道,每一个逃进安全区的人都是无家可归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躲在外面,总比被日本人抓走枪毙要好吧?你不是说过曾在防空洞里躲藏过吗,你可以再回到那里去躲藏,避过这批屠杀潮,形势慢慢会好起来的。我听日本公使说过,日本人很快就要进行人口登记了,到时候,城市的正常秩序就会恢复,人身安全也会得到保障。”

    听了这些话,小曾知道拉贝不是在跟他开玩笑。小曾说:“尊敬的拉贝先生,您能为我嫂子提供医疗救治,我已感激不尽,我不想再为难你,我这就离开,等我嫂子平安生产后,我再回来接她。”

    说罢小曾就要走,拉贝忙说:“等等,这是五斤大米,你带上,先解解燃眉之急,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小曾眼含热泪,接过米袋子,向拉贝深深鞠了一躬,毅然转身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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