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自己也不禁产生了怀疑,“会不会出口不在这边?”
南宫寻停下了脚步,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照着地下,他的眼眸不仅一亮,他的感觉果然没错,这里的地势低,地面上有水,方才他们离开的地方还没有这样的水迹,他抬头望向周围的几扇门,唇畔缓缓地露出了一抹笑。
满月亦环视着四周,无意间的一低头,借着那微弱的火光,满月只见一黑色的虫子在潮湿的地面上动作极快,直向南宫寻的脚上爬去。
她一惊,不由大叫一声:“小心!”
情急之下,满月蹲下身子,也来不及多想,直接用手抓住了那条虫子。
那虫子的身上很滑,动作又极快,满月本想将它从南宫寻身上取下后就扔到地下,可那虫子紧接着转了头一口咬在了她的手臂上,半个头就没了进去!
满月先前并没有往这边想,可此刻却也明白了,这是并非普通虫子,而是血蛊虫!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南宫寻看清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满月的手臂上已经只剩下了虫子的半个身子,南宫寻没有犹豫,伸手直接将那虫子掐断甩在了地上。
那虫子残余的身子还在挣扎着,此时别无他法,满月的另一只手接过南宫寻递来的匕首,用匕首尖刺入肌肤之中,将这四周的皮肉挑了开。
那半截虫子的身子就在她的血肉中清晰可见,满月用嘴叼住那把匕首,将手臂递到了南宫寻的面前,南宫寻蹙紧了眉,自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和一方帕子,将瓶中的药液在帕子上洇了洇,用帕子字她手臂中取出了那半截虫身。
虫子的脚上还勾着满月许多的肉,南宫寻用帕子将那虫身包住,另一只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殿下”还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姑娘好胆识!”
他身旁被他唤作“蓝姬”的女子妖娆笑着,“六王爷好身手。”能准确地抓住她养的血蛊虫并将其掐断,的确是好身手!
女子稍作停顿,又继续得意地道:“只是不知王爷两只手能挡得住多少条血蛊虫呢?”
满月抬眼望向身前的南宫寻,对于这一切,他仿若未闻,只是低头专心地替她包扎着手臂,他们离的很近,近到她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可是她却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的面色似暴雨前的阴天,那样沉着冷静到有几分恐怖。
“王爷不若再好好考虑考虑,现在受伤的不过是一个手下,不足为惜,可等会儿就不知道……”
蓝姬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得面前一阵风迎面而来,那风极大极快,是不可阻挡之势,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再低头时,自己的胸口处已然多了把刀,自前胸直刺穿至后背,来人的动作极快,快到这一瞬间仿佛被定格,而后,她的血终于开始快速的渗出。
蓝姬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眼前的男子,只见他面容平静中透着几分肃杀,他连多看她一眼都嫌多余,一把抽回了刺入她胸前的刀,蓝姬胸前的血喷涌而出,她的人也随之倒在了地上。
血光之中,南宫寻的目光扫过他们身上,睥睨的傲意毕现,南宫寻冷哼了一声道:“动我的人,死!”
他的这一举动就是满月也没有料到,满月瞒着那倒下的女子亦是一惊,可再看向南宫寻时眼中却有了几分笑意。
他用帕子擦拭过剑上的血,“听说这苗疆蛊毒要用养蛊人的血才能解”,他低头看了一眼被血洇透了的帕子,“倒要谢谢姑娘赐血之恩了!”
地上的女子眼睛瞪得极大,又不甘地挣扎了两下,终究支持不住,头一歪,没了意识。
南宫寻转头就要向满月走去,而他的身后,苗疆人一惊之后也缓过了神来,见他们的女蛊师蓝姬倒在了地上,莫不悲愤,苗疆的武士举剑向南宫寻刺去。
那些黑衣武士布成了一个黑色的阵,将南宫寻困在了里面,却见南宫寻不慌也不乱,白色的衣袂翩飞在这幽暗的地宫之中似一道乍眼的风,那些苗疆武士怎么也拦不住。
刀光闪过,那些武士一个接一个的重重倒地,而南宫寻却毫发未伤,形似魅影,刀锋凌厉,这才是真正的魅影之主、南楼公子的实力。
周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那一旁的“殿下”终于慌了神,先时听到来报怀疑这残废的六王爷可能就是南楼之主公子寻他还不是很相信,可今日他不仅见到这南宫寻完好地站在他的面前,还见是了他惊人的功力……
刀光落,人停住,白衣的南宫寻站在原地,看着周围一片的黑色如残花般败落,唇角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他抬头看向那位“殿下”,平静道:“你放心,我现在不会杀你,因为我要让你亲眼看到你这八年来所有的谋划都土崩瓦解!”
南宫寻的眸子淡淡地凝向他,那种王者之气让那“殿下”竟无话可说,南宫寻的身边尸横遍地,可整个人却似在山巅处,睥睨着这天下的一切。
于“殿下”而言,这原是场不可能输的战争,而他在南宫寻面前输的一败涂地,蓝姬是苗疆最好的蛊师,没有了她,他相当于被断了一臂!
南宫寻,你当真不知眼前是你最好的机会吗?留着我,你到底有多大的自信可以最后战胜我?
下一刻,南宫寻转身向满月而去,满月已站起身来等着他,与他相识不由一笑,又瞥了一眼站在他们不远处的那位“殿下”,满月跟着南宫寻,推开了一扇门向前走去。
沿着这扇门后的路走,地势越来越向下,地上的水也越来越多,他们找对了,就是这里,有水能进来,这里就一定能通向外面!
满月却又不由觉得有些奇怪,问南宫寻道:“你怎么知道是这扇门的?”
南宫寻的面色微冷,薄唇上血色极淡,只回答了两个字:“感觉。”
好一个感觉!
满月接下来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南宫寻的眉越蹙越紧,她隐约感觉到不妙,连忙抬起他的手搭上了他的腕脉。
毒发!
南宫寻自幼中过寒毒,毒根未去,昨日又中一毒,偏偏也是寒毒,虽然南宫寻自有分寸,以内力控制住并让明玉祛毒,却也诱起了旧日寒气,方才一战极耗体能,这一来一去……
她看到他的额上冒起了虚汗,不禁担忧地问道:“南宫寻,你到底怎么样?”
南宫寻摇头,手却抓上了她的手臂,人已有些不稳,“这条路一直向前必定有头,前面不远水位会越来越高,你只顾游出去就好,游向水边自能着岸,上了岸之后,把这枚信号弹发出,青音他们自回来找我们!”
这就是南宫寻,即使寒毒复发,在他失去意识前他也会将一切都安排的如此之周全,可他的面前,满月不由哭丧了一张脸焦急道:“可南宫寻,我不会水啊……”
南宫寻看着她,一时僵在了原地。
就是这样,他可以谋划好一切,却怎么也猜不中她,就如他师父诗玄所说,她果然是他最大的变数!
满月跟在南宫寻的身后向前走,见他没了声音,不由焦急道:“哎,哎,你倒是说话啊……”
南宫寻忽然停下了脚步,脚下水深已经没过了腰际,满月向前望去,更是无边的水波,只是已隐约可见天光,这大概就是南宫寻所说的只管游出去就好。
眼见着南宫寻的面色越来越苍白,满月不由愈发担心,“要不你在这里等着,我试试能不能游出去把这枚信号弹放了让青音他们来接你,反正我也淹不死……”
“闭嘴,吵死了!”南宫寻说着,手上拉住她,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带着她下了水。
她不会被淹死可她回沉水!
就算她足够厉害,可等她扑腾到岸上,说不准要等到什么时候,这里绝对不能久留,每多呆一会儿危险就更多一分,事到如今也只有他冒险一搏。
南宫寻的水性很好,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能在水中摸着方向带她离开山洞,到了外面,光线明显亮了许多,可岸边依然不见踪迹,满月明显感觉到他手上的力气已经在渐渐变小,南宫寻快撑不住了!
满月一惊,连忙伸手,在他松开她之前抓住了他,她用另一只手拼命地划着水,可这样的动作看上去更像是在挣扎,能勉强维持自己不沉下去就算是不错了,更别提游到岸边。
其实满月并非不会水,她只是怕水。
她用理智强撑着自己走到现在已近乎走到了自己的极限。
她怕水,因为南宫郅曾将她突然推落至水中,那是她幼时的阴影。
师父不许他们有死角,因为无论轻功还是水性都对他们有极严格的要求,她有天赋,学的亦很快,那日同南宫郅坐在岸边,她得意地对南宫郅道:“三哥,师父方才夸我有天赋来着,说我是棵好苗子……”
南宫郅的面容很是平静,只轻轻地“恩”了一声,视线望向了远方。
她并没有注意到他面上细小的变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样说来不用多久我也能像三哥一样上天下水无所不能了,三哥你现在是不是很厉害?”
南宫郅是师父收的徒弟中天分最高的一个,即使师父百般挑剔,南宫郅总能躲过师父的责骂。
南宫郅没有说话,只是突然抬起手来,自她身后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没有防备,整个人直接栽进了水里!
她的天赋再高,却也终究只是一个刚练几日的学徒,狠狠地呛了一大口水,慌忙之中手脚也乱了方寸,不知要如何动作,整个人竖着沉到了水下,那种灭顶的感觉几乎让她绝望,恍惚之中,她只觉得面前一片黑暗,整个人也渐渐没了劲。
再醒来的时候,她已被人带回了房中,榻边坐着的正是她的三哥,见她醒了,南宫郅不急不缓地将药递给了她,对她道:“从今往后,你可要记得,能上天能下水也防不了背后的那只手。”而且越是亲近的人越容易将你推下去!
她那时不过是个孩子,经此一变又哪里还想得了那么许多?只觉得自己苦苦挣扎了许久如今看到三哥便是看到了依靠,扑上去抱着他就大哭了出来。
她这样,饶是南宫郅也没了办法,只好放下手中的药,拿过帕子替她擦着脸上的鼻涕和眼泪。
她将他抱的更紧,南宫郅不由轻笑着摇头道:“对了,你还应记得,在你越绝望的时候出现在你身边的越不能轻信……”因为你永远猜不准他是来帮你的还是来落井下石的!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淹没在了她的哭声之中。
南宫郅的这一推,没推出她个人情通透,倒推出她个怕水的毛病,后来师父责怪南宫郅太过轻率莽撞,她还“勇敢”地护在他的身前不让师父怪他,她记得那时师父看着她一副“没救了”的样子摇了摇头,对她身后的南宫郅道:“你这一推算是白费了!”
那是她年少天真,又哪里懂得什么叫做背后伸来的手?她只认定了他的三哥对她绝无恶意,可后来,南宫郅再一次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教导了她,也教会了她。
她怕水,是啊,她怕水。
那是在她十岁时南宫郅给她留下的伤痕,就因为这道伤痕,此刻的她无法继续向前,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绝不能了!
苏九歌,你明明会水,你明明有着极好的天赋,就因为南宫郅、就因为南宫郅给你做下的那个牢笼,难道你就真的要看着你身旁的这个人因为你被溺死在这里吗?
不可以,绝不可以!
眼见着南宫寻的呼吸已经越来越微弱,满月自水中艰难地转过身来,双手捧住他的头,将口中的空气度给了他。
她的手上脚上拼命的划着水,虽然依旧不好,但总归人开始向上走了。
她拖住南宫寻,拼命地向上挣扎,一直地挣扎,像是一只困兽,在与困住自己多年的牢笼做着殊死搏斗。
仿佛又回到了十岁时的那场噩梦,暗无天日的世界,她什么也看不清。
好累,真的好累,不如就这样停下吧!
就在这时,她身边的人突然动了一下,满月恍若惊醒,猛地睁开眼睛,南宫寻似又回了些神,可终究没有力气。
看着南宫寻,满月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去挣扎,就是这个男人,在她最危急的时刻挡在了她的身前,他对那些人说:“动我的人,死!”
那样坚决的态度,未曾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明知自己的身体可能承受不住这样一搏,可他没有任何犹豫。
是谁说越绝望的时候越要小心自己身边的人?现在他在她的身边,为了这个把她称作“我的人”的人,她情愿一搏!
走出这个困了她多年的噩梦,走出南宫郅划给她的牢!
苏九歌,你已经不是八年前的那个苏九歌,你现在是南楼满月,无可阻挡的南楼满月!
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满月拉着南宫寻一直向上,挣扎了先前那么久,再向上,人终于跃出了水面,她竭力向将南宫寻推上去,可也不知为什么,怎么也做不到,她索性在水面上吸了一口气,以最简单、最原始的方式将空气给予他。
他还活着,她还可以摸到他的心跳,还好他还活着。
满月努力地向四周望去,希望可以看到岸边,可水流不稳,她只能咬牙赌一个方向,竭尽全力向那边游去。
不知是天分使然还是侥幸,但总归满月赌对了方向,她终于看到了岸边,她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又赶紧把南宫寻拉了上去,她焦急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却在这一瞬间呆住。
没有了。
南宫寻的鼻息没有了!
满月说不清这一刻自己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像是被谁狠狠地闷了一棍,这个世界一片漆黑。
她伸手狠狠地掐上南宫寻的人中,手上不只是因为累的还是什么,在微微的颤抖着。
南宫寻,如果你敢让我辛辛苦苦把你拉上来你却自己走了黄泉路,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咳,咳咳……”
有反应了,有反应了!
满月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坐在一旁,见南宫寻终于有了反应,她只想说……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地上的已经禁不住咬牙切齿道:“你想掐死我啊……”
“你没气息了啊!”
南宫寻看着天上一群大雁飞过,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过于虚弱,他一定要好好问问她这一身武功都谁教她的,他对着满月无可奈何道:“你没听说过这世上有一门功夫叫做闭气吗?”
玄门祖师一向视闭气、缩骨这样违背人常的功夫为邪术,并不许门徒学习,是以满月并没有往这边想,她也不以为耻,反倒心情甚好的问南宫寻道:“楼主大人,你有多久没有这样狼狈过了?”
可不是狼狈吗?两个湿漉漉的人躺在荒草地土坡上,一个比一个面色难看。
南宫寻没有心情和她玩笑,只是问道:“信号弹呢?”
满月也敛了笑,伸手去掏信号弹,却又不由迟疑,现在是白天,发出信号弹青音未必看得见,到了晚上发出信号弹只怕不仅青音会看到,南宫郅也会看到,这里显然离南宫郅的军营更近,如果把南宫郅引了过来,她的手腕上有伤,无法护他周全,以南宫寻现在的样子……
以南宫寻的性格,他此刻必定担心军中之事、担心江城水灾的情况,他肯定不会顾忌被南宫郅发现的危险,会再一次用自己冒险,可是不行,南宫寻现在的状况已经经不起再冒一次险!
想到这里,满月摸到信号弹的手突然攥紧,“糟糕,掉水里了……”
南宫寻:“……”
刚从冰冷的水中上岸,寒气侵体,他连责怪的话都没有力气说,满月躺在地上歇了一会儿终于缓了过来,见南宫寻的唇色已有些发紫,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连忙去找柴火生起火来。
她将自己和南宫寻的外衣扒下来架在火边烤干,有了火,南宫寻的状况似乎缓和了一些,却依旧面色苍白如纸,短期之内两次寒毒复发,南宫寻恐怕招架不起。
夜色渐渐深了,夜风起,吹着身上还没有干透的衣服,就连满月也不禁打起了喷嚏来,她伸手去探南宫寻的额,高热,比上一次来势更凶的高热,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满月只怕他真的支撑不到明天离开这里,这周围几乎是个荒坡,无处可寻药草,情急之下,满月思来想去,眼下可用之物只有一样——楠木珠。
那是玄门的至宝,封了祖师的功力在里面,吸纳污气、润泽养气,眼下南宫郅寒毒侵体,楠木珠能护住他的元气,却要焚尽化水饮下才行,这也就意味着她要成为玄门千百年历史上的罪人,用玄门的至宝救了南楼楼主,只怕师父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她。
还有南宫寻,且不说他上次毒发时说她多管闲事,一旦让他猜出这是楠木珠,他必会想到她是玄门之人,他的八弟南宫熙……
如果他要为他的弟弟报仇……
随他去吧!
想到这里,满月取出一颗楠木珠,握在手心里,她寻了大片叶子盛了些许的水,用楠木珠沾火后松手扔在了水里。
楠木珠燃尽时没有青烟,倒有一瞬明光湮灭在水中,满月想要将这水喂给南宫寻,可高热之中的南宫寻却并不知配合。
叶子浅,满月一只手扶住南宫寻,另一只手上有伤,满月只怕这水洒了,索性一横心,含在了自己的口中,她扶起南宫寻,唇贴上他的,用舌撬开他的牙关,喂了进去。
确定这水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味道,满月才放下心来,夜里冷,他们身上的衣服还未干,风一吹真真的一个激灵,满月伸手去摸他的额,并没有要退热的迹象,只怕之前的心血全都白费了,索性将他抱住,用自己的身子替他挡风。
四周只有水流的声音,夜漫漫,满天星辰之下,满月抱着南宫寻,缓缓地、缓缓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南宫寻只觉得昨日的一切都好似自己的一场幻梦,体内的气血完全没有任何一样,只是身上多了一个像是八爪鱼一样的东西,他偏头,就见身边是满月的睡颜,他知道她一定是怕他被夜风吹着,高热不退才会有此举动。
一张只能算是清秀的容颜,一个似乎与“温柔善良”这几个字不搭边的女子,可不知是被阳光晃花了眼还是别的什么,在刚刚睁眼的那一瞬间他竟察觉到了一种惊艳与温暖。
他抬起手,轻轻抚过她的额,将她的碎发捋到一旁,弯唇,带着说不出的温暖与惬意。
满月……
满月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的身上盖着两件衣服,而一旁,南宫寻已经不在,满月一惊,连忙坐起身来向四周望去,却见从不远处走近了一个身影,满月这才松了口气。
南宫寻将手中的果子递给满月道:“吃点东西我们回去。”
他的气色恢复得很好,人已行动如常,满月又盯着他仔细的看了两眼,道:“你没事了?”
南宫寻应了一声道:“恩,以往毒发需要反复几日自会转好,只是这次毒发最重却好的最快……”
满月心虚地低了头,咬了一口果子,道:“你真是命大。”
南宫寻并没有接茬,而是看着那水道:“我先时并不记得这周围有水,我总觉得这水有些蹊跷。”
被南宫寻这样一说,满月也觉得有几分不对劲,“是啊,若这附近有水,我们只消将洪水引来此就可以了……”满月的表情一凝,“难道说……”
南宫寻替她将接下来的话说完:“南宫郅放水了。”他这样做的目的再好猜不过,南宫郅当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置他于死地的机会,可是……
南宫寻轻笑了一声道:“这一次倒要多谢他了。”若没有这水的指引,他又怎么能那么快找到离开山洞的路?
他回身,正想说“吃完了我们走吧”,却见满月的果子只咬了一口,这才想起她并不用吃东西的这个事实。
他自嘲地一笑,望向满月时神色难辨。
险些忘了,她是只魅。
满月被他盯得有几分不自在,不由找话题引开他的注意力,“你没杀那‘殿下’就不怕他把你是公子寻的事情告诉南宫郅吗?”没有南宫寻的人头做见面礼,那‘殿下’很有可能会用这件是做南宫郅的见面礼。
南宫寻回过身去面对水流而立,负手于身后,他是那样的从容而坦然,“该让他知道了,该让他知道我并非是他耍这样的心机就能轻松除去的人,该让他拿出些真本事了……”
满月自他身后站着、看着,眉先是紧紧蹙着,随后缓缓地舒展开来。
这才是真正的南宫寻。
这才他下给南宫郅真正的战书。
同南宫寻回了军营,南宫寻立即找来了明玉给满月的手重新包扎,自己则去部署下一步的安排。
掀开裹在她手上的布,看到她手上的伤口,明玉整个人都惊呆了,手臂上内侧的皮被划开掀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天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明玉一面掏着药,一面“啧啧”叹道:“怪不得我看六哥那张脸板的都快成惊堂木了……”随后又问道:“张姐姐,你这是怎么弄的啊?”
满月只当是南宫寻告诉了明玉她是谁,没有在意,只轻描淡写道:“被虫子咬了一口。”
明玉的表情已近乎惊悚,但见满月不愿多说,也不好多问,仔细地包扎过后便由着满月离开了。
满月走过去的时候南宫寻正在布置引江河水至澜江的事宜,士兵们都要放下刀拿起铲子去挖河道,可即使这样人员还是不够,与南宫郅合作似乎又成了仅剩的选择,可这样一来又便宜了南宫郅,平白将功劳分去一半。
南宫寻倒是依旧不甚在意,“若是合作,我们只需要防一个人就行,若是勉强独立为之,那我们就要防两个人,这笔买卖很划算。”
更何况……
南宫寻冷笑了一声,这水下埋着的秘密才是真正的价值千金!
这样说倒也没错,这次治水,苗疆人那边必不会让他们顺利完成,若南宫郅再来捣乱……
南宫寻回过头来,正要开口,却被满月猜到了他想要说什么,先一步道:“让只一去吧,我不能再去了。”
上一次去南宫郅那里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今后他必定会盯紧了她的举动,昨日放水一事南宫寻只以为那是南宫郅冲着他去的,其实又何尝不是将她算计在了里面?
这一次让只一前去便是要转移南宫郅的视线,告诉南宫郅她并不只会用只一的一张脸。
南宫寻的眸淡淡地凝了满月一眼,似看出了什么,却什么都没有点破。
城西军营。
灯影下,南宫郅与赵志甄对着地图细细研究,自帐外走进一名士兵,单膝跪地拱手道:“殿下,帐外有一男子求见。”
“是谁?”
“回殿下,他不肯说。”
南宫郅与赵志甄对视了一眼,只当作是南宫寻终于派人来了,“让他进来。”
“是。”
那士兵退了下去,可等了片刻,却不见有人进来,南宫郅意识到不对劲,一双眼睛仿若要看穿至帐外。
有一阵邪风吹过,烛火不住地颤动,暗影重叠,南宫郅瞥了一眼那烛火,冷了声音道:“谁?”
自门外走进一名异域打扮的黑衣男子,他身上的宝石众多,左耳上还挂着一串黑宝石耳坠,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蓝衣女子,头上以蓝稠包绕着,而后自肩上垂下,南宫郅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他们。
那男子微笑着道:“殿下莫惊,在下是来给殿下送礼物的。”
南宫郅的眼睛自黑衣男子的身上上下扫过,最后落在了他空空的双手上,他冷哼了一声道:“礼物?”
那男子抿唇一笑,“这礼物不在手上,在心上,相信殿下一定会感兴趣的。”
南宫郅索性直接挑明,“你的条件是什么?”
那男子“哈哈”一笑,“殿下倒是比那六王爷还要直爽些,在下要得不多,区区江城而已。”
他的话音未落,一旁的赵志甄已然按捺不住,指着他破口骂道:“你这苗疆人狼子野心,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南宫郅伸手拦住赵志甄,那被骂的男子倒也不以为意,“在下狼子野心,要的也不过是区区一江城,又哪里比得上殿下的野心?”
他暗语揭穿南宫郅的皇位之争,南宫郅也不怒,反倒坦然道:“本宫要的东西必会亲手去夺,不需与外族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殿下的话别说得太早,听了在下的礼物殿下怕就会改变主意了。”
他的自信让南宫郅不由眸色一暗,南宫郅没有再说话,只听他开口道:“殿下可知六王爷的腿并非残疾?”
南宫郅的眸色一凝。
对于这点他先前并非没有猜测,因为多年来千百般试探,只是……
“本宫凭什么信你所说的?”
南宫郅料想他今日敢站在这里说话,所知道的绝不只是南宫寻并非残废,南宫郅要逼着他把最重要的内容说出来!
“我知道即使如此,殿下也不会把这当回事,殿下是东宫之主,又有中宫之主的皇后娘娘相助,更是玄门的掌门,论实力,眼下诸位王子之中似乎也的确没有人能和殿下抗衡,可是……”他抬眼看了一眼南宫郅,果然见他的眼已睁大,只等他接下来的话,“殿下可曾想过为什么南楼处处与玄门做对?”
心中最不愿触碰的猜想被人点破,南宫郅的表情愈发难看,“你到底想说什么?”
“玄门与南楼历来不和的确没错,可殿下有没有发现每当玄门的任务与殿下有关时南楼必会搅局?”
“啪”地一声,南宫郅手中的笔杆被他生生捏断。
大家都是聪明人,到此已不必再点破。
这苗疆人的意思无非是在告诉他,南宫寻就是公子寻,南宫寻有了南楼作为后盾,南宫郅还有对他还有多大的胜算?
“我们只要江城,是拘泥于一时的小节还是成就自己的千秋霸业,还请殿下自己掂量。”
他用眼神示意身后的女子,蓝衣女子自袖中掏出一只短笛向前放到了南宫郅的桌上,黑衣男子道:“以我们的身份出入殿下的军营并不方便,有了这只短笛殿下什么时候想找我们自能找到,告辞!”
而后又是一阵邪风,烛影晃动,再回过神来之时,方才帐中之人已经不见。
南宫郅拿起桌子上的那支短笛,手指轻转,就见的身上赫然刻着一个苗疆字符,他的眉紧锁。
一旁,赵志甄欲言又止:“殿下……”
这短短片刻之间发生了太多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赵志甄一时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难得南宫郅的思绪依然清明,他的手一收紧,将短笛攥在了手中,不由冷哼了一声道:“南宫寻没有答应他们就转而来找本宫……”
赵志甄终于将堵在胸口的这一口气叹了出来,“殿下,为什么不回绝了他们?”
南宫郅的眼中划过一抹精光,“他今天所有的话都在告诉本宫不能拒绝他,那本宫不拒绝就是了。”
“那六王爷那里……”
南宫郅的眉心突起,“本宫先前的确低估他了,不过现在他不仅碍了本宫的道,只怕那苗疆人也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本宫只消借那苗疆人的手除去他就是了,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南宫寻,你苦心经营了八年,而本宫现在就要让你这八年的苦心埋葬在这座城池之中!
“报——”
帐外,士兵的声音划破夜的宁静,“六王爷侍卫只一统领求见!”
南宫郅与赵志甄相识,不约而同抿唇而笑。
深夜。
满月坐在军营外的土坡上,仰头望着满天的繁星。
许久不曾这般安静,安静到让她无所适从。
她亲手烧了一颗楠木珠,玄门的至宝楠木珠,为了南楼楼主,那样义无反顾奋不顾身,这在半年前于她简直是不可想象。
玄门有一个传说,传说这楠木珠中藏了一个秘密,或许有关权利、或许有关财富,可自此之后再无人能知晓,这秘密葬送在了她的手中。
满月也说不清这时的自己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不是后悔,她很确定不是后悔,可心中的那种滋味却泛着淡淡的涩、淡淡的苦。
“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吹风?”
自身后离她很近的地方传来南宫寻的声音,满月也不回头也不出声,只等着他在她身旁坐定,才开口道:“公子不是也没睡吗?”
“有想不明白的事时就容易睡不着。”
满月扬眉,“哦?公子神机妙算,也会有想不明白的事?”
南宫寻斜眼睨她,“你这是在奚落我?”倒也没有要计较的意思,“我只是在觉得这次毒发痊愈的太过蹊跷。”
南宫寻行事果然仔细,她终究还是让他存了疑,她装作好奇的样子问:“那王爷觉得是怎么一回事呢?”
南宫寻一笑,“当时在我身边的只有你,这话倒像是我该问你的。”
“问我?”满月做出一个极为夸张的惊讶表情,“公子这可是极品寒毒,我要有什么办法我早就成就一身‘神医’之名了!”
南宫寻不动声色的一笑,笑的满月后背冷飕飕的,直发毛,她不由蹙着眉问道:“你笑什么?”
南宫寻的目光锐利直逼向她,“万一你来南楼前就是个神医呢?”
他终究还是对她之前的来历动了心思!
还未等满月说些什么,南宫寻拿出一水囊递给满月,满月一怔,“我不用喝水啊!”
南宫寻似早已料到她的反应,“你尝尝就知道了。”
满月狐疑地拧开水囊,仰头喝了一口,突然僵住……
这是……
酒!
南宫寻饶有趣味地看着这短短片刻满月的表情变化,然后蛮横地威胁道:“敢吐出来你试试!”
满月自认是个有骨气的姑娘,正想给他试试,就在这时,天上不知飞过了一只什么鸟,“嘎”地嘶叫一声,满月一惊,硬生生的把这口酒给咽了下去。
南宫寻这才满意地接过酒囊,自己也仰头灌了一口。
一旁的满月尤不甘心就这么被他看扁,轻哼着问道:“我要不喝你能怎样?”
南宫寻连眼都不眨一下,“反正只一也回来了,把你扔出去喂黄鼠狼!”
混蛋!
过河拆桥的混蛋!
枉费她还救了他,这个忘恩负义的大混蛋!
可最关键的问题是……
满月恨声道:“我在你心里就配喂黄鼠狼吗?”
看着满月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的样子,南宫寻终于会心笑了。
夜幕下,夜风中,满月眼中映出南宫寻的模样,玉冠束发,眉眼如画,一身白衣竟也似有了说不出的温柔缱绻之意。
满月禁不住伸手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真是不争气,才喝了那么点酒就开始找不着北了!
“你怎么了?”
被南宫寻这么一问,满月连忙摇头道:“没怎么,对了,南宫寻,你为什么要装成一个残废啊?如果当初你的腿是好的,现在太子还不一定是谁的呢……”
南宫寻看着她似迷糊非迷糊的样子,不由轻笑了一声道:“那时九弟刚去,母妃心死,不久就随九弟去了,九弟之死责任虽不在我,我却也难逃干系,父皇迁怒于我,有人借机对我下手,我身中寒毒,若非机缘巧合得到师父救治只怕我早已活不到今日……”
南宫寻停了下来,满月替他将接下来的话说完:“所以你为了自保,就假装自己是个残废?”
南宫寻微扬唇,算是默认了。
如果不是个残废,那些皇兄、娘娘们又怎么会容他活到今天?养妃活着的时候受圣宠极重,他与九弟南宫熙的诗书礼乐大多受皇上亲自点化,那些皇兄们大多把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往日里虽然嫉妒却也要强撑笑颜,可养妃去了以后,他孤身一人,留在皇宫中就是条死路。
许久未曾想起这些,如今回想起来,恍若一场梦,不知不觉也要醒了。
满月在一旁玩着手指,忽然轻笑出声道:“我比你运气好太多,我有一双疼我的父母、名门小姐身份、严厉但又和蔼的师父,还有……”
她的声音忽然停了,南宫寻偏头望向这姑娘,见她还是笑着的,那样甜的笑,可睫毛却一颤一颤的,要哭了的模样。
可她哭不出来。
听起来她的运气的确比他好了太多,可现在,她坐在他的身边,没有了心跳、没有了呼吸,她已经是个死人,先前所提到的那些也就不会再属于她了。
她原本有那么好的运气,又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子的?
他将手中的酒囊递给她,满月蹙眉,连忙摇了摇头,“我不会喝酒。”
南宫寻颇不以为然地一挑眉,“喝酒没有会不会,只有敢不敢,你不敢?”
明明知道这是他的激将法,可也不知是今天的月光太皎洁还是他的笑容太无害,她义无反顾、无可救药的钻上了套。
劈手夺过他手上的酒囊,她笑道:“跟别人我不敢,不过跟你我还是敢的,横竖你现在还不会把我怎样,这条路一个人走太孤单,你还需要一个人陪着你!”
一句话,轻描淡写挑破他们之间的关系。
夜风吹拂起她的青丝,微冷,她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呛着了,猛地一阵咳嗽,她却忽然开心地笑了。
“我从前的十几年从来没有这般放肆过。”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惬意,在一颗空旷的地方、在满天繁星之下、在寒冷的夜风中、在南宫寻在身边,她觉得自由。
就着冷风下酒,这一晚,你一口我一口,一个酒囊的酒见了底。
这对于南宫寻不过是润润嗓子的量,可对于满月而言,已经足够让她变成一只醉猫。
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她的手托着腮帮子,侧脸直勾勾地盯着南宫寻道:“你说你,白白嫩嫩的,也算是貌美如花,我要不是只魅说不准就把你收了……”
满月已经控制不太了自己的语言了。
她醉了。
南宫寻偏头,就见她的一双眼睛快只剩下了两条缝,人晕晕乎乎的,他微牵唇,似带着几分涩意,“可惜你是只魅……”那声音消融在了夜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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