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读-第10章 鳞人公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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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杨森答应了我出院的要求,他从未见过我在别人面前像个孩子一样,哭得那么肆无忌惮。

    我要回去,我要回到鳞人公寓去。那冷漠阴暗的地方,有一段美好的回忆,一段我原本以为此生再也无法感受的温暖。

    成年人很容易低估孩子直觉的敏锐,我就是其中之一。这种敏锐,给我带来过恐慌、茫然,同时带来过充实和幸福。

    鳞人公寓的轮廓出现在前方,我忽然萌生出一种惶恐:倘若有一天它被拆除了会怎样?

    阿吹被害后,我压抑住心中的悲伤和愤怒,生怕被杨森看出自己脆弱的一面。想想真是可笑,这种固执和坚持,本质上毫无意义。或许正如杨森说的,我是在用折磨自己的方式减轻心中的负罪感。

    但离开了鳞人公寓,我又能到哪里去?

    楼上掉下了什么东西,重重地落在我的身旁,发出一声闷响。

    是一个人!

    他的脑袋摔开了花,不过从衣服上可以分辨出,是阿吹的继父!

    一阵眩晕险些将我击倒。缓过神来向上张望,窗口大开,窗帘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黑色的土壤贪婪地吮吸着逐渐蔓延开的鲜血,然后逐渐变成了一种奇异的紫红。他的腿偶尔触电般的颤抖一下,就在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理反应结束后,警察赶到了。

    “除了你,还有别的目击者吗?”杨森把我带进了警车。

    “就算有,你也问不出所以然。”我麻木地说,“因为这里是鳞人公寓。”

    “该死的!”他暴躁地解开衣扣,“为什么会有这种倒霉的公寓?”

    “任何事物都有它存在的理由。”我蜷缩在后座的角落,身上的寒意越来越浓,“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面对的东西,每个人都有逃避的理由,当他们发现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令自己恐惧,并且无法面对的时候,就会躲到这里来。”

    “那么,阿吹一家搬到这里,是为了逃避什么?”

    我愣住,这个问题我从未思考过。管理员告诉我他们是为了上班方便,我就没再多问。长久以来,我的好奇心被消磨到最低限度,再过几年,恐怕我会和那些幽灵一样的住户成为同类。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据管理员说,看房和办理租房手续全都是阿吹的继父一人所为。我盘问过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如今他死了,真实动机怕是更无人知晓。”他苦恼地挠着头发。

    一个刑警拉开车门,交给杨森一张纸:“死者留下的遗书。”

    看完了遗书,他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咝咝地吸着气:“怎么会是这样?”

    我抢过遗书,上边只有草草两句话:“我受够了这种负债累累的生活,既然看不到未来的希望,那么不如全家一起去死。阿吹死了,轮到我和妻子了。”

    救护车尖叫着停在楼前,几个身穿白大褂的人冲了进去,很快抬着担架跑了出来,阿吹的母亲的脸毫无血色,一动不动地躺着。

    “根据初步勘测,死者试图用一根绳子勒死妻子,然后跳楼自杀。”刑警向杨森解释道,“好在他的妻子还剩下一口气,不知能不能抢救过来。”

    杨森思忖了片刻,转过头看着我:“你回家休息吧,有什么消息我再通知你。”

    我神情恍惚地站在楼下,那些昼伏夜出的住户意识到警察已经离开,偷偷地将窗帘拉开,神色各异地打量着我。

    “你们在看什么?”我吼叫道,“你们都是孬种!要是有勇气,就像他一样跳下来摔死!活得这样鬼鬼祟祟,还有什么意义?!”

    我咒骂着,用尽了我能想到的所有的恶毒词汇。他们惊慌失措地拉紧窗帘,剩下我在呼啸的北风中喘着粗气。

    我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方才那番话到底是在骂他们,还是骂我自己?我不知道。

    回到家,我瘫倒在椅子上,心脏还在悸动,依然没有从接二连三的震惊中解脱。

    屋子里的陈设还是老样子,墙角里放着几个空酒瓶,客厅中央的餐桌上的盘子里,装着半盘没吃完的菜,旁边有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

    我缓缓地拿起苹果,冰凉的泪顺着眼角淌下,这是阿吹送给我的最后一个苹果。

    在她被害前的几天,她生病了,和前一次生病一样,我一直没有得到她的音讯。心情烦躁,跑到外边转悠了两天,然后进了酒馆里想要一醉方休。

    阿吹死去的时候,我却在呼呼大睡。

    如果我那天没有喝多,如果我听清了她对我说了些什么,很可能她就不会被继父杀害。想到这里我心如刀绞,痛苦地缩成一团。

    苹果干瘪得不成样子,可我不打算扔掉,我会一直珍藏,直到死去。

    是错觉吗?苹果似乎散发出幽幽的绿光。我揉了揉眼睛,果然是错觉。但那天她把苹果交给我的时候,我也看到了它在冒着绿光……真的是错觉吗?

    僵硬的死鱼,冒着绿光的苹果,阿吹继父的跳楼自杀,加上那张有点古怪的全家福……陡然间全部在脑海里一起涌现,脑袋里仿佛有岩浆在翻滚,热辣、沉重、剧痛。

    一阵痉挛从左腿传送到肩头,我惊恐地跳了起来,难道?!

    我穿上外衣,飞快地出了门,有些东西必须要得到切实的证明。

    十一

    半个月后,在阿吹母亲康复出院的当天,我拨通了杨森的电话。

    “我听说快要结案了,大家都认为阿吹是她的继父杀害的。”

    “是的。”

    “我看了报纸,阿吹的母亲说,她丈夫死前向她坦陈:阿吹被害的前两天,我一直没回家,他本来没下定决心动手,见我回来了,担心夜长梦多,就下了手。”

    “没错。”

    “为什么要用我的鱼当凶器?”

    “为了嫁祸给你。”杨森说。

    “你当时认为这种手法很笨。”

    “所以说是快要结案,并不是彻底结案。”杨森咳嗽了几声,“没有把全部的疑点澈底澄清就结案,我心有不甘。但是舆论都认为案情已经很清楚,我的压力很大……”

    “我养的是条热带鱼。”我打断了他的话,“水族箱断电的话,它挺不过十二个小时就得呜呼哀哉。这些日子我找到了水族箱的制造厂家,他们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我的水族箱并不是因为猫跳进去而造成了短路,进而烧毁,是被人破坏的。”

    “是谁?”

    “那天阿吹的继父在酒馆里和我发生了争执,我调查了一下他的行踪,随后他去上班了,并没有回到公寓。”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这件事?”

    “你还记得咱们上物理课时老师做的一个实验吗?”我没有回应他的质疑,“通电后,富含汁液的水果会发光,要是通电时间长一些,水果的皮层会因为化学变化而产生一种可以散发荧光的物质,这个可以在相关专业书籍里查询到。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我最后见阿吹一面时,她给我的那个苹果,恰好发出了荧光。”

    “……继续说。”他紧张地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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