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大师林语堂作品典藏版-老子的智慧(纪念典藏版)(15)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说完这席话后,庄子把骷髅拿了过来,枕在头下睡了过去。到了半夜,庄子梦见骷髅向他说:“刚才你谈话的神情,好像是辩士。至于你所说的内容,大多是活人的系累,死了就没有这些了。你想听听死后的情形吗?”

    庄子答道:“好啊!”

    骷髅说:“死后,上面没有国君,下面没有臣子,也没有春夏秋冬四时的转变。人在那里无拘无束,更可与天地同终始,即使是帝王的快乐,也不能与此相提并论。”

    庄子不相信,说道:“假如我请掌管生命的神灵,恢复你的形体,再生你的肌肤骨肉,让你重回故乡,和你的父母、妻儿、亲戚、朋友团聚,你愿意吗?”

    骷髅听了,皱眉蹙额,忧愁地说:“我怎能抛弃这帝王般的快乐,再去受人间的劳苦?”

    庄子妻死

    《庄子》之《至乐》

    庄子的妻子死了,惠子前去吊丧,看见庄子蹲坐地上,边敲瓦盆边唱着歌,惠子生气地说道:“妻子跟你生活多年,替你生儿育女,跟你吃苦受罪,现在年老身死,你不哭倒也罢了,居然大唱起歌来,不太过分了吗?”

    庄子回答说:“不是这样的。当她刚死的时候,我怎会不悲伤?可是仔细一观察,她原无生命;不但没有生命,而且也没有形体;非但没有形体,甚至连气息都没有。以后掺杂在恍恍惚惚若有若无的中间,才变化成有气息,有气息而有形体,有身体而有生命,现在再由生命变化成死亡。”

    “这种演变的过程,就像春夏秋冬四时的循环一样。想她此刻正安睡在天地的大房间里,我却在旁边哇哇地哭泣,实在是不明生命演变的过程,所以才停止了哭泣。”

    庄子将死

    《庄子》之《列御寇》

    庄子快死的时候,弟子商议要厚葬他。但是庄子说:“我用天地做棺木,日月做美玉,星辰做葬珠,万物来送葬,这不是一个很壮观的葬礼吗?我还有什么可求的?”

    弟子说:“我们是怕老鹰来吃先生啊!”

    庄子答道:“在地上会被老鹰吃,在地下又会被蚂蚁吃。把我从老鹰那里抢过来给蚂蚁吃,你们不是太偏心了吗?”

    老子死

    《庄子》之《养生主》

    老聃死了,秦失去吊丧,只哭几声就出来了。老聃的弟子问他:“你不是我老师的朋友吗?”

    秦失说:“是啊!”

    弟子又问:“那么你是来吊祭他,应当表示悲伤才对,怎么反而这样草率?”

    秦失回答:“这样就可以了。起初我还以为他是凡人,现在才知道他不是。刚才我进去的时候,看见许多老人像哭自己孩子一样地哭他,许多年轻人像哭自己母亲一样地哭他。他们情不自禁地说出话来,不期而然地流下眼泪,乃是违反天理,倍增依恋的表现啊!他们已忘了受之于天的本性。古时候称这种情形为‘遁天之刑’——违反天然之理,被世俗的感情所束缚,像受到刑罚一样。”

    “你们的老师应时而生,顺理而死,有什么好悲泣的?若能安于时机的进展,顺着自然的变化,把生死置之度外,所谓的痛苦欢乐也就不能闯进心怀了。古时候把这种情形叫做‘解脱’。”

    四友谈生死

    《庄子》之《大宗师》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个人在一起谈话。其中一人突然说:“谁能把虚无当做头,生存当做脊梁,死亡当做尾椎骨?谁能知道生死存亡本属一体的,就是我们的朋友。”四人相视而笑,乃成了莫逆之交。

    不久,子舆生了病,子祀去探望他。子舆却说道:“看哪!那造物者多伟大,居然能把我的身体弄成这般形态,既弯又巧,真是妙极了!”

    原来他的腰已弯曲,背骨突出,头藏在肚脐底下,肩膀高出头项,发髻直冲天空,甚至连阴阳二气也不调了,可是他的心情却平静如昔。他支起身子走到井边,照了照自己的影子,说道:“造物者竟把我的身体弄得这么巧啊!”

    子祀问他说:“你嫌恶这个形态吗?”

    子舆回答:“我为什么要嫌恶?假如我的左臂变成了鸡,我就叫它报晓;假如我的右臂变做弹丸,我就用它去打鸟,然后烤鸟来吃,假使把我的尾椎骨变做车,精神变做马,我就坐着这辆马车到处游玩,哪里还用得着另外去找交通工具呢?”

    “并且,生是应时机的,死是顺天命的,若能安守时机,随顺天命,那么哀乐的情感,也就进不了我的胸中,这就是古时候所说的解脱[18]。如果不能解脱,就是被外物束缚了。人本胜不过天,我虽形体如此,又有什么好嫌恶的?”

    不久,子来生病,气息急促,已成弥留状态,他的家人围着他不停地哭泣。这时子犁来探望他,看到这种情形就对他的妻儿道:“快走开吧!不要惊动了这将要变化的人。”说完,便靠在门旁对子来说:“伟大啊!天地的主宰又要把你变成什么呢?要把你派到什么地方去?你想他会把你变成什么呢?要把你派到什么地方去?你想他会把你变做鼠肝呢,还是虫臂?”

    子来气息微弱地答道:“父母命儿子往何处去,无论东西南北,他都听从命令,而阴阳对于人,就好像父母对儿子一样,并没有多大区别。它如果要我死,我就得死,要是不听从,就是忤逆不顺。这一切的罪过都须我来承当,它却毫无过错可言。”

    “天地给我形体,让我壮时劳苦,老时清闲,死后安息。既以生为善,也要以死为善啊!”

    “譬如:有一个铁匠在化铁,突然铁跳起来说道:‘我一定要做成莫邪宝剑。’你以为铁匠还会认为这是吉祥的铁吗?现在,我若偶然成了人形,就想世世做人,请求造物说:‘让我做人!让我做人!’造物者一定会以为我是不祥的人。假若现在我把天地看做化铁的大炉子,造物为铁匠,那又何必担心死后会到哪里去呢?”

    然后子来陷入平静的沉睡中。没多久,居然精神抖擞地醒了过来。

    三友谈生死

    《庄子》之《大宗师》

    子桑户、孟子反和子琴张三人交友,谈道:“谁能以仿佛不曾在一起的模样相处在一起?谁能彼此帮助,却又能做到好像没有互助的样子?谁能在云雾里遨游,在无极中跳跃,既不喜欢生存,也不厌恨死亡呢?”三个人相视而笑,乃成了莫逆之交。

    不久,子桑户死了,还未下葬,孔子便命子贡去帮忙料理丧事。可是,子贡一到那儿,就看到孟子反和子琴张两人,一个在编曲,一个弹琴,嘴里还不住地唱道:

    来吧,桑户啊!

    来吧,桑户啊!

    你已回返了本真!

    我们却仍在受人体的束缚。

    子贡急忙走上前问道:“你们这样对着尸体唱歌,合理吗?”

    两人相对一笑,无视子贡的存在,说道:“这个人哪里知道礼的意义?”

    子贡回去后,把所看见的事都告诉了孔子,并且说:“他们是什么啊?不用礼教约束自己的行为,而把形体置之度外,对着尸体唱歌,竟然能面不改色,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他们。还是请教老师吧!”

    孔子说:“他们是超脱世俗的方外人,我却是寄托在世俗里的方内人。方内、方外是不相通的。我差你去吊唁,实在是我不曾考虑到这点,要怪我见识浅了。”

    “他们自认是造物者的伴侣,遨游于天地之间,并与气合为一;他们把生看做肉瘤,把死当做溃破的疮,如此一来,怎能知道生死先后的区别呢?他们把形体看做精神寄托的异物,无所谓寄托成何种形体,所以能忘却形体内的肝胆,还有那形体外的耳目。”

    “他们把生死看做循环往复:没有开始,没有结束;他们茫然徘徊于尘世之外,逍遥于无为的事业中。像他们这种人怎能拘守世俗的礼节,且把它表演给人们看呢?”

    子贡又问:“那么,你是依哪一种道呢?”

    孔子答道:“我是受天诅咒的人。虽然如此,我还是愿和你共同追求那方外之道。”

    子贡说:“请问如何追求?”

    孔子说:“鱼的生活依赖水,人却需道而生活。依赖水生活的,掘个水池就足够活命了,依赖道生活的,得了道,性情也就会安定。所以说:鱼游于江湖,自在逍遥,便忘记了一切;人得了大道,性情安定,也忘去了一切。”

    子贡跟着又问:“请问奇人是什么人?”

    孔子答道:“奇人乃是异于世俗、合于天理的人。所以说:天眼中的小人,乃是人间的君子,世人眼中的君子,便是天所认为的小人。”

    第三十四节 大道泛滥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19]而不为主,可名为大。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其成大。

    【语译】

    大道广泛流行,就像水一样,可左可右,无远弗届,无所不到。任万物赖之以生长,而不加以干预,任万物赖之以成就,而不居其功;它养育万物,而不主宰万物。

    从道体的隐微虚无看,它可说很渺小,但其用无穷,化育万物,使万物归附而不知其所由,它又可说是很伟大。道所以能成其伟大,就因它不自以为伟大的缘故。

    道的内涵

    《庄子》之《知北游》

    东郭子问庄子说:“所谓的道,在什么地方?”

    庄子答道:“它无所不在。”

    东郭子说:“请说出一个地方吧!”

    庄子说:“在蚂蚁身上。”

    东郭子说:“为什么这么卑下?”

    庄子又说:“在稊米里。”

    东郭子说:“怎么那么卑下?”

    庄子紧接着又说道:“在瓦甓里。”

    东郭子说:“怎么更卑下了?”

    庄子又说:“在屎溺里面。”

    东郭子再也不说了。

    于是,庄子说:“你的问题,没有接触到实质,所以我只能这么回答你。从前正获问监管市场的人如何判断猪的肥瘦,回答是从脚看起。你不要固执成见,认为屎溺里面没有道,其实天地间没有一样东西能离开道的。伟大的真理如此,伟大的学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道无所不在

    《庄子》之《知北游》

    说到大,道可谓无穷无尽;说到小,也没有一样东西不比它小,所以万物才能由此而生。就因为道大,它才能包容万物;就因为它像海一样深,所以才不可测度。

    天地四方虽浩大无比,却未离开大道而独存;秋天兽类刚生的毫毛,虽微小,却能依靠大道自成形体。

    第三十五节 道之平

    执大象[20],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乐与饵,过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

    【语译】

    能守大道,天下人都会归从他。因为他不但不会害人,反而能使天下得到太平康乐。悦耳的音乐,可口的美味,只是做客时的短暂享受罢了,怎么可能持久?道显现出来的,虽然淡而无味,既看不见,又听不到,但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列子》一书特别强调道家“精神重于物质”的学说。作者本人更是以乘风而来的仙人姿态,出现在庄子的作品中。下文将提到的关尹乃是函谷关令,曾说服老子写《道德经》一书。

    执守大道的太平

    《庄子》之《达生》

    列子问关尹说:“至德的人在水中行走不会窒息,踏在火上也不觉其热,在高空飞行也不觉恐惧,这是什么原因呢?”

    关尹答道:“因为他能保守纯和之气,修养恬淡之心的缘故。这可不是智慧、技巧、果断、勇敢所能做到的,我这就告诉你它的原因何在吧!”

    “凡是有形貌、影像、声音、颜色的东西,都是物。那么物与物之间怎么会有距离呢?是因为有声无声的分别罢了!唯有无声无色,断绝视听,才能达到无形无变的境界。能执守这个‘大道’的人,才不会受外物的控制。……”

    “酒醉的人掉在车下,虽会受伤或患病,还不至于死亡。他的骨节和常人相同,为什么损害却与常人迥异?乃因他精神凝聚,乘车不知,坠车不知,任何恐惧没有进入心中,即使和外物摩擦,内心也不会惊恐的缘故。酒醉的人尚能如此,何况那顺天而行的人呢?”

    “圣人和自然化合,所以外物伤不了他;复仇的人不会去折断仇人的剑,因为剑本无心;性急的人,不会埋怨掉在头上的瓦片,因为瓦片也无心而落。”

    “天下若能平静,没有战乱,没有杀戮,没有刑罚,那都是由于自然无为的大道所造成的啊!”

    “不要运用智慧去发展人性,应该顺乎自然去发展天性;因为应合天性的合于道德,运用智慧的就伤害天性了。若能不厌弃自然,不运用人为,也就达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

    道家主要的德行,乃是混合了生活中的为与不为,以达到心灵的“恬静”与“成熟”。所谓道家之名,由道的“恬静”而来。在第三十七章之一中将谈到恬淡、平静、沉着和无为,彼此是可以转换的。

    用恬静来培养智慧

    《庄子》之《缮性》

    古时学道的人,用恬静培养智慧;虽有智慧,却不用它,这又叫做用智慧来培养恬静。两者交相培养,和顺的道德自然就由本性流露出来。

    用之不尽

    《庄子》之《齐物论》

    “灌水进去不见满,取水出来不见干,而且不知其源在何处,那就叫做葆光。”

    第三十六节 生命的步骤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以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语译】

    物极必反,势强必弱,这是自然不易的铁则。能够明了这个道理而加以运用,自然就无往不利了。任何事物,要收敛的,必定会先扩充;要衰弱的,必定会先强盛;要废堕的,必定会先兴举;要取走的,必定会先给予。这个道理,看似隐微,其实很明显,那只不过是柔弱胜刚强这一机先的征兆罢了。

    深水是鱼生存的根本,鱼不能脱离深水,否则必定干死;权谋是治国利器,不可轻易示人,否则便要自取其祸,国灭身亡。

    从本章我们看到完整的“复归为始说”。这是庄子《秋水篇》的本体论、相对论,经过一个长时期的发展,才导引出来的结论。

    复归为始说

    《庄子》之《秋水》《知北游》《齐物论》

    北海若总结上面说道:“安静点吧!河伯!你哪里知道贵贱的门径和大小的根由啊!”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