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亦作“辞让”】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孟子作如下证明曰:
今日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孟子有心忘记提起皮肤颜色的区别,虽然中国种族之多,竟使他说某一部人“南蛮舌”,其实,他明说过,“舜东夷之人也,文王西夷之人也。……其揆一也。”这种忘却皮肤颜色的立场,似乎可以使世界各国,不论“联合”与否,培植种族平等的基本信仰。他没有提起工业生产力的标准和今日生活的标准。就颜色、生产力及生活的标准看来,我们是永远不会平等的。
因为生活的标准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岂不每隔十年八载便变易一次?Wimpole Street的Barrett府【即女诗人勃朗吟家】,可有白磁浴盆?约翰逊博士可曾用过抽水马桶、摩登卫生设备?迭更司可曾听过无线电?哥德可曾用过照相机?赫姆波脱(Humboldt)可曾放过冷热水龙头?他岂不是也用磁盆水桶盥洗的?特莱登(Dryden)可曾住过冷热气电灯设备俱全的房子?莱姆(Charles Lamb)可曾见过电影明星Ginger Rogers,或用过新化学质牙刷?华资华斯纸,或说起一星期去看电影一次,或去听Flagstad歌剧名家?他可曾看过约翰逊博士在一百五十年后才编的第一部英文字典?他在学校内的坐椅可能折叠起来,课室光线可好?他可曾上派克大道去看牙医生?他吝啬地遗传给他妻子的“次佳床”,可有席梦思弹簧?说得近一些,爱迪生可曾见过电影明星Errol Flynn?Luther Burbank可曾见过Radio City?(纽约无线电城)Elinor Wylie【近代已逝的美国女诗人】可曾见过传真?Will Bogers【已逝之美国幽默家,性好飞机】可曾见过空中堡垒?爱因斯坦可曾在大西洋无线电话中讲过话?我们笑十九世纪末的人的服装举止,二三十年后人家要笑我们。我们为什么要做宇宙的鉴镜?标准在什么地方?
这些不合理的假设必须废除,人类的共通标准必须建立。孟子排斥了“两足动物”的理论,以人心精神上之共同点建立共通标准。孟子这一说,乃是向今日的机械时代挑战。
我们已谈了很多重要的问题,排斥了千百项养猪式的战后计划,证明它们避免第三次世界大战之无能,并把今日的混乱局面,追源于道德观念的破产。我已设法证明,世界的混乱、战争、冲突,都源于我们对宇宙及人的概念的变化。我也设法证明,战争源于强权政治,强权政治源于对人类社会的自然主义看法,对人类社会的自然主义看法,源于物质主义与定数论所加诸人文研究与近代思想的影响。战争与和平这较大的问题,关键全在我们对人的观念如何?他是一个化学混合物,机械性的争斗律的奴隶,或是释迦牟尼以及其他古时圣哲所说的自由人?但是物质主义、自然主义、强权政治、战争,合组成一条紧固的铁链,把今日的人缚住,使其无法脱身。在养猪式的战后经济计划中,我们所知道的唯一补救方法,乃是移置这条铁链,把它宽放在机械奴隶的足踝或肩上。今日不乏蔚然大观的专门科学知识,但是今日最高明的和平科学家,也不过是解剖专家,深知学理,只能告诉你感觉神经什么地方最迟钝,臀部什么地方最厚,等到人家鞭你的时候,可以从容忍受,甚或感觉机械律之必然性,还带着“此天意也”这种逆来顺受的态度。没有一个科学家有心去打破这些束缚人类精神的铁链。
很奇怪的,我们碰上孟子,倒给我们恢复了人的精神观,给我们定了人类平等的原则、世界合作的基础,以及自由的可能性。他对人的估计较为体面,不像百年来无数科学家那样把人当做机械所说的那样下流。我不怕人家说我饶舌,一定要再说一次:物质主义的信徒只能永远混打下去。物质主义的信徒不能结束战事或建设和平。他们的头脑不行。他们没有希望的勇气,而且此刻也并没有什么希望。
奇怪的五尺的人,他能征服了这世界,却怕区区的小念头,定数论,似乎逃不出它的圈套!或许有一天他会豁然开悟,寻出逃逸之路,使他开悟的,不过是一点念头、一把小钥匙——天使将遗送给我们,以打开束缚住凡人的铁链——这钥匙名“自由意志”。有了这把小钥匙,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便可得解脱了。
后序
我的辞已尽,话已毕了。在每个时代,必有自由之神与反动妖魔,同时存在。凡是和平的战士,何去何从,务必审慎抉择。谁曾经看见和平之神被摈门外,而犹踯躅檐下,依稀而不忍去,就要看见她低头无言,转移玉步,搭讪着走开。和平与权力是两位妒妇,永不能同居一室。我们的当局现在同那个娼妇厮缠鬼混、狂饮作乐,而和平女神窗外窥看,听见屋内作狂浪之声,就黯然回步,永不再来了。因为和平之神是一位名门闺秀,只有好逑君子,她才肯临门。但是那些主持国家大政的当局,却是些乡愿德贼;他们并不爱她,只爱娼妇,而且她也知道。所以她就此退入朱门深户,等到她知道我们真诚爱慕她,而不爱那权力婊子之时,才可重睹她的芳颜。
所以我恨那娼妇,并恨那些寻花问柳的人,因为我还为他们的子女后代担心。和平女士就在我们的篱上盘桓,但是她永不肯进来。因为这时屋内,正在灯红酒绿、恒舞酣歌。我的朋友正在醉生梦死、踌躇满志。可不要小觑那娼妇啊,因为她自有她的魔力。男人一见她肌肤莹润;她的美酒易醉,因为里面有药。
然而好景难再,千里搭凉棚总有拆散之一天。前夜醉舞酣歌,已成尼布嘎尼萨王国亡无日之末宴了。一场狂梦,忽然惊醒,将见劫运临门、豪户破产。拍卖行员将走入巨室,将祖宗的供像一一编号登记,倒箧翻箱,沸沸腾腾。一个粗夫就坐在娼妇前夜所睡的床上,试试弹簧好坏。回头搬运家俱的人就要进来,满脚污泥大步踏过地毡。祖宗的供像就和扫帚水桶七歪八斜装运到拍卖行里去。等到一切搬完四壁皆空之时,这家的子女、兄妹携手怪可怜地从中门走出,也不掩户而去,就此流为破落户了。房子出卖,新主人搬进来,又重新裱糊墙壁,把新安乐椅放在壁炉前,说道:“鸿运新开了。”
但是,和平女士,请不要走开。我们还未打定主意呢。那些男人刚在开怀畅饮小姐的香槟酒,有几个灌醉了,有几个还清醒。和平战士,大家高声呼喊,也许她还可听我们的话。也许她还可以不走,只要我们对她说:“我们一致挽留你。无论你什么条件,我们都可答应。这是我们无条件的投降。因为我们要请你来保护我们的子孙,以你的温柔宽厚福庇他们。”
这是些简单平淡的话。但是如爱默生所说:“除非我们有爱慕好尚之情,最简单平淡的话也听不懂。”仿佛这颓丧年代的强权政治家及学界批评家,中了什么风魔,已经失了爱慕之心情及好尚的勇气了。所以他们麻木不仁,无能建设和平。但是到了世人望治之心复怀热烈的情调,而另一年代的人复能鼓起爱慕好尚的勇气时候,那时和平之神就会蹑足入我室内,从背后两手掩我们双目,轻声附耳说:“你猜是谁?”那末在我们毫无准备之时,她便不邀而来,成心在我们家里住下去,来陪着我们,保佑我们及我们的子子孙孙。
注释
[1]见威廉·霍金(William Hocking)著:What Man can Make of Man(Harper)。
[2]此句子以后所引各句,见莱诺·格尔贝著(《权力和平》第10页、60页、130页、140页)。
[3]见史蒂芬·金霍尔:《全胜利》,219页。
[4]见尼哥拉·约翰·史班克孟:《世界政治中之美国战略》,459—548页。
[5]见史蒂芬·金霍尔:《全胜利》,215页。
[6]最后一句“所以她的分配率,只有4%”出现于油印第一版。在印成本及再版书,则已被删去。这很是有趣。这句话原来是用以加强语调的,但是古尔柏森先生后来一定觉察非但不能加强语调,反而把它减弱。
[7]见《世界政治中之美国战略》,第461页,此后引用各句,见460、466及470页。
[8]见460—461页。请参考第三篇中之引句。
[9]Andreas Dorpalcn:《霍斯何弗的世界》,第24页、25页。
[10]史突老斯胡伯著《地略政治——空间与权力之争夺》(Putman版);威德时:《德国征服世界之战略》(Parrar&Rinehart版),附有趣的地略政治地图;陶柏伦:《霍斯何弗将军之世界》(Parrar&Rinehart版)。
[11]为威格在《将军与地理学家》第14页所引(牛津版),参见陶柏伦书中关于“正式”和“非正式”定义,第23页至25页。
[12]见威廉·内斯特·霍金著:What Man Can Make of Man(Harper),31—32页。
[13]拙著《中国与印度之智慧》,574页。
[14]其恩斯著:Physics and Philosophy(Macmillan,1943),215—216。
[15]拙著《中国与印度之智慧》。爱默生论“循环”文,值得仔细研究。他推究生命之韵律,以及应付“无为”之难关,与庄子极像。他是美国第一个相对论学家。
[16]亚里士多德:《政治》,牛津版,108页,Jowett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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