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拒绝,理由是宋朝没有递交正式的求和国书。而赵光义再没有进一步的表示,这件事不了了之。但是,这是近四十年以来辽人第一次接到了汉人的主动示好,他们的反应是非常惊喜,立即对边将严加约束,不准再随意侵入宋境剽掠;而且在转年之后,辽国人就表现出了他们的诚意。
辽国境内的武清县有一百多个人私下里结伙进入宋地抢劫,回去之后被辽帝下令全都处死,并且把抢来的人畜财物全部归还。
回顾全程,其实可以说,这是宋朝的一次意向上的和平提议,谈不到什么屈辱,而且达到了目的。但是在赵光义的心中,乃至于宋朝全体朝臣的心里,却是酸楚和悲凉的。
在十几年前,这是能想象的吗?近四十年了,从柴荣开始,汉人强势复兴,一直对辽人强硬压制,不停地进攻,不断地胜利,甚至举国兴兵收复故地,但这一切,从这时起完全变成了遥远的记忆!
再也不可能了……赵光义在心底里悲叹,人们可以用刘邦甚至天可汗李世民的例子来宽慰他,这两位皇帝都曾经以和亲等更加低姿态的方式与异族谋和,那么他这时的一个小小的议和提议又有何难堪?
休养国力,从头再来好了!
但是真的是不可能了,赵光义比谁都清楚,这时连第二天的太阳对他来说都是奢侈品,还谈什么抱负与理想!还是在这一年的九月,他把晚年最喜欢的一个官员寇准,从青州召还,在宫中把裤腿掀起,说——“卿来何缓?”
你怎么来得这么慢,你看,朕的伤势已经……
赵光义问——“朕诸子孰可以付神器者?”
我的哪个儿子可以继承皇位?赵光义开始安排后事了……
寇准的回答让人替他发抖,他说——陛下要为天下选太子,跟您身边的女人、太监商量,这不行;跟我这样的近臣商量,也不行。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您亲自选择,自作主张。
皇帝身边的太监,指的是十全大太监王继恩及其党羽;皇帝身边的女人,但凡知道一点宋史的人都知道,他指的是当时的宋朝正牌皇后李氏!
在皇宫里当众说话,把除了皇帝以外的所有人全部一掌拍平……这时赵光义低下了头,想了很久,然后才把所有的侍从都屏退,小声地问—襄王行吗?
寇准的回答变得稍微艺术了一点点——知子莫若父,您既然觉得他行,那就马上决定。
赤裸裸地赞同,从此宋太宗的第三子—赵元侃从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被任命为开封府尹,进封寿王,正式成为准皇储。而寇准也因此重回中央,并且从西府的军事部门枢密院调到了东府中书省,成为文官系统里的顶级人物——参知政事。
再一次富贵险中求,要立就立大功,要得罪就往死里得罪人,这就是寇准的风格,注定了他一生大起大落,过着“电梯”一样的生活。
然而,这一时期最重要的人并不是寇准,而是号称衰中之衰、既烂且衰、连衰四十余年都不停的“衰神”吕端。
吕端其实开始并不衰的,他的出身相当高贵。他的父亲大人吕琦曾经在后晋时当过兵部侍郎,他从踏上仕途起就有特权,起步就是以恩荫补千牛备身。
到了宋朝,他的运气更好,他的大哥就是宋初时的参知政事副宰相吕余庆,而且是一直参知了十年之久。好运截止到太祖朝,他大哥和赵匡胤死在同一年。进入赵光义时期,他开始独自闯荡江湖,就此开始了一衰再衰的人生旅途。
这期间第一次严重倒运,就是跟了顶头上司开封府尹、秦王赵廷美的霉庄,被赵家二皇帝发配至千里外,只许走路,当了大耳朵驴;第二次,由于他表现好,人憨厚,又被调回了老岗位开封府,继续给第二任准皇储许王赵元僖当下属。结果赵元僖离奇死亡之后,他又一次被钦定为御用出气筒。
当时他正在开封府堂上办公,突然间御史武元颖连同十全大太监王继恩出现。煞星临门,满堂震恐,可是吕端徐徐起立,静待诏命。
当天吕端取帽下堂,与二位天使大哥随问随答,从容自若。三个月之后,这些“有罪”之官都按律到考课院领处分,并且恩准可以面见皇帝,表达一下自己的切身感受。只见表演现场涕泪横飞,号声一片,所有的堂堂大宋命官都把脸面扔到皇家御用厕所里,彻底变成了痛苦不堪的水龙头,哭得跟窦娥似的,但只能强调出一点痛苦之源——臣有罪,但是家里太穷,您要是再贬了我,就要全家饿死了……
表演收到赏钱,这些人基本都被赵光义原谅,就算贬,也不会贬得太狠太低太远。可是轮到了吕端,这位衰神却只说了四个字——臣“罪大幸深”,积极要求外贬,越远越好!
赵光义深深地凝视他,也只回了四个字——“朕自识卿。”不久之后他便官复原职。
这是必然的,就在吕端两次出任开封府属官之间,在那段被贬的岁月里,他的表现赵光义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在宋端拱元年(公元988年)四月,他奉命出使高丽。回程时海上突然起了大风,波涛如山,推樯折舵,同船的人连同副使吕佑之都吓呆了,下令把船上所有的货物都扔进大海,才逃过这一劫。
这一切发生时,吕端独自坐在舱中怡然读书,神色不变,就像在自己家中的书斋中读书一样。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吕端。”这样的胆识,这样的气量,尤其是霉运当头却绝不怨天尤人,更不摇尾乞怜,吕端用光明宽厚的人格力量硬生生地扭转了皇帝的成见。
十五年前,皇帝说他“是大家子弟,能吃大酒肉,余何所能”。到这时,皇帝要升他为相,强调“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
宋至道元年(公元995年)八月十八日,宋太宗皇帝正式下制,诏告天下亿万子民,立襄王元侃为皇太子,改名“恒”。
宋朝大赦天下,诏皇太子兼判开封府(判,位于开封府尹之上)。中原汉统自从唐哀帝天祐年间(公元904年—907年)以后,至此近百年光阴,第一次重现皇太子之册立。
当天赵元侃这位命运的新宠儿出皇宫进御道参拜太庙列祖列宗,然后出现在京城百姓面前,博得万众欢呼——“少年天子也”。
这句话立即就传进了深宫内院,现任皇帝赵光义的反应是极端愤怒,他立即把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寇准叫来,劈头一句话,让以后千年之间听到看到的都痛斥他真是虎狼之性,泯灭天伦——“人心遽属太子,欲置我何地?”
连儿子的权力都要争,这算是什么父亲?
可是谁说他是个好父亲了,并且在他的心里,甚至于在天下万民的心里,都从来没要求过他是个好父亲。他应该做的是当个好皇帝,而他这时的反应,绝对标准正规,是人世间曾有过的任何一位英主的标准反应!
所谓的“英主”,举例子吧,刘邦、刘彻、李世民、朱元璋、康熙、乾隆,他们都是大有作为的皇帝,就其功业而言,绝对称得上英主了。
他们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至死不放权!
前面的四位汉人皇帝,虽然都有太子,但是哪一个都是直到尸体冰凉之后,太子才能触摸到国家的权柄。到了后面的两位满人皇帝,他们更绝,连太子是谁都是秘密。死后去爬“正大光明”匾吧,秘密都在后面。别提乾隆的太上皇,嘉庆前六年的皇帝时刻都坐在火山口上,那是什么日子人人心知肚明。
这就是强势天子的真相,他们的仁慈,都只有在敌人都被征服之后才会显现。而且在人类的封建历史上,权力越统一,才越能给人间带来平安,所以赵光义这时的反应与嫉妒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并且只要再让他受到刺激,感觉到更大危险,他绝对会做出李世民当年做的事来。
干掉自己的亲儿子,管他是不是太子!
宋朝亡西夏之心不死,赵光义无论怎样都不放过李继迁。那就伐之!
李继迁在赵恒举行皇太子册立大典的同一月份——九月,率领着党项骑兵再次进攻宋朝。在当年的史书记载里,西北方面的清远军上报宋廷,说李继迁入侵,已经被击败并逃走。
很强,但很无耻。这是假的,只要稍微扫一眼半年之后的《宋史》,就会发现这是个不折不扣的谎言。因为那时再说到西北形势时,一下子就提到了西北战略第一要地灵州已经被围攻了多半年!
转年四月,西北的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宋史》中记载赵光义命令白守荣护送四十万石粮草去灵州,结果李继迁亲自率军在浦洛河打了个埋伏,白守荣全军崩溃,四十万石粮草都落入了李继迁的手里。
这次围攻灵州,李继迁的人马超过了一万!
这再不是以前王侁以几千骑兵就能打跑的党项人土豪型武装了,宋朝已经错失了干掉他的最佳时机,那就是上一次李继隆出重兵进攻西夏的时候。那时李继迁为什么不应战,扔下老巢银州就逃跑?
那根本就不是怕了宋朝的大军,而是因为他刚刚吞下了堂兄李继捧的实力,还没来得及消化,他不敢拿这样半生不熟的军队去孤注一掷。经过两年多的时间,李继捧也被宋朝人抓回到开封,西夏已经是李继迁一个人的天下,他摇身一变,已经恢复到当年定难五州之主的真实身份。
要打他,就要做出与一个国家开战的准备。
这就是为什么要先送那么多的粮草过去的原因,要先让灵州再挺一段时间,宋朝发兵需要准备。但是谁能想到李继迁竟然能一边继续围困灵州,一边还有余力围城打援。形势危急紧迫,真的刻不容缓了,就在粮草丢失的当月,赵光义下令命侍卫司马军都指挥使李继隆为环、庆等十州都部署,殿前司都虞候范廷召为副都部署,以当年潘美扫平南汉的灭国级军力(同样是十州之力),立即出兵讨伐李继迁。
十州之力,分五路进兵。
主将李继隆自环州、范廷召自延州、王超自夏州、丁罕自庆州、张守恩自麟州,目的地在开战前已经确定——乌池、白池。
要注意,上面的这些数字和名称,里面包含的信息量极其庞大,并且这次战争的决胜点都已经先期出现。首先,要想一下,宋朝为什么又要分兵前进?
上次北伐契丹时分兵是三路,实际上是四路;再往前数,最著名的汉武帝伐匈奴时,卫青与霍去病、李广等人也都是分兵而进;甚至再往后看,到了明、清两代时,明末清初决定汉满兴衰的萨尔浒之战,明朝是分兵四路;到了康熙征噶尔丹,乾隆征大、小金川,也都是分兵进击。这都是因为什么?
不要看结果,因为上面的战例里有胜也有败,历史证明分兵绝对带不来必胜,也绝对不意味着必败。那么这样做,就只有一个原因——怎样抓鱼?
出兵塞外,茫茫天地就像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拿着一把鱼叉去一次只攻击一个目标好,还是分散开,合围进击,像一只渔网那样铺天盖地的成功率高?
何况汉人的人数就是占优势,就是有当渔网的本钱,那么干吗不用?所以赵光义还是选择了分兵。
再来,就是要看一下乌池、白池。
这是个重要得不能再重要的信息了。与早期的西夏人打仗,最让汉人愤怒的不是党项人的战斗力,而是他们的战马。李继迁飘忽不定,四处流动,在千百年前就抓住了“敌来我退,敌退我进……”等经典游击战略要点。一句话,不是打不过,而是抓不着。
但这次不一样了,宋朝的准备工作空前完善,他们居然事先就探定了李继迁的老巢所在,就在乌池、白池这个点上,只要到达,就一定能找到敌人!
剩下的就是战斗了……那根本就没有半点悬念,因为这次宋军出动的人数极其庞大。史书上记载,总军力不明,但是光主将李继隆一路的先锋部队就有三万人!
再加上西夏方面宋朝原有的驻军,这是什么样的实力?一切的迹象都表明,李继迁在劫难逃,就算他变成了一只党项种沙漠牌的蚊子,宋朝派过去的大炮都能满天开火,把他轰下来。
九月,宋朝的大军冲出边界,杀进党项境内。最开始时,各路人马的一切行动和行军方向都严格遵守战场纪律,和皇帝临行时配给的方略、阵图严丝合缝。但是,问题突然出现在主将李继隆的身上。
李继隆这是第二次征战了,老马识途,他发现了一个问题——路线不对。
如果按照皇帝的路线图,他得先路过灵州,然后才能杀奔乌池、白池。那样的话就要走一个多月,并且路上缺水。这是最致命的,搞不好他庞大的军团就会不战自乱。这时,他的先锋官,原银州、夏州钤辖卢斌给他出了个主意。
这位久驻党项的先锋建议,不经过灵州,从他们的出发点环州开始,走直线,十天之内就能突然出现在乌池、白池。
李继隆的脑子里灵光闪动,经灵州,不外乎就是顺路为灵州解围。可是突然打击乌池、白池,更是围魏救赵,让李继迁不得不回救老巢,灵州之围不战自解!
主意越想越妙,他派自己的弟弟李继和火速赶回开封,面见皇帝,把改道的事上报。赵光义一听就急了,他搞不懂为什么总有人不听他的,居然连李继隆也这样!他在便殿里召见李继和,只说了一句话——“汝兄如此,必败吾事矣!”
他马上亲笔给李继隆写信,命令他必须听令按原计划行事;并且派引进使周莹黸去做监军,必要的话强令李继隆服从。可是晚了,当周监军赶到时,兵贵神速,李将军已经出征,绕过灵州走捷径已成事实……愿望是好的,见识是高的,如果成功了,那么李将军的威名必将远播西域,威震当时。
但是,历史上的记载非常郁闷,他走了十多天,结果是……“不见敌,引军还”。
这是怎么回事?这可能吗?敌人就在乌池、白池,走到就领奖,绝对没有错。而且后面发生的事也证明了宋朝先期的情报百分之百准确,那么他怎么会“不见敌”?
其实说穿了就一句话,他迷路了,如此简单而已。在沙漠戈壁之中,想贪便宜走捷径,结果适得其反。并且更要命的是,他不仅自己白逛了一圈就回家,当时还和丁罕合兵,一起这么玩的。
宋军的主力大军就这样无功而返。
可这也比另一路的张守恩强。西京作坊使、锦州刺史张守恩是名门之后,他的父亲就是宋初名将张令铎。他从麟州出发,严格按照路线图前进,结果他遇到敌人了。但是这个败类居然无耻到突然间选择失明,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们回家吧……就这样,他带着人马平安无事、全须全尾地就回来了!
只剩下了王超与范廷召两路。
这两人合兵一处,所走的路线是最艰苦、最漫长的一条。“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他们来到了无定河。
无定河在现在的陕西省北部,是黄河从青藏高原的崇山深谷中激流而出后,支流中最著名的一条大河。看数字,它全长近五百公里,水量极为充沛。但是在当年王超等人率军过境时,它竟然是干涸的。
宋军是一边挖井一边行军,硬生生地从戈壁荒原中挣扎到了铁门关。就在这里,宋军远征西夏的第一战终于打响。
宋军中一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站了出来,他是王超的儿子王德用。为父亲做先锋,他率万人冲过党项第一道防线,掳掠牲畜数以万计,随即杀进最先确定的目标——乌池、白池。
这时他终于发现,最初的情报是多么准确,他面对的真是党项之王李继迁!
千里奔袭,终于找到了李继迁,但是同时也得面对党项全族的精锐。这时宋朝全军的主帅范廷召和王超的反应是“不敢进”。
突然间的胆怯,这和之前的顽强前进、强突防线的表现大不相同。但是情有可原,宋军五路合围,只有他们到达。他们的军力到底是多少,史书中没有记载,但是从下面的一个事实却能推论出来,他们的实力远远不如光前锋部队就有三万人的李继隆部。
王德用请战,这位年尚未及弱冠的少年是主帅的儿子,可他领到的精兵只有五千人!这就是那时的真相。只以这区区五千人,王德用与李继迁鏖战三日,大小共数十战,连战连捷,最后宋军全军压上,李继迁终于被击溃,率残部逃离老巢。
这是一次惨胜,宋军虽然胜了,战绩是阵斩五千余敌,生擒两千余人,抓获党项部落的酋长未慕军主、吃啰指挥使等二十七人,获马两千余匹、兵器铠甲过万数,但是自身的伤亡,还有连日的行军、激战,已经是彻底的伤疲之军,而且身在客境,实在没法再去追击。
退兵,宋军几乎是刚刚击败李继迁,就从乌池、白池开始撤退。但是退兵的过程中才真的是凶险万状,幽灵一样的党项骑兵在西夏荒原出没不定,只要宋军稍微露出散乱不支的迹象,他们就会随时再杀过来,胜负根本还没有确定。
这时王德用请父亲和范廷召先行,他率军独自殿后,严令——敢乱行者斩!宋军全军整肃,队伍严整,就在离原夏州五十里的地方,党项人真的出现了,一直尾随在他们的背后,但是始终不敢挑战,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西夏之战就这样结束了,宋朝这一次真正地取得了胜利,但是胜利的程度还远远不够。这一点李继迁清楚,宋朝的皇帝赵光义更明白,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就此扫平西夏,绝不给李继迁再次死灰复燃的机会!
转过年来,赵光义任命侍卫司马步军都虞候傅潜为延州路都部署,以防御契丹;任命殿前司都虞候王昭远为灵州路都部署,继续向李继迁进攻,攻击不断,时刻搜索,务必要斩草除根。
战况激烈,不到一个月之后,王昭远就在灵州行营上报,再次击败李继迁,但是李继迁仍然逃脱了。这时候已是宋至道三年(公元997年)二月间,赵光义五十九岁了,纠缠了他近十八年的箭伤终于不可控制,史书记载,他病情恶化,生平第一次在便殿决事。
他下令灵州前线停战。之所以这样做,无外乎两个原因:第一,兵家乃不祥之物,赵光义要以休战来邀上苍之幸,恳请赐福再延长他的生命;第二,以他对战争的关注程度,这次由王昭远征讨李继迁,他一定还是赐阵图,订计划,全程遥控战局,这时他再也支撑不住了,只有放弃。
之后的一个月时间里,《宋史》中再也没有任何政治、军事、人事变动的记载。很明显,帝国最重大的事情就是皇帝的健康。但是举倾国之力,也无法延缓一个人生命的流逝。
三月二十八日,赵光义终于病倒,彻底无法料理国事。第二天,最后的时刻终于来到,他死在了皇宫内的万岁殿。
万岁殿,居然还是万岁殿!时光退回二十二年前,就在那个风雪交集的夜里,他匆匆走进了这个神秘的世界,去面对哥哥的尸体,这时居然也要从这里离开!
二十二年了,他留下了太多的印迹,在正统的史书上,人们可以看到历朝历代人士给他的盖棺评定。宋人的评价当然很高,说他不仅完成了统一天下的大业(指征服北汉),而且之前就协助赵匡胤奠定了大宋的基业,完全是一位继往开来、承前启后的超级皇帝。
到了元朝,也就是《宋史·太宗本纪》里以及后来的明、清两朝的学者们,对他就没有什么顾忌了。元人强调他“太祖之崩不逾年而改元”,这是说他对哥哥不敬;“涪陵县公之贬死,武功王之自杀,宋后之不成丧”,这是他对弟弟、侄儿、嫂子的不仁。最后的一句是准确的,“后世不能无议焉”,说他身后会有些议论。
这都是他的私德,与军国大事方面的成败无关。与之相对比的是李世民亲手干掉自己的哥哥、弟弟,又贬死了自己的太子,无论哪一点都比他做得狠,但一点都不影响千古一帝的名望。
明、清两代人所看重的就是这个。因为无论怎样解释、掩饰,赵光义从他哥哥手里接过来的江山,都是一个欣欣向荣、统一将成、社会稳定的大好局面。而到他死时,扔给下一代的却是一个破烂摊子。辽国人欺负到头顶上来了,西夏人再也不是臣子,连自己国内都有了四川大起义的反叛,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可是这些也不足以说明这个人。
他太复杂了,又极其简单。一句话,是他的追求害苦了他,更害苦了他的国家。他全心全意地去做着他没法胜任的事,而且每次的运气都差到了极点。
无论是两次北伐契丹,还是远征西夏,他都只差了那么一口气。可以说如果他坚持住了,那么辉煌的、无与伦比的胜利就会属于他。他就会如愿成为那个神圣无比、压倒所有前人的完美帝王。
但为什么每一次他都那么倒霉呢?
却又无法否认,他又是那么幸运。比如说,如果他没有和他哥哥赵匡胤生在一个娘的肚子里,他还会是他吗?帝王之位,将遥不可及!
这就是所有问题的终结点。他本不是个命中注定的帝王,却有着那么崇高的理想。这时就不要说他的“功绩”了。后人们一致认定,从唐朝中期开始,中国的政治就开始畸形,由太监们掌权,皇帝任由他们随便生杀废立。到了五代,武将们又把太监杀了个干干净净,从此黄袍加身的戏一次次上演,总也玩不腻。直到赵匡胤开始,才把政治拉回到正轨,由懂行的文官来执行。
而真正做到了“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人却是赵光义。可以说,以后百余年间北宋的繁华昌盛、和平安定的根本就是由他来奠定的。可是要注意,这样的“功绩”会让赵光义感觉非常悲哀。这完全是他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如果他北伐成功,他就会当之无愧地成为军队的灵魂,作为最高的、唯一的主宰,他完全可以像他哥哥那样去平衡文武官员之间的关系,决不让一方压倒另一方。但是谁让他败了,为了安全,他只能选择现在这样的局面。
就是这样无奈,宋朝的无奈就从他开始。时光倒流,风雪黄昏万岁殿,这里是一切的开始,也是最终的结束。恍惚间,那个曾经血肉至亲的身影再度出现,远远地在宫门之外等着他。
一句似乎无关痛痒的问话——光义,你快乐吗?
终生追求,用尽手段,现在满足吗?
回答只是一丝难解的微笑——我来过,我奋斗过,如此而已……
五十九年的岁月,二十二年的风霜,经过便是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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