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进入中枢大佬们的视线中时,寇准对他极其赏识,认为是罕见的人才,必须提拔。圣相李沆微微一笑:“以丁谓为人,怎可用之?”
寇准不服:“以丁谓之才,怎可不用?”
圣相不与争辩,只说:“他日后悔,当思我言。”
寇准对丁谓有知遇之恩,丁谓对寇准知恩感恩,本来会成就一段佳话,奈何寇准精擅化友为敌大法,硬是把丁谓变成了仇家。话说某天一起吃工作餐,寇准的胡子掉到了汤碗里,丁谓起身,亲自为他擦拭,旁观者众,一时赞叹。
寇准一笑:“参政,国之大臣,乃为官长拂须邪?”
旁观者众,丁谓大怒!
从此与寇准势不两立,终于在赵恒临终前把寇准陷害成功,踢出开封,外放远地。临行前,寇准还含泪对送行的大臣们说:“你们回去问问丁谓,我寇准有何处得罪于他,竟然如此陷害我!”
至于赵恒的孤儿寡母,就要回顾一下了。
赵恒的原配夫人是宋初大将潘美的女儿,可惜这女孩儿命薄,只活了二十二岁就死了,赵恒登基之后追封为“章怀皇后”,她没有子女留下来。接下来是郭皇后,她生了赵恒的次子,叫赵玄祐。一来是皇后所生,二来其他的兄弟早死,玄祐的太子地位已经在确认之中。不过在他九岁那年,就是公元1003年5月,宋、辽望都之战王继忠被俘前后,一场大病,也死掉了。不久之后,郭皇后伤心过度,也跟着儿子走了,享年只有三十二岁。赵恒悲痛不已,破例为她服丧十二天(一天为一月,也就是说,他为妻子守丧整一年)。
外面吃败仗,宫里死太子,赵恒满心颓丧,但更郁闷的还在后面。当时十五天之后,他的又一个儿子诞生了,不过就像逗他玩一样,才两个月也死了……从此之后,赵恒虽有后宫佳丽三千,但是再没有儿子降生,眼瞅着宋帝国蒸蒸日上,但这产业就是划不到他的名下。
直到赵恒四十二岁时,赵受益诞生。
官方说法,赵受益的妈妈姓刘,叫刘娥,当时的身份是“修仪”。按说这身份可实在太低,她上面还有修容、充媛、婉容、婉仪、顺容、贵仪等,而这还没到“妃”的级别。但是她的岁数却相当不小了,和赵恒很般配,时年四十虚岁。
人老珠黄,突然间生出了帝国的继承人,可真是不容易!参考一下她的生平,就会知道这不算什么,她的命运就是一个让人惊叹且不可复制的奇迹。客观地说,翻阅整个中国历史,从没有任何一个女人的起点像她这样低,而最终的地位却那么高。
再次对比一下吕雉和武则天。吕雉是大户人家的女儿,父亲过生日当地的官僚全来祝寿;武曌更不用说,她父亲武士彟是唐朝的开国元勋,生母杨氏是陇右大士族、隋朝宰相、遂宁公杨达的女儿,多么显赫的门第,放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天之骄女。
刘娥只是四川成都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生活所迫,在十几岁就嫁给了当地一个叫龚美的银匠做妻子。每天龚美走街串巷打造银器,刘娥就摇着拨浪鼓招徕顾客,完全是生活在饥饿线上的小市民,像蝼蚁一样朝不保夕。
她命运的转机正是因为穷困。龚美的生意不好做,决定到北方去碰碰运气。他本想扔下刘娥不管的,可刘娥却微微一笑:“我和你同去,还不知谁帮着谁。”这一路之上,刘娥摇鼓卖唱,勉强度日,和丈夫千山万水走进了宋朝的国都开封城。
却不料天子脚下万物皆备,一个在边远山区都混不下去的手艺人,凭什么在这里立足生根?穷极无聊,龚美做了一个让人没法评说的决定——卖掉刘娥。
鄙视他无耻、薄幸,一个男人居然能想到卖老婆度日,还是赞同他该放手时就放手,没法养活女人,就让她再走一家去享福?人生有太多没法说的东西了,可这竟然暗合了一位贵人的心意。
命运之轮开始旋转,就像《易经》所说的“否极泰来”,刘娥开始了她的传奇人生。
当时的襄亲王赵恒和所有北方的少年一样,梦想着南国佳丽,他尤其认为四川的女孩儿才最理想。因为她们“多才慧”,既善解人意,又能当家理财。
龚美真的把刘娥卖了,买家是一位姓张的襄王府的给事。此人眼光独到,立即上交给赵恒。天知道是什么样的缘分,刘娥和这位亲王的出身截然不同,受教育的程度天差地远,可两人居然一见钟情,立即无可救药,坠入了爱河。
转眼间冬天来临,刘娥招人嫉恨了,不是赵恒的妻妾们,第一个跳出来的是赵恒的奶娘。这位老太太把这事儿捅到了赵恒老爸赵光义那里去,说赵恒不务正业,连身体都被这个四川妹给搞坏了……
赵老爸大怒,勒令赵恒立即把刘娥赶出王府,永远不许往来。刘娥只能黯然出府,悄悄地躲进了那位张给事的家里。张给事为了避嫌,从那天起就吃住都在襄王府里,再不回家。从此刘娥因祸得福,无论在与赵恒的爱恋关系上,还是在个人的学识修养上,都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说恋爱,得不到的才是好的,有距离才有美感。赵恒每天要偷偷摸摸地溜到刘娥的身边,而且还要时刻提防,晚来早走,那是怎样的急迫和私密感的愉悦?
说学识,张给事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张旻,纵横沙场,与辽军血战,也是位文武双全的好男儿。他家里藏书相当不少,刘娥每天畅游书海,不仅学会了吟诗作对,更重要的是博览群书,在政治上、经济上都成了行家里手。
美貌加学识,外加从底层社会里挣扎过来的苦难经历,让她面面俱到,成了日后那个既能上得庙堂,更能了解厨房的全能高手,没人能骗得了她!可就算是这样,她身上还是有两个没法弥补的致命伤:第一,出身;第二,不生养。
关于第一,可真是没办法。从古到今,就算是叫花子成亲,都要讲究一下你是在北京要饭的,我是在上海要饭的,然后双方才会互相认可,不错,可以组成一个家庭。何况是皇帝的老婆。
赵恒是真爱她,多少年来不止一次地伪造档案,要合法地提升她的地位。说她家原籍太原,父祖两辈都是五代时的高级将领,是战乱让她流离失所到四川去的。可谁信呢?她从一个见不得光的侍妾,到美人、修仪,都是一步一个争执、一提一个对头地挺上来的。就连当年的“圣相”都对她嗤之以鼻,其他那些个修养差些的官儿,简直就是冷嘲热讽,让她下不来台。
这些在稍后的时光里再具体说明。
说第二,就更没办法了。有鉴于赵恒曾经有过五个儿子,所以他的身体一定是很健康的。问题出在刘娥自己的身上。
这可真是悲哀,女人的肚子不争气,就算是现代,也一样是婚姻以及身份的天敌。时光一天天地流逝,刘娥在一天天地变老,希望渺茫,可是真正强悍的人生永远都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这不孩子真的生出来了吗!
虽然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孩子他妈”,另有讲究……可刘娥就是有这样能耐,人人都知道,却谁也不敢说出来。看看后宫里都还有些谁吧,至少有三位在出身和地位上远远高于她,但都由于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被她拿下:杜氏、沈氏、杨氏。
先说杜氏,这位女士是自作孽不可活。她本是宋朝第一太后、赵匡胤老妈杜夫人的娘家人。生来高高在上,谁都得低低在下。具体的表现就是连赵恒的面子都不给。话说赵恒在祭泰山前,曾经正式下诏提倡节俭,皇宫里的具体要求就是谁也不许穿销金衣服。
人人遵守,杜氏不干,她不仅穿了,还穿到了迎接赵恒祭泰山回京的欢迎大会上。众目睽睽,赵恒勃然大怒,去出家吧,当个女道士,从此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再说沈氏,这是前宰相沈义伦的女儿,名门高第,真正的千金小姐。
最后说杨氏,这是刘娥的老乡,也是四川人。她的父祖两辈倒真的都是武官,就算级别不高,也都有据可查。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人是一种特殊的动物,走进了一个新群体,就开始自然分层。
你是不是人上人,与你最初进入时的排名没有关系。总有些人会以负数杀进,以满分胜出。就是没有道理可讲。刘娥在公元1013年2月27日受封为皇后,抢在赵恒去世之前,站到了决定性的位置上。
据史书记载,赵恒死了,两府高官立即跪倒在地,一片哭声,难过得一塌糊涂。当时刘皇后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她格外冷静,凛然说出了自己在正史中留下的最初的八个字——“有日哭在,且听处分”。
都别号了,我有话说!
多么简明扼要,掷地有声,完全是一个强者形象,非常符合她在历史中的地位。但很可惜,是符合她以后的历史地位。在当时,她说出这八个字之后,就立即被踢出舞台,到一边凉快去了。
因为丁谓想做同样的事。
先商议皇帝、太后的日常工作时间表。
感觉良好的副宰相王曾率先讲话,状元博古通今,他提议要援引历史上太后当国次数最频繁、效果最显著的东汉王朝为先例,请太后与小皇帝每五天上朝办公一次,地点设在正规场合随明殿。连具体的办公桌摆放次序都已经找到了经典。
皇帝在左,太后在右,与群臣之间以帘幕遮起。
丁相公提出动议,王曾的办法不好,我的才对。我提议,鉴于皇帝太小、太后操劳,每个月只上朝两次,就在朔、望两日(即阴历每月初一、十五)。具体的办公方式,有大事的话,请太后、皇帝召见宰执大臣们共同解决;没有大事,请太后和皇帝就安生地休息,静等皇帝长大。
俺们大臣负责一切事务,等有了解决办法之后,会由大太监雷允恭传递到后宫里,只要太后和皇帝签个字、盖个章就行了。
彻底抢班夺权。
每一个宰执大臣都等着丁谓被刘娥否决,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刘娥居然同意了。大宋王朝的行政管理命脉就此真的落入了丁谓的手中!
这是为什么呢?刘娥不是真的有什么心理障碍,刚巧这时候犯病了吧?
刘娥是谨慎的人,她被丁谓吓到了,要小心思考目前的状况。
丁谓在这期间就像厉鬼附身,其凶悍无情的程度,让后来权倾朝野数十年不倒的宋朝第一流奸邪权相如蔡京、贾似道之流都望尘莫及。他做事做绝,毫无顾忌。
清算恩仇,杀人到底。矛头指向老冤家寇准、李迪。
现道州司马寇准再贬为雷州司户参军;现户部侍郎、知郓州李迪贬为衡州团练副使。两位前宰相彻底威名扫地。
再把他们的罪名播于中外,让契丹人、党项人、高丽人都知道,这两个道貌岸然、声名显赫的人都是什么德行。
贬官制的规格很高,由知制诰宋绶来写。根据丁谓的要求,给寇准批了四个字:“为臣不忠”,给李迪的是:“附下济恶”。
两位分别赶赴道州、郓州的使者的行囊装扮,预示着寇准、李迪就要死了。他们的坐骑上以锦囊各包着一柄长剑,任谁都知道,那是去赐人一死的朝典。
李迪在使者到达之后万念俱灰,他在接旨之前就选择了自杀。被他的儿子救下来没死成,接着的遭遇就更惨。他被剥夺了自由,关了起来。如果有来探望他的亲朋部属,那位使者也不拦着,只是当面一一记下各人的名字。如果有谁送来了吃的,就摆在那里任它霉烂,李迪半口都别想吃到。
一切都合理合法,自杀是你自己搞的,探病的我也没拦着,任谁也说不出个“不”字。就这样,李迪都快饿死了,他儿子都不敢出头。终于有一个宾客忍无可忍地跳了出来。此人名叫郑余,是个硬汉,开场就把天窗挑开了,跟这位杀人的天使说说亮话。
咱们明说了吧,你就是在讨好丁谓,想害死我的主公。现在你听好,我郑余不怕死,你要是弄死了我的主公,我就要你死!
直到这时,该使者才宣读了诏书,李迪才得以到衡州去上任,继续当他的官。
道州城里是另一番景象,使者直入府衙,发现里面正欢歌宴饮。酒香扑鼻,歌声绕梁,寇准的标准生活仍然在继续。不管使者怎样装腔作势,寇准无动于衷,僵持很久才问:“如果朝廷要赐死寇准,请把诏书拿来我看。”
镇定风度远比李迪乃至几十年以后的苏轼要强得多。
寇准哈哈一笑,脱掉刚刚借穿的一件官袍,招呼宾朋再次入座,我们接着喝!
明日天涯远,有酒今朝乐。雷州,那真是千山万水之外,海天相接之处了,我寇准可能再无回日,但生当尽欢,死要无憾,这一生,过得值了!
话说某一天小皇帝赵祯忽然感觉很不舒服,说什么都不起床。可是早朝的时间却到了,刘娥说,大家到我这里来上班吧。
全体宰执沉默,不回答。
丁谓当时请病假没来上班,闻讯急火火从家里赶来,他清晰地解读出了刘娥的真正意图。
太后不是要垂帘听政,而是要独自听政了!
丁谓直接进宫,把政事堂里所有的同僚都扔到一边,去单挑太后。说出来的话冠冕堂皇,义正词严:“臣等止闻今上皇帝传宝受遗,若移大政于他处,则社稷之理不顾,难敢遵禀。”
于他处——别管是不是皇帝他妈的住处,也不行!
斩钉截铁,丁谓高举祖宗家法,以及先皇赵恒的牌位,把同样铁腕的刘太后砸得满天金条,哑口无言。
丁谓转身出宫,又找政事堂的麻烦,苗头直接对准了通风报信的冯拯:“诸位怎能这样没种?何必等我,当时就该直接驳回!”
一片宰相枢密都低下头去,人人老实听训。
丁谓这才觉得爽了些,想了想已经连续口吐霹雳,把宋朝两处最高级别的办公室都轰炸了,而且目的达到,他才心满意足地到后边更衣里换衣服去了(上厕所)。敢情他也急,把什么都忍住了冲进宫的。
在他的身后,冯拯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悄悄地对另一位参知政事鲁宗道说:“这人只想自己做周公,却让咱们去当王莽、董卓!”
实在!这才说到了点子上。丁谓就是要当周公。周公,即周武王之弟周姬旦,当年周武王早死,新君年幼,周公军政大权一把抓,里里外外事无巨细什么都做,最终奠定周朝八百年基业。现在的宋朝是不是与当年的周朝很像呢?
赵恒死得很“暴”,赵祯又这么小,丁谓熟读史书,更精研宋初三代的历史转变,他的行为证明了他肯定是第一个看到了那个“真相”的人。
真相,即转变。宰相之权在中国历代王朝中的增强或衰弱,在宋初三代的消亡又突然间的强盛,这都是必须要想,而且看准了就要去做的!
简单回顾相权以及与国君的地位比较。在汉朝以前,或者说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前,宰相是可以和皇帝促膝相谈的。也就是说,两人都以古礼跪坐,近到了膝盖相碰,互相亲切且私密地交流天下大事、治国之道。
再之后就是坐而论道。
秦皇、汉帝之后,皇帝高高在上,大殿御座之旁神圣不可侵犯,无论是谁都别想靠近皇帝的方寸之地。但宰相们有座位,并且有茶水,当家人还是很有地位的。
接下来就是赵匡胤了,历史传说赵先生出身五代时的武人,对文官们天生就不大感冒,何况还要收回君权,来个强干弱枝。于是他在把相权一分为三之后,还在某天耍了个小花招。那时还是范质、王溥、魏仁浦当宰相,手拿文本正常说事,赵匡胤突然说,爱卿们暂且闭嘴,我眼睛突然间花了,看不清你们,近前来,咱们离近了好说话。
三位宰相起身离座,近前回话。结果办公完毕再回头时,座位全都不见了……从此以后,就连大宋第一宰相赵普都得站着上殿,挺直了做人,永远“脚踏实地”。这也就成了宋朝的规矩。
可是人间的事就是个不一定,你有了铁打的规矩,还得有铁打的人,才能把规矩变成法律。
到了赵光义时,人生就无奈了。败仗太多,可正因为失败,才更不能对武人放权,要加倍警惕!所以文臣们,尤其是宰相们的行情迅速看涨,如吕蒙正都敢当面让皇帝下不来台。可终赵二一朝,所有的宰相都没有实权,聪明强悍的光义把他们当走马灯玩,连千古人杰赵普都只有活活累死的份儿。
但到了赵恒时期突然风云变幻,宰相瞬间就高大威猛、神武英明了。因为那位可怕的大胖子衰神吕端。
没有吕端,赵恒就别想当上皇帝,而且他一直活在老而不死、伤而不废的伟大父亲赵光义的阴影之下,在亲政的初期啥也不懂,必须得由一大堆的前太子宾客加老师,如圣相李沆等人来帮助指导,这样才能勉强把当时千疮百孔、外焦里嫩的宋朝治理好。可一个大后遗症也在此时生成——宰相是老师加恩人了,皇帝变成了孙子加徒弟,每个人都可以称颂宋真宗赵恒的仁慈和开明,但他也是千古以来最弱势、最没法独裁的一位皇帝。
当然,被造反推翻的那些例外。
那么到了赵恒死、赵祯十三岁,尤其是刘娥还只是深宫里的太后的关口,相权与君权的对比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呢?
后世人等可以根据史实来推算,那会一目了然,毫厘不差。可是身当其时的宰相们又得怎样才能给自己定位呢?创造历史的人,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
变化,如同二十五年前一样,每个人都要给自己重新定位。
这就需要试探,丁谓已经给出了答案,貌似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现在就看刘娥和其他人怎样出招了。事情很快见分晓,因为有件事等不得。
给赵恒修坟。
丁谓身为首相,自然成为主导——山陵使,具体的施工监督任务由大太监雷允恭负责。雷允恭的“大”,大到了身兼西京作坊使、普州刺史、入内押班等内外数职;再说他的风光,此太监已经飞黄腾达、左右逢源,成了皇宫与外界联系的唯一桥梁,不仅皇帝、太后对他另眼相看,就连处于巅峰状态的丁谓都对他“深德之”。
感恩戴德。没有他,丁谓就将失去对皇宫内部的控制。
雷允恭积极表现,为了让赵家得到最好的墓地,他擅自把赵恒的坟向上挪了一百步,然后地基涌出了地下水。
这纯粹是雷允恭的个人行为,但落在王曾的眼里,瞬间就把几件事捏合到了一起。雷允恭、洛阳、山陵副使、严重渎职,丁谓、开封、山陵正使、不在现场……但是是他指使雷允恭这么做的!
无中生有,但是联想无罪。
为了让这个创意变成现实,王曾又再次开动了脑筋,耍了个小花招。某一天,他像闲聊一样对其他的宰执大臣说:“真遗憾,我到现在也没个儿子,太悲哀了……”
大家一致同意,这可真悲哀。
王曾继续说:“但幸运的是我弟弟有办法,他儿子一大堆,已经说好了,他分我一个,明天退朝后我就向太后单独请示。”
大家再次同意,没意见,而且目光中都显得非常喜悦和暧昧。想不到啊,你王曾也有今天,这是也想像我们一样给自己未来的“儿子”讨恩荫(官宦子弟,不必科考就有出身了)。这很好,以后大家一般黑,你也就没法再拿这个跟我们唠叨。
于是第二天退朝后,王曾名正言顺地单独与太后会面。当他小心地说出把雷允恭和丁谓捆绑在一起销售的独特创意后,相信刘娥一定万分激动,恨不得跳起来紧紧拥抱他,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她终于盼到了,原来真还有人敢于主动帮她去对付丁谓!
刘娥也想出了一个小花招,她要让其他所有的宰执大臣都表明身份立场,到底你姓丁还是姓刘,马上站好队伍!
丁谓被召进宫中,当场向太后解释皇陵地基出水事件。丁谓集中精神努力辩解,要把自己和雷允恭的猪头行为区别开来。效果也貌似相当不错,自从他开始演讲起,帘幕中就静悄悄的,自始至终都没有打断他,更没有呵斥和指责。于是他就不停地讲,再三地讲,直到突然一个小内侍出现,把帘幕拉起。
“相公在和谁说话?太后与皇帝早就走了。”
丁谓大惊失色,只见帘幕后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这不是申斥是蔑视,这不是指责是污辱!堂堂当朝首相,正在举国无敌的时候,居然被人耍得声情并茂地面对一团空气演讲!
当天丁谓窘迫交加,无计可施,没法愤怒,更不敢请求接见当场质问。他只能选择手持笏板叩头退下,依礼回家听参。消息迅速传遍了开封官场,每一个稍有头脸的大臣都知道了丁谓丁相公刚刚出了怎样的洋相。
更不用说冯拯、曹利用、任中正、钱惟演、张士逊、鲁宗道、吕夷简等顶级大臣。
重新审视一下这些人,冯拯,以当年寇准押着皇帝上战场的威势,他都敢在澶州北城的桥上跟寇准唱反调。你丁谓充其量只是比寇准坏,绝对没有寇准强,为什么要屈服?
曹利用,这是敢孤身入辽营,化身没毛铁公鸡的人,胆子能小到哪里去?再看鲁宗道和吕夷简,一个是未来的“鱼头参政”,让皇亲国戚恨得牙根痒痒却无可奈何;另一个,吕夷简是宋史中强到没话说的人。别人坏,抢权夺利打压异己,会招惹皇帝厌恶、百官围攻,可吕夷简争了一辈子权,打压了一辈子同僚官员,还能让皇帝在他死后痛哭怀念!
凡此种种,这都是大宋朝的顶尖人杰,他们之所以沉默,都是在等着势态的明朗,至少要知道小皇帝的妈妈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才能替她出头吧?
联盟瞬间结成,大宋朝里最聪明(王曾)、最沉稳(冯拯)、最坚忍(曹利用)的几个脑袋彼此联络了一下,倒丁方案就此出台。
重办雷允恭,给此事定下基调;重办丁谓,发配到宋朝最远端的区域——崖州。崖州,就是现在的海南三亚的崖城镇。
“今暂出‘周公’涉鲸波一巡。”冯拯执笔,大快人心。特事特办,就在当天,丁谓还在资善堂里坐等的时候,他的“罢相志”就已经写好颁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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