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长叹了一下,说:“呀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呢!”
(陈胜少时与人佣耕,未必壮时还与人佣耕,所以,壮年后的陈胜,我们不能硬说他是农民。)
到了秦二世元年七月,朝廷召集闾左的人,去戍守渔阳(今北京北面的各郊县)。闾左的人,也未必就是农民,闾是当时各城邑里边的居住单位,连段干木(一个魏文侯崇敬的贤人)也都住在闾里。于是,这里从闾左征发了有九百人,都屯驻在大泽乡。陈胜吴广按顺序也都要征发出行,俩人做了屯长。
大泽乡,也并不是农村,当时的行政单位是县、乡、邑三级编制,乡也是个城,有城墙,乡通常户口以千家计。
九百人屯驻在这里,这时候,天上下起了大雨,道路都给水阻断,估计到了渔阳,都得迟到了。按照法令,据说迟到都得斩首。看着连绵的夏雨,陈胜也不想走了,他认为造反更有利于自己人生观和价值观的体现。他和吴广互相计议说:“如今,如果从这里逃跑了,未来一旦抓住,作为亡人,也是得处死。现在如果造反的话,大不了也是死。同样的死,为了建国大业而死,不更好吗?”
俩人都觉得对。陈胜又说:“如今天下受秦政之苦久矣(侧重不是地主剥削农民,农民反抗地主,而是秦国统治者不好)。我听说,如今的秦二世是小儿子,不当继位,应该继位的是长子扶苏。扶苏因为多次进谏的缘故,皇上派他到边塞带兵去了。我听有的人说,他没有罪,但是被秦二世杀了。但是百姓多知道他贤,却不知道他已经死了(陈胜的消息比一般的百姓灵通,而且他对常人以百姓称呼之,也确实,屯长本来也不是很小的军官,这都可见陈胜在成年时,已不是很一般的人)。还有项燕,是楚国的大将,功劳很多,爱护士卒,楚国人都怜爱他。现在有的人说他死了,有的人说只是逃亡了。如今如果以我们这些人,诈自称是扶苏、项燕,这样起事,应该四方相应的人很多。”
吴广同意。
于是俩人去占卜一下。这更证明大泽乡不是个小自然村,否则未必都地方占卜。而城的“市”(交易专用区,四面有围墙)则必有卖卜的。占卜的人明白他俩的意思,于是说:“足下要做的事,都能做成。但是你们叫鬼来卜一下了吗?”
陈胜吴广回去的路上,心中高兴,就是鬼的话,不太懂,说:“这是教我们先用鬼来立威于众人啊。”
于是,就用红笔在帛上写了“陈胜王”三个字,放在捞鱼人所捞的鱼的肚子里。大约也是在“市”里做的吧。军卒有来买鱼的,回来切开鱼肚子,就见到了这帛书。大家都很奇怪。陈胜又命吴广半夜跑到驻军旁边的祠堂里,拢起篝火,学狐狸叫说:“大楚兴,陈胜王。”士卒半夜都很惊恐,以为上帝指定让陈胜帮着来复兴楚国了。第二天,士卒往往互相说,都偷着拿眼睛指陈胜。
吴广平常很爱人,这些士卒多愿意为他所用(可见吴广可能是个富户来的)。这一天,领头的最大的官--将尉(县尉带兵出来,则称将尉,县尉是县长下面的军事副县长的官)喝多了,吴广就故意多次说要逃跑算了。故意气这将尉,使得这个将尉来打自己,以激怒众人。
这个将尉,果然生气了,就拿着板子打吴广。他的宝剑却溜了出来。吴广跳起来,夺了将尉的宝剑,杀了将尉。旁边陈胜帮着他,把另一个将尉也杀了。然后陈胜召集徒属(当不是所有九百人,而是主要军吏)说:“公等这次遇到大雨,已经迟到了,迟到就当斩首。即便不斩首(这个迟到斩首法令,看来其实也不很确凿),戍边也是十之六七要死。那么壮士不死则已,死就要立个大名啊。王侯将相,难道都是有种的吗?”--这倒不是他们要去灭王侯将相的种,而是说,王侯将相不是非得从种上长出来,咱们没有好出身的,也可以当王侯将相。
徒属都说:“我们愿意听命。”于是,就诈称公子扶苏和项燕,以从民所欲(以扶苏项燕为号召,重点不是反地主,而是反秦)。于是称为大楚。他们属于原楚国地区的人。
陈胜的起义戍卒,先是进攻大泽乡(这里说是“攻”,则大泽乡也是个城),攻占之后,收了里边的东西,又去攻大泽乡所隶属于的蕲县,随后攻下铚、酂、苦、柘、谯这几个县,边攻击前进,边收得所攻占县的兵,等到陈城(河南淮阳)的时候,陈胜已经有战车六七百乘(当时从所攻占的县城收得的),骑兵千余,卒数万人(这应该都是以所收的县的兵为主,不是农民们一呼从地头跑来,实际上,以秦政的情况来讲,并非只有农民要造反)。
陈城是个大城,从前是陈国的国都,乃至是楚国迁徙后的都城,陈城的郡守或者县令都不在,只有守丞在城墙上抵抗。最后义军攻了进去,守丞也死了。进了陈城以后,数日,陈胜就召集陈城的三老豪杰都来开会。会上,三老、豪杰都说:“将军您亲自被坚执锐,伐无道的暴秦,复立楚国的社稷,按功劳您应该当王。”陈胜于是立为王,号为张楚,国号就是楚国。陈胜被称为楚王,有时候也叫陈王,因为他姓陈。
三老,是当时的一种官职,我们说了,当时是县、乡、邑三级编制,乡的长官,就叫三老,后来刘邦在咸阳还设了县三老。而豪杰,不是武林大侠,而是豪强家族的人。可见,陈胜攻据陈城,建立了政权,这个政权其实是官吏豪强为核心的政权,它不但不是反地主的,不是农民起义反抗地主,恰恰是豪强官吏领导民众反秦的。所以,这个会议,着重讲的也是复立楚国社稷,也是一个地主政权恢复的问题。
不过,陈胜这时候犯了一个战略错误,他没有发动和利用六国贵族之后,去立六国贵族之后为王,以增加自己的党众,但这仍然不能改变他所建的政权,是一个官吏豪强的政权。所谓农民起义,是不怎么对的,因为起义者并非仅仅农民,而是广泛的人民。至少,说建立农民政权,是不对的。这个政权,不是农民政权(他是招三老、豪杰来开会)。而陈胜本人也并非绝对就是农民,他不过是少时曾经种地,长大了未必还是农民。
这时候,形势非常的好,诸多诸郡县受秦吏之苦的,都刑杀了他们的长吏(指郡守县令),杀了他们以响应陈涉。陈胜于是让吴广做假王,监督诸将向西进攻荥阳。令陈城里自己的故人(老朋友)武臣(陈胜在陈城还有这么个老朋友),以及张耳、陈余北上去徇赵地,令汝阴人邓宗东去徇九江郡。当此时,楚兵以数千人为聚的,不可胜数。
这里说到,各个郡县都杀其长官,以该城以应陈胜,就不仅仅是农民起义,而是广泛的人民起义。其实,陈胜从蕲县一路到陈城,攻破县一路收兵,乃至入了陈城以后召所有三老豪杰开会,这一过程,参与者也不单是农民。
今宿州地区符离人(就是淮海战役国共两军的坦克车和炸药包汇聚轰鸣的地方--符离集)葛婴,也是陈胜的部将,他在攻占蕲县之后,就奉命分了一部分军队带着向东发展,开辟安徽以东楚地的根据地。葛婴打到了安徽定远,遇上了楚王族的后裔“襄疆”(具体是什么亲戚不知道)。葛婴为了便于开展工作,就把襄疆立为楚王,以号召楚地群众反秦。但当他九月份时听说陈胜自己已经当王了,于是狠狠心,又把襄疆杀了--可怜的襄疆就像一个剧务,送来一个人头道具就下去了。
葛婴还是很忠于陈王啊!
葛婴虽然修正了自己的“错误”,杀了他立的楚王襄疆。不料,当他拎着襄疆热乎乎的人头跑到陈城来汇报工作时,陈胜却不肯谅解,于是不由分说,把葛婴杀了。这是嫌葛婴对自己不忠,立外人为王。这个颇有微功而且忠于陈胜的东方面军领导人葛婴,因为不“忠于”陈胜,就糊里糊涂被杀了。诸将从此更怕陈胜。(汉文帝后来作为楚人的后代,追思楚人葛婴为陈胜当将军,有功,非罪而诛,就把葛婴的子孙封到诸县做侯。这就是诸葛一姓的来历,著名人物比如诸葛亮。)
周文,是陈城里边的一个贤人(不是农民),他从前在战国时代曾经负责给项燕军占卜看天时,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还曾经事奉楚相国春申君(所以绝对不是农民),他对陈胜自说会打仗。于是陈胜给了他将军印,督导楚地和魏国地区的义军,向西攻秦。周文一路“行收兵”,到函谷关的时候,已经有战车千乘,士卒数十万人,直扑函谷关,并且攻破函谷关,杀奔咸阳,抵达戏地。
当时,戍卒陈胜等人在楚地造反的消息传来,使者从东方跑来,汇报说:“陛下,远东的原楚国地区和其他六国地区已经大乱。”
秦二世听了之后,说:“胡说,纯粹是危言耸听!给我拖出去查查他!”
于是这秉真汇报的人就给交司法部门问罪了。
后来,再有使者来,使者就都说现在国内形势一派大好了,秦二世高兴了。很快,到了当年冬天,陈胜派遣的周文攻入函谷关来,到了戏地,有兵数十万之众。秦二世方才大惊,询问群臣如何应对。少府章邯说:“周文的兵又多又强。现在调发附近县的军队,已经来不及了。在骊山修皇陵的刑徒(罪犯),还有七十万,可以赦免了他们,授给他兵器来迎敌。”
秦二世于是派章邯为将,带着这些刑徒,去戏地,与周文义军大战。周文战败,败出函谷关,在曹阳停留。章邯追出去,再次战败周文,周文向西逃到渑池,章邯又追来,大破之,周文自杀,其军队遂不能再战。
周文战败,并不是因为他领导的都是破破烂烂的农民,实际上他有战车千乘,他比章邯的骊山刑徒,其实更像正规军。当时,郡县都反,并不单是农民一个阶层造反,关东楚魏地区是以全部的力量来组织这次攻秦的。周文一路收兵,就是把这种响应陈胜而反的各城的兵收来(这种兵数千人数千人在这些反城里外聚集者,不可胜数,并非临时的庄稼汉。实际上,战国以来,从城邑征兵本来就是征兵的主体)。
当初,陈胜还派出了故人武臣北上去略定赵地。武臣到了邯郸,略定了赵地数十城,就自立为赵王,以陈余为大将军,张耳、召骚为左右丞相。陈王陈胜听了这个消息,大怒--你敢自立为王!于是,就要把陈城里武臣的家属都杀了。他的柱国蔡赐连忙说:“现在秦国还没有被咱打败呢,您就杀了赵王的家属,这就是又生出一个秦国啊(赵国必然也跟您作对),不如顺势就批准他当赵王了,然后让他配合周文西向攻秦。”
陈王于是派使者北上去祝贺赵王,但是把赵王武臣的家属都软禁在自己的宫中,并且催促武臣赶紧兴兵去攻函谷关,配合周文正在西去的部队。但是赵王武臣下面的张耳陈余这些将相则说:“陈王立您为赵王,并非他的本意,如果等楚国战败了秦国,未来必然加兵于赵。不如不要去西边跟着打秦国,而派人北上把燕国之地也占了,这样加强我们赵国的力量而自固,未来楚国虽然战胜了秦,但是也不敢动我们赵国。如果楚军(指陈胜)打不过秦国,那们必须看重赵国。我们乘着秦国的疲敝,可以得志于天下(意思是那时候再去打秦)。”于是武臣就不听陈胜的话西去攻秦,而是派从前上谷郡的卒史(军官名)韩广带兵北上去掠定燕地。
韩广很快就略定了燕地,燕地的贵人和豪杰就来对韩广说:“楚国已经有了王了(陈胜),赵国又也有了王了,燕国虽小,从前也是万乘之国啊,希望将军您当燕王得了。”
韩广说:“不行啊,我的老母还在赵国押着呢。”燕国人说:“赵国正在担心着西边的秦国,南边的楚国,他管不了您啊。而且,以楚国那么强大,还不敢伤害赵王及其将相的家属,赵国怎么敢害您的家属呢?”韩广觉得有道理,于是自立为燕王。过了俩月,赵国果然也把韩广的老妈和家属都送到燕国来了。
当此之时,陈胜派出的诸将到四方徇地的,不可胜数。周市被派往东北方向走,徇地到了从前的魏地,占了故魏国之地若干城,打算立从前魏国的王族后人宁陵君魏咎为魏王。当时魏咎投奔在陈胜那里,周市就派人到陈胜那里要魏咎来,来我们魏国做王。陈胜照样不肯,周市的使者跑了五次,于是把魏咎要来,立为了魏王,周市为魏国相国。
从前,陈胜对自己的部属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现在,确实下面的人就有当了王的了,而王的下面,也设了将相。只不过,陈胜当初承诺叫下属当王侯将相,现在兑现的时候,次次都很不情愿罢了。
这种不情愿,也好理解,下面的部将当了王,我也是王--陈王,或者叫楚王,似乎并不比他们高级了。但是,虽然有部将称王了,但名分上还都是低于陈胜,受陈胜领导。
同时,原齐国地区,齐国王族的亲戚田儋,也反秦,掠定齐国很多郡县,自号齐王。
于此九月份,齐、赵、魏、燕都有王了,当然,楚也有王,就是陈胜,战国六个诸侯都复立了。此时,项梁、刘邦等人也都在东南方向起兵了,自封为郡守县令之类的。
十一月份,周文向西进攻入函谷关,但是被章邯追打了出来,周文败死。这时候,吴广还作为陈胜派出的假王,在督导着诸将,进攻荥阳呢(在中原中西部,函谷关以外一百多公里)。部将田臧等人互相商量说:“现在周文的军队已经战败了,秦兵很快就会杀到我们这里。我们现在攻荥阳不能下,秦军来了,我们势必大败。不如留下一些兵盯着荥阳,而以主力去迎击秦军。但是现在假王(吴广)很骄,没法跟他商量事,肯定不会同意我们的计划。只有杀了他,我们才能这么办得成。”
于是诸将就杀了吴广,然后自以主力向西在敖仓迎战秦军。结果,田臧战死,义军战败。章邯又进兵到荥阳城下,把留守军部也杀败。
铚人伍徐正驻守许城,也被章邯击破,伍徐等人逃回陈城。
章邯随即进攻陈城,上柱国蔡赐战死。章邯又进攻陈城以西的张贺驻军,陈胜亲自出城来监战,结果还是打败了,张贺战死。
到了十二月,陈胜向东逃奔,跑到下城父这一地区时,他的驾驶员突然杀了陈胜,去投降了秦军。陈胜被葬在了砀县,谥号是隐王。
陈胜从七月起,一共称王了六个月,就战败被杀了。他那个故人,就是少时和他一起佣耕的,当初听说陈胜当王了,就跑到陈城,到了王宫,说:“我要见陈涉。”这种直呼其名而不呼大王,是很不礼貌的,于是,看门的上来要捆他。这人反复辩说,说是陈王故人,方才放了他,但是也不肯为他通禀。
等陈王出来的时候,这人连忙遮道而呼,喊陈胜,是我啊!
陈胜听到了,一看,原来是少时的故人啊,于是一起跟他坐车回到了王宫。进了王宫,但见宫殿帷帐甚胜,这人就叫说:“夥颐(多啊的意思,楚国方言)!陈涉当王真是深深的啊!”楚人管多叫作“夥”,所以天下传言说,“夥涉为王”,成了一个成语(唉!)。
这个人就住在陈胜宫里,越发随意,到处说陈胜从前的情况(可能包括小时候曾经种地,不算有钱人)。有人就对陈胜说:“您这客人愚陋无知,净胡乱说,这样对您的威严可不好啊。”于是陈胜一高兴,就把这个故人来客给杀了。
其他诸多陈胜的故人,因此都相互一起离开了陈胜。从此,没有亲近陈胜的人了。并且陈胜以朱房做中正(监察官),胡武做司过,主管监察群臣。诸将到外面徇地,回来汇报的时候,有一点不遵守陈胜这边命令的,就立刻给下狱治罪。这俩人特能苛察。他俩要是不喜欢谁,就把谁直接下狱,自己处置他们。但是陈胜信用他俩。诸将因此也不亲附陈胜,这是陈胜失败的原因。
陈胜虽然死了,但是他激发起来的各地义军,还是把反秦事业,继续杨波卷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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