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离开报馆后,杜·洛瓦径直回家(玛德莱娜的前夫留下的房子),准备吃晚饭,想到回家又可以和新婚的妻子亲热一番就非常兴奋,他完全被妻子迷人的姿色所倾倒,他现在完全依从他的妻子。当到了洛雷特圣母街的时候,他灵机一动,想要为她买束鲜花,他特意挑了一束骨朵很多的玫瑰花送给她,这束花有的花骨朵已经开放,而且还发出特有的浓郁花香。
每次踏上新房子楼梯的时候,每上一层楼,他都很得意地在楼梯口的镜子前照一眼,每次看到镜子中的自己的时候,他就想起自己第一次进这座房子的样子。
因为忘了带钥匙,他按了门铃,开门的还是原先那个仆人,按妻子的意思,他同意这个仆人留了下来。
“太太回来了吗?”他问。
“回来了,先生。”
走到餐厅的时候,他看见桌上居然放了三副餐具,不仅十分纳闷。他挑起客厅的门帘,发现妻子正在往壁炉上的一个花瓶里插一束和他手中一样的玫瑰。这让他觉得很不高兴,仿佛那是对妻子情意的表示以及他从妻子那里得到的快乐会被别人抢了一样。
“你今天请了谁啊?”杜·洛瓦问。
玛德莱娜继续弄着花,并没回过头看他:“今晚的这个人,既可以说是客人,也可以说不是,他就是我的好友德·沃德雷克伯爵。那么多年,他每个星期一都会来这里吃晚饭,今天也是。”
“哦,原来是这样啊。”杜·洛瓦小声地自言自语。
站在她身后的他很想把花给藏起来或丢掉,但是最后他还是说:“看,我也给你带来一束玫瑰。”
玛德莱娜忽然转过身,笑着对他说:“呀,你还想到这个,真是太难得了。”
她向杜·洛瓦伸开双臂,并朝他吻去。杜·洛瓦的心,感到了些许安慰。
玛德莱娜接过他手中的花,闻了闻,高兴得像个孩子,把它插到炉壁另一头的空瓶内:“这壁炉上方什么也没有,现在总算像样了,我好喜欢。”她对着这些布置,发出一声感叹。
之后,她又说:“你知道吗,沃德雷克脾气很好的,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相处融洽的。”
伯爵这时来了,他按响了门铃,他安然悠闲地走了进来,神态很悠闲,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只见他很有礼节地吻了吻夫人的玉手,然后转过身,亲热地向杜·洛瓦伸出来手说:“你还好吗?亲爱的杜·洛瓦先生?”
想起以前,他和杜·洛瓦在这里认识的时候,他的表情是那么拘谨和生分,可今天却那么和蔼可亲,这说明,情况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了。杜·洛瓦对此感到很惊讶,但为了不辜负他的盛情,他也手也伸了出去。经过简短的谈话,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们交往多年的莫逆之交一样。
喜气洋洋的玛德莱娜,对他们说:“你们聊吧,我去厨房看看。”
她看了他们一眼后,就走了,等回来以后发现他们正在谈论新上演的一部戏剧,听上去他们意见一致,简直相见恨晚似的。
晚餐非常丰盛,气氛也非常祥和,伯爵在这里和这对新人待了很久,他是那样的心情愉悦,直到很晚他才离开。
等他走了,玛德莱娜问他:“怎样?伯爵很不错吧?等你了解他以后,你会更加的佩服他,你会感觉到他是忠实的、可靠的、值得交往的朋友,他实在太难得了,如果不是他……”
她还没把话说完,杜·洛瓦就接过话茬,说:“是啊,他很不错,我相信我们会相处融洽的。”
“有件事还要跟你说,”玛德莱娜说:“在睡觉之前我要写一点儿东西,吃饭前因为伯爵来了没时间跟你讲。我今天得到和摩洛哥有关的重要消息,是未来的部长拉罗舍·马蒂厄给我的消息。我们要写一篇像样的文章,引起各方的注意,相关的文字和数据我都有了,我们要立刻做这件事,你把灯拿来。”
杜·洛瓦拿起灯,和妻子一起到了书房。
书房里书架上的东西依旧是和以前一样放着,没人去动它;只不过现在最上面多了弗雷斯蒂埃在去世前一天在朱昂湾买的三个花瓶,桌子下面死者用过的暖脚套还在那里等着杜·洛瓦来用。杜·洛瓦坐下以后拿起一支象牙蘸水笔,发现死者咬在笔杆上的痕迹依旧是那么清晰。
玛德莱娜在壁炉边点上一支烟,说了一下她听到的消息和她的想法,接着她又说了她所考虑的文章梗概。
杜·洛瓦一边认真听着一边匆匆记录,玛德莱娜说完,他也提了不同的看法;在涉及所谈的问题上,他进行了一番叙述。文章经他改过之后已经不是简单的梗概,而是要掀起一场倒阁运动了。这篇檄文只不过是引子罢了。说到这的时候,他的妻子很感兴趣地放下了手中的烟,杜·洛瓦的这些话让她感到醍醐灌顶,对问题的见解也更深远了。
所以,她不时点头表示同意:“是这样的,太对了,这才是这篇文章要显现出的分量。”
等杜·洛瓦说完,她就催促说:“现在快写吧。”
但是一打开纸,杜·洛瓦就不知怎样下笔了,这是他一贯的毛病,他苦思冥想,于是玛德莱娜就轻轻地伏在他的肩上,对他一句一句进行口授。
虽然是这样,但她还是会停下来,好像不是很有把握,问他:“你刚才要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是,就是这样。”杜·洛瓦每次都这么回答。
玛德莱娜语句很好地展现了女流之辈的辛辣尖刻,现在正好可以用来对这位政府的首脑所推行的政策进行口诛笔伐。接下来在嘲讽其相貌时,文章对其极尽奚落,表达得恰到好处。文章表现得生动、形象,让人读后忍俊不禁,同时也很好地体现了她敏锐的观察力。
再有就是,杜·洛瓦会适时地加上几句,这样文章的气势就更加强势逼人。除此之外,别有心机的含沙射影,也是他的强项,这些能力都是在撰写本地新闻的时候锻炼出来的。如果他觉得玛德莱娜的文章不太靠谱,容易弄巧成拙的时候,他总是有办法让文章变得让读者不得不信服,因此经他加工后的文章,显得扑朔迷离,比直接说出分量更重。
文章写好以后,杜·洛瓦用铿锵有力的语气大声读了一遍。他们都觉得写的实在太好了,好像互相敞开了心扉似的。于是他们会心地相视而笑,他们互相深情地对视,都为各自的倾慕和柔情兴奋不已,接着怀着萌动的春心投入对方的怀抱。
杜·洛瓦问:“现在该睡觉了吗?”说完拿起桌上的灯。
“我的主人,既然你拿着灯的话,就请先行。”玛德莱娜回答道。
他们一前一后朝房间走去,因为妻子走在后面,所以一边走一边用指尖轻挠他脖颈处,杜·洛瓦最怕被人挠痒了。
当文章以乔治·杜·洛瓦·德·康泰尔为名字发表后,连众议院都轰动了。瓦尔特对杜·洛瓦大加赞赏,决定以后《法兰西生活报》政治栏目的文章由他负责,社会新闻则仍然让布瓦勒纳负责。
这个报纸之后又对这个国家内阁的日常事务,运用了大量的事实进行巧妙而辛辣的攻击,文章匠心独运、针砭时弊,说得又狠又准。其他报社把转载大段《法兰西生活报》的文章,作为时髦之举。官场上的人们都在打听,不知能否对这个不知从哪冒出的家伙进行利诱,让他从此不再写这样的文章。
杜·洛瓦在政界名噪一时,人们见到他都高高地举起了帽子并热情地和他握手,他的声望和知名度与日俱增。但是和他的妻子相比较的话,他妻子的主意之多、交往之广泛和迅速灵通的消息,更让他暗暗称奇。
每天,不论他什么回到家,都能看见家里的客厅里坐着一位客人,不是参议员就是众议员,不是政府官员就是军中要员,他们和玛德莱娜就像老朋友一样亲切而自然。杜·洛瓦不禁想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认识这些人的。她说是在社交界,但是他们对她的信任和青睐,又是怎么回事呢?他总是弄不明白。
“她完全可以做个十分称职的外交家。”杜·洛瓦心里想着。
她经常错过晚饭时间才回来,通常都是气喘吁吁,面色通红而且很激动,面纱还没有摘下就说:“我又给你带来了新闻,我们该给司法部长点颜色瞧瞧,好让他永远记住,他刚从混合委员会的成员里任命了两位新法官。”
他们立刻就写了一篇文章把那两位法官骂得狗血喷头,接下来的两天又分别写了一篇。每个星期二来玛德莱娜家吃饭的众议员拉罗舍·马蒂厄,那天一进门就欣喜若狂地拉着他们的手说:“太好了,这样的气势,我们一定会大获全胜的。”
这家伙在很久以前就在盯着外交部长的位置了,这次他希望可以如愿。
这个在哪里都很吃得开的政客,其实既没有能耐,也没有胆量,更没有真才实学。作为一个外省的律师,他原来是某省城一个狡诈的风流人物,他一直在各种激进派中徘徊。名义上他是拥护共和的耶稣会会员,其实却是名不副实的自由思想卫士。像他这种如蝇蛆一样想在普选之际进入政界的,又何止他一个?
受小农思想驱使的他,自小便学会了投机取巧,在那群失意和庸碌的同僚中,他一直被人看成是非常优秀的人才,为了博取众人的好感,很注重仪表的他总是衣冠楚楚,平易近人;因此即使在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官场中,他依然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拉罗舍很快就会当上部长。”大家都这么说,他也和大家一样相信。
他也是瓦尔特所办报纸的一个大股东,同时他们也是在众议院的同僚,两个人在一起合伙做了很多笔金融生意了。
杜·洛瓦对他绝对支持,因为他隐隐觉得,以后可能会从他那里得到一些什么好处。弗雷斯蒂埃死后在这里留下了一大摊子事儿,他才刚刚接手。拉罗舍·马蒂厄曾经对弗雷斯蒂埃夫人许诺过,如果他当上部长的话就会给她的丈夫一枚十字团勋章。现在这个勋章可能要给这个刚刚接手的玛德莱娜的新丈夫了,其他的就不会有任何改变。
对于杜·洛瓦的情况,同事们都知晓了,他们老爱开他的玩笑,这让杜·洛瓦很不快。
有的直接就叫他弗雷斯蒂埃了,他一进报馆就有人毫无顾忌地喊:“嘿,弗雷斯蒂埃。”
他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走到放信的木格前看有没有自己信的时候,那个人用更大的声音又喊了一句。看到这样,有几个人都忍不住偷笑起来。
杜·洛瓦向经理办公室走去,可是刚才那个人拦住了他说:“对不起,我刚才喊的人是你,主要是因为你们的文章太像了,所以我们经常把你和可怜的查理混淆了。”
杜·洛瓦窝着火什么也没说,但是心里却怀着对死人弗雷斯蒂埃的怨恨。
大家都觉得这个政治栏目负责人文章的写法和前任实在太像了,无论是语句还是写法上都极其相似。当有人惊讶时,瓦尔特也说:“开始看的时候,觉得好像是弗雷斯蒂埃的文章,但杜·洛瓦的文章更加充实,也大胆泼辣得多。”
还有那么一次,杜·洛瓦打开了装小木球的柜子,发现曾经弗雷斯蒂埃玩过的小球旁,木棒缠着黑纱,而自己那些从圣波坦带来的小球旁的木棒则缠着粉红色的缎带,那些木球都摆放得很整齐,在那里放着一块博物馆常见的那种标示牌:“这是弗雷斯蒂埃和他的同事以前收藏的,现在属于还没有被政府正式认可的继承人杜·洛瓦。这些东西很耐用,哪里都可以使用,旅行在外也可以。”
杜·洛瓦忍住心中的怒火关上了柜门,但还是大声地说了一句,好让大家都可以听得到:“没想到只会嫉妒别人的笨蛋,到处都是。”
他的自尊和虚荣心都受到了伤害,以笔为生的人的自尊心和虚荣心是很脆弱的,无论天才还是诗人,他们都经常疑神疑鬼,肝火很旺。
“弗雷斯蒂埃”这几个字已经成了他的心病,而且他害怕听到,因为一听到就会脸上发烧。
他觉得这个名字对他不仅是辛辣的嘲讽,更是一种侮辱。他感觉每次都有一个声音对他喊:“你的文章要是没有你老婆帮你,怎么会写得和她的前夫一样?你怎么会成功呢?”
杜·洛瓦知道,弗雷斯蒂埃要是没有玛德莱娜的话肯定什么事都做不好的,这一点他是很肯定的。至于他的话,哪有这回事儿?
回到家后的杜·洛瓦依旧为这件事深深地苦恼着。在这个家里,碰到那些家具就不由得想起已经死去的弗雷斯蒂埃。起初不太在意的他,由于同事的玩笑在心里留下一道道难以愈合的伤痕,一想起来,他的心头就隐隐作痛。
现在他要是拿一件东西的话,他都会觉得那里的器物有查理的一只手放在上面,这些东西都是他活着的时候用过的,都是他过去买的和喜欢的。就算现在想起他和妻子往日的关系,都会让他不快乐。
他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奇怪,不禁自言自语地说:“我这是怎么啦?我从来都没有嫉妒过和玛德莱娜交往的那些朋友们,我也不在意她的动向,但是想起已经死去的查理,我就会很生气。”
“根本的原因可能是他是个没用的家伙,现在把我也弄得跟着倒霉起来,真的不知道玛德莱娜一开始怎么会嫁给这样的家伙。”杜·洛瓦想道。
这样一来,就有一个让他很困惑的问题了:“像她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心血来潮地嫁给这样的废物呢?”
于是,每次家里的一件小事,家里大家的话语,只要是有关死人的,他都会深感不安,心中怒火与日俱增。
一天晚上,杜·洛瓦问妻子:“怎么今天没有我爱吃的甜食呢?你没有叫他们做吗?”
“哦,我还就真的忘了这件事了,”,妻子笑着说,“查理讨厌甜食。”
杜·洛瓦再也忍不住了,急忙打断了她:“你每天都查理查理的,不是查理喜欢这个,就是查理喜欢那个,让我很不耐烦。你就不能让一个死了的人安息吗?”
玛德莱娜很惊奇地看着他,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发这个火,但她还是个精明的人,很快就大概知道了他的心思了:一定是那些潜移默化的妒忌心在他心里作怪,所以提起前夫时,他就深感嫉恨。
她觉得这很好笑,但心里依旧感觉甜丝丝的,因此她什么话也没说。
杜·洛瓦为自己这样的发泄而感到气恼。那天晚饭后,他们在忙着写一篇准备第二天发表的文章,他忽然觉得套在脚上的暖脚套不太舒服,想把它翻过来却没能如愿,于是一脚踢开了,笑着问妻子:“这个是查理活着的时候的东西吗?”
玛德莱娜笑着说:“是,他很怕感冒,因为身体比虚弱。”
杜·洛瓦狠狠地说:“这点他表现得可真是淋漓尽致啊。”
他吻了一下妻子的手,满脸堆笑地接着说:“幸亏我和他不一样。”
睡觉的时候他脑海里还是在想着那类问题,于是又说:“查理睡觉的时候是不是为了避免着凉把后脑勺捂得很严,防着感冒呢?”
玛德莱娜对他的玩笑敷衍着说:“不是,他只是头上系着块纱巾。”
杜·洛瓦很鄙视地耸了耸肩:“太难看了,真是丑态百出。”
从那以后,他无论什么事都会提起查理,而且还带着装腔作势的样子表现出无限怜悯,总是说“可怜的查理”。
只要是在报社,听到有人喊他两三次这个已经去世的人的名字,回到家他总是怀着仇恨拿死人撒气,甚至冷嘲热讽。每当这些时候,他就会把死者的缺点、可笑之处和狭小的气度一一列出来,甚至渲染和加以扩大,那感觉就像是要把这个劲敌在他妻子心中所产生的影响彻底清除掉似的。
他老是对妻子说:“你还记得吗?弗雷斯蒂埃那个笨蛋那天居然说自己可以列举胖子比瘦子力气更大。”
他居然对死者的床上隐私也感兴趣了,但这些让他的妻子很难开口,她一直不愿意回答,可他却一再坚持着:“快给我讲讲啊,他在这些方面一定是可笑的,是吧?”
妻子小声地说:“算啦,让他安息吧。”
“不,你讲吧,这个废物在床上肯定也很笨吧。”杜·洛瓦不依不饶地说。
时间长了,他就总是用这句话来结束夫妻之间的谈话:“这家伙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六月末的一个晚上,天气很热,在床边抽着烟的他忽然有了想到外面去的念头,于是就问妻子:“我的小玛德,你愿意一起到布洛涅林苑去散散步吗?”
“好,我很想去。”
他们坐了一辆敞着篷的马车经香榭丽舍大街朝布洛涅林苑而去,因为没有风,天上的云彩一动也不动,整个巴黎就像是一个蒸笼,吸入的空气就像锅炉里冒出的蒸汽,感觉滚烫滚烫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都是把那些情侣送到那较为凉爽的林苑中去的。
看着坐在车里的那些勾肩搭背的恋人,女的身着浅色衣裤,男的穿着深色衣装,从他们的面前走过,他们不禁心驰神往。在已经有星星出现的火红天空下,这些情侣洪流源源不断地进了上林苑,除了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没有其他声响。每座车辆都坐着一对情侣,他们都默默无语,互相依偎着斜靠在一起,沉浸在炽热的欲望所编织的梦境里。他们的内心正急切地期盼着,他们那即将到来的狂热的拥抱。在暮色下,看上去到处都是如痴如醉的热吻,这充斥着欲念的恋人大军,此刻正滚滚向前,连空气都好像变得重浑浊起来,让人感到窒息。这些成双成对的人们,现在都沉醉在同一种渴望,同一种激情中,一种狂热的氛围笼罩在这四周,满载着情爱的马车,每一辆的上面都缭绕着柔情,边走边播撒着男欢女爱的气息,让人心旌荡漾,不能自已。
杜·洛瓦和玛德莱娜在这种气氛中不由地温柔地牵在一起,他们什么都没说,但气氛让他们很激动。
车到了拐弯那里的时候,他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玛德莱娜心里恍恍惚惚,她轻声细语地说:“我们又可以像上次去卢昂那样无拘无束了。”
川流不息的马车到了林苑后就散开了,马车在年轻人前往的湖区拉开了距离。林木茂盛,树下小溪轻快了流着,此时天上已经繁星满布了,空气在这个时候也变得清新起来。那些情侣在夜色的掩映下拥抱亲吻,每个都无比深情。
“我可爱的玛德啊!”杜·洛瓦对着紧抱的妻子轻轻喊了一声。
“还记得你的家乡吗?那林子实在太恐怖了,我去到那里就觉得那片林子阴森可怖,总感觉那里好像有野兽时常出没。这里就不同了,这里轻柔的晚风是让人那么心旷神怡,据我所知,那边就是塞弗勒了。”玛德莱娜说道。
“看你说的,”杜·洛瓦说,“家乡的那个林子也就只有鹿、狐狸、狍子还有野猪罢了,再有就是守林人的屋子了。”
当“守林人”在法语中,“守林人”一词同人名弗雷斯蒂埃在拼写和读法上完全相同。三个字,就是弗雷斯蒂埃的名字在他口中说出的时候,他也猛然一惊,忽然觉得这个名字不是自己说的,而是好像是在灌木丛里的某个人喊的,想到这,他就什么也不说了。这些日子来,对死者的嫉妒怨恨一直让他难以安宁。现在,他又回到莫名其妙的苦闷中不能自拔。
过了一会儿,他就问妻子:“你以前也和查理一起经常在晚上出来走走吗?”
“是的,经常。”
听到这里的时候,他有一种马上回去的强烈念头,因为他又想起了弗雷斯蒂埃,他的身影时时刻刻都在紧紧地缠绕着他,无论是想到什么或者是说到什么,都无法摆脱掉那个死去的人。
只见他很严厉地问道:“你告诉我,你有没有给查理带过绿帽子呢?”
妻子一脸轻蔑:“你的无聊想法不但不像话,而且还没完没了。”
但是杜·洛瓦全然不顾她的话,说道:“你看,我的小玛德,直接说了吧。你就告诉我,你让他戴绿帽子了,这样不好吗?”
玛德莱娜听到这些侮辱的话,就像所有女人受到了侮辱一样,气得浑身发抖。
杜·洛瓦依旧不依不饶:“他妈的,原来他就戴着这世上众多戴绿帽子中的一个,一点儿没错,我问你的原因就是想弄清这点。不是吗?他那副模样是多么呆头呆脑。”
他觉得从玛德莱娜那不经意的笑中,看出她可能想起了什么事,于是又说道:“你就直说了吧,没什么的,如果你说‘是’的话,不是很有意思吗?”
他一心盼望的就是能够证实这可恶可恨的死鬼查理,的确受到了这种可笑的侮辱,所以他现在为弄清这件事而十分烦躁。
“亲爱的,你就承认吧,这也是他应得的下场,相反,如果你不那样对她的话,却是你的不对了。来,你就承认了吧”
杜·洛瓦那固执的想法,把玛德莱娜逗乐了,因为她觉得很有意思。
杜·洛瓦悄悄地跟妻子说:“你只要说个‘是’,就全部都结束啦!”
妻子却突然闪开了:“你这个笨蛋,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
她认真的语气就像给杜·洛瓦泼了盆冷水,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神色茫然,就像刚刚被训斥过一样。
马车现在在湖边走着,水中星星的倒影,是那么的清晰可见。在昏沉的夜色下,远方好像有两只天鹅在慢慢地游。
“现在就回去吧。”杜·洛瓦对车夫说,于是他们就踏上归程了,迎面徐徐而来的马车那硕大的车灯就像在树林中闪烁的眼睛似的。
杜·洛瓦回想着妻子刚才说过的话语,他觉得那是一种默认,她那奇怪的语气让杜·洛瓦断定了妻子是背叛了前夫的,不禁勃然大怒,他很想把她狠狠揍一顿再掐死她。“如果刚刚她说的是和我一起欺骗她前夫的,那该多好啊。”杜·洛瓦想道,“那样的话我就会以百倍的热情告诉她自己有多爱她。”
他抱着双臂望着天空,内心起伏不定,怎么也无法集中自己的心神,他感到了自己胸中那种难以遏制的怒火在燃烧,就像每一个男人在知道自己的妻子背着自己有别的男人一样。他怀疑妻子不贞洁,因而心情沉重,难以名状,他第一次品尝到这种不爽的滋味。此刻,他开始为死去的弗雷斯蒂埃鸣不平,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无以言表,接着迅速地转变成对玛德莱娜的憎恨,既然她以前让自己的前夫戴过绿帽子,那他杜·洛瓦以后又如何能够信任她?
他很快就平静下来了,为了安慰自己,他在心中说道:“没有一个女人是对自己的丈夫绝对忠诚的,这些人只能利用而不能依赖。”
这样,他内心的不快变成了一腔的鄙夷和厌弃,他很想把内心的不快、怨怒和鄙视全都说出来,但还是克制住了,因为他心里又在说着另一句话:“世界是属于强者的,我一定要做一个能驾驭世界的强者,驾驭一切。”
很快,马车就越过了旧日城墙,杜·洛瓦看到了前方天幕上有一团红光,好像一个烧得火红的巨大铸铁炉站在那里;耳边传来由各种各样的声响汇集成的低沉的轰轰声,那些声音时远时近,持续不断,这就是人们隐约感觉到的巴黎跳动的脉搏及生命的气息,在这样的夜里,她就像劳累了一天躺在地上喘粗气的巨人。
杜·洛瓦想到:“我不要那么愚蠢,没有必要为这样的小事大动肝火,人人都是为了自己的,胜利都是属于自私的勇敢者的,什么事都离不开‘自私’二字,有人为名利自私,而有人则为爱情自私,他认为,前者一般总是比较好的。”
又看到了星形广场凯旋门了,它就像一个模样很怪的巨人岿然挺立在城门边,又好像要准备迈开双腿,沿着面前的林荫道走去似的。杜·洛瓦和玛德莱娜所乘坐的马车,又被卷入了车流之中。这些马车,如今正把那些卿卿我我的情侣们送回家去,他们的心早就飞回了家里,所以都没有说话。面对这个壮观的场面,杜·洛瓦和玛德莱娜觉得,整个人类好像都沉醉在这欢乐与幸福中了。
玛德莱娜看出了丈夫心中有事,就问他:“你怎么了?亲爱的,你已经半个多小时没有说话了。”
杜·洛瓦冷笑着答道:“我在想这些所谓恩爱的情侣太没出息,因为生活有太多可以做的事。”
“那是,”玛德莱娜说,“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好……当然好……在实在无事可做的时候。”
杜·洛瓦现在已经完全剥去了生活富有诗意的外表了,他很凶恶地说道:“这段时间我总是瞻前顾后,自己折磨自己,以后都不会了。”
说到这里,他好像又看见弗雷斯蒂埃了,但是这一次他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相反,他觉得他们已经又成了两个好朋友了,他们已经重修旧好了,他都好想喊他一句兄弟了。
玛德莱娜看到他一直不说话,感觉很不自在,就说:“我们先去多尼咖啡馆吃点冰激凌,然后再回家,你看好吗?”
杜·洛瓦扭转头看了她一下,车子那时刚好经过歌舞表演的咖啡馆门前,在灯光照耀下,玛德莱娜满头金发、身姿秀美,着实很迷人。
杜·洛瓦心中盘算着:“她太漂亮了,不过我们现在可算是实力相当了,除了太阳从西边升起,否则我是不会为了你而畏首畏尾的。”
他吻了她一下,来掩饰自己:“当然好啊,一起去吧。”
但是玛德莱娜却从丈夫的嘴唇里感到了他的冷漠,但是丈夫却像没事似的笑了,用手扶着妻子在咖啡馆门前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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