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人必须穿越一大片狭窄、泥泞、稠密的街道,才能到达这个地方,只有最下等的、最贫穷的人们才居住在这里,他们用以维持生计的方法也是可想而知的。价格最低、质量最差的商品堆放在店里。最不时髦、最不值几个钱的衣服被挂在商店的门口,飘飘忽忽地飘荡在住房的栏杆上和窗口处。
随处可见的是那些失业的游民、出卖苦力的搬运货物的脚夫、为货船装货的搬卸工、放浪的女人们、穿着破烂衣服的小孩子,还有待在河边的无业游民及社会渣滓。你吃力地前行,在他们中间费力地挤来挤去。从无数条左右分岔的小巷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和不堪入目的景象。满载着堆积如山的货物的笨重马车,哐当哐当地从各个堆栈、库房里开了出来,让人什么都听不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来到比之前的街道偏僻的地方,当然路上的行人也没有那么多,突然,一座突出在便道上方的骑楼好像马上就要掉下来了,摇摇欲坠的一面面断壁残垣好像你一经过就会砸到你,一半的烟囱已经没了,另一半也不那么坚强了,窗上的铁条也因为年代久远而锈迹斑斑,似乎都要烂透了……这种破烂的景象,在这里比比皆是。
雅各岛坐落于这附近,就在南渥克镇码头前面不远的地方。雅各岛周围的臭水沟涨潮的时候,最厉害的可以达到深六到八英尺、宽则能达到十五到二十英尺,磨坊池是这条臭水沟以前的名字,但是这些年人们只知道它叫荒唐沟。它是泰晤士河的一条分支,可以叫做港汊或者水湾,只要是在涨潮的时候,打开利德磨坊的水闸,水就可以放满了,这就是这条水沟得名的原因。在开闸的时候,外地来的人要想看到两岸的居民把后门窗户打开,用各种各样的器皿放下去打水的盛况,你只需要站在磨坊池那些横跨水沟的木桥上即可。当你将目光从居民汲水的景象转移到房子上的时候,你会为之惊叹的。一条摇摇晃晃的木板走廊,承载着五六所房子里的人每日进进出出,你甚至能够透过木板上的窟窿看到下面的淤泥。晾衣竿从那些破破烂烂的,有的好歹修理过的窗户里伸出来,但是从来没见过他们把衣服晾在上面。房间不但不透风,而且又小又脏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估计用来藏污纳垢有的人都会嫌脏。烂泥臭水上面悬着的木板房子,有的已经掉到水里了,有的还在摇摇欲坠。地基越来越松动腐烂,墙壁肮脏不堪入目,所有的一切令人作呕。污垢、垃圾还有废物,给荒唐沟增添了不少的“颜色”。
雅各岛上仅有的客栈也是空无一人,没有房顶,墙壁也好像一触即倒的感觉,窗户已经不能称之为窗户了,门躺在街上,烟囱虽然黑幽幽的,但好像从来不冒烟。这里还是一派繁荣景象的时候大概是三四十年以前了,法律诉讼拉锯战还没有开始,这里相当繁荣。可是现在,不景气,它确确实实地成了一座孤岛。那些没有主人的房屋,被胆大的人破门而入占为了己有。他们住在这里直到死去。这些人要不就是有特别重大的事件才来寻求一个藏身之处,要么就是真的无路可走了,否则也不会为了寻求庇护而来到雅各岛上。
在这些房子之中有座很大的孤楼,房子破烂不堪,只有窗户还很结实。房子的后面有条水沟,就是前面描述的那种场景……在二楼的某间屋子里,三个愁眉苦脸的人聚在一起,在沉默中,偶尔用惶恐或期待的眼神互相看一眼。这三个人中,一位是托比·格拉基特,另一位是基特宁先生,还有一个大概有五十岁左右,也是靠偷盗生存的,他的鼻子不知道是过去哪次跟别人打斗的时候差点被打扁了,脸上有一道丑陋的疤痕,也许可以想象当时的场面。这人是一个叫做凯格斯的流放犯,是从海外逃回来的。
“我说,伙计,”托比转过脸去,面向基特宁,说道,“既然那两个老窝都没法混了,你还是应该去外面找个地方躲一下,不应该来这里,这里不适合你。”
“你脑筋是死的,不会拐弯吗?你怎么不去其他地方?”凯格斯生气地说道。
“唉……我还以为你见到我会比你现在这个样子高兴多了呢。”基特宁沮丧地回答道,从他的脸上就能看出凄凉。
“你说说你,一位年轻的绅士,”托比说道,“像我一样多好,一个人独来独往,凭借自己的一双手弄到一套舒适的房子,周围也没人打听没人询问的。有幸看见一位你这样处境凄凉的年轻绅士光临,真令我担待不起啊(虽然大家都认为你这个牌友很值得尊敬和爱戴)。”
“别提了,我这样一个独来独往的年轻人,家里还住着一个外国来的朋友,虽然这个朋友回来得稍微早了一些,偏偏他又谦虚得不想去找法官报到。”凯格斯接着说。
沉默了一会儿,托比·格拉基特似乎绝望了,他再也不想伪装成平时那副魔鬼看见他也会发愁的样子了,他不想再这么耗下去,他走到基特宁旁边,问道:“费金是什么时候被抓走的?”
“就是吃午饭的时候——大概是在今天下午两点钟左右。我和查理从洗衣坊的烟囱里溜掉的,波尔特藏在了那个大水桶里,但是他两条腿太长了,竖在水桶的顶上进不去,他们发现了,就把他也抓走了。”
“蓓特更倒霉。她说是要过去跟那具尸体告个别,”基特宁越说越沮丧,“她受到的刺激太大了,一下子疯了,又是尖叫又是说胡话,自己的脑袋往墙上撞,他们只好把她绑起来,送到医院去了。现在蓓特在医院治疗呢。”
“小贝兹情况如何?”凯格斯问道。
“他就在附近,应该很快就会到这儿来的,但是天黑以前他是不会来这儿的。他别无选择,瘸子店里的人全都被拘留了,那个酒吧本来就很危险,我以前特意跑过去看过,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侦探。”
“这次真是大扫荡,想把我们全都抓走,把我们一锅端,”托比咬牙切齿地说道,“搭进去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人两个人。”
“现在正是执行审判期,”凯格斯接着说,“一旦预审结束,波尔特交出了费金,波尔特肯定会招供,他们判定费金有前科,这周五开始审判,掐指一算,他可要荡秋千了,哈哈……”
“你们也听说了吧,百姓叫喊得有多疯狂,”基特宁接着说道,“如果警察不是强行驱赶的话,恐怕早已经被百姓们打成肉饼了。他已经被打趴下了,但是警察围成一个圆圈,把他夹在中间,硬是冲了过去。你们是没看见他那熊样,浑身上下都是泥,脸上还流着血,他害怕得贴在警察身边,怕继续被打。百姓们似乎要把所有的怒火都释放出来,拼命地往前挤,警察们也顶不住这些百姓,就把他夹在中间往前走。可是人们实在是太气愤了,一个接一个地冲上去,每个人都是咬牙切齿的,骂他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在远处都能看见他头发、胡子上的血,也能听见那些妇女们的叫骂声,说是要把他的心挖出来解解气。”
看见这一幕的人都闭着眼睛站起来,捂着耳朵,一个个魂不附体一样,就像精神错乱了似的,走过来走过去。
另外两个人看见他这样,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默默地坐在一旁,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地板,但是一点焦距也没有。突然,楼梯上啪嗒啪嗒地响起来,原来是赛克斯的狗蹿了进来。他们三个人齐刷刷地往窗口去,又跑下楼,冲到大街上。狗的主人并没有出现,狗也没有跟着那三个人跑。
“怎么回事?”他们三个人又回到屋里,托比说,“他应该不会上这儿来吧,我……我的意思是但愿他不会过来。”
基特宁给狗弄了一碗水,看着狗把它喝下去之后,说:“它都喝下去了,一点也没剩。你看看它,浑身上下都是泥,脏兮兮的,还瘸了一条腿,眼睛也快睁不开了,肯定是累坏了,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才走到这儿来。”
“它是从哪里来呢?!”托比吼道,“它肯定是去别的地方待过了,发现那里没有熟人才跑来这里的,它经常来这里。但是从哪里来的?它的主人不在,它是怎么跑过来的?”
“那个人……”基特宁接着说,“他不会想不开自我了结了吧(三个人像约好了一样,谁也不提凶手的名字),你们觉得呢?”
托比想了想摇摇头说:“如果他断气了,狗一定可以把我们带到他自杀的地点。”
凯格斯说道:“不对,就怕他早已逃出国了,把狗甩下了。他绝对用了什么招数,否则这狗也不可能这么听话。”
这种可能性最大,大家也都赞同凯格斯的说法,也就没多说什么。狗钻到一把椅子下边,蜷成一团睡着了。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他们把窗户关上,点亮了一支蜡烛,放在桌子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都太可怕了,心里都充满了恐惧,再加上自己的处境也很危险,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想到这些,就更加紧张。他们把椅子挪到一块儿,彼此紧靠着取暖,这些天他们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此刻在漆黑的夜里,他们需要安全感。没有人轻易地说话,因为他们不管听到任何声音都会心惊肉跳,即使有人说话也是低声耳语。看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的样子,似乎被他们杀害的那个女人的幽灵就在房间里游荡。
他们就这么靠在一起坐着,一言不发,突然,楼下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是小贝兹吗?”凯格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回头朝门的方向看过去,心里十分恐惧,他不知道门外面是谁的脸。
敲门声又一次响了起来。这一次凯格斯确定不是小贝兹,因为小贝兹从来不这样敲门。
格拉基特走到窗子前面,战战兢兢地探出头去。不用问他是谁来了,他那苍白的脸色已经告诉大家了。顷刻间,狗也跟着警惕起来了,号叫着朝门跑过去了。
“我们让他进来吧,我去开门。”格拉基特端起蜡烛边说边往门的方向走去。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另一个人用沙哑的声音低声问道。
“我们已经想不出其他别的办法了,只能让他进来。”
“我也跟过去,别把我自己扔在黑屋子里。”凯格斯说完就去找蜡烛,从他的声音里就能听出来他紧张到什么地步,他从壁炉架上取下一支蜡烛,双手哆嗦着把蜡烛点亮。在他点蜡烛的这个过程,敲门声已经响起了两次。
格拉基特到楼下去开门,回来的时候后面有一个男人,只见他下半个脸用一条手巾遮住,戴着帽子的头也用一条手巾裹着。他缓慢地解开手巾。脸色苍白,双眼凹陷,脸颊消瘦,好几天没刮胡子,身形单薄,呼吸非常急促:这分明就是赛克斯的幽灵。
他晃晃悠悠地走进来,伸手扶住屋子正中放着的一把椅子,他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来让自己放松一下,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安全了没有,想着想着就心生恐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回头看了一眼,把椅子拖到紧靠墙根的地方,抵着墙壁,确认这样最安全才坐下。
没有人打破沉寂。他也一言不发,一个接一个地打量他们。即使是谁与他的目光偶然对接到一起,也立刻转向其他的地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当他打破沉默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吓了一跳,对他的声音感到很陌生,许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我的狗怎么会来这儿?”他问道。
“自己过来的,都到了三个钟头了。”
“今天晚报上说的是真的吗?费金是被捕了吗?”
“没错。”
他又一次不说话了。
“去见鬼吧,”赛克斯用手擦了擦脑门,说道,“你们难道没有什么要跟我交代的?”
三个人忐忑不安地动了一下,互相看了几眼,谁也没开口。
“这房子是你的吗?”赛克斯转过脸,面向格拉基特用威胁的口吻问道,“你是打算出卖我呢,还是让我住在这里直到这次搜捕过去?”
“你要是觉得安全的话,你就留下来吧。”被提问的人稍稍思考了一下,回答说。
赛克斯慢慢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看了看身后的墙壁,他正要转过身去,忽然很警惕地说:“尸体……尸体……你们埋了没有?”
三个人摇了摇头。
“嗯?怎么还不埋?”他不解地厉声质问道,心里真不明白这俩人是怎么想的,基本常识都不具备,怎么善后都不懂。他习惯性地像刚刚那样朝身后瞟了一眼,看到了什么。小声念叨,“奇怪,把这样难看的东西留在地面上做什么?”突然,有敲门的声音响起,怀疑又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赛克斯警惕道,“谁!是谁?谁在那里?”
格拉基特看了一下周围,没有什么异样,随即打了个手势,叫大家安心。他迅速离开房间,知道是查理·贝兹在敲门,就领他进来了。赛克斯正对门坐着,少年刚一进屋,迎面就瞧见了他。
赛克斯将目光移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一边往后走,一边对托比说:“嗨,我说,在楼下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三个人好像灵魂出窍了,吓得哆哆嗦嗦的,表情像是伤寒病人的苦笑面容,着实令人看着害怕,赛克斯这个老恶棍想讨好一下这个刚刚进门的少年,因此,他耸了耸肩朝查理微笑地点头示意,做出一副很愿意跟他握手的友好样子。
“呃……我想我还是到另外一间屋子里去吧。”少年不住地往后退,说道。
“嗨,查理,难道你不认识我了?”赛克斯向他追去。
“哦,不,别靠近我,”他死死地盯着刽子手的脸,他一边后退一边用满含怨恨的口气吼道,“你这个坏蛋。”
赛克斯愣住了,走了两步便停了,他仿佛被人揪住了辫子,顿时哑口无言,和查理·贝兹四目对视,看着查理稚嫩的面容、坚定的眼神,陷入了回忆,喉咙仿佛被什么哽住了,眼睛渐渐垂了下来。
“请大家为我作证,”少年挥动着紧握的拳头,大声说道。整个人好像被一把火燃烧着,心情越来越激愤,语气越来越激动,“请大家为我见证,我——查理·贝兹,不怕他,如果有一天警察过来抓他,我会把他交出去,我说到做到。”接着,他面向赛克斯更加激愤地说道,“我将会马上告发你。如果你有胆量的话,可以现在就杀死我,否则我一定会告发你的,哪怕是把你活生生地放在油锅里煮,我也会把你交给警察。”查理越说越愤怒,他用手指着赛克斯,喊道,“你们三个要是还有良心的话,就赶快把他抓起来。他杀过人,快点把他抓起来,快点!”
少年愤怒地大吼大叫,他的手还指指点点,突然朝赛克斯这个大汉跑过去,他跳起来就扑了上去,力量之猛,再加上他出其不意的一击,竟然将这个大汉撞倒在地上。
托比他们三个人在一边看呆了,谁也不敢插手,也没有劝架,他们不知道怎样才能停止这两个人的争执。少年和大汉在地上滚成一团,少年一点也不客气,他的拳头像雨点一样地落在大汉的身上,双手将杀人犯胸前的衣裳拽得越来越紧,使出浑身的力气,还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赶快,赶快,把这个杀人犯抓起来。”
但是,双方实力毕竟相差太多,这一次的比试很快就分出了胜负。赛克斯把少年打翻在地,用膝盖抵着少年的脖子,正在这个时候,格拉基特神情紧张地慌忙拽了赛克斯一把,朝窗户指了指。下面隐约可见火光点点,能听见有人大声地交谈着,与慌乱的脚步声混杂着,看样子人还真不少。听声音大概是从最近的那座木桥上传过来的。人群之中似乎有人骑马,咔嗒咔嗒的声音显然是马蹄踏在高低不平的石子路面上发出的响声。火光越聚越多,脚步声也越来越密集。忽然,夹杂着无数愤怒声,门口传来了一阵重重的敲门声,就算是胆子大的人也会觉得害怕的。
查理听见有人过来了,就大声叫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凶手就在这儿,赶快把门砸开。”查理悲惨的叫喊声划破了夜空。
“我们是奉大王的命令到这里来抓凶手的,里面出了什么事情,赶快开门!”外面敲门的人大声喊道,他怕里面的人听不到他说的话,敲门的声音更响了。
“把门砸开,快把门砸开!”查理大声地叫喊着,似乎要把剩下的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叫喊上,“你们听我的吧,把门砸开,他们几个人是不会开门的,凶手更不会开门。你们去找个大木头之类的东西,直接往屋里冲,把门砸开。”
查理的话音刚落,门上和楼下的窗户木板上就传来了密集而沉重的撞击声,他听到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嘹亮的欢呼声,查理是第一次听到这么高的欢呼声。
“我得找个什么地方把这个小鬼关起来,他叫得我心烦意乱,”赛克斯杀气腾腾地喝道,一边毫不费力地拖着少年跑来跑去,就好像查理是一条空口袋似的,“对了,这里,就是这扇门,快点儿进去!”赛克斯把少年扔进去,迅速地插上门闩,转了一下钥匙,生怕查理会跑出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走向格拉基特,问道,“楼下的门结实吗?他们能进来吗?”
“上了带链条的双保险。”格拉基特回答说,他毫无办法,其他两个人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护墙呢……护墙坚固吗?他们不会从那里进来吧?”
“包着铁皮呢,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摧垮。”
“窗户也是一样?”
“没错,一样。”
“见鬼去吧。”这个歹徒穷凶极恶了,他们一边把窗格推上去一边恶狠狠地朝着人群喊道,“随便你们想干什么吧。我还是得玩你们一回。”
世界上最可怕的大喊大叫就是那些被激怒的人群发出来的。人群中有人大声吆喝,让离着最近的人点火烧房子,把凶手烧死;有的人则咆哮着,叫警察开枪打死凶手。人们都已经对凶手恨之入骨了。在这些人当中,骑在马上的那个人尤其怒不可遏,他飞下马鞍,就像分开水流一样拨开人群,挤到窗子下面,然后又转向人们大喊起来,他的声音压过了所有人的叫喊声:“谁去搬一架梯子,如果有人能搬架梯子来的话,我赏他二十几尼。快点去搬啊,我要把杀人犯尽快绳之以法。”
离得比较近的几个人跟着呼喊起来,成百上千个声音跟着响了起来。有的人嚷着要梯子,有的人叫拿大锤来,有的人举着火炬来回的穿梭,好像是在帮忙寻找这些东西,却又什么没拿就回来了,又开始叫嚷起来。有人咒骂着,但是却无济于事,反而妨碍了楼下人的进度。有些大胆的人想从水管和墙壁的裂缝爬上去。黑暗中涌动着人潮,好似一片上下翻腾起伏的麦田,偶尔齐声发出怒气冲天的鼓噪。
“对了,潮水。”赛克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他打开窗户看了看外面的那些人,然后又把它们关在门外,跌跌撞撞地退到屋子里,冲里面的三个人喊道,“现在荒唐沟应该就在涨潮。快去给我找根绳子,要长一点的。马上给我根绳子,听到了没有,不然我们谁也别想活,我把你们三个杀死,然后我自己再自杀。你们不想活命吗?还不快告诉我绳子在哪里?”
三个男人胆战心惊地朝着存放这些东西的地方指了指。那个杀人犯慌忙之中选了一根最结实的绳子,慌里慌张地往房顶上爬。
很久以前,房子后面的窗户就都用砖给砌上了,仅剩下一个很小的活动天窗,那是查理·贝兹房间里的,可是他没办法钻进去,因为那窗子实在是太小了。然后,贝兹正是从这个窗口向外面的人一通吆喝,叫外面的人严守住屋后。正因为这样,当杀人犯好不容易通过楼顶的门钻出来,站在房顶的时候,一声声高亢的喊叫声提醒了房屋前面的人们,大家马上互相推搡着,蜂拥而至,形成一股奔腾的潮流。
杀人犯拿着他自己带到屋顶的木板使劲地顶住门,外面的人很难推开,他从瓦上穿过去,透过低矮的胸墙往下看。
退潮了,壕沟成了一片泥泞的沼泽。
就在这时,人群停止了骚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然而,他们刚一明白他的计划失败了,胜利的欢呼声和咒骂声立刻在人群中响起来,声音大得足以惊天动地。声浪震耳欲聋。离得远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都跟着喊了起来。立刻响起了咒骂声,不断回响,好像伦敦城里的所有市民都跑出来诅咒这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
房子前面的人越聚越多,越靠越近,愤怒的火焰已经将人群燃烧成一团火焰,到处都是为人们照亮引路的火把,照着他们愤怒的表情。人们冲进对岸的屋子前,有的推窗框,有的直接把它砸烂。每一个窗户前面都堆叠着好多人。一大群一大群的人站在人家的屋顶上。桥都被人群给压弯了。人们还是不断地向前涌动着,都想找个角度向那个恶棍喊两声,骂他几句。
“终于抓到他啦,”一个男子在最近的那座桥上欢呼道,“真是太棒,终于抓到他了。”
这时候,一个老绅士在同一个地方对着人们呼喊道,“谁要是能活捉到杀人犯,我就奖赏他五十镑,我会在这里恭候领赏的人。”
听到老绅士这么说,人们的叫喊声就更大了,又是一阵欢呼声。就在这时,一个消息在人群中传开了:大门终于撞开了,刚开始叫搬梯子的那个人已经冲上楼去。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人潮里又有了骚动。站在窗口的人见桥上的人蜂拥而退,也冲到街上,加入了正乱哄哄地返回原处的人群:一个个推来推去,争先恐后,人人心急火燎,都想赶到门口,以便在警察将犯人押出来时看个仔细。有的几乎挤得透不过气来;有的在混乱中挤倒在地受到践踏,一声声长呼短叫实在可怕,狭窄的道路完全堵塞了。有的东冲西突,打算回到房子正面的空地;有的拼命挣扎,徒劳地想挤出人群。在这种情况下,本来集中在杀人犯身上的注意力却分散了,尽管人们一心想要抓住他的急切心情有增无减。
赛克斯看到这种情况,知道自己已经不能扭转局面,于是缩成一团,蹲了下来。他看到人群气势汹汹,自己也没有什么办法,他完全被吓住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然而他敏捷的反应并不亚于突如其来的变化,他刚一看出人们的注意力忽然转移了方向便一跃而起,决定作最后的一搏以保住性命,那就是跳进壕沟,冒着陷于灭顶的危险,尽量利用黑暗与混乱偷偷溜掉。
赛克斯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脑子里的弦也绷得紧紧的,不敢有一丝松懈,他听见房子里传来了吵闹声,说明已经进来人了,他必须得行动了。他一只脚顶住烟囱,把绳子的一端紧紧地绕在上边。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凭着双手和牙齿将另一端挽成一个结实的活套,他可以利用绳子垂落到离地不超过他自己身高的地方,然后用手里的小刀割断绳子落下去。
他刚把活结套在头上,准备勒在胳膊下边,那位说要给五十英镑的老绅士急切地告诫周围的人,凶手就要从绳子上逃跑了。就在这时,凶手突然回头望着身后的房顶,双臂高举过头,发出一声恐怖的惊叫,掉了下去。
“该死,又是那个人!”赛克斯悲惨地冲那个老绅士歇斯底里地吼道。
他很紧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忽然他他打了一个趔趄,仿佛被闪电击中了似的,接着便失去平衡,从墙壁上栽了下去。活套拴在他的脖子上,绳子经他身体重量一拉,绷得像弓弦一样紧,快得像离弦之箭。他掉下去约莫三十五英尺,猛然打住,四肢可怕地抽搐了一下。他吊在那儿,渐渐僵硬的手里握着那把打开的折刀。他这时候已经没有别的力气了。
烟囱由于年代的原因,已经不能再经受住太大的重量,但是赛克斯的这个重量似乎还没有超出烟囱的承受范围,烟囱被扯得晃悠了几下,最终也没有倒下。凶手贴在墙壁晃来晃去,他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也没有什么生机了。查理把挡住自己视线的这具晃晃悠悠的尸体推到一边,央求人们看在上帝的分上,快来接他出去,不然他会没气的。
赛克斯的狗现在才露面,它不停地哀号着,在墙壁上来回奔跑,它似乎是看见了自己主人处于危险之中。它定力定神,纵身朝赛克斯的肩膀扑了过去。但是它没有成功,掉进了臭水沟里,它在半空中翻了个跟斗,一头撞在一块石头上,顿时脑浆迸裂。这条狗也和他主人一起死去了,也算是尽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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