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人家高悬起来吊桥后,就对我说道:“先生,因为我儿子早就猜到你会来,所以他就让我告诉你,他马上就会回来了,这会儿他出去散步了。他可真不愧是我的儿子,就连散步都是很有规律的。他可真不愧是我儿子,干每一件事他都是很有规律的。”
我对老先生连连点头,很像温米克点头的样子。我们走到屋子里,并且坐在火炉旁边。
这位老人家一边在炽烈的炉火上烤着手,一边像小鸟似的对我说:“先生,你和我儿子是在事务所里混熟的吧?”我点着头。“哈!先生,我听说在做事时我儿子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是吗?”我连连点头。“是这样,大家都对我说。我儿子是干法律这一行的,对吗?”我更加快速地点着头。老人家又说道,“就是因为这个法律,所以我儿子才得更加出色的,其实他本来是学箍酒桶的,而不是学法律的。”
因为我有一种好奇心,我很希望这位老人家表示一下,他对贾格斯先生的看法,所以我就对着他大吼着贾格斯的名字。他听了我对他的吼叫后,便哈哈大笑起来,并且对我精神抖擞地答道:“我可以肯定不是,你说得对。”听了他的这一回答后,使我坠入了五里云雾之中,弄得我懵懵懂懂。一直到今天,每当我想起这件事时,我还是弄不明白,他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者是他认为我和他开的是笑话。
我坐在那里,对他总不能永远不停地点头吧,我也该想些其他的办法,使他高兴高兴,于是我便对他大喊着问,他本来是不是个箍酒桶的?我特意的把“箍酒桶的”这个词大声地说了好多遍,而且我每说一遍就在他胸口拍一下,意思是表示指他,而不是指别人。结果,终于他弄懂了我的意思。
“不是的,”老人家说道,“我本来在栈房里,在栈房里做事。最早在那儿做事,”他的样子是指,向着烟囱的那个方向,根据具体情况,我猜他指的是利物浦那个地方,“后来我就来到了伦敦这里。但是后来我有了一个毛病,那就是我听不见声音了,先生——”
我像表演哑剧一样,用手势向他表示对此,我十分惊讶。
“——就是这样,我有了这个毛病,因为我听不见声音了,所以我儿子就去干法律了。我抚养他,并且给他一点儿一点儿积起,这份又风雅又漂亮的产业,不过,我们再回到你刚才所说的,你知道,”老人快活地大笑起来,然后说,“我刚才说的是,我可以肯定不是,你说得对。”
我想我会在无意之中使他高兴非凡的,但是如果我用尽心机,去寻找些事使他高兴,那样我也许连一半的目的都达不到,所以这使我感到很惊奇。当我正想到这里时,我突然听到有咔嚓的声音,从烟囱一边的墙上发出,这使我惊了一下,然后我便看到有一块小木片像鬼魂一样出现了,上面写有“约翰”的字样。老人家顺着我的眼光看去,然后立刻高兴地叫道:“我的儿子回来了!”因此,我们两个人从城堡里出来,走到吊桥那里。
隔着壕沟温米克向我摇手致敬,真是花钱也买不到这个场面,其实我们完全可以隔着壕沟握手,而且还很方便。因为老人家非常喜欢摆弄吊桥,我无法插手帮他的忙,所以我干脆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温米克走过来。他和一位女士一起回来的,他向我介绍这位女士,说她是司琪芬小姐。
从外表上看,司琪芬小姐简直就像是一个木头人,她和她的护送人一样好像是在邮局当差。看上去,她要比温米克年轻那么两三岁,我在心中猜测,她手里一定有一笔动产。她穿的衣服,在腰部以上被剪裁得很有意思,无论是从她胸前或背后看,都好像是孩子玩的纸鸢。她身上穿的那件橘黄色袍子,实在是很黄,而她手上戴的那副绿色手套,却又绿得太刺目了。从面相上看,她去确实是一位好心肠的女人,她表现出对老人家尊重的态度。没用多久我就看出来了,她是这座城堡里的常客。我们一走进城堡里,我便恭维温米克,说他向老人家通报,自己回来的这个设计真是太巧妙了。温米克却要我注意烟囱的另一边墙上,然后他便走了出去。一会儿的工夫,我又听到了咔嚓的响声,而且突然看见另一扇小门开了,出现一块小木片,小木片上面写着“司琪芬小姐”,因此可以看出她是这里常客。接着就变开了花样,当司琪芬小姐这扇门关上时,约翰那扇门就开了;或者司琪芬小姐和约翰的两扇门一起打开,最后两扇门又一起关上。等温米克弄完他的机关回到屋里后,我便向他表示,我对他的装置非常敬佩。他听后说道:“你要知道,对于老人家来说这种装置既有趣又实用。先生,有一点值得我提一下,那就是来到这个城堡大门前的人,谁都不知道这个秘密的机关,只有我、老人家和司琪芬小姐三个人知道。”
“这个机关可是温米克先生自己动手做的,”司琪芬小姐补充说道,“这个机关也是他用自己的头脑想出来的。”
整个晚上司琪芬小姐都戴着她的那副绿手套,这是一种见得着的外部标记,说明这里有外客。当她在脱下头上那顶无边帽时,温米克便请我去散步,围着他的产业转转,并且带我去看一下冬日小岛的情调。我暗暗思考,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我有一个机会去倾听他的伍尔华斯见解。因此,我们一走出城堡,我就抓住机会不放。
因为对于我要和他谈的问题,我早就经过精心设计了,所以当这个问题被谈及时,就好像过去从来没有提过一样。我告诉温米克,我很担忧赫伯特·鄱凯特的前途,我了解他的家庭情况,了解他的品性为人,并且知道他自己一无所有,他只是依靠他父亲的补助,何况这种补助是不可靠的,也是不定期的。我说,当我最初来到伦敦时,我生性粗野,并且见识又少,因为他对我指点颇多,所以使我获益不小。我坦白地承认,我无法偿还他的情感账,如果没有我,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前程,那么他的处境一定比现在要好。我故意把郝维仙小姐放得远远地不谈,但是这仍然暗示了,在前途方面我可能和赫伯特有竞争。我说他在心灵方面确实慷慨豁达,他对人从来不采取卑鄙不信任的态度,也没有复仇心理,更不会利用阴谋诡计的方法去害人。我告诉温米克,因为各种理由,再加上我和他是儿时的伙伴与朋友,并且我对他有着深厚的友谊,所以我希望我个人的幸福,对他有些利益,也可以在他的身上反映出来。因为温米克阅历丰富,知识渊博,所以我特地来,向温米克请教,对我个人财源我该怎么样作出最佳处理,并能帮助赫伯特有些收入,比如说每年一百镑的收入,这可以鼓舞他多少有点希望,再慢慢地为他买一些小额股份。总之,我请求温米克了解我的内心,但是我对赫伯特的帮忙,绝对不能让赫伯特知道,也不能使他生疑的;除了温米克外,我找不到第二个人,能为我出出主意。我说了这么些话后,我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接着说道:“我对你倾吐我心中的秘密,虽然我知道这会给你造成麻烦。可是我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是你要我到这里来的,说到底这责任在你这一方啊。”
温米克先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大为吃惊地说道:“唔,皮普先生,你要懂得,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心是很好,但是好得过分了。”
“就是说你会成全我的好心啰。”我说道。
“哟,”温米克摇着头答道,“这交易可不是我干的。”
“这也不是你的交易场合。”我说道。
“你说的这就对了,”他说道,“这句话才是中肯的。皮普先生,我要戴上思考的帽子,深思熟虑一下,我想你要我做的那些事,我都得一步步地办。司琪芬先生,即司琪芬小姐的哥哥,是一位会计师,也是一位代理商。我要先去拜访一下他,然后再给你办事。”
“那就谢谢你了,我感谢你一千次一万次。”
他答道:“你不必谢我,我还要谢你呢。虽说我们之间的交往是私下的,是我们个人的交往,但是我还要提一下,我从新门监狱带来的蜘蛛网,这时倒可以将它们清除掉了。”
我们又继续谈了一会儿同样的内容,然后我们就回到城堡了。这时,司琪芬小姐正在烧热水沏茶,而老人家的任务是烤土司。这位老人家是一位非常可爱的人,看他专心地在干着他的事儿,他的两眼盯住土司,真怕连眼睛都会被热气融化了。我们这一顿绝不是徒有其名的晚餐,因为我们实实在在准备得非常丰富。老人家准备了一大堆奶油土司,并且把土司都放在顶层炉格架上,慢慢地烤着,以至于我只能看到土司堆,而看不到我对面的老人家。司琪芬小姐沏了一大杯茶,茶水香气扑鼻,就连住在后宅的猪也被这香气熏得激动起来,咕咕地一再表示它也希望能享受这一美餐。
城堡上的国旗已经降下了,炮也已经放过了,而此时,我感到非常的舒适,好像这三十英尺宽、三十英尺深的城壕,把我和伍尔华斯外面的空间完全隔绝了。整座城堡一片安静,如果说有任何东西可以破坏这安静的环境,那么就是约翰和司琪芬小姐的那两扇设有小机关的门时开时合,就好像是患了抽筋的毛病,一直刺激着我的神经,使我感到很舒服,不过一会儿我也就习惯了。因为我看司琪芬她做事那么井井有条,纹丝不乱,所以我得出结论,她一定每个星期天晚上都会来这儿沏茶。我看到她胸前别了一根古典样式的胸针,胸针上面有一个女人的头像,这个女人直鼻梁,算不上太漂亮,旁边还有一弯新月,这使我不禁怀疑,这应该是温米克送给她的一份动产吧。
因为我们把全部的吐司都吃完了,而且我们又喝了大量的茶,所以我们人人都感到暖和和、油腻腻的,并且都十分开心。特别是老人家,他简直就像野蛮部落的一位,在干净净的脸上刚刚涂过油的老酋长。我们休息了一会儿后,司琪芬小姐就动手洗茶具了,她洗茶具的那副样子就像一个贵妇人,因为她把洗碗杯当成了游戏,所以她一点也不失体面。今天这里的小女仆不在,看来是在星期天的下午,回家去享受天伦之乐了。当司琪芬小姐洗完碗后,她又戴上那双手套,我们大家围火而坐,温米克说道:“现在让我老爸爸给我们读报吧。”
当老人家取出眼镜时,温米克对我说,因为大声朗读报纸新闻,会给老先生带来无限的乐趣,所以读报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温米克对我说:“其实我用不着向你告罪,因为老人家取乐的方法并不多,老爸爸,你说是不是?”
“对极了,约翰,你说的对极了。”老人家听到儿子问他,便这样回答道。
“如果老人家目光一离开报纸,那么你就对着他点点头,”温米克说道,“这样他就会像国王一样快活。老爸爸,我们都会注意听你读报的。”
“对极了,约翰,你说的对极了!”老人家高兴地回答道,他又忙又高兴,其情景真的很迷人。
这位老人家读报的情形,使我想起了,我在沃甫赛先生姑婆办的夜校里读书的情况,因为老人家的声音,好像是从钥匙洞里传出来的声音一样,所以使我感到特别有趣。因为他读报时总是会把蜡烛靠近自己,所以总是会把自己的头发或报纸撞进火里,因此他也就需要,别人像守卫火药库一样,守卫在他旁边。温米克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毫不疲倦而又非常温和地注意着他。老人家继续读着报,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多次的被救。他一看着我们,我们全都对他表现出十分感兴趣、十分惊讶的神情,并且对他连连点头,直到他重新有开始读报为止。
温米克和司琪芬小姐并列排坐在一起,而我却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我看到温米克先生的嘴慢慢地渐渐拉长,好像在暗示着温米克的手臂正慢慢地渐渐向着司琪芬的腰部伸去,偷偷地抱着她。接下去,我却看到他的手已经伸到了司琪芬小姐另一边的腰上。就在这时,我看见司琪芬小姐干净利索地,用她那只双戴手套的手把他的手臂拉开来了,制止了他的轻薄行为,司琪芬小姐的动作就像解开一根腰带一样,然后从容不迫地把他的手放到她面前的桌面上。司琪芬镇静自若地做这一切的动作,这也是我平生所看见的,最引人入胜的奇观;如果说她的动作是那么的漫不经心而又出神入化,那么我认为司琪芬小姐已经机械化地完成了这一动作。
过一会儿后,我又注意到了,温米克那条放在桌上的手臂又渐渐地不安分起来,然后终于不见了。又过一会儿后,我看见温米克的嘴巴又开始拉长了。这时我的心里十分不安,紧张得真让我有点受不了,而且接近痛苦的感觉,最后我终于看到他的手又出现在司琪芬小姐另一侧的腰上。同时,司琪芬小姐又一次制止了他的轻薄行为,这一次她干净利索的动作,好像一个拳击手在解开腰带或脱掉拳击手套一样,并且又把他的手放在桌面上了。如果我把这桌子当做通向美德的道路,那么我就有理由认为,当老人家认真读报时,温米克的手臂在不断地迷失道路,而司琪芬小姐则是,把他从歧途中领回到美德之路的人。
最终,老人家读着读着报,自己就进入了睡梦。这时,温米克便拿来一把小壶,一盘子玻璃茶杯,和一只盖有一个瓷塞的黑瓶子,黑瓶子上面绘着一位高级牧师的像,他的脸红红的,长着一副和善的面容。因此我们就用这些茶具喝起热茶来,而当老人家从小睡中醒来后他便会参加进来。这茶是由司琪芬小姐特制的茶,我看见她和温米克两个人共用一只杯子喝茶。当然,我从这一举动中悟出,我还是不必等着送司琪芬小姐回家的好,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最好独自先走为佳。因此我就说到办到,我便亲切地向老人家告辞。这样我就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夜晚。
没有到一个星期,我就接到了温米克从伍尔华斯寄来的一封信,信中说我们私下以个人名义,帮赫伯特办的那件事已经有些眉目,如果我可以找个时间再到他家去看看他,那么他一定会十分乐意。因此我就又去了一次伍尔华斯,而且在这着以后,我又一次次地去伍尔华斯,虽然我们还在城内约见过好几次,但是在小不列颠街或小不列颠街附近的地方,我们却从来没有谈过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的进展是这样的,我们找到了一个品德高尚、值得尊敬的青年商人,或者具体地说,他是一个航运经纪人,从事经商没有多久,并且他需要一个聪明的帮手,也需要一笔资金,一旦有了收益,他们就可以转为合伙人。因此我用赫伯特的名义和他签订了一项秘密的协议,先从我那五百镑中取出二百五十镑钱给他,并且约定双方以后再付几笔其他的款项,这款项一部分从到期的收入中扣除,而另一部分可能要等到获得遗产后再付。这一项谈判是由司琪芬的哥哥直接主持了。虽然温米克全方位地参与了这件事,但是他一次面也没有露过面。
因为整个事情我们处理得十分聪明,所以赫伯特被我们完全地给蒙在了鼓里,他一点也没有怀疑是我在这里插上了一手。同时我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下午,他红光满面地回到家里,说要告诉我一件特别重要的新闻,他说他遇到了一位叫做克拉利柯的人,也就是那位年轻的商人。他说克拉利柯对他非常友好,并且他相信自己时来运转了,机会终于来了。因为他感到自己的希望越来越大,所以他的脸上也出现越来越多的光彩,同时他和我的情谊也越来越深。每当看到他如此快乐时,我就不自禁地流出无限真情喜悦的眼泪。
最后,这件事完全办妥了,他进入了克拉利柯的交易所,并且他花了一整晚时间,眉飞色舞地告诉我,他的高兴和成功。我当晚上床就寝时,想到我自己用继承的遗产居然帮别人办了一件好事,所以我真真实实、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我一生中的重大事件,我一生中的转折点,现在已经展现在我眼前了。但是,在我开始叙述它之前,在我讲述它所牵涉到的一切变化之前,我必须专门用一章来谈谈埃斯苔娜。对于这样充满在我心灵中的一个主题,我用一章来叙述她,其实是不算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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