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洲从屋檐下蹿向天井,也站在雨水中,一把夺过岱春风手中的皮酒壶,仰脖就灌,把所有的酒都灌进了自己的嘴里,将皮酒壶抛向空中,酒壶落在了雨地里,然后一拍胸脯说道:“兄弟,我相信你没在酒里做手脚。就算是在酒中做了手脚,我也不怨你,我认了。谁让我和你跪天跪地,谁让我是你大哥呢。”众人都看得愣了,梅月堇看得心惊。
岱春风突然拔出了手枪,孙奋明等人也赶紧拔枪。
谁知岱春风却抓起王九洲的一只手,将枪塞在他的手里。“九哥,你要是觉得我岱春风背叛了你,你可以马上毙了我。我岱春风不皱一下眉头,死在哥的手中,我值。”
王九洲拿起枪,叭叭叭对着天空把所有子弹都打完,将枪塞还给了岱春风,“忘了这事,以后咱们还是好兄弟。”说完,走向了屋檐下,对梅月堇说:“月堇,以后不许疑神疑鬼,闹笑话了不是?”梅月堇愣在原地,众人散去。只有梅月堇站在屋檐下,和院子中的岱春风对视。
岱春风扔掉了手上的拐杖,哈哈大笑起来,笑毕却伤心地说道:“月堇,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对我,你凭什么怀疑我在酒中做了手脚。换成别人这样说我,我非把他一枪给毙了不可。就算不毙了,我也得撕烂他的鸟嘴。”
梅月堇问:“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岱春风说:“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对付你,在你的心里,我就是那么卑鄙无耻的小人吗?惜之兄弟算命说,我要死在水里。我现在就站在水里,如果我真对九哥做了什么亏心事,那就让我现在就死吧。”
梅月堇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雨还在下,院子里只剩下雨中的岱春风。一会儿,岱春风却摇晃了一下身子,终于跌倒在地。
岱春风躺在床上,额头上盖着一块白布。王九洲、孙奋明、郑国振等人守在他的身边。岱春风的湿衣湿裤扔在地上。见岱春风没什么大事,王九洲叫大伙回各自房间休息,孟惜之劝王九洲也回去休息,照顾岱春风的事由他来,王九洲只好听命行事。
岱春风昏睡在床上,脑袋轻微地摇晃着,说着胡话:“月堇,月堇,你不要这样,我难过……”
孟惜之专心在地看着手中的一本书,他眼睛不离书本,却伸手轻拍着岱春风,说:“难过,男人有什么好难过的,别难过。也别月堇月堇的老叫着了,月堇心里只惦记着一个男人,肯定不是你,也肯定不是我。”
梅月堇走了进来,孟惜之发觉,忙刹住了刚才说的话。
梅月堇看了一眼地上的湿衣裤,然后对孟惜之说:“惜之,我帮你看着,你去厨房给我找点儿吃的,我有点儿饿了。”
孟惜之飞快地走出屋去,梅月堇看了昏睡中的岱春风一眼,然后走到那堆湿衣裤边上。四顾无人,梅月堇低下身,在湿衣裤上翻找开来,最后在裤袋里找到了一个小纸包,她打开受潮的纸包,发现里面是成糊状的药粉。她沾了一点儿在手指头上,迅速将纸包包成原来的形状,放回裤袋里。
梅月堇拿着地瓜走在弄堂里,前面一条小狗摇摇摆摆地过来。梅月堇将糊状的药粉涂在了地瓜上,丢在弄堂里。小狗停在了地瓜旁,开始吃了起来。过了没多久,小狗突然口吐白沫向前蹿去,汪汪叫着,一会儿就躺在地上抽搐。梅月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弄堂之中。这时,王九洲从一个角落里突然冒了出来,他走到那条狗身边,轻轻地踢了踢。
岱春风终于从昏睡之中醒了过来,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孟惜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手里拿着一本书摇头晃脑地激动地读着。
他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看到堆在地上的淋湿的衣裤,突然想起了什么,忙从床上下来,他只穿着一条短裤走到地上的衣裤边,趁孟惜之背对着他,迅速地翻找起来。
岱春风翻到那小纸包的时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重新又躺回了床上。等孟惜之拿着手里的书出去之后,他关上门,再回到湿衣裤旁,拿起来仔细地看着纸包,却发现纸包外面有着少许的糊状粉末。他一下子愣了。
岱春风一个人在房间里发呆。外面响起开门声。他神色一凛,凑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窥视:王九洲正伸着懒腰,慢悠悠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突然,孙奋明从角落里闪了出来,跟王九洲边说着什么,边朝岱春风的房间瞟了一眼。
岱春风躲在窗后,把这一幕看得真切,顿时心里一凛。他把窗帘合拢,握着拳头,恨恨地说:“好啊,原来你们已经在监视我了。”
他焦虑地在房间里走动起来,“怎么办?难道我岱春风就这样完了?”
这时,蒋介石的话在他脑海当中浮现:“识时务者为俊杰。年轻人,想清楚了,小江湖,大国家,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吧。”“我可以以委员长的身份保证,只要你岱先生真心效忠党国,你想要的一切都不在话下。”
想到这里,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拉开抽屉,拿出手枪藏进口袋,又拿了一包东西,也塞进口袋。
然后,他潜回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院子里窥视。
岱春风潜入了余小婉的房间,自顾地叙述起了跟余小婉的旧情。余小婉一直坐着不语。岱春风说道:“你缺钱吗?你想买法国进口的香水吗?你想住带花园的大房子吗?你想衣食无忧,好好地过下半辈子吗?如果想,你只能跟我走。”
余小婉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有点不相信似地摇摇头。
岱春风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小包,从包里掏出一只金戒指往余小婉的手指上套,余小婉没有拒绝。接着又掏出一只玉镯,给余小婉的手腕套上,余小婉仍没有拒绝。
岱春风急迫地说道:“现在你有点信了吧,我岱春风能说到就能做到。跟我去享荣华富贵。你想一想,以前你卖花多辛苦多落魄多被人欺侮,但是以后不用了,以后你买别人的花,只要跟我走,就遍地都是。你在这破地方是没有盼头的。谁会真心对你?只有我岱春风。”
岱春风一把抱住了余小婉,余小婉推了一下却没能推开。
余小婉问:“那你说,你怎么给我荣华富贵?”
岱春风说:“我不能再走这条老路了,这条老路走向的是死胡同。只有替政府办事才有出路,才能真正建功立业,其他的一切都是小打小闹,像办家家一样,现在想来都觉得好笑。”
余小婉吃了一惊,问道:“你想投靠政府?投靠蒋介石?”
岱春风反问道:“不可以吗?”
余小婉摇摇头,叹道:“我没想到春风你是这种人,有奶便是娘……”
岱春风说:“你错了,一般的人给我奶喝,我岱春风看不上,但我明白一条道理,没奶就会饿得到处爬。我不想做这种到处爬的人。”
余小婉犹豫着说:“你说的这些话太突然了,我真的不知道……”
岱春风一笑:“你是个漂亮女人,漂亮女人不需要动这种脑筋,动脑筋是男人的事,有男人替你打天下,你跟着这个男人,好好享福,享别的女人都享不到的福,这才是你的命。”
余小婉有点被说动,“你真能让我过这种日子?”
岱春风保证道:“能。我告诉你,总有一天,我比梅默庵还威风。”
余小婉却突然害怕起来,“可是九哥这里……”
岱春风说:“我没有什么欠九哥的,你也没有,所以你不用害怕,跟这种乱七八糟、担惊受怕的日子说再见!”
岱春风说着抱起余小婉就往床边走,余小婉慌乱地挣扎着,却最终没有推开岱春风。岱春风把余小婉抱到床上,扑了过去。余小婉却用手挡住岱春风。“你先告诉我,什么时候走?”
岱春风说道:“明天,明天就走,我带你去南京。从此和九哥井水不犯河水。”
第二天早上,王九洲正躺在床上,架着二郎腿,哼着小曲,这是门推开了,余小婉穿着一件旗袍款款走了进来,将门合上,然后在王九洲的房里站定。
余小婉说:“九哥,我来看看你,想和你说说话。”
王九洲很是奇怪,说道:“说话啊,说话天天都可以说。”
余小婉有些动情:“九哥,我们认识也真是缘分,要不是孟半仙用石灰包砸伤了我的眼睛,我也不会认识你。那时候我怨你,恨你,恨不得把你给撕碎了。你还记得吗?”
王九洲从床上坐起来,笑着说:“哈哈,怎么会不记得,我还带你去找骆长君先生治眼病。”
余小婉接着说:“你忘了说最重要的,你替孟惜之顶了罪,明知道我误会了你,却没有说出来,默默忍受。”
王九洲有些醒悟道:“原来你把我叫起来,是想夸我几句。夸我的话我不爱听,你就骂我几句吧。”
余小婉认真地说:“好,那我骂你。我骂你太重情重义,总是替兄弟着想;我骂你敢作敢当,兄弟们的担子你都愿意挑;我骂你像个男人,敢爱敢恨,敢将生死置之度外,敢豪气冲云天……”
王九洲愣愣地问:“这也叫骂?”
余小婉接着说:“你听着,骂的还在后头,正因为你是这样的人,你才会让人牵肠挂肚,你这不是害人吗?”
王九洲仍愣愣地梗着脖子反问:“我害谁了我?我怎么害人了?”
余小婉继续说:“你害谁你心里明白,你害的不止一个人。我不多说了,我就是想说,这一辈子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所以你得自己保重。这枪林弹雨的,子弹不长眼,说出事也就出事,每个时辰都有可能发生的事。你既然害了人,那你出事了,就会有好几人都难过。”
王九洲摸着头皮,有些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呀?莫名其妙的。你要是没事儿,让我睡个囫囵觉吧。奶奶的,困死我了。”
余小婉双眼含情,幽怨地正要继续说什么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梅月堇走了进来,一步一步走近余小婉,盯着她说:“余姑娘,你是想和九哥告别吧。我都听到了,你句句都是在向九哥辞行。”
余小婉生气道:“梅小姐,你管得太宽了些吧。”
梅月堇面朝九哥,一字一顿:“九哥,你身边的人要走,你也不摆个酒席送行一下。”余小婉的脸一下子白了。王九洲赤着的双脚挂在床沿晃荡,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跳起,向外冲去,一下子蹿到院子中坐着的孟惜之身边,把孟惜之吓了一跳。王九洲喊道:“孙奋明、郑国振、余业辉、陈利星,你们给我出来。”孙奋明和郑国振、余业辉、陈利星听到声音从房间里出来,奔向院子。王九洲盯着大门口自顾说道:“有人要走了。”
正说着,门被推开了,刚从梅公馆汇报情况完毕回来的岱春风拄着拐杖进来,一看赤着脚的王九洲和孙奋明、郑国振、陈利星、孟惜之、洪十八、梅月堇和王玉英都站在院子里,不由愣了一下。
岱春风一步步往里走,走到王九洲面前了,挤出一个笑容:“九哥,我去外面走了走,透透气。”
王九洲也笑了,“春风,你不会是在这里闷坏了吧,还是走了就不要回来。咱们兄弟一场,你要是走你得告诉我,我得为你送行。”
此时余小婉从王九洲房里出来,岱春风马上就明白了,余小婉已经把要走的事泄漏出去了。
岱春风竟将拐杖一丢,索性走到王九洲跟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火车票。“九哥,说实话吧,我刚才去买了火车票,晚上就离开上海。我想带余姑娘走,她也答应了。上海滩不是我的世界,我在上海滩好些年了,还是个小混混。”
这时,梅月堇上前一步,逼问道:“春风你是去哪儿?”
岱春风说:“四海为家,浪迹天涯。哪儿能吃饭,就哪儿安家。”
梅月堇上前一步,咄咄逼人:“你把车票拿给我看。”
岱春风问道:“凭什么?”
梅月堇回答:“我想知道你去哪儿?”
岱春风吞吞吐吐道:“我……我去南京。”
梅月堇笑道:“我猜你去的就是南京。从南京被军警层层把守的监狱里跑出来,你实在太不容易了,这样回去,你就不怕人家再把你逮起来杀了吗?”
岱春风恼怒地说:“梅月堇,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但是你也不要中伤我。我就算是只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梅月堇大声道:“我怀疑你已经背叛了我们。”
岱春风大吼:“梅月堇,你血口喷人。”
梅月堇继续追问道:“那你说为什么要去南京?那你说为什么能从南京轻易跑出来?那你说为什么突然先要出人头地?你是想为蒋介石做事对不对?”
岱春风涨红了脸,厉声说道:“你给我滚开!我们兄弟间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受够了你,你不要在我面前指手划脚。”
王九洲突然暴怒。掏出斧头,“春风,你怎么那么快就变成这样?那咱们就此了断吧。”说完,他用斧头在岱春风手臂上一划,划出一道血痕。
岱春风看着王九洲,愣了。接着,王九洲当着众人的面,慢慢举起斧头,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下去,血珠随即滚出,红了衣袖。王九洲把斧头“当”地扔在地上,凄然地说:“兄弟情分就到此为止,从此分道扬镳。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走吧。”
众人都看着岱春风不语,岱春风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余小婉的身上。
岱春风伸出手去,拉住余小婉的手,一步步向大门口走去。众人无言地目送着岱春风和余小婉走向门口,走出大门。
岱春风和余小婉坐着黄包车,往火车站方向而去。岱春风不时回头张望,神情焦虑。
余小婉也害怕起来:“春风,九哥会不会追上来?”
岱春风没头没脑地说:“追上来好,我就怕他不追上来,就让我们这样走了。”
余小婉大吃一惊问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想,他就是放得下我这个兄弟,未必放得下你这个美人。”岱春风回答道。
棚户区劳工会馆天井里,王九洲抓着那把带血的斧头,一直傻呆呆地站着,蹬着岱春风他们离去的方向。忽然又回过神来,把斧头往坏里一插,就要追出去。
梅月堇一把拉住了他,问道:“九哥,你想干什么?”
王九洲说:“不行,不能让他们这样走,我要去追他们回来。”
梅月堇大怒道:“岱春风已经投靠了蒋介石,他要杀了你,你还舍不得?”
王九洲痛苦地说:“春风是鬼迷心窍了,我这个大哥没当好,我不能让他走这条路。”
梅月堇突然拔出手枪,严肃地说:“九哥,岱春风是何等精明的人,你现在去追他,就是死路一条。你要是非要去,我不拦你,但你得先杀了我。”
王九洲被梅月堇的这一招震慑了,愣在那里。孙奋明王玉英等人都纷纷掏出手枪,齐声道:“九哥,你把我们也杀了。”
王九洲大怒,指着梅月堇、孙奋明等人骂道:“你们都反了,烦了!”
街上,冷铁峰和王成虎带着一伙便衣特工,埋伏在街巷拐角两边。王成虎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下,看见了岱春风坐的黄包车过来,冷铁峰下令:“弟兄们,准备,见到王九洲,乱枪打死!”
特工们纷纷掏出枪来。
余小婉看见了街那头有几个人影晃动,她突然害怕了,她喊黄包车停下,突然跳下了车,拔腿狂奔起来。岱春风立刻跟着跳下车,拔出了手枪,与此同时,冷铁峰带着王成虎等人奔来。
冷铁峰四处查看,没有王九洲踪迹,就怒气冲冲地举起手枪,瞄准了余小婉的背影。岱春风大惊,突然挥拳,砰一声击倒了冷铁峰。王成虎等人一拥而上,把枪口全部对准了岱春风。
王九洲、王玉英、孟惜之、孙奋明、梅月堇、洪十八、郑国振、陈利星、扫把、余业辉等人围在厨房里面一起吃饭。王九洲面前放着酒碗和一碗红烧肉。虽然人不多,但却都没有声音。
孙奋明开口说道:“九哥,你对岱春风太大度了,我跟梅小姐一样有预感,岱春风如果替蒋介石卖命,后果不堪设想啊。”
王九洲摆摆手说:“好,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敞开来说吧。岱春风是去投奔蒋介石,这一点我心里清楚,他可能还想杀了我,去向蒋介石报功。”
梅月堇吃了一惊:“九哥,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王九洲继续道:“但岱春风最后并没有动手,我想,他心里还是念着兄弟情分的,这就够了,我王九洲不会为难他。再说,人各有志,就是将来我跟他杀个你死我活,我也不会后悔,我今天有意放他一条路。”
众人正说着,门被推开,余小婉站在了众人的面前。大家都有些意外和吃惊。
王九洲笑着说:“余姑娘,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余小婉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地方破是破了点,但我余小婉也就这个命,从今往后,我的根就扎在这里吧。”说着,走到那空着的位置上,那儿有一副碗筷。
王九洲端着酒碗,试探地问道:“春风他……他没说什么吧。”
余小婉头也不抬,边扒饭边说:“没说什么,我看见有一大帮子人在等他。”
梅月堇吃了一惊,问道:“是什么人?”
余小婉回答:“不知道。我只管自己跑了,我怕他非要拉我去南京,其实南京哪有上海好。”
梅月堇看着王九洲,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王九洲装作没留意梅月堇的目光,一仰脖,一碗酒倒入了喉咙。
梅默庵办公室内,冷铁峰和王成虎用枪押着岱春风,站在梅默庵跟前。岱春风肩上的伤口还淌着血,脸色苍白。
梅默庵冷着脸,声色俱厉:“岱先生,你太让我失望了,放你回去,你连王九洲的一根毫毛也没碰掉,你这样怎么让我去向委座交代?”
岱春风沉声道:“不用麻烦梅主任,我亲自去向委座负荆请罪。”
梅默庵冷笑道:“哼哼,你一无所获,委座恐怕连见都不想见你。”
岱春风决然地说:“是我辜负了委座的一片诚意,我岱春风愿以死谢罪!”说着,突然一个闪身,出其不意地扳过王成虎的胳膊,一把握住王成虎手里的手枪。
面对着突然的变故,梅默庵吃了一惊,冷铁峰连忙把枪举起来对准岱春风:“姓岱的,你别乱来!乱来我就开枪了!”
岱春风笑了,说:“冷队长,我说了要以死谢罪,我先谢你了,快开枪啊!”
梅默庵怒喝一声:“蠢,还不把枪放下!”
冷铁峰讪讪地放下枪。岱春风却握着王成虎的手腕,硬是把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再见了,梅主任,请禀报委座,我岱春风此生不能报效党国,来世绝不会再走错道了。”说着,用手指狠狠地去扳扳机。
梅默庵突然扑过去,猛地一推,砰一声枪响,子弹擦着岱春风的头顶射进天花板,把天花板打了个洞。梅默庵夺下手枪,厉声道:“岱先生,有话好说,何必自寻短见?”
岱春风凄然一笑:“今天不死,活着也是屈辱。”
梅默庵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岱先生果然是性情中人,好,我这就带你去南京觐见委座。”
南京蒋介石办公室内,蒋介石盯着岱春风,笑了一笑,目光却极为犀利,“你是下不了手吧?也难怪啊,你们是生死兄弟,岂能手足相残。”
岱春风被蒋介石犀利的目光刺穿了内心,同时也被他的话击蒙了,悚然一惊,叹道:“委座原来什么都知道。”
蒋介石说:“没有知人之明,怎么能治理这个国家?岱先生,对你,我还是看得清楚的。”岱春风老老实实,并且敬佩万分地赞叹:“是是,委座太英明了,我感觉我的灵魂都被委座看透了,想藏也藏不了。”
蒋介石乐了,颇为自得地笑起来。“唔,岱先生,你还是说了句老实话啊,哈哈。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岱春风惶恐地说:“我岱春风不过一个小人物,委座这样对我,我实在不胜惶恐,无地自容。”
蒋介石答道:“我这样对你是有原因的,知道为什么吗?”
岱春风毕恭毕敬:“岱春风不敢妄加猜测,请委座训示。”
蒋介石说:“你既然效忠党国,却没有对王九洲下手,我本来是该杀你。但念你是碍于兄弟情分,才放过王九洲,也算是有情有义,我不予追究。当然了,最重要的是,你明知来见我可能有来无回,仍然敢于舍命前来,说明你是真心要替我工作的。”
岱春风指着肩上的伤说:“这是王九洲拿着斧头砍的,委座,我跟王九洲已经一刀两断,分道扬镳了,我此后的生命全部交给党国,交给领袖。”
蒋介石说:“那我问你,你这伤,告诉你了什么?”
岱春风答道:“告诉我,不要忘记这斧头砍出的伤是怎么来的,更不要忘记是委座给我第二次生命。”
蒋介石点点头,说:“很好,这伤口告诉你,你已经和王九洲两清了。该还的恩情你已经还给他,下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是你的敌人。”然后脸色突然一变,又厉声道:“我再说一遍,下不为例,再也没有兄弟之情了,你能做到吗?”
岱春风信誓旦旦地回答:“岱春风愿以脑袋向委座发誓,从今往后,委座说杀谁,我岱春风就杀谁。”
蒋介石满意地笑着说:“我要你变成我身边的一把利剑,对付与政府为敌的人,所以,我在考虑,由你组建一支特别的密查队,直接由总统府指挥。你们的使命,除了密查,就是行动。”
岱春风见蒋介石委他如此重任,喜形于色,啪地立正,说道:“春风遵命。”
蒋介石玩笑着点点头,转身看着梅默庵说:“默庵,你要多带带春风,他是新人,你是老人,他是密查队,你是调查处。你们都是我身边的人,要相互帮衬,取长补短,为党国建功立业。”
明明是和岱春风齐齐挺胸,齐声答道:“是,委座。”
蒋介石说:“默庵,你先走一步吧。春风是新人,我想和他多谈谈。”梅默庵转身向外走去,在门外消失了,门又合上。
蒋介石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来,却突然沉默了。岱春风有点不安地看着蒋介石,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终于,蒋介石开口了:“春风,知道梅主任有个漂亮女儿吗?”
岱春风说:“知道,我认识梅月堇。”
蒋介石继续问道:“可你知道梅月堇是梅默庵的整个生命吗?一个做事情的人,是不能把个人感情看得太重的。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岱春风说:“明白,委座的意思是要留意梅主任的动向。”
蒋介石说:“春风,你很聪明,我相信你能干好你的工作。党国对你满怀期望,在这儿,你一定能干出在王九洲哪儿连想都不敢想的一片大天地。我不多说了,你去吧,尽快组建密查队。”
棚户区劳工会馆,余小婉在院子里咿咿呀呀地吊着嗓子,但她突然停了下来,跑到墙角呕吐了起来。吐完之后,她怏怏不乐地回到房间收拾一下,就来到街上的“妙手堂”中医诊所。
一名戴花镜穿长衫有些许白胡子的郎中正在扣着余小婉的手腕,给余小婉搭脉。
郎中笑了,说道:“恭喜你太太,你有喜了。”
余小婉:“啊,几个月了?”
郎中竖起了三个手指头。余小婉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拿出一堆碎钱,放在了郎中的桌子上,然后走了。而这一切,刚好让经过这里的王玉英看在眼里。
王玉英回到棚户区劳工会馆,对王九洲说道:“春风走了,业辉就是你身边最得力的人了,你要多关心他。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对余姑娘很有意思。”
王九洲却说:“可我觉得余姑娘对业辉很没意思。”
王玉英说:“这意思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还不是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从相处开始慢慢就由没意思变成有意思了。”
王九洲说:“你年纪不大,怎么像活过一百岁似的,啥都懂,不好玩。”
大街上,余业辉带着扫把闲逛着,而这时余小婉正好从医院出来,三人在街上碰了个正着。余业辉立即满脸堆笑,有些手足无措地说:“嘿嘿,余姑娘,嘿嘿,你也在街上……”
余小婉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伏在一棵树身上干呕起来。余业辉忙上前轻轻拍着余姑娘的后背,关切地问:“余姑娘,你没事吧,余姑娘?”
余小婉回过神来笑了,“我没事,你们在街上干吗?”
扫把凑上来说:“业辉大哥买了很多头绳。”
余业辉脸一下子红了,将头绳双手捧着递过来,“余姑娘,这是给你扎头发用的。”说着把一大捆头绳塞在了余小婉的手里。
余小婉淡淡地说:“谢谢你的头绳,我收下了。你们逛吧,我先回去。”然后叫了一辆黄包车走了。余业辉傻傻地看着黄包车远去。
蒋介石有一次把梅默庵、岱春风叫到办公室谈话。
蒋介石说道:“春风,这一次你回上海,是衣锦还乡。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办,来人。”立即有两名卫兵抬着一只箱子进入,将箱子放在地上打开,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元。
蒋介石说道:“这里是五万大洋,要你做的事是,把这些钱送给王九洲,让他去花。顺便,你可以回上海看看老太太,让她看看自己的儿子现在有多出息。”
岱春风感激地说:“谢委座栽培!但是卑职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么多的钱给王九洲去花。”
“哈哈,我听说王九洲在上海要搞什么理想社会,给穷孩子读书,请乞丐吃饭,现在钱花得差不多了吧?我这是给他救急。哈哈哈哈。”笑完之后,蒋介石又叹息地道:“幼稚啊,国家不富裕不安定,他王九洲凭着口袋里的几个小钱,就能让天下人吃饱饭过理想社会?”
岱春风小心翼翼问道:“那委座的意思是,让他用这笔钱继续请人大吃大喝?”
蒋介石回答道:“你把这钱送给他,只要他能收下,他怎么花就是我管不着的事。”
岱春风疑惑地问:“委座,你要的是王九洲的脑袋,怎么现在反倒……”
蒋介石说:“实话说吧,春风,要你去杀王九洲,其实是我对你的一次考验,王九洲这个人,确实该杀,但不是现在,现在我希望他能跟我合作,这个人毕竟还是有本事的。要立于不败之地,就要网罗人才。春风,你告诉王九洲,只要替我干事,我不但既往不咎,而且委以重任,请他来南京,授予中将军衔。”
岱春风吃了一惊:“中将?”
“你不要不服气,他要真的来了,军衔当然在你之上。谁让他是你以前的老大呢?党国正是用人之际,我是不希望树敌的,希望王九洲不要错过这个机会。你去准备一下,明天就可以出发。”
岱春风答应:“是。”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外,他细心地把门关好。
蒋介石望着仍站立在一旁的梅默庵:“默庵,你看这个年轻人怎么样?”
梅默庵答道:“捶打捶打,当然是可用之材。”
蒋介石安排道:“可惜现在太年轻了,做事情考虑的方方面面就会少一些。你不仅要帮他,还要盯着他,看他到底和什么人来往,在想些什么干些什么。这本来就是你们党务调查处分内的事,现在我让他去说服王九洲,如果争取了王九洲就是争取了一大批人,而且我还希望王九洲在上海建立一支特别的组织机构,专门对付我们不便出面对付的人。”
梅默庵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委座高明,现在有些民主人士是很难对付,在社会上名气很大,惹不起,我们一动手,舆论上很不利。”
“是啊,要让他们闭上嘴,让王九洲去办最好了,这样政府脸上就不会抹黑。”
棚户区劳工会馆里,余小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余小婉摸着肚皮,轻声自语:“我该怎么办?春风走了,这孩子就是野种。我怎么办?我以后怎么过日子?”余小婉烦躁不安,她竟然将被子给踢了。
第二天一早,余小婉一起床,就匆匆地走向了余业辉的屋子。
扫把在院子扫地。王玉英则和一个老妈子一起择菜,孟惜之对着一副围棋盘发愣。
这时他们听到余业辉的声音:“余姑娘,我这脏衣服很臭,我自己会洗。”
接着是余小婉的声音:“哎呀,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你有点儿气概好不好,像女人似的。”
余小婉端着一只盆子从余业辉的房里出来,余业辉随即兴奋地蹿了出来,蹿到院子。
余业辉像是特别想说话似的和众人打招呼:“玉英姐,好,好,早上好,惜之,惜之你早上好。”
余业辉又蹿到扫把身边,一言不发地突然夺过了扫把手中的扫帚,奋力扫了起来,一边扫一边不时地笑着和正在不远处洗衣的余小婉对视。
王玉英看在眼里,无声地笑了。她转身走进了王九洲的房间,来到王九洲的床边,她要跟王九洲商量一件事。
“九哥,我跟你说正经的,余姑娘好像有点儿中意余业辉。”
王九洲猛地坐起,瞪圆了眼睛:“我宁愿相信七仙女嫁给了余业辉,也不愿相信余姑娘会中意余业辉。”
王玉英说道:“你小瞧业辉啊。”
王九洲反驳说:“不是小瞧业辉,是余姑娘她眼界高,一般人不入她的法眼。这事儿有点奇怪,她和春风挺般配呀。”
王玉英笑着说:“我看到余姑娘替余业辉洗衣服,余业辉高兴得差点就疯了。这是真的,女人的心思我懂。”
王九洲说:“那你的意思是,咱们帮忙凑合凑合?”
王玉英答道:“岱春风离开我们了,奔他的前程去了,你不凑合余业辉和余姑娘,你还想凑合谁?”
王九洲一口应承,“行,这个大媒我当定了。”
说完,他爬起身来,端着一把椅子来到天井中,在树荫底下放好,坐下,干咳了一声,对正洗衣服的余小婉和正扫地的余业辉喊:“喂,余姑娘,业辉,你们过来一下。”
余小婉和余业辉停下手中的活走了过去。王九洲阴沉着脸,左看看余业辉,右看看余小婉,却不说话,看得余小婉和余业辉心里发毛。
孟惜之捧着一本线装书,摇头晃脑地走了过来。还有孙奋明、郑国振、陈利星等人也都走了过来。大门口,匆匆走进洪十八,提着一大壶的酒,喊道:“九爷,我洪十八来看你来了。看,给你带来一大壶的杨梅烧,醉死你!”
王九洲仍然阴沉着脸,看得众人莫名其妙。王玉英心知肚明,微笑地看着余小婉和余业辉,站到了王九洲的身后。
王九洲终于哈哈大笑起来,说:“洪十八,你的酒来得正好,我王九洲正想喝一壶呢。那个余姑娘,余业辉,我把你们叫到跟前是有件事想和你们商量,我想给你们做媒。我这一辈子没有给谁做过媒,所以你们就算帮我一个忙,成全我。如果愿意的话,余姑娘就嫁了业辉,业辉就娶了余姑娘,你们说好不好?”
众人都愣了。梅月堇笑着说:“九哥,有你这么做媒的吗?你这是强盗做法。”
王九洲默默后脑勺,说:“我做媒,就会这么一种强盗做法。业辉,余姑娘,你们痛快点,给个回话。业辉,老子警告你,过了这村可没那店。”
余业辉有点儿害羞地摸着脑袋。“我就怕我入不了余姑娘的眼,我业辉从小务农打铁当挑夫拉黄包车,啥都干过,就是没有干过一件有出息的事。我怕余姑娘跟了我受委屈。”
王玉英在一旁替他说好话:“余姑娘,业辉是个实在人,不能给你大富大贵,可是让人觉得稳妥、踏实,你可要想清楚了。”
余小婉看了余业辉一眼,说:“我生来也命苦,从东北流浪到上海,无亲无故的,到现在没个着落。而且我爱使小性子,我就怕到时候让人生厌……”
王九洲大喝:“业辉,余姑娘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就不吭一声吗?”
余业辉慌乱应道:“不不,我就喜欢爱使性子的女人,不使性子,那还是女人吗?嘿嘿。”
余业辉慌不择言的表白,让众人大笑起来。
王九洲掏出烟管,说:“业辉,你给老子装烟。余姑娘,你给老子点烟,谢谢我这个当大媒的。玉英,今天我高兴,晚上我得吃红烧肉。”
梅月堇提议说:“要不,今天晚上咱们好好为业辉和余姑娘庆祝一下。”
众人欢呼起来。
余业辉乖乖地为王九洲的烟斗装烟,余小婉为王九洲点上了烟。
王九洲吐出一口烟:“我看还是这样吧,索性咱们就让业辉兄弟和余姑娘今天晚上就完婚,早点送入洞房,早点生个大胖儿子。”众人又欢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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