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旗袍-被俘的人变心了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上海一座坟场里,添了两座新坟,坟前立着墓碑。

    一块碑文是:贤弟岱春风之墓兄王九洲立

    另一块碑文是:贤弟安庆之墓兄王九洲立

    王九洲、王玉英、梅月堇、余小婉、孟惜之、孙奋明、陈利星、郑国振和一些弟兄,以及洪十八所带的几名丐帮子弟均在。

    王九洲对众人说道:“兄弟们,这是我弟弟岱春风和小安庆的衣冠冢,他们骨头比铁还硬,敢杀敢打敢流血,是我王九洲最亲的兄弟。他们这一次杀死了蒋介石,消息马上就会传到上海,传遍全中国。我们没有死,那我们就替他们活。岱春风的老娘,就是我王九洲老娘,是咱们大家的老娘,小安庆的家人,就是我王九洲的家人,是咱们大家的家人。”说完,他燃起三枝香,单腿跪了下去。

    王九洲大喝:“岱春风、安庆,哥给你们送行了!”众人都单腿跪地,跪了下去。

    而南京监狱水牢内,两个狱卒打开了铁门,梅默庵和冷铁峰走了进去。

    岱春风被浸在水里面,两手被高高地绑着,头低垂着。

    梅默庵轻声问:“有没有用过大刑?”

    冷铁峰回答:“对他用过七种刑具,但都没有用。给他上电刑,直上到他吐白沫,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但还是什么都不说。”

    梅默庵微微点头,叹道:“唔,是条好汉啊,我喜欢。”

    岱春风吼了起来:“梅默庵,别假惺惺的了,如果你是条好汉,你杀了我。”

    梅默庵回答说:“如果我是好汉,我怎么舍得好汉杀了好汉?”

    岱春风一凛:“那你想怎么样?”

    梅默庵笑了一笑,说:“杀了你太便宜你了,我会好好招待你的。小子,也不知你哪来的福气,连委座都对你另眼相看。”

    岱春风说:“梅默庵,我不要听你胡说,你有本事让蒋介石杀了我,要不,就是我杀了蒋介石。”

    梅默庵大笑着说:“哈哈哈哈,岱春风啊岱春风,委座怎么会跟你一般见识呢?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岱春风愣住,疑惑地瞪着梅默庵。梅默庵笑吟吟地朝岱春风摆摆手,说道:“委座饶你不死,而且还要放你出去,不过,得等你养好了伤。”

    岱春风更吃惊了,“梅默庵,你们搞什么名堂?”

    “没什么名堂,就是敬重你是条汉子,年轻人,好好想想吧,再见!”梅默庵说完,转身就走,冷铁峰忙跟了上去。

    走到过道中,梅默庵吩咐冷铁峰:“找最好的医生给他治伤,让他住最好的房间,给他官位和钱财。”

    冷铁峰问道:“主任想收买他?”

    梅默庵说:“不是收买,是感化他。让最漂亮的女医生给他治伤,病房要最干净的,每天都要有鲜花,给吃最好的,用最好的。马上去办。”

    几天之后,岱春风躺在病床上翻着一本《良友》杂志,无聊地打发着时间。梅默庵带着冷铁峰和王成虎走进了病房,梅默庵环视着病房里的一切。

    病房里堆满了鲜花。房里有水果,床头有书和杂志,一张桌子上竟然还放了一架电唱机。

    梅默庵笑着说:“这哪儿是坐牢,这不是享福吗?比我治伤的时候住的病房还要好。铁峰、成虎,你们做得不错。

    岱春风不耐烦地说:“你究竟想说什么?”

    梅默庵说:“我只是来看看你的伤有没有好转,没有其他意思。”

    岱春风不屑地说:“你就不想我投靠你们,替你们卖命吗?”

    梅默庵脸青一阵白一阵,没有说话。岱春风说:“我替你问了吧,我没有任何机会给你们卖命。这一辈子,我只给王九洲做事。”

    梅默庵问道:“年轻人,你为王九洲卖命,得到了什么?”

    岱春风还是十分不屑,“你管不着,我就是为他死了,我也愿意。”

    梅默庵又问道:“再问你一句,你在这牢里受苦,他在干什么,他在喝酒抱女人!所以你一辈子不能出人头地,我最瞧不起你的就是你太小气,没有抱负,不能成事。”

    岱春风大笑了起来,“你想离间我和九哥。”

    梅默庵说:“这不是离间,这是金玉良言。但是良药苦口,我不想多说,你自己好好想一想,除了伤痕累累你还有什么?你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在打打杀杀中度过……”

    梅默庵转身走出了病房,冷铁峰和王成虎跟了出去。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梅默庵转身对岱春风说:“年轻人,机会不多,一念之差,殃及终身啊。”

    夜晚,岱春风靠在病床上,不能入睡,一幕幕往事在他脑海中浮现。

    梅月堇将戒指平举着,对他说:“春风,这戒指还给你,有订亲一说,自然也有退亲一说。”

    候车室,梅月堇对王九洲嗔怪地努了一下嘴:“哼,想跑,没那么容易。”

    梅月堇半扶着王九洲,充满柔情地说:“来,漱漱口,让你别喝这么多你还喝这么多,你以为你是酒坛子。”

    梅月堇从包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王九洲,柔声地说:“喂,擦把汗。”

    梅月堇大喝:“九哥,你必须得回去,我才不替你照看春风老娘。”

    岱春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月堇,你为什么要折磨我。这个世界上,我是唯一一个愿意为你去死的人。”

    上海大街上,王九洲和王玉英坐在黄包车上,一名报童在叫嚷着卖报。

    报童边跑边喊:“卖报卖报,南京运用码头发生爆炸案,凶犯被捉拿归案。卖报卖报……”

    王九洲让黄包车停下,买了一张报纸,展开来只见粗大黑字写着:南京军用码头发生爆炸案,凶犯被捉拿归案,当局正全力缉拿余党。

    王九洲细细浏览,又猛地将报纸收了起来,看着王玉英,轻声道:“咱们中计了,报纸中只字不提蒋介石,我怀疑那天车子里坐的根本不是蒋介石。”

    王玉英吃惊地问道:“那……这被抓的,会不会是春风?”

    王九洲说:“回家,赶紧回家。喂,这位兄弟,调头,我要回去。”

    黄包车夫调转车头,奋力向来时的路蹬去。

    棚户区劳工会馆内,王九洲将报纸扔在床上,对大家说道:“蒋介石没有死,我们倒死了好几个。报纸上说凶犯被捉拿归案,就是在说岱春风被抓。我明明看到他的车子都被炸烂了,他却没有炸死,真是奇迹。”

    孟惜之说:“九哥,春风兄弟还在,那咱们得想办法救他。”

    王九洲回答:“一个月后,再去南京。在这一个月内,咱们要弄到最好的武器,还要用重金买通大牢里的人。我就是把家底儿掏空了,也得把春风兄弟给救出来。”

    蒋介石官邸的过道很长,梅默庵挎着受伤的胳膊走在前面,两名卫队的士兵在后,岱春风拄着一只单拐走在他们中间。他们走得很缓慢,最后停在了蒋介石办公室的门口。

    蒋介石正在办公。进入办公室后,岱春风被蒋介石的威严震慑了,但他的目光中仍然闪过了一道杀气。蒋介石似乎感觉到了,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岱春风。

    蒋介石的目光锐利至极,似乎带着一种极强的掌控力量,让岱春风心头一凛。蒋介石又低下头继续看文件,并且拿起笔,在文件上做着批注。

    岱春风有些不安地坐了下来,手足无措地看看四周。蒋介石一直在批文件,岱春风呆呆地盯着那座钟看,座钟的秒针在飞快地走动。

    一名工作人员为梅默庵和岱春风端上两杯茶。

    一会儿,蒋介石合上文件夹,起身走到了岱春风和梅默庵的身边。二人忙站了起来。岱春风始终不敢看蒋介石的眼睛。

    蒋介石笑了,和蔼地问道:“伤治得怎么样了?”

    岱春风没料到蒋介石先关心他的伤有点慌乱,结结巴巴地说:“伤……我的伤……”

    梅默庵忙替他回答:“岱先生身体强壮,恢复得特别快。”

    蒋介石赞许地说:“唔,年轻就是好啊!”

    梅默庵附和说道:“是是,委座,岱先生确是年轻才俊,出类拔萃。”

    蒋介石却突然把脸一拉,厉声道:“既然是这么出类拔萃的人才,默庵,你还把人家给打伤了,我责成你,找最好的医生把岱先生的伤治好。要是治不好,我罚你朝自己腿上开一枪。”

    梅默庵一本正经地说:“是,默庵遵命。”

    蒋介石突然又笑了:“好,好,这样你们两个就扯平了嘛,哈哈。”

    岱春风被蒋介石的这番话逗笑了,神情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蒋介石说:“我听说岱先生三番五次的要杀我,我不想问岱先生为什么要杀我,我要告诉岱先生的是,无论你被抓到几次,我都不杀你。”

    岱春风看着蒋介石,不相信似的微微摇头。

    “你不相信?”蒋介石笑了,“年轻人啊,虽然你很了不起,但你毕竟还是凡夫俗子啊。你是理解不了这里面的奥秘的。”

    岱春风终于忍不住了,发问道:“什么奥秘?”

    蒋介石回答说:“我是一国元首,我面对的是天下大事,国家的至高利益,我不会因为一个刺客要杀我,我就睚眦必报,否则,我怎么治理这个国家?”

    岱春风被蒋介石的这种胸襟震撼了,呆呆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还是不……不信……”

    蒋介石亲切地说:“年轻人,那是因为你身处江湖,你在你的角度,看不到这么广阔的世界,你的视野,你的思想就这么一点点……”

    蒋介石说着,举起了小拇指,并且用大拇指掐着,做了个一点点大的手势。

    岱春风激动地反驳说:“不,你错了,我跟着九哥,九哥的事业很大……”

    蒋介石摆摆手,说:“最大有多大?就上海滩几个棚户区吧?你来这里看看,这里有多大?”

    蒋介石说着,来到墙上挂着的大地图前,挥了挥手,对岱春风说:“跟全中国相比,沧海一粟啊!你还能说大吗?”

    岱春风怔愣着,摸不着头脑,“你到底什么意思?”

    蒋介石回答:“我替你可惜啊,年轻人,以你的才能,当胸怀大志,报效国家,不是拉个黄包车暗杀个人,你的价值是从军、从政,大丈夫当建功立业嘛。年轻人,当国家的命运掌握在你的手上的时候,你不热血沸腾吗?”

    岱春风被打动了,血一下子热起来,目光闪动。

    梅默庵添油加醋地说:“岱先生,委座看重你的价值,你以后必定前途无量。”

    蒋介石笑了,拍了拍岱春风的肩,说:“党国正在用人之际,年轻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马上任命你为少校,协助梅主任工作,在这个岗位上,你可以呼风唤雨,大展才华。”

    岱春风讷讷地回答:“委座,请让我想想。”

    梅默庵劝道:“委座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你是该想想了,再跟着王九洲打打杀杀,是没有多少出路的。”

    蒋介石说:“哦,王九洲也是个人才,但他再怎么闹,也不过是个草莽啊。所以年轻人,我得跟你说清楚,王九洲能给你什么?吃肉?喝酒?开卡车?打枪?杀人?或者找个女人?那是什么人干的事?你不觉得委屈自己吗?”

    岱春风惶恐地说:“春风不知道何去何从,先谢委员长不杀之恩,再谢委员长看得起岱某。”

    蒋介石许诺道:“只要你肯替国家效力,我既往不咎,而且保证让你在半年之内,远超王九洲,你应该让他叫你为大哥。”

    岱春风说:“谢委员长,请允许春风再作考虑。”

    蒋介石摆了摆手,“识时务者为俊杰。年轻人,想清楚了,小江湖,大国家,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吧。”

    岱春风的野心一下子被激发起来了,恭敬地回答:“听委员长一席言,胜读十年书,我岱春风鲁钝愚昧,承蒙委员长当头一棒,把我给喝醒了。”

    蒋介石开心极了,“默庵啊,你看,你马上就要添一名得力干将了。”

    梅默庵却似乎有所保留:“我希望岱先生说到做到。”

    岱春风问道:“梅主任,你想让我干什么?”

    梅默庵盯着岱春风,说道:“你刺杀委座,可以既往不咎,但王九洲罪不容赦,希望你回上海后,除掉王九洲,提他的脑袋来见。”

    岱春风呆住了,一时失语:“这……”

    梅默庵威胁道:“岱先生,你将来前途无量,但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岱春风茫然地点点头,“我懂了,我在想想吧。”

    蒋介石微微一笑,一副和事老的模样,说道:“好,默庵,不要勉强,这事还得由他自己拿主意。但我可以以委员长的身份保证,只要你岱先生真心效忠党国,你想要的一切都不在话下。”

    梅默庵和岱春风见完蒋介石,出了官邸,上了黑色的小轿车。梅默庵问道:“岱先生,委座的为人,你都亲眼看见了,不知你有何感想?”

    岱春风叹息地说:“我真是井底之蛙啊,不知道这世界上有这样胸襟的人,更不知道这个世界原来这么大。”

    梅默庵满意地点了点头,“岱先生,你确是聪明绝顶之人,你要是再跟着王九洲走死胡同,连我都要为你鸣不平啊!”

    岱春风诚恳地说:“谢梅主任对我如此厚爱。”

    梅默庵说:“你是月堇的同学,而且我知道,你对月堇很照顾,这份人情,我还是要念的。”

    梅默庵的话触及了岱春风的隐痛,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吞吞吐吐地低语:“梅主任,说实话,月堇她很固执,她对王九洲……”

    梅默庵摆摆手道:“我知道,所以我要求你在月堇那里做做工作,不要把她的一辈子都陷进去。”

    岱春风答道:“好吧,我尽力而为。”

    梅默庵笑了,拍拍岱春风的肩,说道:“那我就把月堇交给你了,可不许出点差错。”

    岱春风发誓般地说道:“梅主任放心,我就是拼上性命也会保护月堇不受到伤害。”

    梅公馆内,梅月堇抱着铁蛋,脸上挂着泪痕。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吊着一只受伤的胳膊的梅默庵出现在门口。

    梅月堇把铁蛋放到婴儿床上,转身跟梅默庵打招呼:“爸,你回来了。”

    梅默庵激动地挥舞着手,满脸涨红,恼怒地说:“不要叫我爸。女儿会拿着枪对准爸吗?女儿会扣动扳机在亲爹的胳膊上开一枪吗?女儿会是父亲的敌人,以命相搏吗?所以,不要叫我爸,去叫那个王九洲爸。是他养了你教你走路和说话,是她送你上学,你生病了陪你看病,是他给你扮猴子扮猪扮马让你打让你骑,是他……”

    梅月堇的眼泪滚滚而下,“爸,别说了。我也是明知不可而为之。”

    “什么明知不可而为之?你知道当你拿枪对着我的时候,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如果我和王九洲要死一个,你肯定会选择让我死,是不是?”

    梅月堇泪流满面,“爸,你别说了。”

    梅默庵从口袋里取出一颗弹头,啪一声放在桌子上,“这是你打在我身上的弹头,这颗弹头让我明白,你在我和王九洲之间不会作选择,你直接就可以要我的命!”

    梅月堇痛苦地说道:“爸,不是这样的,不是……”

    梅默庵咆哮起来:“这颗子弹会说谎吗?就是这样,就是!”

    梅月堇早已痛哭流涕,“爸,是女儿不孝,女儿辜负了你的爱,你把女儿杀了吧!”

    梅月堇突然掏出一把小手枪,将子弹上膛,递给梅默庵,“拿着,爸你拿着,这手枪里子弹上了膛,你拿着它,向朝你开枪的人报仇,你亲手把你不孝的女儿毙了吧。”

    梅默庵愣住,一把推开梅月堇,说:“胡闹,你对你爸下得了手,可你爸对你下不了手。”

    梅月堇泪流满面地说:“你不愿开枪,那我就自己了结,我知道你会对铁蛋好的,你会把铁蛋养大成人的。反正我活着就是个错误,我现在就把你给我的生命还给你!”

    梅月堇说着,慢慢把手枪举起来,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梅默庵大喝一声:“住手,你快把我放下!”

    梅月堇没有把枪放下,而且闭上眼睛,慢慢扣动扳机。就在这时,躺在婴儿床上的铁蛋突然惊恐地哇哇大哭起来。

    梅月堇的手抖了一抖,眼角滑下一颗泪水。梅默庵迅速冲上去,把梅月堇的手臂一抬,砰一声,子弹打在了天花板上。这一声枪响,把躺在婴儿床上的铁蛋吓坏了,他的哭声更加凄厉尖锐。梅默庵也吓坏了,脸色惨白。他一把将梅月堇手里的小手枪夺下,喝道:“你胡闹,你要把我给吓死,把铁蛋给吓死吗?”

    铁蛋哭得更大声了。梅月堇一阵心痛,奔过去抱起铁蛋,抱在怀里,泣不成声地说:“铁蛋,对不起铁蛋,你舍不得妈死,妈舍不得你,但妈实在没脸见外公啊!”

    梅默庵说道:“月堇,你别拿这个逼我。”

    梅月堇伤心欲绝地回答:“我没有逼你,我是想自己了断。爸,做人太难了,我活着只会让爱我的人受到伤害。”

    梅默庵叹了口气说:“你终于说了句实话,这个世界上,爱你的人是你爸,还有你儿子铁蛋,那个王九洲他是不会爱你的,他只会把我们这个家搞得家破人亡。所以,跟这个人你必须一刀两断,你要站到爸这边来。”

    梅月堇跪了下来,擦了一把泪,突然平静了下来,对梅默庵说:“爸,我可以恨他,但我不能跟你一起去杀他,你如果要让我活着,爸你不能让女儿无路可走啊!”

    上海梅公馆,大门打开,一辆黑色小车开了进来,在花园边停下。冷铁峰从车上下来,打开后车门,走出来的人是岱春风。岱春风拄着拐杖,手上缠着纱布,手里拎着一只布袋,朝梅默庵走了过去。

    花园里只剩下了梅默庵和岱春风。

    梅默庵说道:“我交给你的是两个目标,一是要王九洲的脑袋,二是保护月堇,把她交还到我手上。”

    岱春风一笑,应承道:“没问题,梅主任。”

    梅默庵说:“你首先要消除王九洲对你突然回去的怀疑,岱先生,我有什么可以帮你做的吗?”

    岱春风举了举布袋,说:“什么都不需要,我明天一早就回王九洲那儿去。”

    岱春风说着散开了布袋的结头,里面是一套有血痕的,岱春风在南京军用码头和梅默庵恶战时穿过的旧衣服。

    接着,岱春风突然抽出一把刀子,在枪伤的地方割了下去,血水渗出。

    梅默庵皱起了眉头,岱春风却哈哈大笑地说:“我被严刑拷打,怎么好没有伤口呢。”

    梅默庵赞道:“岱先生心思很密啊。”

    早上,棚户区劳工会馆厨房内。

    孟惜之、余小婉、孙奋明、郑国振、洪十八、陈利星,缠着纱布的余业辉和王玉英、梅月堇、王九洲都在吃早点。突然守门的伙计飞也似的跑了进来,指指外面,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叫道:“岱春风!岱春风!”

    王九洲扔掉了饭碗,飞快地向外奔去,接着众人都奔了出来。

    大门口扑着一个男人,头发蓬乱,破旧的衣衫上到处都是血痕。这人正是岱春风。他抬起头,干裂的嘴唇上面有道道血丝,手上全是一片污泥。岱春风仍然趴在地上,往天井里面窥望,看到王九洲带头向这边冲来,忙合上眼,将脸贴在了门槛上。

    孟惜之跑在最前面,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岱春风,迭声叫道:“春风,是你吗?春风兄弟?”

    岱春风毫无声息。王九洲等人全围了上来。孙奋明和郑国振忙矮下身子抬起岱春风往厨房走去。到了厨房后,陈利星抱着岱春风的头,让他把头靠在自己的身上。孟惜之端来了一碗粥喂给岱春风吃。

    岱春风喝下了一点点粥,像是浑身有了力气似的,他睁开眼,又疲惫地合上,接着又睁开了眼,轻轻嚅动着嘴唇:“九哥,我就算是死,也要爬到你面前来,让你为我送行。”

    王九洲动情地说:“春风兄弟,你要死了,那我王九洲陪你一起死。”

    梅月堇坐在一边,眼里有泪花闪动。但她的目光落在岱春风黑乎乎的手上时,微微一凛。岱春风的手很脏,但是指甲却剪得很短,没有污垢。梅月堇有点吃惊。

    这时岱春风问道:“玉英姐,月堇,余姑娘,我是不是很难看,你们是不是认不出我来了?”

    梅月堇说:“你再怎么变,我都能认出你的眼神。”

    岱春风一惊:“我的眼神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梅月堇回答:“你的眼神还是你的眼神,没什么不对的。春风,你是怎么回来的?”

    岱春风的眼睛潮了,泛着泪光说道:“我在南京被你爸严刑拷打,都死过几回了,原本想,是不是不能见到大家了。有一天放风的时候,我趁他们不注意,从监狱里翻墙跑了出来……”

    王九洲握住了春风的手,高兴地说:“春风,回来就好,其实我正准备去救你呢。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养伤。等养好伤了,哥带你去醉红楼,奶奶的,来他个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岱春风说:“不,九哥,咱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等养好了伤,咱们再去刺杀蒋介石。”

    吃好之后,王九洲送岱春风到房间。岱春风已经洗过澡了,余业辉还给他理了头发,他现在穿戴得干干净净的,坐在一张凳子上。

    王九洲笑嘻嘻地打量着岱春风新理的发,说:“春风啊,你头发一理,精神得可以打老虎啊。”

    岱春风叹了口气说:“就是腿还没好,走路一拐一拐的。要是一辈子都成这样的瘸子,估计讨不成老婆了。”

    王九洲大声地说:“讨不成老婆算什么,可以天天去醉红楼。”

    岱春风说:“醉红楼的女人,可以给我老娘生孙子吗?”

    王九洲摆摆手,在床边坐了下来,“生孙子的事,以后再说吧。春风,娘那里我也好久没去了。”

    王九洲背对着岱春风。岱春风看看左右无人,他的袖笼里露出了刀子的刀锋,而王九洲浑然不觉。岱春风握着刀子向王九洲走去。

    王九洲叹着气说道:“唉,我本来想,要是你回不来了,我怎么向娘交代。”

    岱春风默不作声,悄悄潜到王九洲身后,正要把匕首刺向王九洲,没想到王九洲转过了身。

    岱春风一凛,忙把手臂垂下,用袖子遮住了匕首。

    王九洲仍然毫无察觉,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药,递给岱春风,“这是枪伤药,很贵,据说是进口的,我好不容易搞到。”

    岱春风有点慌乱,一时失语:“九哥,你这药……”

    王九洲说:“这药治你枪伤,外敷内服都行。可惜这药不多,你试试吧,可能对你的腿伤有好处。你这腿要真一辈子都这样,我当哥的,怎么能安心?”

    岱春风松了口气,接过药说:“谢九哥了。”

    王九洲拍拍岱春风,说:“都是生死兄弟,别说谢。”

    岱春风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神情一下子有点颓唐,“九哥,你说人活着,怎么就活出许多你想不到的麻烦事儿来。”

    夜晚,王九洲和梅月堇坐在天井边的树荫下,王九洲手中握着皮酒壶。月光如泻,一片银辉。

    只听梅月堇说:“九哥,我有心事。”

    王九洲道:“好,那给九哥说说。”

    梅月堇看着王九洲,吐露了自己的疑窦:“九哥,你不觉得春风越狱太容易了吗?想从我爸那儿越狱,哪怕是一只蚂蚁都难,不要说一个大活人。”

    王九洲愣了一愣,随即不以为然地说:“你爸是很厉害,但春风的能耐你不是没见过,我相信他有这个本事。”

    梅月堇不满地说:“九哥,我是有证据的。春风身负重伤,又被关进监狱,免不了严刑拷打,他这样的状况要一个人从南京回到上海都很难,怎么可能从监狱里翻墙跑出来?这里面的疑点太多了。还有,我也是无意中发现,春风刚回来的时候,手上全是泥巴,可他的手指甲却剪得干干净净,难道在监狱里,有人替他剪手指甲吗?”

    王九洲迟疑了一下,问道:“你的意思是,春风在骗我?”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觉得春风变了,他的眼神很冷,有时候又很恍惚,好像他的魂被谁勾走了。”

    王九洲摆了摆手说:“月堇,你越说越玄乎了。”

    梅月堇依旧不放弃,继续说:“他的心比你大,虽然你是他大哥。心大的人胆子也大,胆子大了就会做出一些事情来,让你想都想不到。”

    王九洲还是不敢相信,“春风跟我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他救过我的命,也救过你的命,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以前可能是,但九哥,人是会变的。”

    “月堇,你让我怀疑、提防我的兄弟,我做不到。我相信他们,每个人我都相信。”

    梅月堇一脸郑重,“九哥,我非常正式地告诉你,你要小心岱春风。”

    王九洲皱着眉头,全然不把梅月堇的话放在心上,“我知道了。你这是把蚂蚁当大象,其实没那么可怕。我自己的兄弟有几根肚肠,我一清二楚。”

    梅月堇说:“如果你真这么想,会有你后悔的时候。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而此刻,岱春风站在窗前,看着天井里月光下王九洲和梅月堇的剪影,眼神中有明显的敌意。

    王九洲和岱春风、郑国振、孙奋明四人在王九洲的房间内搓麻将。外面大雨如注,屋檐下倒挂着雨水。梅月堇坐在王九洲的身后。

    王九洲出了一张牌,说:“我在想一个问题,我们在南京闹得这么大,梅默庵那边怎么没了动静,好像这一次要放过我王九洲了。这可不正常啊,春风,你觉得这老狐狸会不会有更大的阴谋?”

    梅月堇捅了王九洲一下。王九洲轻声地说:“知道了,不说他老狐狸,说他老人家。”

    “我觉得这事儿的确不正常——”岱春风没有说完,脸色阴沉地抓了一张牌往桌面上一放,“东风。”

    孙奋明接口说道:“我也在怀疑,这样的平静后面,必定隐藏着风暴。”

    王九洲笑着说:“哈,梅大主任他老人家莫不是把自己当成猫,把我王九洲当成了耗子,想慢慢玩吧?”

    王九洲说着,抄起皮酒壶就往嘴里倒。皮酒壶中已经没有酒了,王九洲将皮酒壶高高拎起,只落了几滴下来。王九洲将皮酒壶往桌子上一拍,喊伙计:“扫把,扫把。”

    扫把抱着扫帚像一阵风似的赶到,“九爷,您叫我。”

    王九洲把空皮酒壶扔向扫把,吩咐道:“去,去厨房的酒坛子里替九爷打一壶酒来,九爷快渴死了。”

    扫把接过皮酒壶,屁颠颠地往外跑。

    岱春风心神不定,左顾右盼,最后站起身来,说:“我去趟茅房。”

    岱春风随手拿过身后的一根拐杖,一摇一摆走了。梅月堇一直怀疑地看着岱春风的背影。

    王九洲喊道:“你顶上,你顶上。”

    梅月堇站起身来:“我找玉英姐有事儿,我不顶。”

    厨房内,扫把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正在拿一只酒吊子往皮酒壶里灌酒。

    岱春风走进厨房,跟扫把聊了起来。旁边楼上梅月堇冷冷地看着他们。她发现,岱春风趁扫把不注意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对着皮酒壶鼓捣了一阵,似乎是往皮酒壶里加了东西。

    扫把抱着皮酒壶,神色兴奋地走进了王九洲的房间。梅月堇此时也已经回来了,还是坐在王九洲的身边,王九洲接过皮酒壶,把软木塞子拔了出来,就要将壶嘴往嘴里送。

    梅月堇突然喊道:“慢着。”她一把从王九洲手里夺过皮酒壶,向刚回来落座的岱春风满脸堆笑地说:“春风能够从南京逃回上海,就好比是捡了一条命回来。我该先敬一下春风,春风,来喝一大口。”

    岱春风不动神色地望着梅月堇,沉着脸不说话。王九洲打圆场:“那要不晚上咱们摆上一桌,好好地喝他个昏天暗地。”

    岱春风终于挤了个笑容出来,“是啊,九哥,咱们晚上好好喝个昏天暗地。”

    梅月堇说:“那春风,你给个面子,既然我都把酒壶递到你面前了,你无论如何喝一口。”

    岱春风说:“月堇,我现在酒门不开,没有胃口。”

    梅月堇收起笑容,冷冷地说:“你是不敢喝了吧。你对你的兄弟们说说,你到底有没有去茅房。”

    众人都望着岱春风。岱春风说:“我突然觉得没有上茅房的意思了,就半路回来了。”

    梅月堇质问道:“你是从半路回来的吗?和大伙儿说说,你去了哪儿。”

    众人盯着岱春风,岱春风有些慌乱,“我去了厨房。”

    梅月堇步步紧逼:“你去厨房干什么了?”

    岱春风回答:“我看到扫把在打酒,就让扫把也喝了一口酒。”

    梅月堇进一步问道:“你有没有拿过扫把的皮酒壶?”

    岱春风头上的汗下来了,“拿过。可是拿过又怎么了?月堇你把我当罪犯在审?”

    梅月堇厉声问道:“你拿着皮酒壶干过什么吗?如果什么也没有干过,你把这壶酒喝掉。”

    岱春风终于大怒,霍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指着梅月堇,说:“梅月堇,你故意和我作对。我从南京九死一生讨回来,就是想找到九哥,并肩战斗,哪怕战死,岱春风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你今天是怀疑我在酒里下毒,要害九哥,是不是?”

    梅月堇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要真想证明你的清白,你至少得喝一口这酒。”

    岱春风求助的目光落在孙奋明和郑国振的身上,孙奋明和郑国振转过头去。岱春风又对着王九洲说:“九哥,九哥你说一句话……”

    王九洲一拍桌子:“月堇,你不要再胡闹了,不许逼春风。你逼春风,就是在逼我。”

    梅月堇不加理会,继续逼问:“春风,是条汉子就端起酒壶来,喝一口。”

    王九洲突然从梅月堇一把夺过酒壶,“月堇,你胡闹,你这样做怎么对得起春风兄弟。”王九洲说完就拿酒壶往嘴里送。此时岱春风迅速站起,一把从王九洲手中夺过了酒壶。

    岱春风盯着梅月堇,目光中有哀怨、绝望,“月堇,你刚才说的话,比用刀子捅我还令我难受。”岱春风说着,一把抓起桌边的拐杖,一步三摇地蹿到了天井里。所有的人都跟了出来,站在屋檐下。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