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展凌萧因为摔伤住院了，很久没有来学校。
很多同学老师轮流去医院看他，回来都摇着头，说从来没见过展凌萧这样低落萎靡，平日里好端端的一张灿烂笑脸消失了。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都看着小舞，仿佛是要说给她听。
小舞一次也没有去看过展凌萧，她和平时一样正常地上课下课，作业做得一丝不苟连考试都未失利过。
女生在背后说她的心是石头做的，展凌萧平日里对她那么好，她却对他一点都不关心。
她自动屏蔽那些话，不仅如此，她还开始申请转学事宜。
她的一举一动好像要说明她和展凌萧已经一刀两断，他们没有任何瓜葛，决绝得没有给自己留一丝余地。
她太清楚，孤儿出身的她要想在这世上好好地活下去，她必须斩断这份感情。
只是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她做完饭，会安静地坐在厨房的窗户上逗一会儿雀鸟。
小鸟来来去去地飞，房梁上的燕子已经筑好了窝。
她抬头看燕子窝，想起展凌萧曾问过她：“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鸟？”
她没有告诉过他，因为渴望自由，想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地在天空飞翔，下雨了随便栖息在一户人家休息，孤独了成群结队地飞行，虽然它们的生命很短暂，可是它们在有限的时间里，肆意快活。
厨房外面就是长长的巷子。
做完任务的师兄师弟们在巷子玩游戏，几个漂亮的美少年，穿着整齐的衬衫，在霞光里，每一张脸都像是会发光。
他们爱玩石头剪刀布的游戏，输了的人要被赢了的人拿着弹弓打，年龄最小的十三总是输，三师兄拿着弹弓刚要打，他就赖皮跑掉，三师兄满巷子拿着弹弓追他，一边追一边喊：“小十三你总是耍赖！看我不打死你。”
小十三抱头乱窜死不承认：“每次都是我输，肯定老爹偷偷教了你什么出老千的办法！”
不料撞上迎面而来的陆竟夕，小十三一把跳到他的背上，紧紧地抱住他的脖颈，躲在他身后告状：“大师兄，三师兄欺负我！”
“明明是你耍赖，快给我滚下来，受我一弹！”三师兄叉着腰喊。
“你们无聊不无聊？总玩这种游戏？三岁啊？”陆竟夕很无语。
“小十三这张人畜无害的脸，我看就是三岁……”
“哈哈……”旁边几个师兄抽着烟，哈哈地笑着。
破旧的巷子，四处断壁残垣，肮脏，衰败，透着垂垂老去的腐烂，没有良辰美景，赏心悦事。
可是眼前的一切让小舞感觉真实。
这是她熟悉的场景，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哪怕那么不美好。
霞光从天空罩下来，洒在这群少年身上，他们俊美的脸上带着欢笑，那种肆意的天真烂漫，是从无奈生活里生生挤出来的片刻放纵。
他们知道，笑过之后，他们又要为每个月的生活去奔波，去偷窃，去欺骗，这就是他们的命运，他们无法摆脱。
这里的一切才是真实的一切。
是小舞熟悉并认清的现状。
她从很小，就不做不属于自己的梦，她活得比任何人都清醒，所以不想自己被一时的欢乐蒙蔽了双眼。
董明伟在旁边用小灶做煲仔饭。
他祖籍广东，所以很喜欢做煲仔饭，从腊味饭到田鸡饭到普通的肉饭都特别中意，在小舞还小不会做饭的时候，董明伟经常焖一锅肉饭给他们吃，如果当天赚得多，还会再切几碟烧腊红肠双拼给他们加菜。
他尤其喜欢腊味饭，用上好的丝苗米洗净放到砂锅里，再把腊肉腊肠切成薄片，剁一些青红色的辣椒和青菜依次码在上面，再放料酒、盐、姜，一切就绪之后，打开小火慢慢烧，待水干之后掀开盖子，满室都是腊味的香气。
他做这些的时候，嘴里轻声哼着《帝女花》，眼睛微微眯起来，平日里冷酷严肃的眼神里充满着爱意。
为心爱之人做事的爱意，他不自知，却从眼角眉梢中流露出来。
小舞站在董明伟身旁，把这样的眼神尽收眼底。
他是那么真心地爱着柳云霜，也一直教导他们不要付出感情，可是他自己却早已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2
这天的晚饭是在饭厅吃的。
董明伟吃得很快，吃完迫不及待地拎着做好的煲仔饭回房间。
时间久了，师兄师弟们都有些心领神会，知道董明伟在家里藏了一个女人，可是没有人去询问，说破。
长期的管教和非正常人的生活让他们变得非常识时务。
客厅里在放电视剧。
香港TVB的片子，《难兄难弟》里的萱萱年轻又貌美，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流露出少女的娇羞，罗嘉良在里面总是不得志，做什么都倒霉，但是他的每次出场都是搞笑又逗趣，让大家发出阵阵笑声。
小舞心不在焉地吃着饭，霞光尽数落下来，逐渐被漆黑的夜色替代，小鸟扑腾着飞走了，窗外刮起阵阵穿堂风。
傍晚的好时光总是这么短暂。
“哟，窗外那个小娃娃是谁啊？”小十三先看到窗外的人，喊了出来。
小舞转过头，看到一双漆黑的大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她，怯懦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站在窗户看着。
“哇，眼睛长这么大，漂亮死了。”七师兄也喊。
小舞认出来，那是展凌欢。
“小舞姐姐。”展凌欢怯怯地喊道，声音动听。
董明伟恰好不在，小舞慌忙站起身，走到门外。
房间里透出的微弱灯光，打在展凌欢的脸上，十几岁的小女孩，睁着好看的大眼睛。
小舞赶紧把她拉到远处的一个角落。
“这么晚了，一个人跑出来不怕危险啊！”小舞担心地说。
“欧阳哥哥送我来的，他会保护我！”展凌欢说到那个叫欧阳的男生时眼睛一亮。
“欧阳哥哥是谁？”
“是我们家管家的儿子，在安海大学读书。”
“你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
“哦……”展凌欢赶紧说正题，“我三哥在医院不吃不喝快死掉了，你去看看他吧。”展凌欢哀求地看着小舞。
小舞听到展凌欢这么说，心里一惊，脸上却假装不在乎地说：“你别这么夸张，他怎么可能会不吃不喝？他不知道对自己有多好。你快回去吧。”
“姐姐，我没夸张！我昨天刚去看过三哥，他可可怜了。他被救上来之后骨头都摔断了，但是他不哭也不闹，整天什么都不吃，现在都靠打葡萄糖活着，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他以前可爱笑了，现在我无论和他说什么他都不理我，我知道他就是伤心了，你一次都没去看过他，他可伤心了。”
“他过了这阵子就好了，你不用想太多。”小舞安慰展凌欢。
她没想到展凌萧会为了她折磨自己到这种地步。
“三哥真的很喜欢你的，他房间里都是你的照片，我摸一下他都不让。你去看看他，随便和他说几句话，别让他饿死就行。我求求你了，我不想三哥出事。”展凌欢的声音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小舞，跟谁说话呢？”三师兄走了过来，看到展凌欢，一双邪魅的眼睛都挪不开了，“哟！这么漂亮的小丫头，细皮嫩肉长得像小娃娃似的，这小脸……”
三师兄伸手想捏展凌欢的脸，小舞赶紧把她往自己这边一拉。
三师兄为人阴邪，虽然他们走的是旁门左道这条路，可是他盯上的东西，下起手来比谁都狠。
“三师兄，这是我认识的一个小妹妹，你可别打她什么歪主意。”小舞把展凌欢拉在身后。
“你干吗这么护着她啊，我又不会吃了她。”三师兄笑了笑，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展凌欢。
展凌欢害怕地躲在小舞身后，不敢直视眼前这个长得有些邪魅的少年。
好在此刻陆竟夕走了出来：“老三，老爹喊你过去。”
“小娃娃，我先走了啊，以后有空可以来找哥哥玩哦。”三师兄嘴角微弯，邪魅地笑着。
陆竟夕盯着展凌欢，又看向小舞：“你快点把她弄走，等老爹发起火来，就麻烦了。”
小舞拉着展凌欢一路走到巷子口，在巷子的转弯处看到有一个男生在等她。
大学生的样子，十分整洁温润，靠在墙壁上，拿着英文书在念。
一本正经的读书人。
“欧阳哥哥。”展凌欢欢快地喊道，三两步就跑了过去，热烈而急切。那种喜悦和她奔向展凌萧时完全不一样，这是一种幸福的甜蜜。
“四小姐，谈得怎么样了？”欧阳青和她讲话倒是非常恭敬，分得清主从。
“小舞姐姐不肯去看三哥，你快帮我一起劝劝她吧。”展凌欢很着急。
欧阳青走到小舞面前，彬彬有礼道：“你好，我是欧阳青。”
“你好。”小舞没想到展家管家的孩子也长得这样眉目俊朗风度翩翩，难怪展凌欢对他青睐有加。
“你们都不用劝我了，我不会去的，快带欢欢回家吧。”小舞不想听别人劝慰她的话。
“我没有要劝你，而且主人家的事情本来也轮不到我来多管多问。”欧阳青很成熟，讲话彬彬有礼，他和展凌萧的稚嫩与鲁莽相比，更像一个大人。
“四小姐，人你已经找了，现在可以安心回去了。”
“欧阳哥哥我不能走，小舞姐姐一定要去看三哥，要不然三哥会死的。”展凌欢焦虑而紧张地说道。
“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并不在乎，我们怎么劝都没有用。”欧阳青这话是对展凌欢说的，可是更像说给小舞听。
“三哥那么可怜……”
“快走吧，老爷一会儿回来发现你不在，你就惨了。”欧阳青转过头，礼貌地说，“告辞了。”
“姐姐，你想想，想想啊！三哥在安海医院七楼的VIP病房！记住了啊！你一定要去啊！！！”展凌欢一边被拽着往前走一边频频回头，还不忘叮嘱小舞。
3
一高一矮的两个人消失在昏暗的光影里，小舞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觉得有些恍惚。
展凌萧真有那么糟糕吗？
他真的为了她不吃不喝？
小舞陷入一阵恍神中，直到巷子口的狗叫了两声她才回过神，慢慢地走回去。
陆竟夕在厨房洗碗，哗哗哗的水声从厨房传出来。
小舞站在房檐下看着房梁上的鸟，昏黄的灯被风吹得摇曳，她盯着那盏灯看了许久。
天地之大，活在世上的众生，无非是想寻觅一个避身之所，可挡风雨，可慰心怀。
那天她做完作业很早就上床了，可是却怎样也睡不着，闭上眼就想起展凌欢的话。
她知道如果不是展凌萧病得很严重，展凌欢不会跑到这里来找她。
看展凌欢焦虑的样子，丝毫不像是在撒谎。
展凌萧如果真的就这样病死了，她会难过吗？
那时的她，对死还没有什么概念，小时候觉得死挺痛苦的，后来长大之后发现，死不过是一了百了的事儿，最简单不过，于人而言，最难的是活着，体面又随心地活着。
只是一想到展凌萧会真正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小舞的心里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闷得她透不过气。
她跳下床，披上外套，打开门。
陆竟夕坐在她房门外，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圈。
“哥，你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就到你门口坐坐。”这是陆竟夕的习惯，从小到大他只要一睡不着就会坐在小舞的门前画圈。
“这么冷的天，你上屋里去吧。”
“你呢？你要去哪里？”陆竟夕没有接小舞的话，直接问她。
“我也睡不着，想出来练练功。”小舞假装舒展筋骨。
“你是不是想去看他？”陆竟夕站起身盯着她，像是早已洞悉了一切。
“没有……我……”
“我下午去看过他了。”陆竟夕突然说道。
“什么？”
陆竟夕拿出相机，把相机的屏幕放到小舞面前，那是展凌萧躺在床上的照片，华丽的病房里，他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
“他的情况很糟糕。”陆竟夕说。
“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他，虽然你这段时间假装没事，假装过得很好，可是我看得出来那些都是你强迫自己伪装的表象。”
小舞没有说话，无论她伪装得多么好，陆竟夕总是能一眼把她看穿。
“去看看他吧。那样你心里会好受一些。”陆竟夕说道。
“我……”
“这是电动车的钥匙，他的病房在七楼，不是太高，顺着管道就能爬上去，不过还是要注意安全，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陆竟夕把电动车的钥匙放在小舞手心里：“天亮之前一定要回来，万事小心。”
陆竟夕走回自己的房间，小舞捏着陆竟夕给她的钥匙，感觉沉甸甸的。
电动车停在一旁，陆竟夕已帮她安排好了一切。
4
小舞骑上电动车直奔医院，夜里的街道上空空荡荡，一个行人都没有。
她感到自己的心像是离弦的箭，正在急速地朝一个方向飞奔，这么多天，她一直让自己保持冷静，她拼命强迫自己去忘记，只有这一刻，她才发现，她对见到展凌萧的渴望，强烈到像黑夜渴望白天，鱼渴望水。
夜里两点钟，医院静悄悄的，只有急诊室有人进进出出，灯火通明。
她把车停在住院部的墙根，三两下翻过墙去，展凌萧的病房在七楼，她这几天不止一次地在医院地图上看过那个位置，所以她一眼确定好方位，迅速地爬了上去。
翻墙爬楼这些都是从小训练的课程，她虽然驾轻就熟，可是平日里用得极少，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会用在展凌萧的身上。
爬到七楼之后，小舞拿出铁丝轻松地把病房窗户的锁给打开，钻了进去。
在黑暗的病房里，她隐约看到蜷曲在病床上的身影，她似乎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小舞慢慢地走近他，他整个身体都露在被子外面，眼睛紧闭，眉头深锁，像是在做一个可怕的噩梦，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平日里白皙光泽的脸暗淡无光，本是笑起来眼含桃花的男生，此刻却像是被霜打枯的野草。
他的手上还挂着葡萄糖的点滴，嘴巴里喃喃地说着话，小舞蹲下，凑近了去听，听到他不停地在喊：“小舞，小舞，你别走……”
小舞的心像是被人用力地敲打着，那么疼。
展凌萧的眼泪顺着眼角落了下来，可是他还是紧紧闭着眼，他仿佛在做梦，梦里还在挣扎。
小舞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脸。
他的肌肤微凉，两颊瘦得都凹了下去。
“唉。”小舞叹息，眼前的这个男生让她那么心疼，而她就是罪魁祸首。
展凌萧像是听见了小舞的声音，突然睁开了眼睛。
猝不及防，两人四目相接，冰冷的病房，漆黑的夜晚，窗外的月光照在他们的脸上。
小舞没有想到展凌萧就这么醒了，慌乱地想要缩回手，却被展凌萧一把抓住，紧紧握在手里。
“小舞，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他不停地拿脸蹭小舞的手，反复确定自己不是在梦中，“我这次没有做梦，真的是你，是暖的，你的手是暖的。”他又哭又笑。
“是我。”小舞低低地说。
“我就知道你是在乎我的，你舍不得我，对不对？”展凌萧抬起脸，眼角还挂着泪，一双眼睛红彤彤的，瘦削的俊颜上满是渴望。
“是欢欢来找我，让我来看看你，你们全家人都很担心你。”
“那你呢？你担不担心我？”展凌萧追问。
“我只是不想让自己背负这么重的罪孽。”小舞冷静地看着展凌萧，不想对他流露出一点的关心。
“你就是在乎我！你为什么不承认？承认你喜欢我真的有这么难吗？”展凌萧大声喊着，可是因为身体虚弱，连叫喊的声音都是嘶哑无力的。
“你这又是何必呢？”小舞看着他，“不要这样惩罚自己，更不要因为我这样冷血无情的人惩罚自己。”
“不，你明明那么关心我，你是在乎我的啊。”
“我已经在办转学手续了，等你回到学校，就不会再看见我了。时间会让你忘记一切，展凌萧，忘记我吧，我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我不会忘记你的，永远都不会。”他的声音像是破碎的刀，细碎地刮在小舞的心尖。小舞不忍心看他这样，用力把手抽回来，站起身走到窗户边。
“小舞，别走。”展凌萧拔了针管要追她，可是脚一落地便摔倒在地。
他近半个月没有吃饭，再加上情绪激动，身体根本没有力气。
他倒在地上，却无力再动，只能悲伤地注视着小舞：“我知道你要走谁都拦不住你，你可以看着我摔死都不回头，你可以十几天都不来看我，你的心真的好狠啊，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就是不能忘记你，我更恨我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这么狠心的你。”
展凌萧绝望地趴在地上，喉咙嘶哑得几乎快要发不出声来，那么悲凉，像是一个将死的木偶。
展凌萧的每一句话，都一字一句地戳在小舞的心上。
她转过头，看到窗户的玻璃上，映出她身后展凌萧凄楚的身影，孱弱而绝望。
上一次展凌萧摔倒，小舞下了最大的决心离开，可是这一次，她再也忍不住心里的难过。
她承认自己根本放不下他，她心里真的有他。
小舞在窗前站了良久，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走回去。
她一步一步慢慢靠近，最终在展凌萧的身边停下。
她的手落在展凌萧的肩膀上，轻声说：“地上凉，我扶你起来。”
展凌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还在绝望之中的他突然有了力气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小舞。
小舞去扶他，轻轻地就把他拉起来。
一段时间没见他，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坐下的时候，展凌萧一把将小舞搂在怀里。
少女身上的气味钻入他的鼻中，是他熟悉又温暖的味道。
他用力抱着她，生怕一个错过，她又会消失。
“小舞，我试过忘记你，可是我一想到要离开你，我的心就好疼。你的那些绝情的话像是在我的心上捅了一刀又一刀。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会去想你，我知道我是没药救了。”展凌萧的眼泪落进小舞的脖颈里，温热带着凉意，还有他身上淡淡的药味，萦绕在两人之间。
这个男生像一个孩子一样，鲁莽而偏执，可是对她却又是那样的全心全意，疯狂而极端。
他的每一句话都在牵动着她的思绪，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在改变她的命运，她挣脱，却又沦陷，她像一只快要被打死的鸟，绝望却幸福地活着。
小舞没有推开他，任他抱着，两个孤独的人，心却牢牢地贴在一起。
许久之后，小舞看着展凌萧的脸，整个凹陷下去，眼睛哭得发肿。
她帮他整理衣服，把他的头发梳理整齐，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给他擦眼泪。
动作轻缓温柔，展凌萧大气也不敢喘，只是静静地盯着她。
“你是不是傻瓜？”小舞责备地问道，但是语气柔和了许多。
展凌萧眼睛亮晶晶的：“在你面前，我就是一个傻瓜。”
小舞咬着唇，没有说话。
“你说我懦弱，你说我无能，你说我不敢为了我们的感情抗争，这些我都承认，可是我愿意为了你去和我父亲抗争，去努力改变，我会让自己变得强大，让你摆脱现在的命运，我不是随便说说，我保证以后一定会保护好你，绝对不让你再受到一点伤害。”这些话展凌萧像是想了很久，郑重地和小舞说道。
“你相信我好不好？”他急切渴望得到小舞的回答。
小舞看着展凌萧的脸，理性让她拒绝，可是她内心有个魔鬼一样的声音，不停地冲出来，对她说：“去爱吧，就一次，试一试啊，不要后退。”
许久之后，小舞点点头：“明天开始要好好吃饭，好好调养身体，做一个健康又漂亮的人。”
小舞轻抚他的脸：“你知道，不好看的脸，我是不会要的。”
展凌萧听了半天才缓过来：“你的意思是……”
“接下去的这一年就算对你的考验，如果考验合格，毕业之后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一定会。”展凌萧喜出望外，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
小舞低头浅笑，这么多天的阴霾终于一朝散尽。
爱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前一刻还让你痛不欲生，下一秒又让你温暖安心。
“咕咕咕……”声音是从展凌萧的肚子里发出来的。
“饿了？”小舞问他。
“半个月没吃过饭了。”展凌萧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小舞看了看病房里，桌子上放着几盒桶装泡面和几个果篮。
“如果不介意没营养，我给你泡个面吃。”
“你做什么我都不介意。”
小舞拿起电热水壶，插上电，再拆开泡面盒的盖子，把里面的调料包拿出来，不一会儿热水烧开了，她把滚烫的热水倒在泡面里，加上调味料，盖上盖。
做完这些，她又从果篮里挑了两个青蛇果，洗干净，切好。
高级病房就是不一样，碗碟刀叉，应有尽有，操作起来非常方便。
展凌萧坐在床上，默默注视着小舞做这些。
小舞把水果盘放在床头柜上，手里端着泡面：“可以吃了。再搭配一些水果会比较好。”
“你喂我吃。”展凌萧得寸进尺。
“你自己没手啊。”
“我是个病人，全身无力。”他假装虚弱。
小舞明知道他在假装，还是把泡面喂到他嘴边：“吃吧。大少爷。”
展凌萧真是饿了，吃得狼吞虎咽，连泡面汤汁也喝得一点不剩。
“让你不吃饭，现在知道饿了吧？”小舞对展凌萧讲话一直都不客气。
“呼，这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展凌萧把空空的一个盒子捧在手上。
“少来，你大少爷什么没吃过。”小舞帮他把盒子丢到垃圾桶。
“偷偷告诉你哦，这是我第一次吃泡面。”展凌萧笑。
“第一次？”小舞不敢相信。不过想想也是，他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平时怎么会吃泡面这种东西。
“小舞，你刚才给我泡泡面切水果的时候，我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幸福。”展凌萧笑着，眼睛眯起来，心满意足地吃着水果。
“你的幸福来得挺容易的。”
“如果以后你每天都能给我泡个泡面，我想我这辈子都会幸福得死掉。”
“你要是跟我在一起，说不定就要经常吃泡面了。”小舞吓唬他。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是天天喝水也开心。”
“真是一个大傻瓜。”小舞淡淡笑着，觉得心里很暖。
病房里，他们两个并排坐在病床上，窗外的月光皎洁如霜，那样一个简单平静的夜晚，带着泡面的气味，却成为小舞很多年后回想起来，最珍贵的一帧画面。
平淡质朴透着深深的情义和温暖。
那种真挚的感情，在后来的岁月里，只要一回想起来，都会觉得温暖在心。
5
小舞那天等到天亮了才离开。
展凌萧一直不肯睡，缠着小舞聊天。
可是因为他太久没有休息，之前因为情绪紧绷和悲伤导致的失眠，现在身体一放松，很快困得睁不开眼。
天快亮的时候，展凌萧终于抵受不住困意睡了过去，小舞给他掖好被子，看了看他安静的睡脸，才从窗户口下去。
好在住院部位置偏僻，没有人看见。
她一看表，已经离董明伟起床的时间不远了。
她加快速度开着电动车赶回家，大老远就看见董明伟坐在巷子口，陆竟夕跪在一排细长的竹篾上。
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董明伟是在等她。
等她开过去的时候，看到陆竟夕的腿已经在竹篾上跪出了血印子，他的脸色苍白，应该跪了不下一个小时。
董明伟在旁边拿着书，若无其事地看着。
小舞从车上下来，缓步走到董明伟的面前，喊了一声：“老爹。”
“你还知道我是你老爹啊？我以为你忘了呢。”董明伟轻轻地抬头看她，“昨天去哪儿了？”
“老爹，我最近学习压力大，晚上出去散散心……”
“小舞啊，老爹从小怎么教你说谎的？一个谎话要让别人觉得可信，首先要镇定自若，绝对不能露怯，更不能迟疑、结巴，让人看出破绽。你从来都是学得最快的那一个，比任何师兄弟学得都好，现在竟然说句谎话就心虚，你这样让老爹很失望啊。”
“老爹，我只是去看一个朋友。”小舞知道对董明伟撒谎没有用，干脆直接说了。
“一个在住院的朋友，对吧？”董明伟声音清淡，早已洞察了一切，“平日里你和展家那小子来来往往，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你好玩，现在你是给我玩上瘾了是吧？还半夜跑出去，让竟夕给你打掩护，以为能瞒天过海？还是当你老爹老糊涂了？”
“老爹，我没有想过要瞒着你，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半夜出去，你要怎么罚我都行，但你别对哥哥这样，他是无辜的。”
“无辜？袒护你的人都是共犯，没有谁是无辜的。这是他应有的惩罚。”
“哥的腿本来就有伤，他受不了这个苦，你放过他吧。”
“小舞，你别替我求情，犯了错，老爹罚我是应该的。”陆竟夕脸色苍白，虚弱地说道。
“竟夕说得对，犯错的人，应该受罚，以前我对你说过，你犯错，我就让他受惩罚，老爹说到做到。”董明伟拿出藤条，一鞭打在陆竟夕的身上。
董明伟下手狠戾，一鞭下去直接把陆竟夕的背上打出一道血痕，可是陆竟夕没有喊出来，只是闷哼了一声，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死死咬住嘴唇。
董明伟一鞭一鞭地抽，小舞看得胆战心惊。
“我错了老爹，你打我吧，你别打哥哥。”小舞主动跪在了那排竹篾上面。
“小舞，你别……”陆竟夕想扶她，可是小舞跪着一动不动。
“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姓展的，你背着我做了多少事儿，我今天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会听话的。”
董明伟的藤条打在陆竟夕的身上，每一下都比打在小舞自己身上还要疼。
小舞不知道怎么办，有人陆陆续续起床了，一些师兄师弟站在远处，谁也不敢上前求情，生怕殃及池鱼。
“老爹，你别打哥哥了，别打了。”小舞抱着陆竟夕。
“小舞，你让开点，别让鞭子打到你。”
“哥，我不怕，最多被他打死，反正在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还不如死了。”小舞大声地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你别乱说。”陆竟夕震惊地看着董小舞。
虽然她平时心里装了很多事情，可是她在董明伟面前永远都是一副乖巧又伶俐的模样，她懂得讨董明伟欢心，从来不会正面违逆他。
董明伟停下来，看着董小舞，他也没想到，这个看着乖巧的小女孩，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让她说，让她把她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陆竟夕拉着她，示意她不要说了。
小舞抬起头，目光定定地看着董明伟：“我们长大了，不可能一辈子都被困在这个鬼地方，我们总会有自己的生活，你不能这样操纵我们一辈子。”
“小舞，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你快和老爹道歉。”
“我没有什么可道歉的，我说的都是实话，他是养了我们，从小我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我们所有的技能都是为了可以更好地去偷去抢去骗，我们在他面前像狗一样，每个月出去赚的钱一大半都要给他，为什么我们要永无止境地过这样的日子，难道我们不是人吗？”
小舞的一席话让周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董明伟也愣住了，许久之后，他拿着藤条的手松了松：“哈哈……董小舞，你真的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也敢和我吵架了。啧啧啧，看来爱情的力量还真的很伟大，果真会让人变得天不怕地不怕。”
董明伟环顾了一下四周，笑着的脸立刻收起来，换上了一张凌厉的脸孔：“不过你别忘了，如果不是我把你们捡回来，你们早被那些遗弃你们的父母扔在路边饿死了，如果不是我，你们现在连做一条狗的资格都没有。”
“在这里是委屈你了是吗？我教你们去偷去抢去骗让你觉得很羞耻了是吗？呵呵，董小舞，你以为展凌萧是真心对待你吗？他接近你的目的你以为有多单纯？这么一点情圣的小伎俩就把你骗了，你不可笑吗？”
“他没有骗我，他也不会骗我。”
“他是哪种人，我比你看得更清楚。”
董明伟站在董小舞的面前：“你说得对，你们长大了，会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选择，我也不能困住你们一生一世，你选择相信那个小子，相信爱情，老爹也不会再过多地干涉，但是你要记住，人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时间会告诉你，你的爱情有多愚蠢！”
小舞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拳头。
董明伟看看手表，若无其事地说：“到吃饭的时间了，今天没有人做早饭，老爹请大家去吃豆腐脑。”
董明伟提着藤条慢慢地向巷子口走去，小舞扶着伤痕累累的陆竟夕颤抖着站起来。
“哥，对不起，连累你了。”
“和哥还说这种话。”陆竟夕摇头，“你不应该和老爹说那些的。”
“哥，我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离开老爹，一定有那么一天，我们会堂堂正正像一个人那样活着。”
“会的，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悠长破旧的巷子，太阳从天边升起，巷子里的人陆陆续续地走出来，师兄弟们跟在董明伟的身边，逐渐淹没在清晨的雾气中。
后来董小舞和陆竟夕终于过上了体面而风光的生活，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过日子，他们离开了肮脏贫穷的安和巷，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过去。
可是他们时常会怀念这里的一切，包括那些，带着血肉的痛恨和阴暗。
生而为人，本就是一种在峭壁上攀爬，沙漠中求生的困苦，再带着内心那一点点可怜的期盼，伪装坚强，惶惶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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