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总是在推动着我们向前，逼迫着我们决定，它处处充满了惊喜，也随时都是陷阱。

    1

    入夜后的环球商城，仿若鹭宁的一颗明珠。

    古欧的建筑，圆弧形的水蓝色玻璃穹顶，新中式和欧式的完美结合，连墙岩上的雕花都传达出古罗马的华贵。

    陆佳期穿着一件宝格丽的连身装，头发恰到好处地挽成一个髻，发上点缀一片意大利名师制作的银叶发饰。

    她站在展示台上，显得端庄而恬淡。

    今天是“童心”玩具厂入驻环球商城的开业典礼，陆佳期原本从来不参加这样的活动，可是商城负责方却提出要她出席才能让他们在商城最黄金的位置拥有一个铺位，偏偏这座商城左邻中环，右入市区，是个绝好的位置，失去这个商铺略微有些可惜。

    所以，陆佳期非常捧场地出现在了这里。

    活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活动项目进行到一半，中途请来了十几个可爱的孩子展示他们的玩具。

    童真童趣，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

    活动接近尾声的时候，一个孩子拿着气球走到陆佳期的面前。

    “阿姨，那边有个叔叔让我把这个气球给你。”孩子指向人群。

    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陆佳期看到了展凌萧。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站在人群中，环着手臂冲着她淡淡地笑着，透明穹顶的光流泻下来，坠在他的嘴角，含着笑意的凤眼微微扬起。

    他来了很久，却不声不响地站在人群中，默默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陆佳期有点懊恼，自己怎么没有看到他。

    他指了指天空，像是一个暗号。

    商城里突然开始播放《千千阙歌》：徐徐回望，曾属于彼此的晚上，红红仍是你，赠我的心中艳阳……

    是陆佳期最爱的一首粤语歌。

    主持人拿着话筒说：“今天我们这儿有一个寿星，让我们一起祝福她，生日快乐。”

    几个孩子推着蛋糕出来，是一个巨大的翻糖蛋糕，蛋糕上没有名字，没有蜡烛，只画着大片大片的小雏菊。

    展凌萧拿着气球站在人群中，气球上写着：“小舞，生日快乐。”

    仿佛时光倒退，星辰变迁。

    也曾有个少年，站在学校的树下，拿着气球对她说：“以后年年岁岁，我都要陪在你身边给你过生日。”

    她靠近他，闻着他身上的味道，那样温暖的味道，似乎永远都忘不了。

    “今天我们童心玩具的活动有幸请到展家的三公子展凌萧先生出席，大家都知道，展家是我们鹭宁的大商家，展三公子年少从伯克利毕业，这么多年来热衷艺术事业，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艺术家……”主持人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展凌萧从人群中走出来，眉眼风流，似有万丈光芒倾于一身。

    他只是站着，就引来无数女生默默驻足、尖叫。

    “今天展三公子来给童心玩具捧场，是不是有别的目的呢？”主持人故作神秘地问道。

    展凌萧淡淡地笑着，扫过众人好奇的目光，拿过话筒，看着陆佳期道：“我今天只是来捧一个好朋友的场，并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希望大家可以多多支持童心玩具。”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主旨已经相当明显。

    他就是为了捧陆佳期的场而来，真是给了她好大的面子。

    若是对旁人，陆佳期还会勉强配合表演，可是面对展凌萧，她完全没有社交的念头，只是冷着脸退场。

    展凌萧放下话筒一路追过去，拥挤的人群自觉地给他让出一条道。

    待陆佳期走到停车场，展凌萧依然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对展凌萧的纠缠，陆佳期有些不耐烦，脚下的步子凌乱，眼睛也完全没有去看路。

    一辆车正好倒退出来，按着喇叭。眼看着车子差点要撞上她，展凌萧一把把陆佳期拽过来，抱在怀里。

    “怎么走路的！”开车的人打开车窗谩骂。

    “不好意思。”展凌萧道歉。

    车主骂骂咧咧地把车开走了，展凌萧自始至终都把陆佳期抱在怀里，像是护住自己心尖上的一枚朱玉。

    温暖带着好闻的男人气味，对陆佳期来说，熟悉而又陌生。

    “展先生，你可以放手了。”陆佳期冷冷地看着他。

    “我不放。”他牢牢地抱着她，目光熠熠。

    “展先生，请自重。”陆佳期挣扎着，却又不想对展凌萧动武。

    “你身上好香。”他凑近了去闻，鼻尖在她的脖颈上轻轻地划过。

    陆佳期感到自己身体一阵战栗。

    “你再不松手，就别怪我不客气。”陆佳期握紧拳头。

    “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对我怎么个不客气法。”展凌萧把陆佳期压在墙角，一双手臂围着她，俊脸靠过来，近得仿佛要贴上她的脸。

    “展凌萧，你不要逼我！”陆佳期对展凌萧的亲近感到非常排斥。

    “小舞，你脸红了。”展凌萧笑，在他面前，她还是会害羞。

    “才没有。”陆佳期瞪着眼，不甘示弱地看他。

    “只有董小舞，才会有这样的眼神。”展凌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为什么我都找不到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展凌萧低下头，眼神迷离。

    “我说了，你认错人了！”陆佳期拼命地躲避，她觉得展凌萧一定是疯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为什么要躲？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这样逗我吗？那时候你的身上也是这么香，眼神仿佛有电一样，你只要看着我，我浑身就酥酥麻麻的，只想这样死在你的怀里。”

    展凌萧伸出手摸着陆佳期的脸：“你为什么会换了一张脸，是不是陆竟夕给你安排的？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展凌萧，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陆佳期冷静地提醒。

    “我是疯了，我只要一看到你，我就变成疯子。”展凌萧笑起来，笑得有些诡异，“当年，你为什么……啊……”

    展凌萧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从后面用电棍打了一棒。

    陆竟夕从他身后走出来，一把接过被电棍打晕的展凌萧。

    “他都快吃了你了，你还不动手？”陆竟夕扫了陆佳期一眼。

    “我动手不就穿帮了吗？以后我哪里还甩得掉他啊。”陆佳期理所当然地回答，刚才的窒息感消失了，现在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气。

    “现在就算不动手，你也甩不掉他。”陆竟夕把展凌萧扶到墙角放下，“他啊，现在花了巨资在调查我们。”

    “真是个麻烦鬼。”陆佳期叹气。

    陆竟夕打开车门：“快上车吧。”

    “就这么把他放在这里？”陆佳期嘴上说着不在乎，可是担心的眼神却出卖了她。

    “放心吧，一会儿会有保安来把他带走。不会出事的。”

    陆佳期上车后，一直不放心地靠在车窗上看，直到看到保安把展凌萧扶起来，才放心地坐回座位。

    “你还是放心不下他。”陆竟夕总是能一眼把她看穿。

    “我明明换了一张脸，他为什么能一眼认出来？”车子开出停车场，陆佳期幽幽地说。

    “展凌萧从小就是一只小狐狸。不对，是披着小狼狗外套的小狐狸，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呢。”

    陆佳期轻轻地笑：“看来你的怨念，比我还深。”

    “这么多年我经常在想，如果当年你没有遇到他，现在的一切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陆佳期躺在椅背上，“生活总是在推动着我们向前，逼迫着我们决定，它处处充满了惊喜，也随时都是陷阱。”

    如果没有遇到展凌萧，现在的陆佳期就不是她了。

    可是人生，从来都没有如果，两个人从遇见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一生一世的羁绊。

    2

    十七岁的董小舞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要和展凌萧断绝关系。

    一种青春期的暧昧情愫夹杂在一个黑暗的秘密里茂盛地生长，让人贪恋、向往，却又无比恐惧。

    这种恐惧和喜欢的混合体像是遍布的野草，只待星火燎原的那一天，所有的茂盛都会被一夕燃尽。

    那种被无数恐惧包裹的幸福，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小舞的内心。

    她开始吃饭没有食欲上课提不起精神，就连最爱听的粤语歌磁带坏了也懒得管。

    展凌萧发现了她的变化，以为是那天他唐突的表白惊吓到了她。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帮她打饭、装水、买零食，把家里的CD带来给她听，下课也不去打篮球，就陪她坐在座位上写作业。

    听话得就像小舞养的一只宠物。

    更可怕的是，小舞的脾气开始展露出最坏的一面。展凌萧写作业，她骂他蠢，打水的时候把水倒了说水太烫，就连打羽毛球展凌萧帮她捡，她也要嫌他捡球的姿势不好看。

    “你怎么这么笨？你怎么这么蠢？你怎么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小舞用最厌恶的口气来骂他。

    她以为她这么做，展凌萧肯定会发脾气，然后甩头就走，可是展凌萧偏偏不生气，扬着一张笑脸看着她：“我这么蠢，你可以多教教我嘛。”

    小舞看着他讨好的俊颜，决绝的话顿时说不出口。

    有一天放学，小舞说想吃学校街对面那家的冰激凌，展凌萧背着书包冲过马路去买。

    那是放学的高峰期，街道上车水马龙，展凌萧拿着两个冰激凌站在马路对面焦虑得直跺脚，连红绿灯也不顾，一路闯红灯跑过来。

    路上的车子都在按喇叭，好几次展凌萧差点被车子撞上。

    小舞揪着一颗心，隔着马路遥遥地看着他，她脑子里开始幻想此时过来一辆车，把展凌萧撞飞，这样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故事到这里全都停止，她不用日日为这个人煎熬，更不用在得到和背弃之中两难。

    可是当展凌萧拿着甜筒走到她跟前，像献宝一样把两个冰激凌放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又心软了。

    “小舞吃吧，有些化了。不够我一会儿再给你买。”他额上的汗水顺着脸淌下来，少年青涩而俊秀的脸庞透着光亮，目光里是亮晶晶的暖。

    “我不想吃了。”她冷淡地说。

    “那你想吃什么？”展凌萧跟在她的身后，不知疲倦地问。

    她停下来转过头看他：“你不觉得我很难伺候吗？你不觉得我很坏吗？”

    “我觉得你很好啊。”展凌萧低头，“而且……我愿意……愿意伺候你。我就想待在你身边，你怎样对我都没关系。”展凌萧的声音越来越小，像个在表白的小媳妇，脸上泛起一片绯红。

    小舞去看展凌萧手里的冰激凌，已经全部化在了他的手里。

    她拿过剩下的蛋筒，咬了一口，酥脆甜腻，每一口似乎都能甜到心里。

    就像眼前的这个男生，给了她无尽的暖，让她想推却又没有勇气推开。

    她痛恨展凌萧令她煎熬地活着，却又沉溺在他的温暖之中。

    她痛恨却又深深地迷恋这种感觉，像被人喂了毒药，在疼痛中心甘情愿地等待死亡。

    3

    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刚刚进入十二月，天空中开始飘起了小小的雪籽。

    小舞在和陆竟夕一起做“任务”的时候不小心摔伤了手，展凌萧着急得又是带她去医院，又是每天叮嘱她换药。

    尽管小舞一再地表示不用这么夸张，可是展凌萧却还是坚持带她定期检查。

    因为动静太大，很快连展凌萧的父亲展宏都知道董小舞的存在。

    于是在展凌萧生日那天，展凌萧的父亲特意让展凌萧邀请小舞去他家参加生日宴会。

    小舞本来不想去的，可是拗不过展凌萧的盛情邀请，她实在推辞不掉。

    那是小舞第一次去展凌萧的家。

    那是一栋建在风景区的豪华大别墅，门前有一个大得可以打高尔夫球的绿色草坪，别墅外的花园里种满了进口的花卉，用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来的人并不多，却清一色的都是女生，里面有与展凌萧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林笑笑以及与展家有生意往来的各家名媛小姐，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在殷勤地和展凌萧聊天。

    小舞穿了一件桃红色的长裙，从陆竟夕的小电驴上走下来。

    黑发被大风吹散，露出一张清新秀丽的容颜。

    “哥，要不我回去吧。”小舞来了却又没有勇气走进去。

    “你回去也没心思做事儿，回去干吗？”陆竟夕虽然无奈，可是又不想她不开心。

    “我这样拖拖拉拉的，是不是挺没劲儿的？”

    “我们活到现在，做过几件有劲儿的事儿？”陆竟夕拿过一个袋子递给她，“忙了一上午的心意，别忘了。”

    展凌萧大老远就看到陆竟夕，他每时每刻都出现在小舞的身边，每次出现都让展凌萧觉得刺眼，可是展凌萧却没有办法把他赶走，这让展凌萧很是懊恼。

    “有没有搞错啊，居然还有人坐电动车来？”林笑笑看到远处的小舞，忍不住在一旁嘲笑。

    展凌萧根本没把林笑笑的嘲笑放在眼中，丢下所有人，直接奔向小舞。

    陆竟夕的车子开远，小舞站在原地，拎着袋子，没有动。

    “你来了。”展凌萧跑到她面前，有些踌躇，又掩不住内心的欣喜，只是伸出手，帮她把凌乱的头发捋顺。

    这个亲昵的举动，让身后一群女生倒吸了一口气。

    展凌萧平日里虽然讲话轻浮，却从来不主动靠近任何人，更别说做出这么亲昵的举动。

    那种对一个人藏不住控制不了的喜欢，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生日快乐。”

    展凌萧看到小舞手上拎着的袋子：“这是给我的吗？”

    “嗯。”

    展凌萧把袋子里的盒子拿出来，一个圆形的保鲜盒里装着一块黄澄澄的米糕，蓬松，散发着牛奶和鸡蛋的香气。

    “你亲手做的，肯定很好吃。”展凌萧开心地把盒子紧紧抱住。

    “三哥！你拿着什么好吃的？我也要吃！”展凌欢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像是故意要破坏展凌萧的好事。

    “才不给你，这可是你小舞姐送我的爱心蛋糕。”展凌萧像护着宝贝一样护着手里的蛋糕。

    “小气鬼，谁要吃你的蛋糕，下次我生日的时候，让漂亮姐姐给我做个更大的！哼！”展凌欢看着小舞，“漂亮姐姐，好不好？”

    “好，下次你生日，姐姐给你做个更漂亮的。”小舞不知道为什么，对展凌欢总是有种与生俱来的喜欢。

    “姐姐你知道吗？你可是三哥第一个请来家里的女同学。”

    “是吗？那你三哥平时都和男生玩啊？”

    “是啊，你看我三哥长得那么好看，之前我可担心他的取向呢。”

    “你乱说什么！”展凌萧给了展凌欢一记栗暴。

    “漂亮姐姐，三哥打我！”展凌欢捂着脑袋告状。

    “这丫头平时总爱看耽美小说，都被带坏了，你别理她。”

    “我哪有被带坏！”展凌欢不服气。

    “还顶嘴！”

    “三少爷，四小姐，晚宴马上开始了，老爷夫人让你们进去。”有用人上前说道。

    “好的。”展凌萧点头。

    展凌欢拉着小舞的手：“漂亮姐姐，我们快点进去吧，让你看看我大哥和五弟，说不定你看了他们，就要移情别恋了。”

    “展凌欢！”展凌萧一副要吃人的神情。

    小舞在一旁笑着，看得出展凌萧和这个妹妹的感情非常要好。

    展凌欢就是她从小最渴望成为的那种女孩子，无忧无虑丰衣足食，活在童话的世界里，天真烂漫。

    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想多疼惜她几分。

    4

    说是生日宴其实就是一场普通的家宴。

    展宏和展太太坐在主人位，客人坐在右侧，五个孩子齐坐在左侧一排。

    年龄从大到小，男的英俊帅气，女的娇美灵动，这让小舞这种在家里见惯美男的，也有些吃惊。

    董明伟对美有执着的癖好，不好看的孩子他从来不会捡回来，可是展家不同，这是血脉，一脉相承的好基因。

    展宏的英俊和董明伟不分伯仲，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却极度意气风发，一身轻奢的西装被他穿得无比华贵，举手投足又有商人的精明老到。他身边的展太太，虽年近四十，却保养得仍然像二十多岁的女明星一般，处处透着一股婉约恬淡。

    听说展太太是展宏娶的第三任妻子，在没有嫁给展宏之前是香港某知名电影公司的签约女星，出嫁后息影了，为展宏诞下一男一女，一心在家相夫教子。

    展家有两个女孩、三个男孩，老大展凌杨是医科大学的高才生，老二展凌芸也是高分保送到财经大学，老四展凌欢刚刚上初二，老五展凌歌还在读初一。

    这些资料小舞早就已经熟记于心，可是却是第一次见到真人，果真是耳闻不如见面，展家的孩子个个天资聪颖长相非凡。

    尤其是老五展凌歌，虽然才刚上初一，却已是眉目俊秀，一双忽闪的大眼，如同琥珀一样，充满着好奇，又如同水般纯净。

    他和展凌萧完全不一样，展凌萧是笑中带着深沉，懂得察言观色，从善如流，可展凌歌不同，他还像一块璞玉，纯粹干净。

    “漂亮姐姐，这是我五弟展凌歌，长得好看吧？”展凌欢欢快地介绍，说完还不忘瞟展凌萧一眼。

    展凌萧不悦地回她一个眼神。

    “姐姐你好。”展凌歌乖巧地说道。

    “你好。”小舞也礼貌地回应。

    “三弟，这个小姑娘长得可真好看啊。”展凌杨故意给展凌萧竖了个大拇指。

    小舞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咳咳……”展宏一咳嗽，大家都闭了嘴，包括一直叽叽喳喳的展凌欢都噤了声，可见大家对展宏都充满了敬畏。

    展凌萧的父亲展宏不动声色地看着小舞问：“你就是董小舞？”

    小舞点点头：“叔叔好。”

    “果然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难怪我们凌萧自从转学之后，每天都魂不守舍的。”

    “爸……你说什么呢。”展凌萧皱眉。

    小舞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她听出了展宏话里有话。

    “我说的是事实嘛，你这个同学魅力真的很大啊。”展宏的口气半开玩笑半认真。

    “人家小姑娘第一次到我们家来做客，你说这些做什么？看人家小姑娘吓得。”展太太出来打圆场，“今天是凌萧的生日，小妈没什么好送的，找人给你弄了一件球衣。”

    “哇，这可是梅西签名的球衣啊……”有识货的人认了出来。

    “阿姨真的好有心啊。”

    “谢谢小妈。”展凌萧对展太太送的礼物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热情，只是礼貌地拿过去。

    以小舞从小练就的洞察能力，她一眼就看出展凌萧在这个家中有着与别的孩子完全不同的疏离。

    由于展太太开了这个头，大家开始纷纷送上各自准备好的礼物。

    从瑞士手表，到非洲象牙，就连限量的坦克模型都有，全是价值不菲的东西，每一件都够小舞吃好几年。

    她想起她送展凌萧的礼物，是她早上花了两小时才蒸出来的米糕，本来是想让展凌萧尝尝她的手艺，不过此刻在这些昂贵的礼物面前，她的手打米糕显得十分滑稽。

    “不知道你送了什么礼物？”林笑笑故意问小舞。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向她。

    “漂亮姐姐送了三哥一个蛋糕！”展凌欢特别骄傲地说。

    “这么贤惠？我倒是很想看看这个蛋糕是什么样子的？”

    有用人正好把那盒米糕端了上来：“少爷，我把这米糕热了一下……”

    “欢欢你说的蛋糕不会就是这个吧？既没有奶油也没有慕斯，连水果都没有，也叫蛋糕？”林笑笑惊呼。

    众人更加吃惊。

    “这个不是蛋糕，只是我做的米糕，配料很简单，鸡蛋、小米、牛奶和面粉。”小舞不卑不亢地解释，她从来没有觉得米糕有什么问题，因为那是她吃过的最扎实的糕点。

    “这种廉价的粗粮你也拿得出手？”旁边的名媛显得不可置信。

    “穷人就是穷人，连送的东西，我们都没见过。”林笑笑大声地笑起来，“安和巷那种贫民窟大概也就吃得起这种廉价粗粮了。”

    “安和巷是什么地方？”

    “穷人住的地方。”

    “凌萧怎么会跟那个地方的人来往……”

    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聊着，话语里带着不可置信。

    展凌萧皱紧了眉头，如果不是在家，他肯定要发飙了。可是现在在家里，在展宏的面前，还有这么多的人，他看了看展宏严肃的脸，嘴巴抖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来。

    “粗粮怎么了？粗粮也是粮食，更何况，这是漂亮姐姐亲手做的，比你们那些什么手表啊、包啊，来得用心多了。”展凌欢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来替小舞出头。

    “欢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东西都比不上这个破粗粮？”

    “你别一口一个粗粮说得那么难听，你会做吗？你现在去做一个给我尝尝？”展凌欢也毫不示弱。

    “谁稀罕做这种烂东西！”

    “你才烂！”展凌欢跳脚，差点要站到凳子上。

    “都给我闭嘴。”展宏用力拍了下桌子。

    刚刚战火弥漫的现场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欢欢，你都十五岁了，整天吵吵闹闹的，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展宏不悦。

    “爸，是笑笑姐，她总挑事儿。”

    “笑笑姐是客人，有你这么对待客人的吗？何况你笑笑姐和你三哥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你现在帮着一个外人来和她吵架，你对吗？”展宏特意把“青梅竹马”和“外人”这六个字说得很大声，像是故意说给小舞听的。

    “爸！你怎么这么说！”展凌欢气急了，甩了脸子。

    “好啦好啦，怎么为这么个小事儿就吵起来了。”展太太冲展凌欢使眼色，“欢欢，你也真是的，今天是你三哥生日，你这样吵吵闹闹的还让不让你三哥过生日了？亏得你三哥平时那么疼你，你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体谅人。”

    “你们都欺负漂亮姐姐，我不高兴！”展凌欢生气地交叉着手。

    展凌欢生起气来，谁都拿她没有办法，一时间整个局面僵持不下。

    “欢欢，生气的女孩可就不漂亮了。”小舞先打破尴尬，事情明明是围绕她展开，可是她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你尝尝这个米糕，看看是不是真的好吃？”小舞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米糕，放到展凌欢的碗里。

    展凌欢把米糕夹起来送到嘴里：“哇，好好吃，还有一股蜂蜜的味道呢。”小女孩就是小女孩，气性大，忘性也大。

    “这蜂蜜可是我们自己家养的，纯天然无添加，美容养颜。”

    “三哥，你也尝尝，可好吃了。”展凌欢把米糕夹到展凌萧的碗里，“就咱俩吃，谁也不给！”

    “你这丫头！吃我东西还装大方。”展凌萧嘴上这么说，手上已经夹了一块米糕放到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

    尴尬的争吵被小舞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带过了，展家众人对小舞的好脾气和临危不乱刮目相看。只有展宏从头到尾看小舞的眼神都是严肃深沉，让人捉摸不透。

    厨房开始上菜，晚餐吃的是混合餐，澳洲牛排、马赛鱼羹、巴黎龙虾、鸡肉沙拉，还有一早空运过来的三文鱼、北极贝、海胆、金枪鱼。最后上的甜点是舒芙蕾和马卡龙配一份杏仁羹。没有固定的菜式，但是食材都是最新鲜顶级的。

    吃牛排的时候，小舞拿着刀叉，笨拙地切着肉，刀叉和盘子发出巨大的声响，又惹来一阵发笑，但是她脸上丝毫没有尴尬的神情，切完之后拿筷子夹起来一口一口地吃着，脸上完全没有不悦，依旧吃得非常愉快。

    这种镇定自若、悠然自得的神情倒是让坐在对面的展家兄弟姐妹看得目瞪口呆。

    晚宴快要结束的时候，大厅里放起了音乐。

    用人开始收拾餐桌，林笑笑随着旋律在大厅翩翩起舞，她的舞姿动人，看得出是有很强的功底，每一个动作都婀娜多姿。

    小舞站在角落里，望着金碧辉煌的大厅，四处走动的用人，以及眼前跳舞的人，所有的绚烂对她来说都那这么不真实。

    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她从未踏足过的璀璨世界，她一走进，就能真切地感到自己的贫瘠。

    她清楚地认识到，这是一个她可以不在乎，却永远无力改变的世界。

    展宏端着红酒杯走到她的面前：“看到了吗？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与你没有任何的交集。”

    展宏的话伴随着音乐清晰地钻入小舞的耳朵里。

    “我不管你接近凌萧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你在他身上，什么都不可能得到。”展宏的表情在笑，在外人看来像是在和她亲切地聊天，可是他说的话却透着深深的警告和厌恶。

    “我没有想过在他身上获得什么。”小舞说得不卑不亢。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董明伟和你什么关系？一个被骗子养大的女孩，能清白到哪里去？”展宏淡笑，目光是那样地从容自若，似乎早已摸清小舞的底细。

    “让自己的孩子活在卑微和谎言之中的父亲，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小舞虽然年纪小，可是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露怯。

    “你……你和凌萧，是天与地的差别，就别做什么灰姑娘的梦了。”展宏刚刚胜券在握的表情有了一丝惊惧，只能用恐吓的语气出声警告。

    “我从不做不属于自己的梦。”小舞笑着，并没有因为展宏的话感到卑微。

    原来这顿饭，是一场鸿门宴，展宏只是为了借机警告她。

    展凌萧走了过来：“你和我爸在聊什么？”

    “没什么。”小舞轻描淡写地带过，“我回去了，今天谢谢你的招待。”

    5

    小舞漫无目的地在景区里行走，明明是即将入冬的天气，她却感到身上有股深深的寒意。

    虽然在人前她总能云淡风轻假装没事，可是展宏的话，始终在她耳边环绕，挥散不去。

    本以为只是吃一顿简单的晚餐，没想到展宏对她有这么深的成见。

    他只是以吃饭为名，让她看清现状，明白局势。

    以前和展凌萧在学校上学，她从来没有感受到这么巨大的差别，可是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亲眼所见，豪宅、用人、生活，都遥远得如同宫阙。

    一个富家阔少爷，一个贫穷诈骗女，他们中间，横着千千万万的沟，有家庭，有世俗，有那么多的距离。

    而她赖以维系的喜欢，在那些鸿沟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和渺小。

    那个看似愿意为她全心全意付出真心的展凌萧，在他的父亲面前懂事讨巧，努力扮演一个好儿子的角色，连一句忤逆的话都不敢说，他那么胆小，却又那么可怜。

    小舞走到一片长满青苔的栈道上，栈道的中间空了一大块。

    上面写着“前方施工，请勿往前”。

    她探头望下去，栈道下面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乌压压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多像她和展凌萧中间的那个黑洞。

    “小舞。”展凌萧在她身后喊她。

    她转过身，看到展凌萧手里拿着一个披肩，看得出因为他追得匆忙，额头上满是汗。

    “你怎么来了？”

    “我本来想送你回家来着。看你一个人在这里走，就没打扰你。”

    “不要再跟着我了。”小舞有些疲惫地说，“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跟着我了。”

    “你什么意思？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我陪在你身边，你不会赶我走的。”

    “你再这样跟着我，也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我们都痛苦。”小舞一语道破。

    “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你可以告诉我，我统统都可以改。”展凌萧听小舞这么说，有些慌张。

    “算了吧，展凌萧。”

    “什么算了？”展凌萧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也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没有用的，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管怎么努力，我们都走不到一起去。”

    “你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我爸对你说了什么？你不用理他……”

    “不用理他吗？”小舞打断他，“那刚刚在饭桌上别人都在奚落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我只是……”展凌萧一时语塞。

    “你要在你爸爸面前做一个好儿子，所以你不敢说，你怕说了他会讨厌你，会影响你在他心中的形象，对不对？”

    “我……”

    “你明明不喜欢林笑笑，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姐，可是你父亲生意需要，你就要把她们都请回来，和她们周旋，和她们聊天，为了讨你父亲的欢心，是不是？”

    “……”

    展凌萧没想到小舞会全看出来，他只是一味地想要在父亲面前扮演好儿子的角色，他没想到这些是另一种变相的懦弱。

    “其实你心里明白，你离不开你父亲的庇佑，你不能忤逆他，你找一个你父亲完全不可能会接受的女孩，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

    “不……我会努力的，我会改变这一切，我会改变父亲对你的看法，你不用担心，我们还有时间……”

    “我们没有时间了。”小舞打断他，“我们身在两个不同的牢笼里，哪里都冲破不了。”

    “你都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冲破不了？”

    “我为什么要尝试？从小到大，我最痛恨的就是迎合别人，生活已经让我身不由己，为什么我还要活在别人的期望里？”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只要我们在一起，有什么事是不能改变的呢？”展凌萧抓着小舞。

    “你别天真了。”小舞甩开展凌萧的手，指着那个破洞的栈道，“你看到那个黑压压的洞了没有？我们之间，横着千千万万个这样的洞，你跨不过去，我也跨不过来。不如趁早了断。”

    “不，我不要和你了断，我这辈子，只要你一个。”展凌萧紧紧地抱住小舞，像疯了一样。

    “你放手。”

    “我不放。”

    小舞的拳头落在展凌萧的身上，展凌萧吃痛地松开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我会离开实验中学，你以后都不要来找我，我们永远都不要见面了。”小舞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朝前面走去。

    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好，董小舞，你不是说我们中间横着巨大的鸿沟吗？如果这是你说的鸿沟，我愿意从今天开始跨过去。”

    小舞听到身后“咚”的一声巨响。

    展凌萧跳到了那个栈道的黑洞里，他没有喊疼，没有呼救，只有骨头接触地面发出碎裂的响动。

    小舞感到自己的心随着那声巨响“咚咚咚”地往下坠。

    她握着拳头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回头。

    这一次，她没有给自己选择回头的机会。

    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和展凌萧一刀两断，和这份割舍不掉的情愫一刀两断。

    许多年后，她常常想起那一天，仓促而疯狂的争执，指责和痛心的诀别，明明一切都已经到了尽头，明明已经毫无转圜余地，可是为什么命运却一再地把她与他捆绑，不到油尽灯枯，山穷水尽，绝不罢休。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