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个男人站在窗户下。
西装笔挺,身材颀长,仿佛模特一般。
他的手插在口袋里,微微仰着头,一张脸在月光下,是无与伦比的俊美。
漆黑的大眼睛盯着窗户的方向深情凝望。
仿佛那扇窗户就是他的爱人。
那么深情又动人的脸,是展家的五公子展凌歌,他所望的方向是罗菲的房间。
陆佳期坐在窗户旁拿着小刀削苹果,不消一会儿工夫一条完整的苹果皮脱落了下来。
她一口咬下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像在欣赏默剧一般看着展凌歌,周围所有的布景都是他的舞台,他即使一动不动,也已经是一出完美的剧情。
痴心的人最可怜,却也是最打动人。
隔壁罗菲的房间传来一阵响动,随之而来的是急速的脚步声,加上物品坠落的声音。
陆佳期叼着苹果走到客厅,看到罗菲正把一个巨大的布娃娃扔到垃圾桶,可是那个布娃娃太大了,垃圾桶只能装下它身体的三分之一,剩下一大半的身体都还露在外面。
罗菲有些懊恼,塞了半天也没成功,气得摊手。
“菲菲,干吗扔了呀,多好看一个娃娃。”陆佳期走过去,把布娃娃捡起来,那个布娃娃做工精细,表情栩栩如生,仿佛就是一个真正的人。
一看就不是工厂加工的大货,只有自己的手工,才会这么上心。
“你喜欢你拿去,总之不要让我看见它!”罗菲赌气地说。
“那我就拿走了啊,你别到时候舍不得。”陆佳期难得见到罗菲这样生气,她平日里总是喜怒不形于色,仿佛对任何事情都无所谓,这个娃娃能让她这么生气,可见大有来头。
“谁会对那个变态的东西舍不得。”罗菲说到“变态”两个字的时候,几乎是咬着牙。
陆佳期拍了拍娃娃身上的灰尘,美滋滋地拿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这么精致的娃娃,要怎样的用心才能做出来呢,她甚至能感受到做娃娃那人的认真。
如果真的要丢掉,她真替那个人可惜。
把娃娃安置好,陆佳期走到厨房,砂锅里炖的乌鸡汤已经开始散发香气,混合着西洋参和清甜玉米的气味,让陆佳期一闻就有好心情。
她盛了一碗,端在手里直往罗菲的房间走去。
罗菲房间的门虚掩着,此刻她坐在床上发愣,眼下常年挂着一片黑眼圈,可见办案辛劳。
“我们的大侦探,快喝碗乌鸡汤补补身体。”陆佳期把汤放到罗菲面前。
罗菲这才反应过来,端过陆佳期拿来的汤,慢慢喝着。
“佳期,我刚刚不是故意要和你发脾气的。”喝完汤,罗菲抱歉地说。
“我知道。”陆佳期像摸小猫一样摸摸罗菲的头,“你只是在生那个娃娃主人的气,对不对?”
“我不是生气,我只是脑子很混乱。”罗菲把碗放下,“你知道吗?我用了多少时间多少努力才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平静,为什么他又要出现?为什么要来破坏我的平静?”罗菲说得有些激动,看得出来她这段时间因为展凌歌的出现,非常烦恼。
“我想,他是放不下你,如果他能放得下你,就不会这样一而再地忍受你的羞辱还要出现在你面前。”
“你……怎么知道?”罗菲有些讶异,她并没有对陆佳期说过她的事情。
“你这阵子总是睡不好,每次回来都怀揣心事,更何况我好几次看见他站在楼下满身是伤,不是你打的,谁打的?”陆佳期早已洞悉一切,只是从来不提。
“我不是要故意瞒着你,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和你说。”
“不用说,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提及的过去,我理解的。”陆佳期总是这么善解人意。
“我不明白,我跟他已经结束了啊!不对,是从来都没有开始,我也根本不想开始啊……他为什么要缠着我?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我真恨,我从来没有那么恨过一个人,恨到希望他去死。”罗菲紧紧握着拳头,声音是冰冷的。
陆佳期环住罗菲的肩膀安抚她:“仇恨不能解决任何事情。你要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一名警察。不管当初有过怎样的伤痛,你现在都已经长大了,作为成年人,你要对自己和你的家人负责。”
“是啊,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再看任何人的脸色过日子。不用再唯唯诺诺,担惊受怕。”罗菲悲伤地笑着,把头靠在陆佳期的肩上,“佳期,我曾经做过一场梦,好可怕好可怕的噩梦,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害怕,感觉自己要死了,可是我能听到他的声音,感觉到他的温度,我拼命地想要逃开,可是我逃不开,他不让我走……他不让我走……”罗菲像是呓语,又像是在描述,声音发着抖,紧紧地握着陆佳期的手,不松开。
“睡一觉吧,你最近工作太累了,睡醒了,一切都会过去,所有的痛苦都会消失。”陆佳期的手轻轻地按在罗菲的额头上,为她舒缓压力。
陆佳期的手指像是有魔力一样,让罗菲很快放松下来,渐渐地她感到身体疲倦,靠在陆佳期的身上睡着了。
陆佳期把罗菲放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
她睡得很沉,仿佛不会被任何事情惊扰。
这个外表坚强内心却惶恐的姑娘,终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她努力地办案不过是想随时牺牲自己,她从来没有从噩梦般的记忆中走出来。
罗菲和陆佳期很像,可是又有那么多的不同。
陆佳期推开窗,楼下那个人影已经不见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仿佛弥漫着一丝悲伤的气息。
两个悲伤的人正在靠近,不知道结局会是什么。
陆佳期想起多年前曾与展凌歌的一面之缘,当初那样一个单纯又天真的男孩子,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讳莫如深的地步。
他对罗菲,到底造成了怎样的伤害?让她那么惧怕与他接触,每一次触碰,都像踩在崩溃的边缘。
他们之间一定有很多过往是自己不知道的。
每个人在成长的道路上都会经历千奇百怪的历练,一部分还能保持最初的真我,而另一部分却在悲伤和血泪中煎熬。
以付出惨痛代价织就的成长,回忆起来,总带着沉重的悲伤。
2
夜色渐垂,暗夜的星空如浓墨的山水,遥遥地缀着几颗孤星。
陆佳期打扮妥当,驱车去往市中心的新月酒楼。
今晚在新月酒楼有一场庆生舞会,为边氏集团新主人边城而设。
边家是鹭宁本地的商贾,经营一间百年老字号的酒楼。
新月酒楼从明清起始,流传至今。
新月酒楼以宫廷菜系为主,爆、炒、扒、炖,样样精致,最有名的是他们自家酿的雪中雾,听闻还未走到店门,大老远就能闻到其酒馥郁的香气。
早年间能在新月酒楼请客办酒,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所有达官显贵趋之若鹜,也曾一度饮誉鹭宁。
只是后来随着时代变迁,人们的生活提高,食客的嘴也越发刁钻,加之受到外来餐饮的冲击,饕客对老字号的一成不变有了乏意,新月酒楼生意一落千丈,酒楼差点面临歇业。
这时候边城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他亲自研发了十几道中西贯通的特色菜,还酿制出了一种可以治疗风寒腰腿疼痛的药酒,又把破旧的酒楼重新装修一番,增加了雅间,听昆曲、品茗的项目,酒楼生意一夕间起死回生。
不仅如此,边城还投资了几家新媒体和游戏公司,新新产业,却发展飞快,赚了个盆满钵满。
边城的名字在鹭宁城这三年来是一个传奇。
大家在对他的掌舵能力佩服之余,谈论得最多的还是他的身世。
因为他是边家老太爷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他几年前才从法国回来,据闻他从剑桥毕业后却去法国做了米其林餐厅的主厨。
边老太爷一直没有对外宣布过这个儿子,很明显是要借今天的机会,和大家隆重介绍。
这次的请帖发至城中所有商贾,就连陆氏这个小小的玩具厂也收到请柬。
如果换在以往,肯定无人前来,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边家在鹭宁今非昔比。
城中商贾多少都要给上几分薄面。
世人习惯捧高踩低,在商客的眼中,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这场活动本是陆竟夕前来应付,不巧他今日在澳门谈生意,请柬递到了陆佳期的跟前。陆佳期看到请柬上边家的名字,想起他们家那件价值连城的白玉枕,不禁有些蠢蠢欲动。
多年职业养成的惯性,对别人家的宝贝有种贪恋的野心。
陆竟夕警告过她不许单独行动,一定要等他回来商榷,她并未放在心上。
3
陆佳期到达新月酒楼的时候,晚宴刚刚开始。
和陆佳期一同到达的还有林笑笑和她的表妹杜若云。
林笑笑依然是一身干练的装束,穿得非常低调,只是脸上妆容极精致,像是刻意为之,和她在一起的杜若云一身艳俗的粉裙,脖颈上戴一条璀璨的钻石项链,闪得人发晕。
“你怎么在这里?”林笑笑对陆佳期的到来有些警惕。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难道林小姐来得,我就来不得?”陆佳期表面上淡淡回应。
“表姐,这是谁啊?”林笑笑身边的杜若云问道。
“童心玩具厂董事长的妹妹。”
“小小的玩具厂也好意思来参加活动?我看是来蹭一蹭的吧。”杜若云根本没有把一个玩具厂放在眼里。
上流社会的人总有莫名的优越感,仗着家里的权势,不可一世。
“玩具厂再不济,好歹也是一个厂,工厂的厂,不像有的人家里马上要面临破产了。”陆佳期笑着回应,看着杜若云。
杜若云的父亲是鹭宁的地产大亨,不过这几年开发的楼盘卖得不好,再加上新盖的别墅区筹措不到资金,一时间资金链断,欠下一身债务,短期内若不还清,整个企业将面临破产。
此事虽没有对外宣布,但是陆佳期通晓鹭宁城所有商贾的详情,对杜家的底,早已了解透彻。
“你说谁家破产!”杜若云像是被戳中痛处,怒气冲天。
“请各位出示一下请柬。”在门口负责门禁的酒楼管事东子打断她们的话。
陆佳期和林笑笑递上请柬。
杜若云气急败坏地去翻包包,可是里里外外都翻不到:“我的请柬呢,我明明放到包里了,怎么会没有!”
“没有请柬是不能入内的。”东子礼貌又严谨地说道。
“你这个狗奴才怎么说话的!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我是杜若云,还要什么破请柬!我的脸就是请柬!”杜若云正在气头上,一时出言不逊。
“真的很抱歉,这是我们少爷的规定,没有请柬的人不能入内。”东子没有理会杜若云的辱骂。
“你这个狗东西……再挡我道试试,信不信我让你们家少爷开除你。”
“即使少爷要开除我,您也要守这规矩。”东子不卑不亢。
“啪——”杜若云一个巴掌打在东子脸上,力气大得令人震惊,看来在家蛮横惯了:“狗奴才,本小姐给你脸你不要,还在这儿跟我说规矩,本小姐就是规矩。”
东子摸着被打的脸,回过头瞪着杜若云,敢怒却不敢言。
“看什么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你……”
“东子,让她们进来。”一道好听的男声从大厅里传来。
陆佳期顺着那道声音望过去。
一个男人由远及近地走过来,约莫三十岁的样子,白色的西装妥帖地穿在他的身上,挂着的黑色围裙还来不及拿下来,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给俊朗的脸增添了几分斯文气。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位肯定是边家的新主人边城。
只是他的眉眼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欧阳青,那个展家管家的儿子,虽然过去了几年,陆佳期还是记得他。
他怎么变成边家的掌事了?
豪门情史,总出人意料。
“笑笑,欢迎你来。”边城走过来,像是和林笑笑很熟稔。
“欧阳……不……现在应该喊你边城了。”
“名字只是一个代称,叫什么都无所谓。”边城讲话温暾,面部表情柔和。
“边少爷是吧?你来得正好,你家用人非要阻止我进去,态度恶劣,行为粗鄙,你是否该管管。”杜若云仗着林笑笑和边城的关系好,肆无忌惮地编排。
“不是的,少爷,是这位小姐没有请柬……我才阻拦……”东子一看就是老实人,说话都说不利索,为自己辩解还结结巴巴。
“我都说了我带了,只是不记得落在哪儿了,你那是什么态度?”杜若云见边城没有说话,更加得寸进尺。
“若云,别说了。”林笑笑呵斥她,“快和边少爷道歉。”
杜若云指着东子:“我为什么要道歉,明明是他们的人有错在先!”
“东子,你对若云小姐出言不逊了?”边城沉声问道。
“冤枉啊少爷,我刚刚只是让这位小姐出示请柬,她没有请柬就发脾气……”
“你胡说!明明就是你骂我在先!”
“哇,粉红女郎,我真的很佩服你耶,扭曲事实可以扭曲得这么彻底哦。”陆佳期实在看不下去,出言帮忙,“人家这位小哥哥一直很礼貌地在对你说话,是你一直在羞辱他是狗奴才,还打了人家一巴掌。”
“你多管什么闲事?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他了?”
“你出门都不带脑子的啊?这小哥哥脸上的手指印可还清清楚楚,你要不要伸出手来比一比是不是你的杰作?”陆佳期盯着杜若云的手,她心虚地一缩。
“我知道了……你和他是一伙的,就是想污蔑我!你们这些下等人!”
“若云,够了,还嫌不够丢脸吗?”林笑笑大声骂道。
“表姐……”
“你给我闭嘴。”
杜若云这才噤了声。
“边城,很抱歉,是我没有管好她。”林笑笑诚恳地道歉,行为处事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叛逆的大姐大。
“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边城并没有过多计较,“都别戳在门口了,快进去吧。舞会都已经开始了,我还想邀请你和我跳第一支舞呢。”
“好的,请。”
“哼,算你走运。”杜若云瞪了陆佳期一眼,踩着高跟鞋跟在林笑笑身后。
“还真以为自己是根葱?不过就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而已。”陆佳期轻蔑地笑了两声,走到东子面前,从包里拿出五百块递给他,“拿去买点好吃的,好好养养你这张脸。”
“不不,您刚刚为我说话我已经很感谢您了,我不能要这钱。”东子不敢收。
“好了,别废话了。”陆佳期不悦地皱眉,手只是轻轻地在东子的衣服上拂过,那五百块钱已经稳稳当当地装入东子的口袋里,“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谢谢陆小姐。”东子愣了一下,还是心怀感激地说。
“不用感谢我,我并没有帮你。”陆佳期拍了拍东子的肩膀,“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常常要对很多人和事物低头,可是只要你的心是站着的,谁都不能把你踩趴下,知道吗?”
东子若有所思地点头。
“好啦,我进去吃东西了。”陆佳期整理了一下衣服,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进去。艳光四射,每一步都像是笼罩了光环。
展凌萧坐在监控室里,看着陆佳期的一举一动,听着他们的对话。
他一早就料到陆佳期会来,特意在大厅装了监听器,没想到一开始就让他看到了一场好戏。
无论过去多少年,她永远都是那样坚韧而勇敢地活着,无论生活里发生多少无奈,她总能平静而超脱地去应对。
监控里,陆佳期走到了酒楼的垃圾桶旁,从手包里拿出了一张请柬,撕掉,轻松地丢进垃圾桶。
那是杜若云的请柬,刚才她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把请柬偷了过来,就是为了给杜若云难堪。
难怪她刚刚出头帮东子说话,像她那种见人死都只会冷眼旁观的冷漠性格,难得大发善心,不过是因为这件事的起因是她。
展凌萧看着监控里那抹身影,嘴角微微弯起了个弧度。
4
新月酒楼,经过一番装修,几乎焕然一新。
内堂是半开放式的结构,假山流水,红瓦砖石,有一棵古树矗立在正中央,树边卧着一口泉井,旁边依次摆放着一坛又一坛封了口的酒。
有名伶在台上抱着琵琶唱评弹,四处弥漫一股馥郁的酒香,仿佛置身在一个风月旖旎的时代,只想纸醉金迷,忘却尘事。
若不是来往的人穿着西装,一本正经地互换名片,陆佳期险些以为来到了旧时。
世间俗人,最能破坏风雅。
其实宴会都大同小异,吃饭、交谈,促进彼此的关系。
少女们来这里结识如意郎君,政客商贾来寻日后的合作伙伴,在上层世界,不是权力的争夺就是爱情之间的攀比,看上去相差甚远,实则殊途同归。
陆佳期端着一杯玉盏站在树下,细细观察着酒楼里的陈设布置。
鹭宁这座看似不起眼的小城,却埋藏着无数的宝藏,这似乎是所有富人的通病,他们都喜欢收集宝贝,像是私自养着的小情人。
而她最喜欢做的,就是把这些人的宝贝偷走。
一想到能挖走别人的心头所好,陆佳期的心里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
边家的白玉枕她查了许久,才发现了一点点蛛丝马迹,就在三周前,她才断定,这白玉枕就在这间酒楼里。
但是具体放在哪个地方,却始终不得而知。
陆竟夕一直嘱咐她不要轻举妄动,可是今日这么好的时机,她可不想白白错过。
“是陆佳期小姐吗?”边城走到陆佳期身侧。
陆佳期吓了一跳,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你……认识我?”她很快镇定下来。
“我不认识陆小姐,不过我听我一个朋友说,在人群里最漂亮的那个就是陆佳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你那位朋友肯定见过的美女不多,否则不会说出这么不实的言论。”
“我也觉得他所言不实。陆小姐哪里是最漂亮的,简直是又漂亮又特别。”
“边少爷真会哄人。不过通常夸一个女人漂亮,那就说明,她一无是处只是个花瓶。”
“如果陆小姐是一个花瓶,那一定是一个价值连城的花瓶。”边城很会说话,且深藏不露,绝没有他表面看到的那么单纯。
本来啊,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让边家起死回生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等闲。
此时有人喊边城过去,边城微微欠了一下身子:“先失陪一下。”
陆佳期看着边城离开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他看似温和,可是身上却有一股强大的气场,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不过几年时间,当年温文尔雅的读书人,竟发生了这么巨大的改变。
陆佳期放下手中的杯盏一路走向酒楼的卫生间,她早在卫生间的隔间里放了方便行走的夜行衣。
没想到刚走进卫生间,她就看到杜若云在对镜扑粉。
看到陆佳期走进来,杜若云一脸敌意地说:“哟,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卖玩具的小姐。”
陆佳期笑:“好巧啊,这不是即将破产的落难公主吗?”
“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让你们玩具厂在鹭宁混不下去。”
“小姐,我说你的台词应该换一换了,除了威胁别人,好像别的什么也不会,你有听过一句话吗?叫得越大声的狗其实越胆小,它叫那么大声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惧。”
“你说谁是狗!”杜若云气得不行。
“我可没指名道姓,你也不用自行带入。”陆佳期掏出口红,在嘴上补了补,“对了,你全身上下的行头都是去年的款了,是不是你们家都穷到没钱买新款了啊?”陆佳期笑着,“不过不用担心,我们家玩具厂定期需要一些站台的小姐,你如果没饭吃到时候记得找我,我们家展位还是可以给你留一个位置的。”
“你胡说!你!”杜若云冲上去就要打陆佳期,陆佳期一个转身,轻松躲开,杜若云没有站稳,直接摔在地上。
“你!你……”
“我可从头到尾都没碰到你,别赖我身上。”陆佳期没有理会她,直接进了卫生间的隔间。
杜若云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到一身狼狈的自己,恼羞成怒地盯着陆佳期的方向。
她顿时想到了一个方法,把隔间的门从外面反锁,拿过水桶接了一桶水倒到厕所里。
等做完这些,杜若云才痛快地说:“你就在里面做你的落水狗去吧,看我不整死你。”
杜若云蹬着高跟鞋离开,陆佳期看着一地的水渍觉得好笑。
不过陆佳期顾不上去嘲笑杜若云的幼稚,而是直接从厕所的水箱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夜行衣,夜行衣被装在密封袋里,取出来的时候滴水未沾。
陆佳期从卫生间的小窗户爬出去,一路走到酒楼的后面。
这里很僻静,周围没有人,她抬头看了看,这间酒楼的顶楼就是用来办公的,东西应该放在那一层。
现在是警戒最放松的时候,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陆佳期把事先准备好的绳索丢到房顶,快速地爬上去。
酒楼的顶层有八间房间,长长的甬道,漆黑的光线。
她吹了一声哨子,白色的文鸟从窗户外飞了进来,在走廊里盘旋了半天,最后停在尽头的那间。
文鸟闻气味从来不会出错,陆佳期拿出铁丝,很快把锁给打开。
屋内是一间单独的小居室,打扫得非常整洁,四周都是复古的沉香做的根雕摆设,小小的空间里放着一张朱红色的雕花大床,红色的幔帐垂落而下,散发着诡异的氛围。
本来以为白玉枕会很难寻找,没想到她一进门就瞥见那个白玉枕放在雕花大床上,白皙通透,是上好的成色。
陆佳期怕有假,拿出红外线照过去。
光泽圆润,纹理清晰,怎么看都不像假的。
可是这么大的一个宝贝就这么随意地摆在床上,委实让人觉得蹊跷。
陆佳期摸着白玉枕,正在想这其中的玄机。
这时,一双手突然从她身后绕过来,宽大的手臂一把将她抱住。
她吓了一跳,想要挣扎,可尾随而来的一方手帕捂住了她的嘴,接着她的身体开始发软,怎么都使不上劲儿。
“哪条道上的小贼!竟然用这种卑鄙的下三烂手段!”陆佳期挣扎着,没想到自己一个没有防备,着了道。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
他的身体健硕,隔着一层衣物,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人身上的肌肉线条。
“喂,你再不放开我,我就要叫了啊!”
“你叫吧,把大家都喊上来,告诉他们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偷飘……”熟悉的声音,带着沙沙的低沉。
是展凌萧。
“是你!”陆佳期怎么也没想到,展凌萧会在这里,看来他早有准备。
“是我。”展凌萧的唇若有似无地扫过陆佳期的耳际,让她一阵颤抖。
“你到底想怎么样!”陆佳期真是被逼急了。
“让我抱抱你。”展凌萧把陆佳期圈到怀里来,像抱一只心爱的小猫,薄唇轻轻地在陆佳期耳边吹着气。
像是有人拿着一支羽毛在她心上轻轻地拂过,又痒又臊。
陆佳期感觉自己全身像瘫痪了一般酥软。
“你好香。”展凌萧在她的耳边说,“这么多年我都在想,你是不是给我下了药了呢,为什么我总是对你念念不忘?”
陆佳期没有回答,她知道她一旦回答了,就是承认她的身份,不到万不得已,她绝对不会承认。
他把脸埋到陆佳期的脖颈里吸了一口气:“小舞,你信不信,即使看不到你的样子,只要闻着你的味道,我就能找到你。”
“展先生我说过很多遍,你认错人了。”
“我认错了吗?”展凌萧的手在陆佳期的脸上轻轻抚摸,从她的眼睛摸到她的鼻子最后到她的嘴唇,“是不一样啊。和我的小舞长得完全不一样。”
他的手上有细微的茧,在陆佳期的唇上来回摩挲:“可我知道,就是你,董小舞。”
陆佳期一口咬住他不安分的手,几乎用了所有的力气,牙齿和手指深深地交叠,一股疼痛涌上来,展凌萧皱紧了眉头,却一动不动,任由她放肆地去咬。
“咬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开心。”展凌萧一点也不介意。
天哪,怎么会有这么无赖的人,陆佳期在心里大喊,终于松开了口。
“不咬了?”展凌萧轻笑,凑近了去看她的嘴唇,猩红的血混着她桃粉色的口红,有种妖艳的惨烈,“你是不是心疼我?”
“不要脸。”陆佳期不屑地说。
“这就不要脸了?”展凌萧把陆佳期轻轻地放在雕花大床上,薄唇微微抿着,“我还有更不要脸的呢。你想不想试试?”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对我怎么样,我哥一定会杀了你的。就算我哥不杀你,我也会亲手杀死你。”陆佳期虚张声势地说道。
展凌萧并没有因为陆佳期的话而有所忌惮,反而得寸进尺,颀长的身体直接覆盖在她身上,一张俊颜几乎贴着她,她能感受到他轻微的呼吸。
“你舍得我死吗?嗯?”他把玩着陆佳期的头发,像在逗弄自己家的猫。
陆佳期感觉自己身体的力气正在一点点地恢复,她的手摸索着去接触周围的物件,正好摸到床头的台灯,她用力抓住台灯,直直地朝展凌萧头上砸去,没想到此刻屋内的灯光突然亮了起来,伴随着屋外巨大的警铃声。
这个台灯竟然是个警报器。
“你可真下得去手。”展凌萧捂着自己流血的脑袋,不可置信地看着陆佳期。
“这算轻的了。”陆佳期把灯放下,冷冷地说。
她快速地走到窗户边打算逃走,可是窗户装了防盗网。
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开始有了一丝焦虑。
万一别人进来,她该怎么解释?
展凌萧一边拿起枕巾擦掉自己额上的血,一边冲到陆佳期的面前:“快把衣服脱了。”
“脱衣服?你个臭流氓……”
在陆佳期抗议的瞬间,展凌萧已经把她的衣服撕开,他只是脱掉了陆佳期外面穿着的黑色夜行衣,然后迅速地塞进柜子里。
屋外的脚步已经到达门口,展凌萧一把将她压在窗户上,随即倾身而下。
“展……唔……”陆佳期毫无防备地被展凌萧吻住,温热的唇在她的唇上肆意放纵,带着激烈的疯狂,陆佳期一时蒙了,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回应。
门被推开,边城以及一众保安伫立在门口。
俊男美女,倚靠窗边拥吻,画面香艳旖旎。
等他们看了几秒钟,展凌萧才停下来,带着依依不舍。
陆佳期的头发微乱,脸上一片潮红,看上去更加妩媚娇羞。
“警报响了我上来看看,好像打扰了你们……”边城微笑着说。
“我刚刚不小心碰到了这个房间里的开关,造成这么大的动静,真的很抱歉。”展凌萧不急不缓地解释道。
“是误会就好。”边城看了一眼放在床上完好的白玉枕。
“呃……让大家见笑了……”展凌萧假装不好意思的样子,“我和佳期一见钟情,干柴烈火……”
“明白……无须多言……”边城心领神会。
“不过希望大家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们暂时还没有打算对外公布。”展凌萧揽过陆佳期,甜蜜之情溢于言表。
“一定一定……回头再聊……那……我们先走了,你们……不用担心楼下,我会搞定一切。”边城是个识趣的人。
边城非常识时务地把门关上,关门的一瞬间,陆佳期看到一直站在边城旁边却自始至终没有出声的林笑笑,她的眼里露出一抹悲伤又仇恨的目光。
得不到爱的人总是那么悲凉,多少年过去了,依然没有改变。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楼下又传来歌舞升平的音乐,所有的警戒才算彻底消除。
陆佳期悬起来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就在刚才她觉得自己肯定要完蛋了,一朝道行要毁在今天,还好展凌萧化解了这一切。
陆佳期抬眼去看展凌萧,他倚在窗边,一轮银月照在他的脸上,他的嘴上还沾着刚刚吻过她时留下的口红,圣罗兰的人鱼姬,点缀在他的嘴上,像一朵灼灼盛开的桃花。
陆佳期想起刚刚那个吻,心里流过丝丝悸动。
“我救了你,你要怎么报答我呀?”他靠近她,几乎整个人都要贴上来,“以身相许好不好?”
“展先生可真爱说笑。”陆佳期后退,刻意和他保持一段距离,“你设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引我进来,还想让我答谢你吗?”
“此话怎讲?我可是好心好意地帮你。”
“帮我?”陆佳期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她的眼神环顾四周,“边老爷子虽然经营的是中式酒楼,但是他个人却喜欢欧式建筑,这个房间所有陈设都是上好的古木,就算要定制都不一定能找到这么好的木头。而且所有的东西一看就是年代久远,不是新做,很明显是从别的地方搬过来的,更别说这么贵重的白玉枕就这样随意地摆放在床上,一切都只能说明一点,这是事先设好的一个局,目的就是引我上钩。”
“啪啪啪……”展凌萧鼓掌,“多年不见,你的观察能力还是那么强。”
“展先生做这么多无聊的事情,难道就是为了验证我的观察能力?”
“我不觉得这个游戏无聊啊,所有与你有关的,我都觉得特别有意思。”展凌萧摸了一下自己的唇,一抹笑容凝在嘴边,像是在回味刚刚的美好,“何况我还得到了这么大的奖励。”
多年未见,展凌萧的脸褪去了青涩,长得越发成熟妖娆起来,一双吊着的桃花眼,只是静静地看着你,都仿佛含着浓浓的笑意,皮肤依旧是极白,脸上像是有光能透出来。
只是他的目光里增添了几分城府。
“既然游戏结束,我要回去了,希望以后展先生可以不要再纠缠我。”
“你又何必对我这么冷漠,我们连肌肤之亲都有过了……啊……”
展凌萧的身体遭受到陆佳期的重击,直接被打在窗边的墙上。
“你要是再乱说话,我会让你永远都说不了话。”陆佳期的胳膊压在展凌萧的脖颈上,愤怒地警告他。
“那我也不后悔,刚刚吻了你。”展凌萧一副无赖的样子,任陆佳期压制着他,目光还是含着笑,“你就是小舞,我的小舞。”
“你闭嘴!你没有资格提到董小舞的名字,你不配。”
“你承认了,你终于承认了,你就是董小舞。”展凌萧开心地大笑,连脸上头上的伤也不顾了。
“董小舞早就死了,他是被你活生生害死的。”
“当年的事情是我不对,可是你连一个赎罪的机会都不给我,我……我……”
“你怎么赎罪?你能让老爹活过来吗?你能让我变回以前的董小舞吗?我就是想离你远远的,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我,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阴魂不散地缠着我?”陆佳期少有的情绪失控,她突然明白了罗菲的那种恨和愤怒。
展凌萧抿着嘴,看着陆佳期这么长久以来难得的失控,他的心里反而感到了一丝安慰。
他一点都不怕她骂他、打他,只要这样能让她好受一点,他都愿意承受。
何况这本来就应该是他该承受的。
“我很想你。”许久之后,展凌萧说了这四个字,说完,他的眼眶泛红,浸透着无限哀伤。
陆佳期心里一疼,仿佛有风,从十七岁的雨季,穿越时光蔓延到她的心海。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控有多么可怕,她更意识到,她对眼前这个男人,竟然还有着割舍不下的情感。
她为自己的不舍感到悲伤。
“不要再做无谓的事情了,同一个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同一个人,我也不会再爱第二遍。”陆佳期松开手,没有了刚刚的愤怒,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她垂着眼,走到房间门口,一把拉开门。
走廊的风迎面吹来,是潮湿又黏腻的触感,她停下来,微微转头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门被缓缓关上,陆佳期的身影消失在展凌萧的面前,窗外有沙沙的声响,小雨从空中落下来,滴落在屋外的梧桐树上,像是大自然的哀乐。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这是唐代《放妻书》里的句子。
多年前董小舞把这句话写在一张洁白的纸上,让陆竟夕拿给他。
他知道那句话的意思,让他们好聚好散,断了之前所有的情。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董小舞,从此世上就再也没有了这个人,那个他深爱的人,带着对他的恨意和绝望,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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