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佳期站在人群里,看着乌压压的人,唯独不见陆竟夕。
警察把现场的人全部控管起来,开始逐一检查,专程来看展的宾客们多多少少有些不耐烦,有些甚至不配合。
毕竟这里面很多人都是鹭宁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能受得住这种盘查。所以警方也不能细查,只能大致检查一下。
这样的检查持续了一个小时,警察一无所获。
“好了没有?我还有事儿没办……”
“你们要查到什么时候?”
“……”
不满的声音此起彼伏。
“放人吧。”刑警大队队长迫于压力只能无奈道。
画廊门被打开,人群朝外渐渐疏散,陆佳期在人群张望,没有陆竟夕的身影。
既然警察没有抓到,陆竟夕应该是安全的。
陆佳期有些迟缓地走到门外,一颗心算是放了下来。
这或许是她作过那么多案子以来,最令她觉得惊险的一次,一直走到门外她的心还在狂跳。
刚刚如果不是她帮忙引开警方的注意力,现在陆竟夕说不定已经被抓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一个人独自行动?连通知都没有通知她?
陆竟夕绝对不是那种鲁莽行事的人。
她转过头,看到展凌萧站在画廊二楼的花园阳台上,绿色的藤蔓顺着精致的半圆罗马柱攀爬,隐约地包裹住他修长的腿,只露出他的上半身。
展凌萧手里拿着一支烟,英俊的脸浸润在傍晚的晚霞里,流转而动人,像是造物者的恩赐。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薄唇微弯,充满了深不可测的意味,像是纯净无害,又像随时能杀人于无形。
他目光灿然,就这样俯视她,一副不急不缓欣赏风景的悠闲样子。
据理《红玫瑰》丢了,他作为画廊主人应该万分焦虑,可是他并没有,他平静惬意得太不寻常。
两个人的目光透着远远的距离相接,各怀心事。
突然,展凌萧咬着烟,朝她的方向,用手做了一个“心”。
这是董明伟曾教过他们的一个手势,那是几个人一起做任务,任务完成不方便言语传达的时候打的手势。
展凌萧居然知道这个暗号,他想要表达什么?
陆佳期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仿佛有股寒意从心底冒了上来。
他好像对她所有的一切了如指掌,那些她以为隐藏得很好的,他似乎全都知道。
一个深不可测又阴魂不散的人,真令人恐惧。
他真的变了,他真的不是以前那个展凌萧了。
又或许他没有变,只是从前的她,从来没有看清楚他的内心世界。
陆佳期不敢去想,转过头快步走到自己的车子前,车子发动的时候,她透过车窗又看了一眼那个画廊。
画廊的招牌并不大,名字用三块瓦砾组合在一起,上面用银色的漆写着“萧之舞”三个大字,是瘦金体,她小时候练字最喜欢的字体。
这个细节她从来没有注意到。
待她抬头去看二楼花园阳台的时候,上面已经空空如也,早已没有了展凌萧的身影。
只有繁盛的花草一路攀援在罗马柱上,徐徐盛开。
仿佛刚才她看见的,只是自己的幻觉。
2
陆佳期把车直接开到古董店所在的郊区。
夜一点点地暗下来,周围的草木都陷入寂静和萧索之中。
古董店的巷子里点着一排绯红色的八角灯,把一条长巷映衬得分外妖娆。
陆佳期把车停在门口,左右环顾了一下四周。
陆竟夕没有回来,连古董店都没有开门。他只有做任务的时候才会停业。
陆佳期慢慢走进巷子,在古董店的门边停下来。
门口左侧有一个水龙头,装着青花瓷的圆形台盆,矮矮的只到陆佳期的膝盖。
她蹲下身,看到台盆上新换的辣木皂,那是陆竟夕从泰国买回来的。
她从包里拿了一支香烟,点燃,用力地吸了两口。
烟的气味进入肺部,她呛了几下,但是她没有停止,仿佛这样才能让她全身都安静下来。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郊外的夜色沉在一片静谧中。
她缩在黑暗里,并没有过多地担心陆竟夕的安危,只是认真地想了一遍下午发生的事情。
这么多年她和陆竟夕合作都没有出过差错,这次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一辆车缓缓开入巷子,车灯明晃晃地照过来。
那是陆竟夕的车子。
车子由远及近,熄火停下,车门打开,陆竟夕走了下来。
“哥,你回来了?”陆佳期站起来,手里拿着烟。
她对陆竟夕的回来表示很冷静,她怕他出事儿,可是也不怕他出事儿,在她心里他们两个是一体的,只要一方出事,另一方也不会置身事外,除此之外,这世上他们再无牵挂。
“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陆竟夕把她手里抽了一半的香烟拿过来掐掉。
“就剩最后一口了,也不让我抽完。”陆佳期表示很不满意。
“洗手吧。”陆竟夕打开水龙头,拿过辣木香皂。
这是小时候董明伟教他们的习惯,但凡出任务,在进家门前一定要洗手,意思就是把外面的所有污秽洗干净。
小时候他们总是习惯蹲在巷子口矮矮的水龙头旁,一扭开,有巨大的水柱冒上来,丰富的泡沫将两双手掌包裹,水哗哗地冲着,好像可以把所有的污秽和悲伤都冲刷走。
“洗完手了,进门。”陆竟夕打开门,室内的灯光亮起。
他刚拿过手边的遥控器,骤然停了下来——不远处的窗台上,有一个熟悉的东西摆放在上面。
“《红玫瑰》?”尾随而入的陆佳期,也看到了窗台前的物件。
陆竟夕疾步走到窗台旁边,拿过画,认真地看了看:“这是真的《红玫瑰》。”
陆佳期警惕地环视了四周,这里并没有任何被人潜入的痕迹,所有的古董也没有被动过。
画框的背面贴了一张小小的字条,陆竟夕把字条拽下来。
瘦金体的字迹,端正地写着:以物换物。
陆佳期抬头,发现挂在窗户边拿来装文鸟的金丝笼不见了。
“这个人可真有意思,兜这么大的圈子,就拿走了一个鸟笼。”陆竟夕轻轻地按了一下音乐的遥控器,屋子里开始流淌动人的旋律。
“这《红玫瑰》真是好看,早知道来得这么容易,我就不去冒这个险了。”陆竟夕躺在藤椅上,把画捧在手里欣赏把玩。
“你今天为什么会一个人去行动?”陆佳期问。
“我收到你的快递提示,说你不参与行动,让我自己去。”
“我给你的提示是这次的活动取消。”
两个人相视而望,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
有人在他们联系的快递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手脚,目的就是为了让陆竟夕孤身犯险。
“我们的联络方式已经被人掌握了。”
“你说的是——展凌萧?”
“我没有想到他的动作会这么快。”
“他怎么会知道我们的暗号和联系方式?”
“他可是一只小狐狸。看着纯良无害,不知不觉掌握了我们所有的动向,这次行动就是他一步一步设局让我跳进去,今天要不是你在,我可能就要进去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陆佳期之前已经算了个大概,但是始终不明白展凌萧的动机。
陆竟夕眯起眼,微微一笑:“男人的嫉妒心啊!可不比女人少。”
眼见自己喜欢的人成天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怎么会不嫉妒呢?这种感觉他太了解不过。
陆佳期并不了解这种嫉妒,她于展凌萧而言,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以放弃的棋子而已。
他所谓的嫉妒和爱,都是那么浅薄,禁不住考验。
“我差点忘了几年前他是怎样害死了老爹,这种心狠手辣的人,我居然轻视了。”陆竟夕轻轻地摇着摇椅。
“接下去该怎么办?”
“先歇一阵子吧。”
“我们难道要这样一直躲着他?”
“这只是暂时的,你要知道,再狡猾的狐狸,也会露出他的尾巴,等他现形的时候,把他的尾巴砍断……”陆竟夕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看他还怎么跟我们猖狂。”
“你有计划了吗?”
“会有的,不要着急。一个敢拉我陷入生死局面的人,我一定不会让他太好过。”陆竟夕抬头,“只是到时候你别心软,不要舍不得就好。”
陆竟夕总是很容易洞悉陆佳期的一举一动,哪怕她脑中那一点点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小心思。
3
连续几个月,陆佳期和陆竟夕都没有再打城中宝贝的主意。
他们像个安分守己的良民,陆竟夕做着自己的工厂,打理古董店,忙起来全世界飞着谈生意,而陆佳期基本上就是美容健身,做慈善,每周照例去孤儿院陪孩子们玩。
她捐助了几所希望小学,组织了一群支教的志愿者,闲暇之余她也会一同前去给深山里的孩子们上课。
大山里的孩子生活艰苦却非常珍惜这个学习的机会,陆佳期每次去,都能在他们的脸上看到幼年时候的自己。
他们极其渴望通过学习改变现在的生活,所以特别努力和珍惜。
上课的日子分外清闲和安逸,只是当她独自在山里行走,看着苍茫的大山,总会想起董明伟,想起那群走散了的师兄师弟,她不知道他们后来都去了哪里,董明伟死后大家都各自走散,几乎没有再联系过。
她常常会想起他们,想起那些漂亮美少年的脸,想起有些邪魅的三师兄,想起笑若桃花的老十一,想起总爱讲笑话凑热闹的二师兄,以及热爱做手工的五师兄。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属于他们各自的特点,那一张张俊美的脸常常浮现在她的脑中,如果董明伟没有死,他们还有安和巷,那个勉强称之为家的地方,他们就算分离,也可以相聚,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有地方回去。
可是现在,他们每一个人,都只是飘在这个世界上的孤魂,没有亲戚,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伙伴。
她是幸运的,从小到大,都有陆竟夕在身边不离不弃,哪怕她进监狱,他都始终陪伴在她身边,可就是这份幸运,让她的内心更加愧疚。
因为她知道,是她一手把原本平静的一切全部绞杀。
绞得痛彻心扉,杀得尸骨无存。
包括她曾经那份会信任,会爱人的心。
展凌萧和她重遇后一直说要和她重新开始,可是,怎么可能重新得了?
她不会再相信任何人许下的承诺,特别是他。
有时候她觉得展凌萧很狡猾,可是有时候又觉得他很天真,他怎么会天真地觉得在他亲手杀了人之后,还能轻易获得原谅?
他的心思她永远猜不透,这个男人,她始终没有看清过。
可是这又怎么样?她已经不想去猜,也不想看清,她只想离他远远的,彻底摆脱他的纠缠。
4
小武到了上学的年龄,陆佳期帮他物色了一所学校。
虽不是贵族学校,但也是鹭宁数一数二的区重点,学费是林翱给交的,虽然小武不知情,但是也算尽了一份做父亲的责任心。
在这期间,罗菲身上发生了一件很大的事情。
她突然决定要嫁给展凌歌。
只因罗菲的父亲身患重病,治疗需要很大一笔费用,罗菲不想麻烦别人,只能想出这个方法。
其实这只是钱的问题,陆佳期完全可以出手帮忙,可是她不想那样做。
她知道每个人的债都要靠自己去偿还,谁都不能代替。
既然罗菲选择了这条路,那她只能看着罗菲走。
何况她知道展凌歌有多爱罗菲。
日日站在一个人家的楼下守候,为她做那么多的布娃娃,就连设计的戒指都是以罗菲为原形,他用情至深,自己有什么理由去出手阻止?
虽然罗菲恨他入骨,可如今她又不得不依附他。
依附在一个人身上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处处受人掣肘,像被人握住线的风筝。
罗菲没有办婚礼,只是戴了一枚简单的戒指算是了事了。
她走的那天陆佳期抱着她,对她说:“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
展凌歌在门口等她,小时候天真可爱的小男生已经长大了,他成了鹭宁城中有名的珠宝设计师,深得父亲展宏的器重,他太优秀了,外界盛传展家的家业今后会交到他的手里,他的前途无可限量,要什么样的姑娘都有,他娶罗菲,他的父亲肯定要大发雷霆。那么讲究门当户对的展宏,陆佳期早早就领教过,可是展凌歌并没有畏惧,他就是那么坚持地要娶罗菲,这辈子非她不要,这种坚定,或许是展凌萧永远不具备的。
展凌萧那么顺从他的父亲,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生怕出错,处处讨好。
这或许就是他们俩兄弟的不同吧。
罗菲走后,陆佳期彻底地过上了一个人独居的生活,生活平淡得有时候令她抓狂,整整半年,她看中的宝贝越来越多,可是却无法下手,那种感觉简直像是有人在她心上拿羽毛清扫,让她心痒难耐。
展凌萧也非常守约,始终没有再出现。
陆竟夕倒是不着急,和人合资开了一间小小的影视公司,做一些网络剧的项目。
陆佳期觉得完蛋了,再这样下去,她这个飘就要退出江湖了。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展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展凌歌被媒体爆料,他最新设计的产品和一个大四学生的毕业作品几乎一模一样,这件事情扩散太快,不到一周的时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
而媒体一边倒的姿态,更让这件事疑云密布。
展家在鹭宁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样的新闻按理不应该压不下来,最不济也不至于扩散这么迅速。
这幕后一定是有黑手在操控。
陆佳期打开电脑迅速查了一下那名大四学生的作品,真的和展凌歌的图纸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她又查了一下他的身份,在这之前他的父亲还欠了别人一身赌债,可最近却无缘无故把这些钱还清了。
据她敏锐的判断,这是一次蓄意的人为事件,而想要把展凌歌拉下来的人,在展家,只有展凌萧了。
展凌萧这么多年表面上是个大好人,可是背地里却没少干陷害展凌歌的事情,他一直想把展凌歌从现在的位置上拉下来,让展宏对展凌歌失去信任,好自己上位。
这才是他对付展凌歌的真正目的。
陆佳期突然感觉这是一个下手的大好机会,只要展凌萧落马,就等于失去了权势,一个失去权势的人,还怎么威风得起来呢?
何况这件事本身就是他自作自受。
5
罗菲因为这件事来找陆佳期帮忙。
许久不见,罗菲在提到展凌歌的时候不再是仇恨,每一句话都充满了担心。
陆佳期知道这半年的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罗菲的心正在一点点地靠近展凌歌,而她自己并不知道。
陆佳期把调查好的资料交给罗菲,让罗菲去找那个大四的学生询问,而自己却着手开始调查展凌萧的行踪。
当天,罗菲被那个学生犯病咬伤,但是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第二天继续和陆佳期一起在医院蹲点。
经过一个晚上漫长的等待,展凌萧的车子果然出现在医院。
陆佳期看得出展凌萧现在有些慌了,对于一个乱了方寸的人,此时只要再下一点重手,他一定原形毕露。
她没有让罗菲直接揭发展凌萧,而是先让罗菲假装去找展宏告诉展宏珠宝设计的案子有了证据,而这些消息都要被展凌萧听到,到时候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把证据偷走,这时候再抓他个现行。
罗菲听陆佳期说完,瞪大了眼睛:“这个方法真的可以吗?”
“相信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对付狐狸,只能比他更狡猾。”
罗菲半信半疑地离开,陆佳期知道聪慧如罗菲,肯定会完成这件事。
果不其然,在半夜的时候,陆佳期就收到罗菲发来的短信,告诉她事情成了。
她长长松了一口气,可是心里却又隐隐地担忧。
没过几天,鹭宁电视台报道了关于珠宝抄袭事件,名记者许昊天亲自主持澄清,这件轰动的丑闻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新闻报道里没有提到展凌萧,毕竟是丑闻,展家怎么可能会往外报道。
只是这件事过后,展凌萧手上所有的产业都被展宏的亲信接手,他被委派去泰国做一个旅游度假岛的开发项目。
这说明展宏已经不再信任展凌萧,去泰国就等于流放。
一想到展凌萧要离开鹭宁,她很快又可以和陆竟夕行走江湖,陆佳期连着高兴了好几天。
她做梦都在计划展凌萧走后她第一件要下手的宝贝是什么。
只可惜她的如意算盘还没打响,新闻里又在沸沸扬扬地报道另一件事。
这次放出消息的是鹭宁的娱乐八卦杂志,报道了展凌萧并非展宏亲生儿子这件事,还附上展凌萧母亲的照片和年轻时候的情史,本是一则花边新闻,可是因为这个消息的主角是展凌萧,那个长得极其英俊的富商之子,所以引得全城哗然。
虽然那份杂志很快被展家销毁,可是这件事却早已经传了出去,那阵子陆佳期只要打开电视,最火爆的消息必定是这个,就连走在路上,所有人都在讨论此事。
她随手买了一份拿起来看,报道上写展凌萧已经离开了展家,住在朋友家郊区的一栋宅院里,照片上的他身形萧索,面容憔悴,不修边幅,坐在路边拿着画板画画。
陆佳期知道这是珠宝事件带来的连锁反应,可是新闻上报道的消息是真的吗?
他不是展宏的儿子,那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他那么在乎紧张的身份地位,一夕间全都化为乌有,这个打击对他来说肯定是致命的。
这不是她所期望看到的,她以为抓出他害展凌歌的证据,至多是失去展宏对他的信任,他还是展家的三公子,过着吃穿不愁的公子生活,可是现在他失去了展宏的信任,又没有了展家三公子的身份,他就等于一文不值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斯田地。
之前的喜悦统统没有了,陆佳期每天都心绪不宁,连陆竟夕喊她去剧组玩她都拒绝了。
陆竟夕笑她:“你是不是舍不得了?”
“你说到底是谁干的呢?”
“管他是谁呢,反正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陆佳期把所有人物在脑中梳理了一遍也没想到这个爆料的人是谁。
她以为展凌萧会来找她。可是他并没有出现。
这件事过去整整半个月,他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他没有回展家,没有回应,整个人像是从鹭宁蒸发了。
可是陆佳期知道,不是这样的,他只是把自己缩在某个角落里,不愿意别人看到他的伤口。
他的心里一定非常非常害怕。
陆佳期叮嘱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不停地对自己说展凌萧的事情与她无关,可是对他的内疚,却让她夜夜失眠。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还是想出去走走。
车子开过鹭宁的一条铁轨旁,她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坐在铁轨边上,正在吃着一碗泡面。
虽然他头发凌乱,一脸颓丧,可是陆佳期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展凌萧。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她都能一眼把他认出来。
陆佳期把车停在远处,没有要上前,有流浪汉走到展凌萧面前,抢过他手里的泡面,还把他狠狠地推在地上。
他倒在铁轨边的碎石上,却没有反应,整个人恍恍惚惚,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陆佳期终是不忍心,下了车走过去,低下身去扶他。
她的手在触碰到他的时候,他的脸才有了反应,抬头看到了她,他的目光一愣,本来暗淡的双眸瞬间有了光,可是他却用力地把陆佳期的手推开。
“干什么?可怜我?”展凌萧满脸的胡楂,一件白衬衫脏得不成样子,头发邋遢,好在有一副俊美的五官让他看上去还没有太糟糕。
“你现在和流浪汉有什么区别?”
“这不就是你想看见的吗?让罗菲使计害我,让我父亲对我失去信任,你做到啦,我现在一无所有,就连展家三少爷这个身份也是假的。”展凌萧眼睛布满了红血丝,只是半个月没见他,他整个脸颊瘦得凹了下去。
他们虽然平日里不接触,可是却深知彼此的动向。她所有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
她知道展凌萧现在处于崩溃的状态,像一个充满气的气球,只要轻轻一扎就破了。
“你饿吗?”陆佳期问道。
展凌萧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陆佳期会说出这三个字。
“我不用你可怜我。”展凌萧拿过旁边的外套要走。
“我给你煮个泡面吧?”陆佳期站在展凌萧身后说。
展凌萧停下了脚步,他记得高中那会儿他最喜欢陆佳期给他煮泡面吃,每次陆佳期给他泡泡面,他都觉得好幸福。有一次她为了给陆竟夕过生日而忘了和他约好去看电影,他气得在电影院门口吹了一晚上的冷风,第二天陆佳期去看他,他别别扭扭地就是不理她。
最后,陆佳期给他煮了碗泡面,放在他面前说:“你要是不生我气,就把这个泡面吃了。”
展凌萧有一肚子的委屈,可还是把泡面拿过来乖乖吃了。
那天陆佳期和他约定,以后只要他生气了,她就给他煮泡面,他愿意吃就代表原谅她。
展凌萧没有想到陆佳期还记得高中时候的约定。
“走。”陆佳期拉过展凌萧的手,不管他同意不同意,直接把他带上了车。
展凌萧想把手甩开的,可是她的手那么温暖,只要一碰到她,他的心都化了,怎样也舍不得丢开。
车子开到了陆佳期的小公寓里。
两个人沉默地走上了楼,陆佳期打开门。
这是陆佳期在市区的小公寓,不算大,装修得也很简单,可是打理得却十分整洁干净,屋内散发淡淡的幽香,墙面上刷着暖黄色的涂料,一走进去,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自己找个地方先坐吧。”陆佳期走到厨房,关上门,开始忙活起来。
展凌萧走到卫生间去洗手,台盆上有一面长方形的镜子,他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深重的黑眼圈,脏兮兮的衣服,腿上的裤子不知道蹭到哪里破了一块,就连他平日里一向自傲的长相,也因为没有仔细打理,显得有些颓败。
他就像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可是他的眼中却丝毫没有一点沮丧和落寞。
反而有种胜利的窃喜。
谁都不知道,走投无路穷困潦倒是他的最后一步棋,他之前做了那么多事情,都无法与陆佳期更近一步,如果他再不改变,两个人的关系只能僵持不下。他不想就这样离开她,他只能选择最后的孤注一掷。
如果不能在辉煌和灿烂中挽留她,那就在绝望和一无所有中被她挽留。
他故意放出他是私生子的消息,故意心灰意冷地离家出走,故意住在那么破旧的房子里,他知道以陆佳期的能力会查到他的现状,他把自己装得那么可怜,每天晚上都等在那条陆佳期经常会去的铁路上,他知道她肯定会来把他带回去。
这段时间他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就是为了博得她的同情。
这是一步险棋,他赌上了他全部的身家。
当他看到陆佳期朝他走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他把脸泡在水里,嘴角带着微微笑意。
“面煮好了,快出来吃吧。”陆佳期在门外喊。
他调整了一下失落的状态,才打开门走出去。
陆佳期就站在门口,两个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陆佳期抬起头,看到展凌萧满脸的水,那些细小的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和他的表情一样显得无比沮丧。
“洗个脸也不知道擦一下。”
陆佳期拿手在他脸上拂了拂,她的手刚刚煎过鸡蛋,散发着食物的香气,可是又是那么柔软,纤长的手指在他脸上轻抚,仿佛可以把他所有的沮丧全都抚平。
“好了,就这样吧,先去吃面。”她的语气很随意,平日里对他的冷漠和厌恶此时有了缓解。
她对他还是有感情的,虽然她对他那么狠心,恨不得毁了他所有的一切,可是她心里却是爱着他的。
这就够了。
再辉煌灿烂的世界,都比不过与她相守的片刻。
空荡荡的餐桌上放着一大碗面,配了几棵小青菜,两朵香菇,还卧了两个半熟的鸡蛋。
展凌萧看着那碗面,腾腾的热气把他的脸弄得朦朦胧胧,却令他的鼻子发酸。
陆佳期没有盯着他吃泡面,只是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电视看粤语长片。
展凌萧端着面看了半天,终于动了筷子大口大口地吃。
陆佳期的眼睛虽然在盯着电视,可是在听到他开始吃面的那一刻,嘴角却没来由地弯了一下。
这么多天的不安和忐忑,似乎统统烟消云散,展凌萧此刻就坐在她的旁边,她听着他吃面的声音,心里无比安心。
没有话和他要讲,仿佛只是对待一个客人,可是他又不像客人。
像什么呢?陆佳期盯着电视屏幕思索。
“我吃完了。”展凌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把碗放着一会儿我去洗。”陆佳期顺嘴接了一句。
陆佳期说完这句话,展凌萧愣了一下。透过电视机旁的镜子,她看到展凌萧发怔的脸,才觉得刚刚那句话说得似乎有些不妥,但是话已经说出去,现在也收不回来。
“我……我自己去洗吧……”好半天,展凌萧的声音才从背后传来,而且没有了刚刚陆佳期去找他时的激动和愤怒。
他不等陆佳期回答,端着碗径直走到厨房。
厨房很快传来了水龙头放水的声音,陆佳期踮脚轻轻地走到厨房门口。
展凌萧背对着她,拿过打湿的抹布,倒了一些洗洁精在抹布上,待揉出泡沫后,拿起碗开始擦。
陆佳期这才想起来,厨房里还堆着中午未刷洗的碗筷,展凌萧看见了,一并都清洗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把碗筷拎起来抖了抖,再拿起石英石面上的干布一个一个地擦拭。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又快速,陆佳期看得有些不可置信。
陆佳期想起高中那会儿,他们的小摊经常营业到后半夜,待所有的东西都卖完,她开始清理那些装食材的碗,是那种极其普通的公鸡碗,董明伟的审美,她把它们放在泡沫里冲洗,擦干,再装好。有一次展凌萧自告奋勇要帮她洗碗,陆佳期在前面算账。没过一会儿,她就发现他洗碗的地方到处飞起了泡泡,她赶紧跑过去一看,看到一池的泡沫和满手是泡泡的展凌萧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怎么有这么多泡泡啊?”他很委屈,又很无奈。
“你放了多少洗洁精?!”
“半碗……”
“我的天,洗个碗你放那么多洗洁精干吗?洗洁精不要钱吗!”陆佳期一边责备一边笑。
展凌萧像是做错事被人抓包的小孩子,很委屈地说:“我们家从来不需要我洗碗啊!我怎么会知道!”
“好好好,小少爷,我服了你了。”陆佳期走过去,耐心地和他说,“洗碗只需要挤一点点洗洁精就可以了,而且不要挤在碗里,要挤在抹布上,揉一揉就会出很多泡泡,这时候再把抹布拿去擦碗,擦一遍再开水龙头冲洗,这样省洗洁精又省水。”
陆佳期说完,抬头看到展凌萧听得认真,又摆摆手:“算了,你学这个也没用,反正你家里用人多,这辈子也不需要洗碗。”
“我怎么不需要了?你可别小看我!我一定得把这个学会了!”
“你学这个干吗呢?”陆佳期觉得好笑。
“我要给我媳妇儿洗一辈子碗。”他信誓旦旦的声音在那个有些炎热的夏夜,显得分外傻气又动人。
此刻窗外正是深夜,星幕散发着乌沉沉的光,一轮弯月高高悬挂,时光仿佛还停在十七岁那年。
展凌萧转过头,看到陆佳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厨房门口,目光盯着窗外,怔怔发愣,这是一张非常陌生的五官,可是她的眼神和她的气质,他却无比熟悉,特别是她双眸里那经年不散的冷漠和平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洗好的碗放哪里?”展凌萧先开口。
“哦……”陆佳期这才反应过来,“你左手边下面第二层。”
展凌萧蹲下,拉开第二层抽屉,里面是千篇一律白色的骨瓷碗碟,通透雪白,他把碗碟按顺序摆放好,碗碟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夜色里尤为清晰。
摆完这些之后,他站起身,走到陆佳期面前,郑重地说:“谢谢你请我吃面,我说过我不会打扰你的,再见。”
“你住这儿吧。”陆佳期突然说道。
展凌萧停住脚步:“不用,我有地方住。”
“那个会漏水的房子吗?你一个大少爷,住得惯?”其实陆佳期这段时间早已经调查过了,展凌萧住在不知道哪个朋友的房子里,年久失修,一到下雨天还会漏水。
“我已经不是什么大少爷了。我现在只是一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而已。”展凌萧自嘲地笑,“我知道,你只是可怜我而已。不过,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不需要你的同情。”
“OK,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勉强。自便吧。”陆佳期耸耸肩。
展凌萧拉开门往外走,还没走多久,陆佳期就听到门外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陆佳期慌忙去开门,展凌萧整个人倒在地上,她急忙走上前,发现他面色苍白,四肢无力,额头上还渗着细小的汗珠,意识已经模糊不清。
“展凌萧……喂……展凌萧!”陆佳期拍拍他的脸。
“小舞……”展凌萧说完这两个字,就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他的身体瘦弱单薄,半个身体都倒在陆佳期的身上,她抱着他,心突然像空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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