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翌日清晨,陆佳期是在疼痛中清醒过来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觉得自己全身痛得像是被人殴打了一样,她试图动一动身体,发现自己被一个人牢牢地抱在怀里。
她警惕地撇过头去看,先映入她眼中的是一个男人古铜色的肌肤,他的手臂粗壮肌肉紧实,像一把钳一样牢牢地圈住她。
他侧着身,微微露出半张英俊脸孔。
是展凌萧。
他怎么会在这里?陆佳期努力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只有一些模糊的记忆。
满室都弥散着一股情欲的味道,很明显他们两个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迅速地掀开被子看了一眼,瞬间尖叫起来:“展凌萧,你这个王八蛋!”
展凌萧从梦中醒过来,看到陆佳期抱着被子怒气冲冲地对着他喊。
“你醒了。”
展凌萧不慌不忙地坐起身,像是早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健硕的肌肉毫不避讳地暴露在陆佳期的面前,八块腹肌清晰醒目。
“你真卑鄙,居然给我下药!”陆佳期怒不可遏。
“如果我说药不是我下的,你信不信?”展凌萧看着陆佳期。
“会有那么巧,你来找我,我刚好就晕倒了?在迪拜能干出这种事情的,除了你还有谁?”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展凌萧淡淡笑了一下,“不过无所谓了,我一点儿也不后悔。”他伸手去摸陆佳期的头发,她一闪躲,发丝从展凌萧的手心里滑过。
展凌萧把手放在鼻尖,仿佛上面还留着她的发香:“你的头发可真好闻。”他吸了一口气,“我现在还能感受到它的味道,就在我的身体里蔓延。”
“你这个无赖!”陆佳期面红耳赤。
展凌萧扯着嘴角笑看她:“你今天才知道我是无赖啊。”
陆佳期气得想发狂,急速寻找着自己的衣服。
“别找了,你的衣服昨天已经撕破了。”展凌萧静静地看着她,“你都不知道你昨天有多热情。一直抱着我喊我的名字,还主动亲我……”
“你闭嘴!!!”陆佳期随手拿起一个枕头朝他砸过去,展凌萧一把接住:“反正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你和沈天泽的闹剧也应该结束了。”
“你真是个卑鄙小人。”陆佳期咬牙切齿地说。
“谢谢夸奖。”
“哼!你也别太得意。都什么时代了,我不过跟你睡了一觉而已,我就当被蚊子叮了,你觉得这会影响我嫁给别人吗?”
明明知道她说这句话是气他,可他还是克制不住地沉下一双眸子:“什么叫睡了一觉?什么叫被蚊子叮了?这么多年你……你还说你不是在等我?我知道你找沈天泽是为了气我,可是小舞,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了,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弥补当年我犯下的错误好不好?”
“你做梦……唔……”陆佳期的唇突然被展凌萧吻住,柔软而肆虐的吻,来得这么猝不及防,昨天晚上的情景有了一个模糊的影像,浮现在她的脑中。
陆佳期用力挣扎着,却发现怎么也挣脱不开展凌萧的手臂,他的力气比她想象中还要大得多。
“佳期,学长,你们在做什么?”他们的吻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
沈天泽站在门口,震惊地看着他们。
他在医院住了一晚上,放心不下陆佳期,就匆匆地赶了回来,本来想给她一个惊喜,但是没想到看到了这一幕。
展凌萧这才停下来,陆佳期摆脱了展凌萧的桎梏,看着眼前一脸苍白的沈天泽。
“天泽,你听我说,这都是误会……”
“没有误会。”展凌萧打断陆佳期的话,他的手紧紧地搂住陆佳期的肩膀,“天泽,对不起,我们骗了你。佳期之前是和我吵架,才会赌气和你在一起的。她来迪拜也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不是的天泽,他乱说,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陆佳期想上前解释,可是她现在全身赤裸,抱着被子根本没办法移动。
“你敢说你和我没有关系吗?”展凌萧笑着,笑她的解释都是徒劳。
陆佳期的身上全都是展凌萧留下来的“痕迹”,她根本百口莫辩。
“佳期……我那么喜欢你,没想到你只是利用我而已!”沈天泽说出这句话,双眸里全是悲伤。
虽然陆佳期一开始就是想利用沈天泽,可是真正面对的时候,她仍然感到了愧疚。
以爱之名伤害爱自己的人,她知道有多不道德。
“天泽……我……”
“我先……走了……你们……”沈天泽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扭过头走掉了。
偌大的酒店房间里,只留下陆佳期和展凌萧,他还搂着陆佳期,把她雪白的肌肤都搂出了一道红痕,等沈天泽摔门走了之后,他才松开手。
“你现在满意了?这就是你要的结局?”陆佳期冲着展凌萧大喊,满眼的愤怒。
“这怎么会是我要的结局,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展凌萧看着她,完全没有一丝歉意。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伤害我就算了,你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人?”陆佳期气得发抖,羞愤与愧疚包裹着她,她使出全身力气给了展凌萧一拳,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衣不遮体。
展凌萧没有躲闪没有还手,一动不动任她在自己身上发泄情绪。
“你为什么不还手?你还手啊!!!”陆佳期大喊着,声音尖锐得像是要吃人,“我都变成另一个人了,你为什么还要缠着我?”她在发泄,对于这么多年的隐忍的一种发泄,在今天全都爆发了出来。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永远都是董小舞。”展凌萧静静地说。
“董小舞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你知道吗?她是被你亲手杀死的,现在你还要再杀死陆佳期吗?”
“你不会死的,你有罗菲,有陆竟夕,有那么多偷来的宝贝,你怎么舍得死?”展凌萧像是看穿了陆佳期内心的想法。
“是吗?你就这么肯定,这么了解我吗?”陆佳期冷冷一笑,顺手拿过床头水果篮里的水果刀。
“小舞……你要做什么……”展凌萧看到陆佳期拿刀,这才开始慌张起来。
“我要让你知道,死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陆佳期拿起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了下去。
“不要……小舞……”
鲜红的血顺着陆佳期的手臂流淌下来,她割得极深,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陆佳期把手悬在半空中,触目惊心的伤痕让展凌萧内心一疼,他手忙脚乱地要上前。
“你别过来。你要是过来,我不知道下一刀我会割在哪里。”
“好,我不过去,你不要再伤害自己。”展凌萧看着陆佳期的手,一动不动,眼中全是紧张和心疼。
“你说得没有错,我是舍不下我的朋友、亲人,可是如果你再逼我,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放弃。就像当初放弃我这张脸一样。”陆佳期说得狠决,表情笃定,态度和立场非常明确,那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让展凌萧心里一震。
他以为陆佳期只是气他,没想到她竟然这样恨他,恨到不惜以命相胁。
他看着她,那张他陌生的脸,她生气的表情,说话的口气又是那么令他感到熟悉。他想像年少时那样不顾一切地留在她的身边,保护她,照顾她,陪伴她一生一世,可是她却一点也不想给他这个机会。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捅在他心头上。
她那么恨他,不可能会原谅他了,他知道自己没有脸再出现,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
他爱她,不管山河岁月,候鸟变迁,不管海枯石烂,暮雪晨曦。
他就是爱她啊。
爱到他甘之如饴,愿意为她低下他高傲的头,一百次,一千次,低到她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
展凌萧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慢条斯理地逐一穿上,初晨的光线打在他的身上,英俊的面容像是会发光,一双修长的腿,套上剪裁合身的衬衫长裤,简单的装束,却透着一股贵族的气质。
陆佳期转过身,背对着他。
他坐回陆佳期的身边,在她的身后叹了一口气。
“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也请你不要伤害自己。”
他的声音就在陆佳期的耳畔,像是宣告,又像是心疼。
他轻轻地,给陆佳期披了一件外套,声音温柔:“你的手,记得要包扎。”
展凌萧站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这一次他没有过多地纠缠,从昨天他就知道,醒来的陆佳期会有过激的反应,只是他没有料到,她会以死相胁。
在看到她在自己的手腕上毫不犹豫割下去的时候,他真的是害怕了。
比起拥有她,他更害怕失去她。
陆佳期看着展凌萧离开,听到房门关闭的那一刹那,她才捂着手,瘫坐在床上。
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要用死亡来威胁展凌萧。
这种在她看来,最愚蠢的方式。
她松了一口气,可是心里却隐约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这一局,他们两败俱伤。
2
此次迪拜之行以失败告终。
回国后,陆佳期沮丧了很长一段时间,身上的痕迹用了整整一个星期才完全褪去,每次洗澡,她在镜子前看到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想象那晚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说完全不记得是不可能的,她依稀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无法控制的放纵与愉悦,她知道她并不排斥与他的接触,甚至有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快乐。
这让她生出一种没来由的羞耻感,对他迎合的一种羞耻。
凡事都胜券在握的她,只有在遇到展凌萧的事情上,总是不受控制。
她试图联系沈天泽,想和他认真地道个歉,可是打了几次电话都提示关机,她知道他还在逃避她,或者在生她的气。
这让她无可奈何。
事情是她惹出来的,本来想借沈天泽来打击展凌萧,没想到最受伤的是沈天泽,还是伤得最彻底的那种。
她最不应该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真要命。
好在展凌萧真的如他所说,再也没有来纠缠她,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里。
陆佳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终日窝在自己的小公寓里养花逗鸟做饭来缓解这段时间错漏百出的生活。
陆竟夕对她这趟旅行并没有过多地追问,只是听说沈老板因为这件事生气至极,在外扬言再也不和陆竟夕的玩具厂合作,陆竟夕亲自上门道歉了好几次才让他的怒火平息。
陆佳期知道这次她惹了不小的麻烦,可是陆竟夕却并没有责怪她一句。
陆竟夕永远都是这样,无条件地包容她,哪怕是她犯下的错,他都会默默为她承受。
晚上陆佳期做了一桌子好菜,罗菲难得下班早,两个人一起坐在客厅吃饭。
天色刚刚暗下来,屋子里窗明几净,饭菜正散发着阵阵香气,电视开着,落在新闻频道,也不是想看,就是习惯开着听点动静做背景。
这是两个女生生活在一起的常态,陆佳期已经习以为常。
“你最近很忙啊……”陆佳期问道,细细算来,罗菲已经很久没有回来吃饭了。
“最近琐碎的案子多,加上……”罗菲停了一下,没有继续说。
“加上展家小公子,这个忠心的布娃娃。”陆佳期一语道破。
“别提他了,烦死了。”罗菲一提到展凌歌,眉头紧锁,满脸愁云,“没有见过比案子还难缠的人。”
“展家的人估计都这毛病。”陆佳期想起了展凌萧,他的行为和展凌歌几乎同出一脉。
“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有,我就随便一说。”陆佳期夹了一块红烧猪脚放到罗菲碗里,“你总在外面奔忙,可得多吃点。”
“幸亏我的工作是每天都要运动,要不然我早就胖成一堆五花肉了。”罗菲吃着猪脚笑着。
“还好我给你做那么多好吃的,否则你早累趴下了。”
电视新闻里突然切到一张油画的画面,由远及近,让陆佳期一下子就愣住了。
是陆佳期之前看过无数次的《红玫瑰》。
主持人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享誉全球价值连城的油画《红玫瑰》即将被捐献给市博物馆。这幅画象征了浪漫主义和奔放的光明色彩,在二十世纪初红极一时并影响了当时的野兽主义和表现主义。而最振奋人心的消息是,这幅画在捐献之前会在萧之舞画廊进行为期一周的展览,这幅经历了半个世纪的旷世巨著,终于可以让人们一睹它的芳容……现在有请画廊的负责人,展氏集团的三公子展凌萧对这次的展览做一些详细的解答……”镜头切换到展凌萧的脸,高高的鼻梁,含笑的一双眼,笑起来的时候像明星一般闪着光芒,他从容不迫地对着镜头侃侃而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韩国明星。
“佳期……佳期……”罗菲喊她。
“怎么了……”陆佳期回过神来。
“你不会是看帅哥看傻了吧?”罗菲笑她。
“我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吗?追我的男人都把鹭宁包围几个圈了好不好?”陆佳期的心思根本不是在展凌萧身上,而是在那幅《红玫瑰》身上。
“我告诉你,这个展凌萧,长得帅是帅,但是可不是什么好人。”罗菲提醒。
“你认识他?”陆佳期看罗菲一副提到展凌萧就反感的样子。
“算不上认识,只是见过几次,这个人讲话永远没个正经,一看就是个花花公子。”
“花花公子……”陆佳期咀嚼着这四个字,“花花公子在我这儿,是最讨不到好的。”展凌萧一直都很擅长把自己包装成花花公子的形象,这个爱好倒是这么多年都没改变。
“一想到这次安保活动要一直看到他,我还有点起鸡皮疙瘩呢。”
“你们负责这次的安保?”
“可不是!这么昂贵的一幅画,市里肯定担心有人来盗窃啊,特别是那个飘,哪儿有宝贝就上哪儿偷,都三年了,我们公安局成立了专案小组也抓不到他,连个边儿都没摸到。”
“他要是真的来,你们怎么办?”陆佳期问得漫不经心。
“我们这次可是布下了天罗地网,他要是来,我们一定会抓到他。”
“我相信你的能力,加油。”陆佳期脸上挂着讳莫如深的笑,手摇着空空的饭碗,“哎呀,没饭了,我去盛饭。”
陆佳期走到厨房里去添饭,白饭里她特意加了小米和玉米粒,一打开散发着玉米的清甜香气,那些黄色的米粒像是融在白色里的醒目的小秘密,如同她不能对罗菲说出的身份。
她把饭一勺一勺地装到自己的碗里,热腾腾的气味飘在她的鼻尖,她用力地吸了一口。
食物让她觉得有种踏实的美好,而盗窃让她觉得有种惊险的刺激。
一个和警察生活在一起的小偷,真是活得安全又惊险啊。
罗菲在她身后大口地吃饭,浑然不觉陆佳期的心理变化。
客厅里的电视传来主持人的声音,标准的播音腔:“展先生能否说一下这间画廊为什么取名叫萧之舞?大家都在传这个‘舞’字对您来说有特别的寓意。”
“对啊,这个‘舞’字,是一个我曾经很爱很爱的姑娘的名字。”展凌萧的声音字正腔圆,还带着低低的腔调,仿若低音炮。
“没想到展先生还是个长情的人……”后面的声音陆佳期没有听进去,她从厨房的柜子里拿出一包烟,抽了一支出来点燃。
窗外是市中心最热闹的街道,车水马龙,她想起十七岁的时候他们在街边摆摊,晚上也是这样的热闹、凌乱,四处都是灰尘和喇叭的声响,他们站在一起忙得浑身是汗,他会拿准备好的手帕,放在凉水里浸湿后拧干给她擦脸;他会每次在她摆完摊后帮她洗手,仔细涂抹上护手霜。
他们并肩坐在小摊昏暗的灯光下,他搂着她的肩膀,笑着和她说:“以后我们开一个店,你炒菜我吆喝,双剑合璧打败天下无敌手。”
她问他:“要是老了呢,我炒不动你也吆喝不动了怎么办?”
展凌萧想了想:“那我们就把赚来的钱拿去开画廊,我找人把我们的故事全画到画里,来的人都要收门票,每天我们就坐在画廊里喝茶听曲儿,等到我们死的时候,就没有人不知道我们的故事了。”
那时候听到展凌萧说这句话,她觉得非常感动,可是现在回忆起来,只觉得像个笑话。
他许诺的一辈子是那样短,他说的一生一世是那样无情。
萧之舞,只不过是一个“之”字,连爱都没有。
她对他而言只是过客匆匆,是他生活里的一个过渡。
她以前是不在乎自己以什么样的形态生活,更不在乎别人怎样看她、对待她,可是她不得不承认,无论过去多少年,她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意的。
理性被感性占了上风,所有的行为身不由己,所以一切才会不在她的掌控中。
陆佳期坐在客厅里看了一整晚的电视,用机顶盒播放TVB的新片,从《EU24小时》到《拆局专家》再到《公公出宫》。
里面有很多TVB的新鲜面孔,有力捧却毫无演技的港姐,有多年的配角终于上位,没有了罗嘉良、萱萱、古天乐、陶大宇、郑少秋、黎姿、佘诗曼这些熟悉的面孔。
这么多年香港的娱乐圈早已翻天覆地,亚视关闭,TVB老戏骨纷纷离巢,黎姿退出娱乐圈,佘诗曼不再续约,林峰回去打理家族生意,新选的港姐没有演技还总霸占女一号的位置,影后也给她们做绿叶,新旧交替了好几轮,就连邵逸夫都离世了。
可是TVB还在,香港的娱乐还在。
看剧的观众长大成家,大多数人在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上庸庸碌碌地生活,被时代推动着行走,今天不知明天,现在不知未来。
苟且而平淡,却又找不到改变的方法。
谁还会记得自己年少时爱过的人呢?那年青色的天空下,共同许过的承诺,牵手走过的时光,想起来,还是会有一种悸动的美好。
哪怕它带着伤害和谎言的背叛。
哪怕它最终以分离告终。
陆佳期永远都不能忘记那个有警车呼啸的夜晚,她背叛了董明伟,背叛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所有人。
她更背叛了自己一直坚守的信念。
她更不会忘记,董明伟死的那一天,漫天的红色混在雨水中。
牢笼关不住他,可是他却被他的爱情杀死了。
她回到警察局,主动投案,展凌萧让家里请了律师为她打官司,她都拒绝了,她认罪、自首,对所有的事情供认不讳,因为认罪态度良好,又未成年,董小舞被判刑三年。
在看守所的日子,董小舞觉得很平静,二十多个人睡在一个房间里,冰冷,空洞。
她们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喝一杯水啃一个馒头,到时到点洗衣服,劳动,所有的事情都有规律,有时限。
仿佛像小时候住在安和巷里,每天清晨起来练功,给大家做饭,下午和陆竟夕到街上去溜达,看看有没有冤大头好下手。
只是那时候是带着对生活无限的怜悯和惶恐,而如今却没来由地平静和心安。
每个周末还有电视可以看,那是她最喜欢的时光。
什么片子并不重要,所有的剧情都大同小异,只是喜欢听电视上的人讲话,房间里其他女人在聊天,走动,偶尔也吃点零食,所有的声音聚集在一起,揉碎在午后的阳光中,特别像她在安和巷闹哄哄的生活。
每部电视剧都有结束的时候。不管多么冗长无聊的剧,都有结束的那一天。
总有新的事物把旧的事物替换,董明伟所说的日月交替,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陆竟夕每个月都会来看她,在那次抓捕中他刚好避开了。他给她送一些简单的棉布衣服,是最简单的款式,每次来都会给她带来一束花,也不能送进去,就是隔着窗户给她看一看。
她在看守所的三年时间,目睹过很多人自杀,有的就睡在她的隔壁,半夜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半根,所有人都尖叫躲开,只有她很平静。
她的心已经不会跳动了,面对任何事情都是一潭死水,这是展凌萧给予的,对挂在悬崖边上的她狠狠地踩了一脚。
她跌入深渊,早已摔得尸骨无存。
她出狱之后,仍然继续偷窃,因为偷窃让她觉得活着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意思。每次在作案的过程中,她的心都是紧张又刺激的,而她每次看到喜欢的宝贝儿,心里的死水仿佛都开始沸腾,她的全身都在燃烧。
她知道,自己就像一个重症病患者,病入膏肓,却不想医治。
罗菲洗完澡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陆佳期关了电视走到她的房间帮她掖好被子。
睡梦中的罗菲还在喊着:“飘,我一定会抓到你的。”
陆佳期微微一笑:“睡吧,亲爱的姑娘。”
3
关于《红玫瑰》这幅画,陆佳期早就觊觎许久。
做她这个行当,对天下驰名的珍宝总是比较关注。
尤其是这幅画,当她第一次知道它的存在,她就一直在寻觅它。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幅《红玫瑰》兜兜转转那么久,原来一直在展氏,由此可见,展氏的保密工作做得有多好。
如果换在平时,她肯定毫不犹豫地开始计划怎么拿下,可是这幅画与展氏和罗菲都有巨大的关系,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放弃。
陆佳期在几天后收到一个快递,里面放着参观《红玫瑰》的邀请函。
邀请函上还附上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这是她和陆竟夕的联络方式,打钩的意思就是两个人共同达成不参加的协议。
他们每次做任务,都会用快递的方式先来联系。
前几天她已经给陆竟夕寄去一个快递,表示这次的活动她不会参与,现在这封应该是陆竟夕的回复。
她查看了一下寄件地址,果然是陆竟夕的古玩店。
得到回复后,陆佳期捏着那封《红玫瑰》的邀请函放在眼前。
娇艳欲滴的花朵,色泽分明,色彩饱满,就连影印在邀请函上的小图都那么生动。
既然下不了手,去看看总是可以的吧。
想到这里,她开始愉快地换衣服、化妆,把自己打扮得高贵动人,随后去往画廊。
去看一幅喜欢的画,就像去见一个久违的爱人,全程都让她充满欢喜。
只是她没想到,她会在画廊看到展凌歌,他站在一楼,手里拎着一碗粥,愁眉不展的样子,那东西一看就是为别人准备的。
陆佳期立刻心领神会,走过去:“你是不是认识罗菲?”
他表情惊讶。
“我帮你拿给他。”陆佳期最乐意做个好人。
展凌歌感激地把粥递给她。
等到她走上楼的时候,看到展凌萧正在对罗菲献殷勤。
招牌式的笑容,讲话轻声细语十分温柔,他手里拿着水和蛋糕正要递给罗菲。
如果换作别的女生肯定缴械投降,可惜罗菲向来对帅哥不感冒,尤其是他。
况且罗菲对鸡蛋过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献殷勤献得可真不是地方。
“我家菲菲可不吃鸡蛋。”陆佳期走过去。
展凌萧看到陆佳期,含笑的眼睛突然像是发了光,他的目光就这样看着她,赤裸得毫不遮掩。
“这位小姐有些眼熟。”他在罗菲面前假装不认识陆佳期。
“这种搭讪的台词太老套了吧。”陆佳期把展凌萧要递给罗菲的蛋糕拿过来,“本小姐已经拿过你的蛋糕了,展先生可以走了吧。”
展凌萧留恋地看了她几眼,并没有过多停留,很快就离开了。
陆佳期把手里的粥放到罗菲的手里:“给你哪。”
“还是你贴心。”罗菲面对熟识的人总是不吝啬赞美。
罗菲打开粥的盖子,闻到了一股清甜的鱼香味,最可人的是上面还撒了她很喜欢的虾米。
“你怎么知道我吃鱼片粥爱放虾米的?”
陆佳期一愣,随口胡诌:“我随便买的,你爱吃就行。”
罗菲一口一口地吃着,有喜欢的食物进到胃里,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她满足地笑着,眼睛弯成两个月牙。
“你怎么有邀请卡?”罗菲突然想到这个。
“干我们这行的,弄张邀请卡还难啊?”陆佳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罗菲一脸狐疑。
陆佳期看着不远处的那幅画,啧啧惊叹:“这就是那幅价值连城的《红玫瑰》?”
“嗯。”罗菲点头。
“还真欣赏不来……”陆佳期掩嘴一笑,“在我看来,不就是普通的油画一幅吗?被人吹得像人参果似的。”
“不,这可比人参果值钱,人参果一棵树能结好多,这幅画,全世界就这一幅呢。”罗菲喝了几口水,和陆佳期一起去看这幅《红玫瑰》。
“真没意思,我去楼下逛逛。”陆佳期表现出兴趣不大的样子。
“嗯,好的。”
“晚上我还有个大PARTY,你到家就先睡,别等我啦。”陆佳期捏捏罗菲的脸。
“知道了。”
陆佳期沿着楼梯走下去,里外逛了几遍,对这间画廊的构造有了大致的了解。
这间画廊原址是一间美术馆,后来因为经营不善,卖给了展氏集团变成了画廊。画廊平日主要卖一些当代小有名气或是新兴画家的画,定期也会举行画家见面签售展之类的活动,文艺气息重,又与时代接轨,因此比一般的画廊要热闹一些。
由于要展示这幅著名画作,整个画廊重新修葺和布置了一番,本来白墙打底的画廊现在以红色玫瑰为主题,整个墙壁让专业画师画着大片大片的玫瑰花,娇艳欲滴,一路蔓延到三楼的展厅。
罗菲负责的正是三楼的展厅,这是《红玫瑰》展示的所在位置,这幅画是不允许近距离观看的,防盗系统都安装完毕,红外线像蜘蛛网一样排布,若有人靠近,警报器就会响起,整个画廊都能听得见。
陆佳期站在一楼大厅里,微微仰头去看这三层楼,画廊不大,却派了那么多警察和便衣,看得出这次市里为了抓捕她是下了功夫的。
不过她并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再完善的体系都有漏洞,如果她要动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什么呢?不是说好不动手的吗?”陆佳期捏了捏自己的手,告诉自己别让内心那个蠢蠢欲动的念头燃起来。
像是一种职业毛病,只要看到她喜欢的宝贝,她就像着了魔一样。
“你这次准备怎么下手?”展凌萧悄然走到她的身边。
陆佳期转头,他一张脸笑得极其丰神俊朗。
“展先生在说什么,我可听不懂。”陆佳期也笑,大庭广众她不相信展凌萧敢对她怎么样。
“你刚才和我五弟说什么?聊得那么开心?”展凌萧问。
“你猜。”
“他那么无趣的一个人,除了和你说罗菲那个小女警,还能说什么?”看来展凌萧对展凌歌的事情也是非常清楚。
“他再怎么无趣,我觉得也比油嘴滑舌的人来得真诚得多。”陆佳期瞟他一眼,转过身走出了画廊。
4
出于对这幅画的热爱,陆佳期连续一周都会来这间画廊看看。
展凌歌每天都会给罗菲煮一碗粥,她会顺便帮他拿给罗菲。
罗菲那个傻乎乎的小妞,一直以为粥是她煮的,吃得不知道多开心。
一个富家公子能煮出这么符合罗菲心意的粥,可见是用情之深。
每次送完粥,陆佳期都会在三楼看一会儿《红玫瑰》,普普通通的一幅画,却像是有魔力一样吸引着她。
这期间她也遇到过展凌萧几次。
因为是画廊负责人,所以展凌萧很忙碌,且总被各种美女围绕,有口齿伶俐的女记者,有高贵冷艳的名媛,还有清纯可人的嫩模。他不像展凌歌那么冷酷,谁靠近展凌歌,展凌歌就冷冰冰地拒人千里,展凌萧脸上始终带着笑,对谁都很好的样子,更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展览的最后一天,陆佳期时间有点赶,因为半路上遇到一个人跟她问路,等她把对方带到要去的地方,已经很晚了。
本来她看时间太短不想去,可是她还是坚持去看最后一天的展览。
一进门,她就觉得哪里有异样,待她走到三楼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穿一身灰条纹的西装,白发苍苍,满脸的皱纹,看上去像是某个大学的退休老教授。
别人分辨不出来,可是陆佳期一看就知道这是陆竟夕假扮的。
她心生疑虑,她分明已经明确表态不下手,陆竟夕也与她达成一致协议,为什么他现在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这种装扮?明显就是他要有所作为。
陆竟夕看到陆佳期也有些惊诧,估计两个人谁也没有料到对方会出现在这里。
陆佳期看了看手表,离闭馆时间只剩下半个小时了,她想走过去和陆竟夕问个究竟。
就在此刻,画廊里的灯突然灭了。
一时间有人在黑暗中发出恐惧的尖叫,红外线防御系统有短暂的实效,有人大喊:“大家拿出手电筒,看好《红玫瑰》。”
陆竟夕快速地往《红玫瑰》的方向挪动,罗菲从远处赶了过来,整个氛围惊险又紧张。为了拖住罗菲,陆佳期故意从她身边一掠而过,罗菲和陆佳期交了个手,陆佳期假装从楼梯上跑下去。
罗菲喊了一句:“人下楼了。”
五秒之后,灯又亮了起来。红外系统恢复正常,大家都紧张地去看那幅《红玫瑰》,画还稳稳当当地放在橱窗里,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陆佳期整理好自己微微凌乱的头发,混杂在人群里。
展宏闻讯带着展凌歌和展凌萧走到了楼上。他从橱窗里把《红玫瑰》取了出来,戴着眼镜看了半晌,又把画翻过来倒过去地检查,最后,他非常笃定地对负责安保工作的副队长说:“这幅画,是假的。”
陆佳期知道,陆竟夕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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