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一千零一夜-天使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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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步走

    秦德龙

    公安人员分析,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就在这个矿区。经过排查,几十个单身汉,被集中到了操场上,由公安人员认定。

    他果然就在这群汉子里。他原先叫什么名字,现在显得很重要了。八年前,他从劳改农场跑了出来,隐姓埋名,做了个下窑掏力的矿工。

    他竭力要忘掉原来的那个自己,试图让噩梦永远消失。凡是别人不愿意干的活儿,他都干;凡是吃亏的事,他都做。每年,矿里都要评他当先进,可每次都被他婉言谢绝了。他也不张罗女人,山沟里有几分亮色的女人,都很喜欢他,却都遭到了他的冷眼。

    他要彻底埋葬原先那个自己,重新做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一想到坐牢他就害怕,尤其不能忍受牢头狱霸的欺压。他清楚地记得,刚进去那天,他就被那群浑蛋们折磨得死去活来。

    还有,犯人们每天都要在太阳底下练正步,这是他最难受的时候,他从小就从电视里知道,走正步的,都是威风正派的军人和警察。而自己呢,算什么?披着一身囚服,走正步,他感到非常耻辱。他这个心理障碍,三年后才得以克服。后来他走的正步,已经达到接受检阅的水平了。

    如果他老实服刑,现在也该从劳改农场出来了。

    但那次接受检阅后不久,他还是逃了出来。正好,这座矿山招工,他就混入了工人队伍。

    他也预感到,总有一天,公安人员会找到这里,抓他回去,继续坐牢。他用尽了所有智慧,延缓着这一天的到来。

    但这一天还是来了。公安人员把他们一集合,他就知道有自己的戏了。

    窑汉们已经排好了队,在公安人员面前走来走去,队伍起初是零散不堪的,如乌合之众。忽然有个公安人员喊了一声:“正—步—走!”窑汉们的胳膊就有节奏地甩动起来了,双腿也找到了节拍。

    他下意识地挺起了胸脯,将双臂甩得规范而又威武,一双皮鞋也被他跺得咔咔响,他仿佛成了队伍的核心。窑汉们都自觉地向他看齐了,甩出了铿锵有力的步伐。

    他就有了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是的,他一甩正步,就被公安人员认定了。公安人员凝视他片刻,喊出了他的真名实姓。他没有惊慌,双腿立正站着,双手朝前伸了出来。

    公安人员没有给他戴手铐。那个面色苍老的公安人员,当众宣布,他没有罪,之所以来找他,是接他回去平反的。

    热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他呜咽了。

    他跟在公安人员的后面走了。可他一迈开步子,就是甩正步,惹得周围的人笑声不止。他很想纠正自己,可怎么也纠正不过来了。

    就这样,他昂着头,甩着正步,离开了生存五年的矿山。

    夏天的故事

    连俊超

    我走上那片土地的时候,浮云被一阵风吹走,我的脚印也在那场风中消散了。夏日的天空像时间一样明净。那时,遍野的麦子由青转黄,人们正挥舞着镰刀给大地刮胡子。

    我本来只是路过那片土地,可一住就是几十年。那时,我盯着一片草地往北边走,那是我已经相中了好几年的草地。我希望能在那片草地上住几年,养一群羊,放几头牛。我赶了两天路,眼看就要到了,可一条河流断了我的去路。我在炽烈的阳光下沿着河岸走了好几里,我想找到一条小船或一座小桥,可河流上连一片木板也没有。

    河边倒是有个小村庄,可人们都在忙着收获,我不好意思打扰他们。我看到河边有一间房子,就在那儿里住了一阵。我想,已经离我的目的地不远了,在这儿住一段日子也无妨。反正我天天看着那片草地,没有人去开荒,它早晚都是我的。

    我把那间房子整个翻修了一通,使它看起来更像是人住的地方。我站在房子外松了口气,对着邈远的天空哈哈大笑。我还在房子周围开了一绺地,种了一些玉米和蔬菜。村里人说,这房子是专门给过路人盖的,好几年没有人长住了,既然你修好了,就算是你的吧。

    每年的夏天,都会有几个从这里经过的人在我的房子里住一夜。他们向我打听乘船过河的事儿。我怕他们抢占我的那片草地,就敷衍他们说,这里从来都没有船,你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条。他们便叹口气,顺着河流往下游去了。

    村里人对我很热情,他们送了我不少东西,让我稳定地生活着。秋天到来的时候,我的土房子前也挂上了一串串金黄的玉米。然而,那天我向他们询问:“你们村有船吗?”

    他们却惊诧道:“你要小船干什么?”

    “我本来要去河那边的草地的,可这条河断了我的路。”我说。他们像听到口令一样一个个向那片美丽的草地望去,然后异口同声地答道:“这条河上从来没有船,你等一辈子也不会见到一条的。”然后他们头也不回地走开了。我向那片草地望去,那是世间最美丽的一片草地,我对自己说。

    我种了几年地,攒了些粮食。我用粮食从村里人那里换来了好多东西,其中有两棵小树苗。我把它们栽种在我的土房子前。我对树苗说:十年后你们长成栋梁,做一条船绰绰有余。一阵风把树苗的头压弯了,我说,好吧,你们已经答应了。

    我问过村里人小船的事之后,他们每天都让几个人到我的房前转两圈,看看我一天都做些什么。见我栽了两棵树苗,他们就过来踩踩树根的松土,说:“这样好,有两棵树门前就有荫凉了。”

    那两棵小树长得很快,可有一棵在它的生命旺盛时期莫名地夭折了。仿佛一夜之间,树叶全部变得枯黄,纷纷落下,厚厚的一地,像是一别经年的往事。那棵树渐渐地干枯,朽在了我的土房前。那些夜晚,我竟为一棵树失眠—或许另一棵活着的树也失眠了。我半夜起来,到房前抚摸着那棵活树,喃喃道:“你快些长吧,别再为你的同伴感伤了!”

    又一夜,我听见房前有些动静,便披衣出门。几个黑影在月光下跳跃着消失在了远方。几天后,那棵活树似乎热得喘不过气,叶子渐渐变黄,然后一片片脱了下来。我猛然发现了树根的小堆虚土,就好奇地往下刨—树根下埋着一堆石灰泥。我猛然想起了那晚的几个黑影。

    几个村里人走到我的房前,看见两棵死树,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我们一个个零零散散地来到这儿,住下来,建了一个村庄,守着那片草地住了几辈子了,从来没有人到河那边去过!”我乜斜了他们一眼,没有吭声。

    我没再种树。二十年过去,三十年过去。

    一年夏天的夜里,我把房顶的椽子抽出了一根、两根……房子很不情愿地落了些土。我索性又抽出了一根檩条,房子还能扛得住。

    我小心翼翼地动手了。我白天在门口打瞌睡,晚上忙活着做筏子。我想,去那片草地的日子不远了。

    当我的筏子在河面上漂游起来时,我朝村子叫了一声。村里几个耳朵尖的人跑出来,更多的人跑出来。我兴奋地朝他们喊道:“你们弄死了我的树,就以为我不会做船了吗?现在我就要过河了!”

    他们一村庄人全赶来,站在河岸上,深情地望着对岸的那片草地,噤声不语。

    河上突然一个水浪掀起来,打了我一身水。河水逐渐涨了起来,我知道山上的冰雪正在融化。我赶紧使劲往对岸划,我已年过半百,双臂已不再像年轻时那样信心百倍。我的衰老也似乎跳进了河水里,兴风作浪。浪涛张牙舞爪,试图掀翻我的筏子。我使了全身的劲,可筏子仍旧无奈地随波逐浪。

    两岸似乎渐渐拉开,将我丢在了河中央。我遥望了一眼岸上的那片草地—我向往了大半辈子的草地,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我在宽大的木筏上躺了下来,漂向无际的远方吧,我想,任河水推着。

    犯罪感觉

    王志伟

    蛾子开始对我讲这个故事。

    那是一个夜晚。她说,是一个夏天的夜晚。

    肯定是一年前的夏天夜晚。现在也是夏天,也是夜晚。这个夏天的夜晚我几乎天天与蛾子在一起。

    我参加完一个同事的生日聚会,独自一人回家。蛾子说,我那时候是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哎,你说我是一个胆子很大的女孩吧?

    是吗?看不出来。我说着,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窗外。夜色正深,暑气也渐渐散去。我起身,调小了风扇挡位,风渐渐柔和了。

    我在那个岔路口遇到了情况。就是遇到了我要说的他,年龄与你相仿,身高也差不多……

    是吗?不会是我吧。那个夏天我也追过女孩的。我调侃说。

    别打岔。蛾子瞪我一眼,继续沉湎于回忆。他拦住我,用一只手攥住了我的自行车把。我就从车上掉下来,没有摔倒。我有些心慌。

    我遇上拦路歹徒了。我当时肯定惊恐地喊了,是尖叫。四周有别人没有,我没注意,时间很短。喊的时候,我就觉乳房上像被什么东西用力挤压着,我想是他那可恶的手吧。

    真有这事?我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编故事考验我?

    还想听下去吗?想听的话就先闭上你的嘴。

    “啪”一下,蛾子塞支冰棍在我嘴里,我顿觉牙根凉飕飕的。

    ……慌乱中我也伸出了双手,用力向前抓去。我觉得我的手指一阵剧痛,就有一声凄厉的惨叫传出。是他在我面前倒下,双手捂着脸在地上打滚。我连怕带疼,我也晕了……

    蛾子止住话,低垂的眼帘轻轻一挑,双眸不眨地盯视着我。我看到她那双俊秀的眸子上罩起一层淡淡的雾翳。怎么啦,往下讲呀?我敦促她说。

    后来,有人把我送回家,我身上粘了一些血,我的右手上也是血,两根手指头指关节错位,疼了好长时间。他更惨,眼睛瞎了,还以什么罪给逮起来了。

    是你给他戳瞎了眼睛?

    是的。我是自卫。法院说我是自卫,是正当防卫,不犯罪。可自知道他的眼睛瞎了后,我就心神不宁,夜夜做噩梦。梦中总是出现许多血淋淋的眼睛围着我转。我越来越感觉着,犯罪的不是他,而是我。

    你怎么会有这么种感觉,你应该这么想,他是咎由自取,他是想伤害你,所以他在犯罪。我颠三倒四地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蛾子。

    我也不知怎会越来越强烈地感觉犯罪。那天,我在街上看到一个盲人摔倒了,我竟也头晕跟着摔倒。我心里很明白,可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真的……蛾子讷讷地着,眼光飘忽游移,表情怪怪的。

    我相信了她的这个故事。这不是编的。我知道,对蛾子来说,心理的伤害远胜于肉体的伤害。而这种伤害,恰恰是把自己划进了犯罪的感觉中去了。

    我很头痛。自蛾子跟我讲了这个故事后,我见了她心里总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我几次问她,说这不是真的。她都一板面孔,说,是真的,是真的。

    我想,我与蛾子的恋爱有必要继续下去,还是……我开始冷淡我与蛾子间的感情。

    夏天就要过去的时候,蛾子的弟弟来找我,说蛾子住了医院,是精神病医院。我说我早已察觉到了。送蛾子弟弟出来,太阳光狠狠地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眯缝起眼,头有些晕。突然间,我竟也有了一种犯罪的感觉。

    爱的延续

    阴玉军

    吉姆开始准备自己身后的事儿了。

    对于自己的病,吉姆心里一清二楚,从肝部隐隐作痛开始,他就知道父亲的悲剧要在自己身上重演了。吉姆没敢告诉罗丝,她知道了一定会坚持让自己去治疗,可治疗又有什么用呢?父亲治了半年多,不也人财两空吗?吉姆也不忍心再为罗丝增添任何负担了,她每天为自己跑前跑后擦屎端尿已经够受的了。

    吉姆一直忍着,有时实在忍不住了,就偷偷吃几片止痛药。现在,吃下大把的止痛药也已经没有效果了,吉姆明白自己已病入膏肓,死亡随时都有可能光临。他必须开始行动了,否则就可能再没机会了。

    第二天,当罗丝过来想推着他去超市购物时,吉姆微笑着拒绝了:“对不起,亲爱的,今天你自己去吧。”

    “怎么了,亲爱的?你不舒服吗?”

    罗丝感到意外很正常。四年前的一天,罗丝自己到街上买东西时出了车祸,被送进了医院。吉姆在重症监护室外等了七天七夜。饿了,啃点儿方便面;渴了,喝点矿泉水;困了,就在轮椅上迷糊一会儿。许是吉姆的诚心感动了上苍,七天后罗丝竟然清醒了,连医生都说是奇迹。从那次事故之后,吉姆再也不放心罗丝一个人出门了,每次他都会让罗丝推着他一块去。

    车祸前,他们是散步;车祸后,他们是购物。这个爱的传奇自打吉姆瘫痪后就一直在街头延续着,人们也都熟悉了这组温馨浪漫的镜头:吉姆坐在轮椅上,罗丝在后面慢慢推着。罗丝不时地俯下身在吉姆耳边说些什么。吉姆呢,也不时地从轮椅上扭回头瞅着罗丝。

    那卿卿我我的亲密样子,让一些小青年都眼热。有个摄影爱好者,拍下了这一幕,取名为《轮椅上的爱》,听说还获了个国家级大奖呢!

    今天吉姆突然提出来不出去了,罗丝能不意外吗?

    好在吉姆早就想好了借口:“我很好,你不要多心,亲爱的。我只是突然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罗丝没再说什么,拿起购物袋一个人默默地走了。

    望着罗丝那孤独的背影,吉姆感觉更有责任实施他的计划了。

    罗丝走了不久,吉姆的律师便领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人如约而至。

    “这是环宇克隆公司的王总。”律师指着肥头大耳的人给吉姆介绍。

    “律师给你说了吗?怎么样?好办吗?”吉姆迫不及待地问王总。

    “没问题。”王总信心十足,“只要提供您的一点毛发,我们就能给您克隆出完全和您一模一样的克隆体。”

    “得多长时间啊?”

    “两天就能搞定。”

    “好。”吉姆让律师和王总当面签订了法律合同。王总拿着吉姆开具的支票乐滋滋地走了。

    吉姆是从电视中看到了克隆体的广告,想起这个主意的。他要让克隆体代替他去陪伴他亲爱的妻子罗丝,去延续他的爱。

    王总没有食言,第三天就打电话约吉姆去参观他的克隆体。吉姆告诉罗丝他要去办点事儿,便让律师推着他出了门。到了克隆公司,吉姆一下子惊呆了,眼前的克隆体,除了衣服,无论说话的语气语调,还是做事的一举一动,都和他丝毫不差。

    “这我就放心了。”吉姆说。

    许是没了牵挂、心情放松的缘故,吉姆在见到克隆体后的第五天就不行了。律师遵照吉姆生前的安排,处理了他的遗体,然后悄悄地送克隆体回吉姆家。

    一进门,律师发觉罗丝和她的律师都在,好像专门等他们。

    “太太,我把吉姆先生送回来了。”律师说。

    “不用骗我们了。”罗丝说。

    “太太,你……什么意思?难道你……都知道了?”律师吃惊地问。

    “岂止是知道啊!”罗丝的律师接过话茬说,“吉姆先生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见吉姆的律师不明白,罗丝索性把话挑明了:“其实,真正的罗丝太太在四年前的那场车祸中已经丧生。她怕丈夫孤独寂寞,死前让克隆公司克隆了我。让我照料吉姆的生活,延续她对吉姆的爱……”

    给丈夫找个情人

    徐均生

    我做梦也不会想到,我的同窗我最好的朋友慧子,竟然是我丈夫的情人!

    我本来不知道的。丈夫出差好多天了,我一个人在家实在感到很无聊,便想趁晚上人少时去新开张的超市看看,结果我的车刚停好,就远远地看见丈夫阿新和慧子手挽着手从超市里出来,那副亲热的样子如同一对夫妻,慧子还时不时地亲我丈夫一口。那天晚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家的。

    慧子是我的同事,我和她考上同一所医科大学,同时分配到这家市级医院工作,她搞外科,我是内科,同时上下班,又同时找了男朋友,还同时一起玩。后来我结婚了,她没有。不过她仍经常来我家,和我丈夫也是无话不说的。

    过了一天,丈夫回家来了,说是刚下的飞机。我也没有说什么,还是和以前一样,给他放洗澡水,给他放好衣服拖鞋。当然晚上他要亲热时,我也是热烈地回应着他。我心里很明白无论怎么样现在不是摊牌的时候。

    一个星期后,刚好和慧子一起吃中饭。于是我对慧子说:“慧子,你也知道现在的男人,只要有一点事业,大多会找情人的。我对阿新也有些不太放心了。”丈夫现在是卫生局的副局长。

    慧子却埋怨我:“你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我说:“不管怎么样,我对阿新越来越不放心了,夜里常常会醒来。你想想看,我和阿新还没有孩子,如果想要离婚也是很容易的,你说对不对?”

    慧子却骂我了,“你神经了,怎么会这样想,你的阿新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我说我还是不放心,便从包里取出一张相片递给慧子看。相片上是一位很靓的年轻女孩。我说:“我想给他找个情人,让这位美人去勾引他一下,如果他真的是坐怀不乱,那我就放心了,如果不是,那还不如早做准备。慧子,你说这办法行吗?”

    我的眼睛紧盯着慧子,慧子的眼神好慌乱。

    慧子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是你们夫妻间的事,别来对我说!”

    我笑了,笑得心里很苦涩。

    当天晚上丈夫很早回家了。丈夫说要给我做喜欢吃的菜。掰指算来,丈夫自从当上副局长后再也没有做过饭了。我当然是乐得享受。

    过了几天,我又对慧子说,“我想了好多天,还是对阿新不放心。那相片我已经给他寄去了,看他有什么反应,你也得帮我观察观察啊!”

    慧子却是一脸沮丧,匆匆吃完饭对我说,有个病人在等她,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我看着慧子的背影却想哭,替自己难过,也替慧子难过。

    丈夫天天很早地回家了,晚饭后陪我看电视,或者看小说。有时我会给慧子打电话,悄悄地说一句计划的进展情况;有时还会把丈夫从书房拉出来,让他和慧子说几句话。

    丈夫总是说不上三句话就把听筒丢给我,说:“你们姐妹间的那些话,你们自己多说说吧!”

    我不露声色地接过听筒,可听筒那边的慧子却是一句话也没有。

    慧子明显地瘦了,上班无精打采的,也很少来和我一起吃饭了。我知道她现在的精力主要是对付新的情敌,何况她在明处,情敌在暗处。她能有好日子过吗?

    有种种迹象表明,丈夫要和慧子最后摊牌了。

    果然不出所料,那天晚上已经睡下了,我接到一个电话,说要请张副局长听电话。尽管声音很粗,但我一听就知道是慧子的。我二话没说就递给丈夫。

    丈夫“喂”了一声后就沉默了。听了一会儿,就对我说局里有急事要去处理一下。

    我忙催丈夫快去。丈夫手忙脚乱穿好衣服就出去了。

    等丈夫下了楼,我翻身起床,从窗户上看出去,一辆车停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不一会,丈夫向车子走去,车内的人出来了。果然是慧子。我低下了头,我不想看到他们相拥的一刻。我重新回到了床上。我的眼泪悄悄地流下来,我知道我是多么爱我的丈夫啊!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结果发生……

    丈夫回来时,我装作睡着了。丈夫在叹气,丈夫在吸烟,丈夫仰着头,丈夫终于灭了烟躺在我的身边……

    第二天上班时,科里的同事问我,“你知道慧子辞职的事吗?”

    我十分肯定地回答:“当然知道!”

    可此时我心里却在流着苦涩的泪。

    民间酒事

    流冰

    大伙儿一直以为桑叶是不会放过马兵的,短时期内肯定有一场恶战。

    南门菜市一带,甚至整个南门都有传闻,马兵睡了桑叶的老婆殷朵。大伙儿都知道,菜贩子当中就数桑叶老婆殷朵长得周正些。本来那种事藏都藏不住,可作为菜市管理办主任的马兵却不知检点,牛皮哄哄,说得有鼻子有眼张扬得很。

    好多人都替桑叶抱不平,但皇帝不急太监们也没辙。

    殷朵自己也听到些风声,这都哪跟哪啊?桑叶没问,自己又不好跳出来解释,心想这溏鸡屎只会越挑越臭。这样憋屈着一晃就是好些日子。殷朵的心病未了,对桑叶越来越不满了,看那样子即使真的被人家戴了顶绿帽子好像也无所谓。开始殷朵还巴望着桑叶拿着菜刀去找马兵拼命,闹出场面这事儿才可以澄清,但桑叶并没那样去做,甚至连愤怒的表情都没有。更让殷朵气恼的是,桑叶居然还要在家里摆酒宴请马兵,分明是要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去扣。

    这天傍晚,桑叶拎回来一大袋菜,大鱼大肉的。

    殷朵接过来嘀咕:“过年?”

    桑叶说:“赶紧做去,一会马兵来喝酒。”

    殷朵一听恨得牙根子都痒:“好生生来喝哪门子猫尿?”

    桑叶说:“马兵答应了,只要我在家里请顿酒,瓢虫的那个摊位就派给我们家了,今下午在菜市场管理办说的,很多人都听见,你赶紧做去,马兵一会就到。”

    瓢虫的摊位在菜市场的入口处,当初考虑存放自行车预留的,出场相对其他摊位宽展许多,又因是入口,生意自然比别人好做,每天都是瓢虫这瘪三第一个收摊走人。那天下晌瓢虫就走得格外早,鬼催似的,结果就被马路上拉河沙的东风半挂撞得面目全非。人死了,摊位空了出来,菜农菜贩子们眼瞅着就各自揣摩起各自的心思来。

    殷朵也知道那是个好摊位,是案板上的一块肥肉哩,但是有了前面一说,这不等于不打自招嘛?可这家毕竟还是男人当着,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说请了就得请,哪能临上轿子改了主意呢?那桑叶以后还咋个混生活?殷朵在厨房里一边忙活一边展开激烈的思想斗争,乱麻一样理也理不出个头绪……

    饭菜还没准备停当,马兵就夹着公文包颠着肚子屁颠屁颠地来了。桑叶递烟、泡茶,不时对着厨房催促。

    擦黑时分,殷朵开始上菜。马兵就拿眼光在她身上摸来摸去,一脸坏笑。桑叶忙着收拾桌子,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挤进厨房开酒时,一点没开笑脸对殷朵嘀咕一声:“多备四双碗筷,暂时不要拿上桌。”

    桑叶、马兵就着白酒说着不咸不淡的家长里短,半瓶子酒下去后,见马兵老是把头朝向厨房张望,桑叶就扯开嗓子喊:“殷朵,你出来敬马主任两杯,这回的摊位马主任可帮了大忙,出来,出来敬两杯。”

    殷朵走至厅堂时才换了笑脸,举杯说了些承情感谢的客套,马兵爽快,一点没打耽误地就连着干了两大杯,见殷朵转身要走,他不乐意了,说:“别忙活了,我来回敬小弟媳一下,喝过这两杯,我立马把那个摊位的手续给办了,免得你两口子不放心。”

    殷朵苦瓜着脸不乐意,桑叶就在桌肚下面踢了她两脚。殷朵只好切换表情端起杯子来。马兵连端两杯,放下杯子就拉开公文包,伏在酒桌上三划拉两划拉就把手续给办齐整了。

    桑叶接过来看了看,递给殷朵,接连交代了好几遍:“协议收好。”

    正说着话呢,门外前脚搭后脚进来四个人,都是桑叶摊位的左邻右舍,桑叶站起来招呼、拉条凳:“来得正好,来得正好,帮着敬敬马主任,殷朵,拿酒拿碗筷!”

    四人落座,“马主任马主任”地叫,好一番恭维,搞得马兵飘飘欲仙,主动请缨打了一圈通关,酒已近七成。

    这时桑叶站起来,说:“马主任,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马兵正在兴头上,把手一挥:“问,尽管问。”

    “那好,人家都在讲你跟我家殷朵有一腿,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啊?”桑叶停下来,然后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如果有,我今当着大家的面打断她的腿杆子,当然,也不能冤枉了我家殷朵,桑叶以为她还不敢哩。”

    马兵措手不及愣怔了好一会,然后支吾着答:“扯淡,纯粹扯淡嘛!”

    “可大家都在讲是你亲口说的呀!”

    那四人跟在后面应和:“是啊是啊,我们也是听马主任你说的。”

    马兵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子,夹着香烟的手有些颤,好半天才开口:“男人嘛……开开荤玩笑快活快活嘴巴而已,莫动心思的,不要往心里去、不要往心里去啊……”

    “你快活了嘴巴可脏了人家的清白,幸好之前我没听到,否则就出了乱子。”

    “是我的不对、我不对,绝对没影的事,都是我这张臭嘴哦!”马兵说着说着伸出巴掌象征性扇了两下,然后端起酒杯,“我来跟老兄赔个不是,再不会发生了,绝对绝对的!”

    桑叶喝过了马兵的三杯赔礼酒之后,接着回敬,马兵高了,虽有些晕了,却不敢怠慢,皱着眉头灌下去,然后对在座的说:“这事,完了,就这样埋了……大家……都不要再提……”都知道马兵怕说出去丢了脸面,正好抓住这根软筋,四人轮番敬酒,不知不觉中马兵就有些坐不住,歪歪斜斜晃荡,末了彻底地瘫倒在桌肚里……

    殷朵依在厨房的门榜上捂着嘴偷笑。

    桑叶就嚷:“笑个屁,过来收碗!我们来抬这狗日的出去。”

    下半夜时分,躺在菜市猪肉案上的马兵被冻醒了,头有些疼,很吃力地回忆昨晚的事,前面部分还有些印象,“有一腿”之后就一片空白了,想想这顿酒喝得有点失算,一点荤腥没沾到,却身不由己地钻进一个“套”,所幸提包还在,他摇晃着爬起来,头重脚轻踉跄着朝管理办晃去……

    修真庵

    孙方友

    修真庵,俗称姑庵庙,位于陈州南寨西墙外,始建于清嘉庆十八年,坐北朝向南,外围成长方形。南墙居中建有木石结构的门楼,门楼上方刻有“修真庵”三个绿色大字。西墙居中建有门朝西的钟楼,内悬大钟一口,相传有一吨多重。该庵的主要建筑是前大殿和后堂楼。大殿横卧中间,将其截然分成前后两院。大殿系砖瓦木石结构,房顶覆以黄绿琉璃瓦。大殿正堂神龛内供释迦牟尼等三尊金色塑像,高达丈余,形象逼真。大殿东西两侧的山墙下,在六尺高的神台上塑有十八罗汉金身,造型奇特,栩栩如生。西厢三间,供奉的是药王孙思邈,墙上绘有神农尝百草和药王行医的壁画。东厢三间,供奉的是送子娘娘,墙上有二十四孝图。

    顺大殿东侧朝里走,直达后院。后院正中有堂楼三间,楼上全为尼姑的住室,楼下正中一间供奉着几尊小佛像,东西两间分别是主持和老尼的堂。西厢三间也是尼姑的住室,东厢三间为香积厨。南山墙外有一小花园,美观别致。

    专管这座小花园的尼姑,名叫慧善。

    慧善出家前是个大家闺秀,其父曾在湖北为官,后来因涉嫌一桩案子,被判死罪。家道中落之后,慧善来修真庵当了尼姑。这慧善长相出众,当初曾是陈州城不少富豪子弟追求的对象。慧善不但相貌出众,而且是个才女。她善诗文,善丹青,还弹一手好琴。“小楼昨夜月迟迟,偷出乡帏漏残时。风动闺怨无寄处,诗未出口泪先湿。”就是她的诗作。她最有名的是《菩萨蛮·废宅》:

    凉阶虫语声幽咽,鸱头狐拜三更月。

    风细叶萧萧,台荒草没腰。

    湿茧飞不起,明灭蓬蒿里。

    谁唱断肠诗?罗衣不入时!

    相传这是她出家后路过自家旧宅的写照,凄凉悲歌,令人垂泪。

    修真庵的花园周围不但有松柏,也有银杏和核桃树。花园内玫瑰丛丛,数株桃树、梧桐树和梨树,疏密参差,错落有致。春天来了,柳枝转为嫩绿,丝丝条条于风中摇曳弄姿,鸟们开始于树梢头婉转啼鸣,接着梨花开了,梧桐花开了,玫瑰花开了,一丛一片的粉白红黄,妖娆明艳。每到这时候,慧善就一天到晚不离开花园,想出一些咏春的诗句记下来,打磨着寂寞的时光。每到春天,也是香客进香的最佳时机,进香的人在大殿供过香火后,多要来后院转一转。

    这一年,孙传芳的部队在陈州驻防,有一位团长太太因无后常来修真庵进香求子。团长太太姓吴,叫吴洁贞,三十几岁,文雅端庄。每次来进香,均要带着护兵马弁来。为不扰乱庙内安静,吴太太总是将护卫留守门外,自己只带一个侍女进入庵堂。当然,她主要是拜拜送子娘娘,每次来都要拴娃娃,出不少香钱。开初,庙内主持老尼只把她当做一般大户人家的家眷,几次之后,方知这女人出手大方,便视她为贵客,特意安排慧善接待。庙内对待有钱有势的香客,总是另眼看待,要派上档次的尼姑请她们进斋堂,摆出水果香茶,如果中午不走,还要用斋宴招待。这吴太太也是豪门出身,知书识礼,一见慧善,就觉得她不是一般的尼姑。后来几经交谈,果然了得,只两回见面,吴太太就喜欢上了慧善。她说她喜欢慧善双目中流出的哀怨和聪慧,走路的稳重和大方,言谈的不俗和才溢,外貌的美丽和端庄,并说她正欲为自己的夫君寻找一位二太太,没想在此碰到了。吴太太对慧善说自己没生育能力,丈夫压根儿不想娶二房,是她做主的。她不想让丈夫讨个厉害的,要讨一个与自己对脾味的,将来有了孩子,可分给她一个。她看慧善善良,又是个才女,便觉得有了依靠,老了省得受凄凉。听到这话,慧善面色平静,一副进入“佛”的表情。吴太太见多识广,见慧善不言语,笑笑说:“看来我要与佛争人了!”第二天,她便带着自己的丈夫来到庵内。团长长得很帅气,高大魁梧,一身正气。因为团长大驾光临,老尼主持忙带慧善迎接。慧善一看吴太太的丈夫果然一表人才,禁不住轻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吴太太先热情地向慧善介绍自己的丈夫,然后又向自己的丈夫介绍慧善。那年轻的团长不苟言笑,像是对慧善视而不见,只礼节性地点了点头,这倒使慧善有点儿丧失自尊,吴太太更是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很尴尬地望了慧善一眼,像是要弥补什么,声称自己要去娘娘殿拜佛,要慧善好生招待她的夫君。慧善面色毫无表情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公事公办地对那团长说:“施主请坐。”

    不料等那吴太太一走,那团长一下子像换了个人,满面堆笑地对慧善说:“这位师父,你千万别上了这个女人的当!你别看她表面说得好听,背后却是另一套。她几次张罗着为我寻二房传宗接代,实际上是借别人在考验我。我曾经暗地讨过一个小老婆,而且还生了儿子,她得知后,竟暗中派人将她们母子全杀了!”慧善一听如炸雷击顶般呆了,怔怔地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她?”团长颓丧地说:“你不知,她的父亲是孙传芳的把兄弟,我的上司。若我将她休了,怕是连命都没了!”慧善这才领悟到面前这个男人的难处,觉得吴太太可恶,不该利用一个出家人考验她丈夫。慧善想你既然如此戏耍我,那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想到此,她突然问那团长说:“你不怕我把这些告诉你太太吗?”那团长笑了,很自信地说:“我看您慈眉善目,肯定是个好人。”慧善反问道:“你的太太不也是长得像贤妻良母吗?”团长摇摇头说:“这没可比性。她可能是太爱我了,所以就从爱心中生出毒来!”慧善觉得这年轻的团长颇懂道理,禁不住就望了他一眼说:“你如此委曲求全于她,一定有什么宏图大志吧?”团长沉吟一会儿说:“是的!我父亲原是一名官员,后遭人陷害致死,为报家仇,我便入了伍。后来我越来越知道兵权的重要,比如,我若杀了仇人,必负法律责任,若带兵打回去,就是杀了仇人全家,也如同杀鸡一般。但得兵权并非一句话,所以我现在只能借太太和丈人的力量,才能一步步进入军界核心。”这一下,慧善更加吃惊,她没想到面前这位英俊的军人竟有着与自己同样的遭遇与不幸,不同的是,人家倾尽终生要报家仇,而自己却极力躲避,甚至连心都死了。她禁不住用敬佩的目光又望了望那团长,说道:“看来,你是又想要儿子又不想舍太太了!”团长郑重地摇了摇头,对慧善说:“自从我那儿子被杀之后,我早已心灰意冷,现在一心向上攀登,争取早报家仇。”言毕,那团长站了起来,又说道:“师父,得罪了,告辞!”

    团长走出了庵堂,直去娘娘殿寻妻去了。

    慧善觉得团长复仇的心胸和志气对她的撞击太大了,她一下像悟出了什么,突然叫住那团长说:“慢走,我可以帮你!”

    团长止了脚步,扭过脸来,不解地望着慧善。慧善也望着那团长,许久了才说:“如果我当你丈人的小老婆,会对你的高升大大有利!”

    团长这才悟出慧善的决策,“扑通”跪地,很重地给慧善磕了三个头……

    人性的爱抚

    马德

    这是个不大的小镇。

    中午的街道上空空的,没有一个人。树叶都打着卷,暗淡而又倦怠地耷拉着。偶尔有一阵风,也极微小极细弱,还没有感觉到,就消逝了。在这样大热的天气,不会有什么顾客上门来买东西,这家店铺的男人也有些困乏,忍不住趴在柜台上打起盹来。

    蒙眬中,他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过来。果然,靠门的地方,有一个青年人正向里边漫无目的地张望着。他正要问些什么,年轻人突然又退了出去。他警惕地四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铺面,发现并没有缺少什么。他正要趴在柜台上继续打盹的时候,年轻人又探头进来。“你要买些什么吗?”他不失时机地问。

    “我,我……”年轻人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有说出什么来。他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仔细打量这个年轻人,除了满身的疲惫和蓬乱的头发外,穿戴还算整齐。然而最显眼的,是背后的那把古琴,颜色红红的,像一簇火焰在燃烧。

    “你到底有什么事?”这次问的时候,他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耐心些。

    “我,我是个学生。要参加来年的高考,考试之前,我想去市里的师范学校找个老师辅导辅导……”男人很机敏,一下子就听出年轻人的意思,“那你是问路,问去市里的路吧。”

    “不,不,我不是。”年轻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我家里过得很不好,父亲老早就去世了,母亲供我已经很吃力了,我想,我想为您弹一段琴……”说完这段话,年轻人似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男人这才听出了年轻人的意思,刚要说什么,突然一撩帘子,从里屋走出一个睡眼惺忪的女人。“出去,出去,你们这号人我们见得多了。说白了,你们就是想要几个钱。我们这儿每天都有讨吃要饭的,编个谎话,就想骗钱,没门。”女人嘴快,说话像连珠炮,年轻人变得更加局促起来,眼神中也藏着遮掩不住的慌乱。

    男人似乎没有听女人的,说:“孩子,坐下来,弹一曲吧。”他把自己坐的凳子拿过来,轻轻地放下,然后便静静地站立在一边,极欣赏而又极专注地看着年轻人。乐声响起的时候,偌大的店铺里,顿时像有清泉流淌起来一般,汩汩滔滔;又似一阵清风,在淡淡幽幽地吹拂,时而舒缓,时而低沉,时而绵长,营造出一种高雅而曼妙的意境。

    一曲终了的时候,男人似乎被这乐声打动了。就在他缓步走向那个放着营业款的抽屉的时候,女人紧走几步过来,伏下身子,一把按在抽屉上,便又开始数落起来,几句过后,男人有些不耐烦了,说:

    “我不相信他是个骗子,至少,他的琴声是纯洁的—”

    几年后,一位在音乐上颇有造诣的老师,在大学课堂上为学生讲起了这个故事。他说:“当时,我在进那家店铺之前,已经去过好多家,但无一例外,都被人家轰了出来,冷眼,嘲笑,甚至是漫骂,几乎使我丧失了继续找下去的勇气。人在这个时候,往往容易走极端。其实,不瞒大家……那个中午,我看到店铺里的那个男人睡着了,我的心里陡然升起了一种事先未曾料到的邪念—我想偷一笔钱,甚至我当时想,即便在这里不成功,我也要在下一个地方得到它。然而那个男人平和地接纳了我,他给了我钱,更重要的是,他的那句‘至少,他的琴声是纯洁的’,像一道耀眼的光芒,在我阴暗的心底闪亮起来,这是一个善良生命发出的宽容的光芒,也是厚重的爱的霞光,映照在我的心灵深处,荡涤着我内心的尘垢。也就是这样一句铭心刻骨的话,把我从那个危险的边缘拉了回来。”

    “是的,”他说,“一颗在困难中的心灵本已脆弱,这时候,善良就是一双温暖的大手,而宽容和肯定就是天底下最和蔼最慈祥的姿势,很容易把即将跌倒的生命拉起来,因为没有一个灵魂自愿蒙尘,也没有一个生命自甘堕落。”

    “所以,”他顿了顿说,“当在困境或苦难中的人们向我们伸出求援之手的时候,我们不要忘掉人性原本的光辉,而在这人性的光辉中,宽容和肯定,就是对寒冷而疲惫的心灵最温暖,也是最具尊严的爱抚。”

    娘啊,娘

    青霉素

    快过年了,山下的东家大户们都派人上山送了年礼,他们谁也不想大过年的招惹这群占山为王的马子。许多兄弟拿着分到手的年货下山去了,黑七就想起娘。一想起娘,黑七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握住。他托付二当家看好山寨,决定独自下山去给娘磕个头。

    二当家不放心地对他说:“带上几个兄弟吧。”

    “怕什么?”他说,“不少兄弟已先下山了,我走在路上,身前身后都有兄弟们的眼珠子。”

    走到黑风口的那棵大杨树,就算出了山界,黑七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里的短枪。走过大杨树黑七又转回来,来到大杨树旁的一个坟堆前。

    “兄弟,生前你是我的死敌,现在做鬼了也就不分好鬼坏鬼了,送你点钱好好过日子吧。你是吃官饷的,几次三番率你的兵勇攻我的山寨也是各为其主,我不恨你;可你不该抓我娘当人质,我不灭你对不住我娘。唉!”黑七长叹一声还是从包袱里掏出一沓纸钱点燃。

    黑七走在山谷里的石径上,这是出山唯一的路。

    一个老太婆蹲在山溪边喝水,破旧的衣服上挂满了山蒺藜。黑七看了她一眼,从包袱里摸出几个馒头放到她面前,转身离去。

    “老七,你的头发胡子都比官府画像上的长了呀!”老太婆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黑七一愣,“你是谁?”说着话手就伸进腰里。

    “一个穷叫花子。”老太婆说,“你一个人下山不害怕吗?”

    “我怕什么。”黑七看着老太婆说,“富人怕我穷人想我。”

    “老话说,有钱没钱剪个光头好过年。”老太婆又说,“老七,我给你剪剪头吧!”

    黑七心里一动。以前只有娘叫自己老七,一到年娘都要给自己剪剪头。娘的手摸着儿子的头也会说,有钱没钱剪个光头好过年。黑七想着眼里就有些潮湿。

    黑七摸着乱蓬蓬的头发,眼睛仔细地巡视了一遍空荡荡的山谷,然后对老太婆说:“好吧。”

    老太婆的剪子很锋利,咔嚓咔嚓地在黑七的头上游动着。黑七感觉着剪子贴在头皮上冰凉冰凉的。

    “以前我娘也是这样给我剪的,您的手和我娘的一样轻。”黑七说着又想起娘。

    “以前我也是这样给儿子剪。”老太婆改了话题,“你这是下山看老娘?”

    “嗯。”黑七看着远远的山谷,心里沉甸甸的。

    “好啊,过年了,该看看亲人了。”老太婆说,“你自己在山上吃得饱穿得暖,就忍心把老娘扔在山下?”

    黑七叹一口说:“以前想接娘上山,可娘不愿意和当马子的儿子一起住。”

    “你娘的身子骨还好吧?”老太婆问。

    黑七咬着牙,好长时间才说:“娘没了。”

    老太婆一怔,剪子停下来问:“没了?”

    “半年前让进山的官兵抓去当人质给害了。”黑七说着,就有泪水滑下落在抖动的嘴唇上。

    老太婆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黑七的头剪好了,老太婆帮他拍掉肩上的碎头发,然后把剪子仔细地包好放进怀里。黑七解下身上的包袱,放到老太婆面前说:“算了,不回去了。本想到娘的坟前烧点纸钱磕个头,细想想娘都让我害死了,还有什么脸面回去呀!”

    黑七突然转过身来给老太婆跪下来,“我给您磕个头吧,就当给我娘磕了。娘啊,儿子对不起您啊!”

    磕头的声音震得老太婆的眼睛里溢出了泪水。

    黑七站起身掏出短枪对着天空呯呯两声,大声地喊着:“娘啊,儿子给你过年放鞭炮了!”沙哑的喊声在山谷中荡来漾去传向山外。

    黑七转过身向山上走去,身影渐渐地隐入山林。

    老太婆跌跌撞撞地走着,终于走到大杨树旁的一个坟堆前。“孩子,过年了,娘来看看你!”老太婆的泪水在织满皱纹的脸上流下,落在坟前的枯草中。老太婆突然一愣,坟前竟有一堆纸钱灰。“可怜的孩子,还会有谁想着你呀!孩子,娘的剪子天天磨,磨得很锋利,可害你的仇人在眼前咋就下不了手了呢?”

    老太婆又拿出剪子,仔细地剪掉坟堆上的枯草喃喃地说:“孩子,有钱没钱剪个光头好过年;孩子啊,娘不明白,你率领官兵进山剿马子为什么要抓他的娘还害了她呀!”

    “高高的山上是我家,穷人想我富人怕;饮风沐雨卧山林,冬去春来青草发。”

    远处的山林里,一曲沙哑的山歌随着山风打着旋飘来。

    山顶的月亮

    余显斌

    他是一个弃儿,被师父收养。那年,他三岁,成了寺里一个小沙弥。师父敲木鱼,他敲师父头,声音和木鱼一般,“梆梆”地响。

    笑声,也随之飞起,稚嫩如一枚草芽。

    师父莞尔,从不责备。可是,幸福是昙花,盛开,在一刹那;凋谢,也是一刹那。五岁上,师父圆寂,死时,手在他小小光头上摸啊摸啊,摸出两滴泪,闭了眼。

    这个世界上,从此,他孤身一人。

    也有师兄,并不呵护他,把小小的他当了庙里差役,让他烧水;让他拿洗脚盆;让他上山拾柴,不拾,是不能吃饭的。

    慢慢的,他知道,世界多的是丑恶,是狠毒,还有背叛。清露霜晨,雪天或雨里,小小的他总会在山间行走,背上,是一捆柴。

    有时,他会来到师父塔前,悄悄哭鼻子。也有时,他会望着天边的夕阳,默默地猜想自己的身世,还有狠心抛弃自己的爹娘。

    痛苦,悲伤,如沉重的包袱,紧紧系在他背上,怎么扔也扔不掉。

    一天,他又吃不上饭,因为,他没完成早课。

    他悄悄走出寺庙,肚子“咕咕”地叫。他在山林中寻找,希望能找到一点果实。可是,是冬天,白雪遮盖了一切,包括山石、树木,和鸟兽的脚印,更别说果实。

    这时,他看见了她。

    她和他一般大,一笑,小小的虎牙露出来,很美。她手里拿着两个馒头,亮亮的眼睛望着他,问:“小师父,你找什么?”

    他抬起头,望着她的手,还有手里的馒头,吞了一口口水,说:“我肚子饿,我找吃的。”

    那时,他称自己为“我”,还不会称“小僧”。

    她伸出手,洁白的馒头递到他手上。他大口吃起来,呛住了,抓一把雪塞进嘴中。她见了,快活地大笑起来。

    他也笑起来。

    在雪地上,她挥动着胳膊,跑了。他站在那儿,望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眼前,觉得很美很美。

    他站在无限的美中,不想回去,一直到东边天空,一轮圆满的月亮升起,庙里的钟敲起来,才慢慢回到寺庙,回到现实中。

    以后,他才知道,她家就在左近。

    随着年龄渐大,他会看到她在田间走过的身影,还有洗衣时,手撩起的水珠,和清亮亮的笑声。

    看到他望着自己,她会一笑,道:“小师父好。”

    “阿弥陀佛,女施主,小僧有礼了。”他红了脸,慌忙双手合十。她用手指捂住嘴,可是,怎么也捂不住一串笑声,然后,转身,匆匆跑了。

    他望着她的背影,一直望到东山顶上,升起一盘月亮。

    在苦难与枯燥中,时间如水,他长成一个眉眼青葱的和尚。

    那一日,他下山化缘,刚走到路口,一队锣鼓伴着一抬大轿,吹吹打打,走了过来。他闪在路边,轿子经过,轿帘被风掀起,她的脸儿,如满月一样一闪。

    他呆住了,她,做了新娘子。

    他感到天地之间,凝固如洪荒。

    那是个乱世,土匪猖獗。那天,恰好一队土匪进村抢劫,闯了过来,抬轿的,还有新郎一哄而散,各逃性命。她从轿里摔出。他忙上前,扶起她。

    土匪们没劫到东西,不过,劫到一个美女也不错。

    他看到她被带走,也跟了上去。

    她被带着,向远处走去。土匪们望着她,色迷迷的。当又一次歇息时,他走上前去,对土匪头子说,自己是个主持,聚了很多庙里的财宝,换了银票,藏在一个地方。

    土匪们红了眼,围上来。

    他一笑,指指她,道,这银票,只有自己和她知道,她是他相好的,可以让她去拿。

    她不来咋办?土匪头子问。

    贫僧在这儿做人质,她一定会来。他笑着说。

    土匪们商量好,以黄昏为期,她不回来,就杀他。

    他点头,让她走了。

    黄昏慢慢到来,夕阳把天边烧得血红。可她没来,土匪们围住他,问为什么。

    她不会回来了,因为,本来就没银票。他仍微笑着。

    土匪们红了眼,指着旁边的那个大湖,让他自行跳进湖中淹死。他没说什么,站起来,整整袈裟,微笑着走向湖水。湖水接纳了他,淹没了他的脚,淹没了他的腰。

    土匪道:“花和尚,为个寡情女子,死也白死。”

    他微笑道:“七岁时,在一片罪恶中,她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善。今天,贫僧能为善而死,死得其所。”说完,双手合十,慢慢走入湖中,湖面冒出一串水泡,恢复了宁静。

    土匪们互相望望,走了。

    东边的天空,一轮圆月升起,亮亮的,照着宁静的湖水。

    远处,一个身影跑来,月光下,传来声声呼喊:“小师父,我—我回来了—”声音飘过,摇曳一线,在白亮亮的月光下婉转。

    一件军大衣

    天水

    在外打工几年,今年春节说什么也要回家看看,我便买了回川的火车票。

    上车前给家中打电话告诉了具体的出发时间并推算了大致的到家时间。母亲千叮万嘱路上要小心,还说年头将到了盗匪猖獗。唉!不知母亲是从哪里听来的,何况我一个大男人还怕有人抢了我不成?便叫母亲放一万个心。

    上了火车不久,母亲又打来电话说到了武汉火车站表哥要带点东西回来,别忘记了表哥在火车站等你。表哥?我才想起从小在我家长大的孤儿表哥在武汉当兵。

    一路上我都把这事儿默在心里,放着MP3不知不觉进入梦乡。在梦中,好像回到了老家,我陶醉在喜气腾腾的除夕之夜,还有那音乐声声的春节联欢晚会之中。

    突然,音乐声戛然而止,同时感觉身上像被蚊子叮咬了一下。惊醒的我忙睁开双眼,MP3不见了,手机飞了,身上的衣服划了几道口子。唉!妈妈的担心终于发生了,果然遇到了盗匪,好在事先把钱藏在鞋垫下,不然这次亏多了。但遗憾的是自己太大意了,大意到连盗匪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到了武汉火车站,表哥早已等在那里,从火车窗口递给我一包东西,也是千叮万嘱一定小心把东西安全送到母亲手里。

    十分好奇的我打开包裹一看:一件军大衣。

    唉!管它三七二十一,穿上它一则可以取暖,二则遮蔽一下被盗匪划破的衣服,免得别人笑话。

    说来奇怪,刚才是因为兴奋而睡着了,现在不知是气愤还是过度疲倦而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一片吵闹声惊醒了我,整车厢的乘客都盯着我笑,我第一感觉是难道我又被盗了?我首先想到的是军大衣,忙脱下上上下下查看一番,当我确认完好无损后再细看自己身上,除了衣服上几道口子外没有什么嘛,况且除了这件军大衣,我身上已所剩无几了。

    半天,坐在我旁边的一位小妹妹才解开我心中的疑惑:刚才几个小偷来到你身边,正准备下手,但看了你的军大衣后马上落荒而逃。我们这节车厢一定是有了你这件军大衣小偷才没在这里下手,而其他几节车厢都被小偷盗了。

    怪不得大家都这样盯着我看,我也相信了大家的说法,毕竟邪不压正嘛,小偷一定以为我是军人或公安什么的,多少有两下子功夫,总不能自投罗网呗。

    想到这里,我倒神气了起来,再无睡意,一股军人的激情像毛毛虫样在骨子里窜动,披上军大衣的我好象自己真的变成了军人,保家卫国、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军人的职责在我心里油然而生。

    我便抖擞精神到几节车厢里来回走动,感觉很好,直到到站都再没发生被盗事件。只是有几位贼眉鼠眼的家伙细细打量了我一番后不知去向。几节车厢的安宁不得不说与这件军大衣有关。

    以后的行程,我都没有脱下军大衣,我相信它是我一路的保护神。因为在火车站、汽车站、公共汽车上甚至家乡治安最乱的地段我都一路顺畅,再没发生任何安全事故。相反一路上倒听到不少骇人听闻的被抢被偷被盗的事件。

    回到家,我向母亲交还军大衣时,对它赞不绝口。

    “其实不在军大衣,而在于军大衣上的一行标志上。”母亲听完我的旅途见闻后感慨万端,“这不是一件普通的军大衣!”

    我在军大衣上找了半天,才找到一行字:全军擒拿比赛冠军奖品。

    我仍纳闷,我都找了半天,小偷不一定就发现了吧。

    “小偷的贼眼专盯人们不易察觉的地方嘛,自然会看到军大衣的不普通,”母亲风趣地说,“并不是小偷才识货,平常百姓不识货!”

    “这件大衣,你表哥得奖后一定要送给我,说这是他参军后的第一个荣誉应该给我,”母亲已经感激涕零,“你表哥说是报答我对他的养育之恩!”

    母亲为我缝补被盗匪划破的衣服时表情显得不幸之万幸:想不到这件军大衣在旅途中救了你并保护了你。

    遭遇色劫

    张志忠

    坐了三天火车,老王觉得很累。下了火车,住进旅馆,他便马上冲了个澡,然后拉开被子,上半身靠在床头,手里拿着遥控器,对着电视机不停摁。

    咣,咣,有人敲门。“谁呀!”不等老王开门,吱一声,门开了,一个袒胸露背、身材苗条的妖艳女子走了进来。老王先是一愣,接着便暗自噢了一声,原来他关门后忘了上锁。

    “张局长,是王总让我来给您服务的。”妖艳女子径直来到床前,一扭屁股坐在老王身边,然后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老王,娇滴滴地说。

    这显然是找错了人,这位女子一定是哪位有求于张局长的王总,花大价钱,请来的公关小姐。其实,这也难怪小姐看走了眼,因为老王长得一副官相—方面大耳、皮肤白皙、肚皮滚圆、背头梳得贼亮。老王虽说不是个官,却是个小老板,是个开药店的老板,他这次出远门就是来进药。

    何不来个假戏真做?妖艳女子身上散发出的清香,撩得老王的心,就像被鸡毛轻拂一样,痒痒的。喜欢拈花惹草的老王,智由色生。他一把将小姐揽入怀中,两只手就开始在她的胸前乱摸。

    “你该不会不是张局长吧?”正当老王褪去小姐的衣服,脱自个的内裤时,小姐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

    “我怎么不是张局长呢?”老王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面对质疑丝毫没有慌乱。

    “听姐妹说,张局长胸口有颗痣。”

    “哦,我以前胸口是有颗痣,不过我已经把它取掉了。”

    “哦,是这样啊,不过我还是不太相信。”“那你怎么才相信呢?”

    “除非你告诉我,你的手机和家里的电话号码,我才信你。”看到老王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小姐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老王的前额,媚笑说,“怕了?其实你不用怕,我只试一下能否拨通,决不会和你家里人通话。”老王迟疑了一下,便把手机和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小姐。

    小姐按老王说的号码,拨了一串数字,果然听到了老王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然后,又拨了一串数字,也听到了老王家里人“喂,喂”的声音。

    “我没骗你吧!”老王一脸淫笑,猛地把小姐压在了身下,小姐竭尽所能,使出浑身的解数,把老王服侍得云里来雾里去,好像吃人参果一样。

    完事后,小姐临出门时还给了老王一个飞吻。

    待小姐出门后,老王立刻关掉了手机。然后穿好衣服,提上包,便到客房部找了个借口,把房退了。

    “打的”离开这家旅馆后,老王又重新找了一家旅馆,开了一个单人间,住了下来。做完这一切,老王得意地笑了:哼,他妈的,跟我玩邪的,我难道是傻子吗?原来当小姐问他的手机号和电话号码时,他便识破这是个骗局,小姐只不过是套他的手机话费,当然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她还问了他家里的电话。

    现在手机关了,看你还怎样骗取话费?固定电话,是没办法套取话费的。哼,就算你气急败坏地告诉我家里人说我老王嫖娼,可是有谁相信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呢?老王想着想着,“扑哧”笑了,这可能是个“雏”。同时他也为自己的聪明暗暗叫好,“不愧是当老板的脑袋,就是与众不同呀!”

    当老王进好药,把药托运走后,便心情愉快地踏上回归旅途。

    “老头子,你这么快病就好了?”老王刚一进家门,老伴便惊诧地问。

    “什么?”老王一头雾水。

    原来,老王外出后的第三天,也就是老王住进旅馆的那天,老伴突然接到一个外地医院医生打来的电话,说老王突发脑溢血,生命危在旦夕,需要马上手术,请他们家人按他提供的账号,速汇两万元。

    “你怎么这么傻呀!”老王气得直跺脚,一个劲地埋怨老伴。

    “你怎么就不打个电话问问呢?”老王心疼钱,又开始说老伴的不是。

    “哦,你不说,我倒忘了。汇钱前,我打了你的手机,可是你的手机始终关机。你为什么不开手机?”

    “我,我的手机坏了—”老王一脸沮丧。到这时,他才觉得那个小姐的手腕真高!

    生命的呢喃

    余显斌

    为了安静,我寄居在小巷深处的一个院子中。院子很小,有一架紫藤,嫩条遮掩半墙,映绿一个院子,也过滤出一片宁静。那闲闲的绿,直漾到人心中,很美,很耐看。

    院子里,不久,住进来一个女人。

    每次,教书回来,写作之余,出去散步时,会经常看到那个女人,清清爽爽地走回院子,一条淡紫的裙子,映一片生命的洁净、美丽。

    女人爱笑,见面,微微点头,脸上荡漾开一丝笑意,仿佛紫藤花开,浅浅的,可温馨。

    有时,也会见女人在紫藤花下站一会儿,无言地观赏着藤上浅淡的花儿。脸上,仍然是笑,淡淡的,看见人,点点头,却不太说话。

    见的次数多了,发现她很有特性。

    首先是听别人说话时,她爱侧着头,亮亮的眼睛注视着你,睫毛一眨一眨的,很认真,不时地“嗯”一声,尾音软软地,绵绵地,仿佛沁着一种紫藤花香。

    一次,我出去,她提个包回来,见了我,一笑。

    我招呼,说:“早啊?”

    她一笑:“你更早啊,又教书又写东西,辛苦吧?”

    我停下来,笑笑,道:“不辛苦,喜欢嘛。如果不干,才痛苦呢。”

    她双眼亮亮地,点头,望着我,很认真地“嗯”一声。在那纯洁的眼光里,我无来由地红了脸,匆匆走了。第一次感觉到,“嗯”字是那样具有女人味。

    其次,和别的女人说话时,她爱两手扶在同伴肩上,一脸清亮亮的笑,洒在对方的脸上。声音很轻,很柔和,如小草上的露珠,发出淡淡的光彩,生怕惊扰了别人。

    每次相遇,女人都是一副很娴雅的样子。

    可做了女人的邻居,时间长了,渐渐地,我对女人不满起来。

    原来,女人房里不时传出些小声响。开始时,还不太注意;渐渐地,影响到我的写作,我才注意起来。

    经过仔细地倾听,才发现,竟然是呢喃的情话。

    “亲爱的,我爱你,这一辈子离开了你,我简直无法活下去。”

    “你知道吗?第一次看见你,我就被你迷住了,这一生只有依靠你的爱,我才能走下去。”

    有时,还传来柔柔的歌声,是情歌;或者,是亲吻的声音。

    女人的情话里,有一种痴迷,一种娇柔,一种天荒地老的爱,很动听。但时间长了,却让人难以认同。首先,谈情说爱,是小青年的事。就是婚后偶尔为之,也用不着整天念经一般啊。即便爱情如火,需要倾诉,也用不着那么大声,有些幸福,含蓄一点更美。更何况这样大声,唯恐天下不知,也会干扰旁人。

    再见女人时,我心里就有一点微微的遗憾:美,有时多难和谐啊。

    一天,在院子里,见她走过时,我故意说道:“昨晚,刚构思一篇文章,准备动笔,不知哪儿传来唧唧哝哝的声音,一打搅,全忘了。”

    女人听了,低着头,红着脸走了。

    我的心里,有一种恶气得释的快意。

    但,呢喃的情话仍没消失。每次女人回去后,就呢呢喃喃地传出,让人很是烦躁。尤其写作时,心神无法宁静。

    终于,忍无可忍了。一天,我到了隔壁,敲响了她家的门。

    门开了,她站在那儿,一脸笑,如一片薄薄的阳光。她的身后,是一个躺椅,上面睡着一个人。

    我惶惑了,嗫嚅道:“我—我—,有一段时间的邻居了,特意来拜访拜访你们。”我故意将“你们”咬得很重。

    她请我进去,一脸歉意,说:“一定是又打扰你写作了,真对不起,可我又无法把声音放低。否则,他听不见。”她指指躺椅上的人。那,就是她丈夫。

    她丈夫是个病人,更确切地说,是个植物人。

    他是个警察,一次,在抓捕罪犯的过程中,被一群犯罪分子用刀子刺成重伤,在女人精心照料下,虽没有了生命危险,却再也没有醒过来,成了植物人。

    “我想唤醒他,让他恢复记忆,恢复健康。因此,一有空,就对他诉说着自己的爱。我相信,在我爱的呼唤下,他一定能醒过来的。”她说。

    女人的眼睛里,漾出一片温馨,一片自信,如一抹朝阳。

    沐浴在这种爱的阳光里,我想,那个坚强的生命一定会醒过来的,一定的。

    墙壁上的指纹

    杨汉光

    我们刚搬进新家,女儿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奇地告诉我:“爸爸,我看见墙壁上有个手指头。”

    我以为真的有这种怪事,赶紧跟女儿进房去看,女儿指给我看的,却是一枚指纹。这枚指纹印在白茫茫的墙壁上,就像一片树叶飘在大海上,很不起眼,难为女儿竟发现了它。

    女儿问这枚指纹是谁留下的,我说肯定是粉刷墙壁的工人留下的。女儿又问墙壁是谁粉刷的。前几天帮我家粉刷墙壁那个工人,现在正在旁边给别的楼房粉刷墙壁,从我家的窗口就能看见,于是我把那个人指给女儿看。那个工人是从乡下来的,长得五大三粗。女儿不信这种粗手粗脚的人,能粉刷出这么光滑的墙壁,我说:“不相信你就自己去看看。”

    看过那个工人粉刷墙壁后,女儿回来兴奋地说:“爸爸,那个叔叔粉刷的墙壁,真的又光又滑。”我趁机教育女儿:“乡下也有许多能人,人不可貌相,不要小看他们。”女儿很认真地点头说:“知道了。”

    此后,女儿经常去看那个民工干活。有一天,她跟我说,天这么冷,刷墙那个叔叔还躺在地上睡觉,又没有被子盖。女儿要我帮那个民工买被子,我哭笑不得地说:“爸爸不是开救济站的,哪有这种闲钱?”女儿不管那么多,她就是要我买被子给那个民工盖,还振振有词地说:“他帮我们刷过墙。”

    我拗不过女儿,就挑了一件旧大衣,让女儿拿去给那个民工当被子盖。女儿却说这件大衣太薄了,一点不暖,她要拿我的羽绒服。我生气地说:“这件羽绒服我还要穿的,怎么能送人?”女儿扭着身子说:“你以前就送过一件这样的衣服给舅舅,为什么不能送给刷墙的叔叔?你叫我不要小看他,自己却小看人家。”说着说着,女儿就抹起眼泪来。

    我看见女儿悲伤的样子,我的心就软了,只好将羽绒服给了她。女儿破涕为笑,抱着羽绒服高高兴兴地走了,我却心疼了老半天。

    送完羽绒服,女儿又要买书包。我说:“你的书包还是新的,不用买。”女儿说:“刷墙的叔叔有个儿子叫阿宝,阿宝没有书包,我想送一个书包给他。”女儿又使起了磨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见一个书包值不了多少钱,就答应了女儿,但还是警告说:“这是最后一次,不能再送东西给他了。”

    送了书包后,女儿果然没有再替那个民工向我要东西。我以为从此跟那个民工没有联系了,不料,快过年的时候,他却来登门拜访我。这时候我才知道他叫黄文武,家在江西,离这里很远。

    黄文武是来还羽绒服和书包的,他有点惶恐地说:“衣服我当被子盖过一次,书包从没动过,你看弄脏没有?”我说:“衣服和书包都是送给你的,不用还了。”黄文武正色说:“我再穷,也不能贪这种便宜。”他把衣服和书包放在沙发上。

    其实我也舍不得把羽绒服送给他,就把书包拿起来,放到他怀里说:“这个书包是我女儿送给你儿子的,你一定要收下。”黄文武想了想说:“那就谢谢你和你女儿了。”他把书包挎到肩上,像个孩子似的笑了。

    黄文武抬头望望墙壁,小声问:“听你女儿说,你们家的墙上有我的指纹,我能看看吗?”我说:“当然可以。”就把他带进了女儿的房间。

    当我把墙上的指纹指给黄文武看时,才发现,女儿在墙上贴了几朵小红花,把那枚指纹围起来了。黄文武轻轻地抚摸小红花,摸了一朵,再摸一朵,他很激动,粗壮的手指微微颤抖。摸了小红花,他才探头看墙上的指纹,一边看,一边伸出手来对比,很认真地说:“这应该是我左拇指的指纹,对,就是左拇指的。你看这纹路,一圈一圈圆圆的,是个标准的罗,跟手指上的一模一样。嘿,我怎么会留一个指纹在墙上的?真有意思。”

    看过墙上的指纹后,黄文武就心满意足地告辞了。出门时,他又问我:“在墙上留一个指纹,你们不介意吧?”我说:“没问题,画家画完画后,都在画上盖章,你刷完墙壁后,留一个指纹,就像在自己的作品上盖章一样。”

    我是信口开河,黄文武却听得两眼放光:“你说得太好了!以后我每刷完一面墙壁,就留一个指纹。”

    第二天,黄文武就回老家过年了。我以为过完年,他还会来的,可当那些民工重新开工的时候,却不见黄文武的身影。我问黄文武去哪了,民工们说他去了另一个建筑队。

    也许,黄文武正在别的城市粉刷墙壁呢,他一定在墙壁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指纹。但愿别人住进新房后,也像我的女儿一样,发现墙上的指纹,并用小红花围起来。

    捡钱

    张志忠

    下半夜下班后,梅长生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步履匆匆地往家赶。当他走至一个十字路口时,看到路边醉卧着一个西装革履、打着领带、白白胖胖的男子。

    “喂,醒醒。”他上前弯下身子,用手推了推男子。“哼,有本事,和我再干一杯!”男人嘴里嘟囔着,侧翻了一下身子,又打起了响鼾。

    看来醉得不轻,梅长生皱了下眉头,把手伸手裤兜,准备掏出手机,给110打个求助电话。可就在手触到手机的刹那间,他忽然改变了主意,把手拿了出来。因为,他瞥见一个鼓囊囊的黑色真皮钱夹,从男子的西装贴身口袋,掉了出来。这里面肯定装有不少钱,梅长生的心怦怦直跳。

    他朝四周张望了一遍,街道两旁的商铺都关了门,街道没有一个行人,唯有路边的灯,还强打精神,在斜风细雨中,半睁半闭着眼。

    机会难得呀!梅长生心里一阵窃喜。“喂,醒醒。”动手前,他还有点不放心,又推了男子一把,见男子毫无反应,他迅速从男子身旁捡起地上的钱夹,就在他准备打开钱夹,想看看里面有多少钞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咳嗽声,他慌忙把钱夹揣进怀里,站起了身。

    “喂,伙计请留步!”梅长生刚走了没几步,一只手从身后搭在了他的肩上,他扭头一看是一位脸色苍白、瘦得像竹竿的老头。

    “什么事?”梅长生问。

    “年轻人,你刚才做了什么,难道不清楚?”老头双眼死盯着梅长生的长脸,语调深沉地说。他的那双眼睛,像黑夜中狼的眼睛泛着幽幽的绿光,看得梅长生的心里直发憷。

    “我,我什么也没做!”梅长生由于底气不足心里发虚,说话有点结巴。

    “那,我家主人的钱包怎么不见了?”

    “我怎么知道?”梅长生语气强硬地说。因为他确信刚才动手时,谁也没看到,老头这是诈他。

    “如果你拿了,现在交给我,这事到此为止,否则你会后悔的!”老头沉默了一会,先是脸若冰霜,像法庭上法官宣判囚犯死刑,接着360度大转弯,满脸堆笑,说,“当然如果你确实没拿,请原谅我的莽撞。”

    果然是使诈。梅长生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长吁一口气,神气地向老头说了一句“这么多大年纪了,说话没个分寸”,然后,昂首阔步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哈哈,我找到替死鬼了,马上可以投胎转世做人了!”醉卧路边的白胖子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跑到老头跟前,高兴地说。

    “唉,自作孽不可活!”老头,目送着渐渐消失在雨雾中的梅长生的背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

    “你为什么要帮他?”看到老头不开心的样子,胖子不解地问。

    “唉,他爷爷有恩于我呀!”老头长叹一声,然后就消失在烟雨的夜色中。

    第二天,小城的市民在早报上,读到这样一条新闻:昨夜在城北黄河路十字路口,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名叫梅长生的男子,当场死于车祸。然而蹊跷的是,他兜里的黑色皮夹里装满了冥币,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皮夹里还有一张叫刘放的“身份证”,刘放是本城的一名房产开发商,三个月前死于一场车祸!当然这张身份证也很特别,它是一张绿底红字,盖着“阴曹地府”印章的椭圆形纸片。

    对手

    积雪草

    农历新年的前几天,她终于拿到了参加工作之后第一个月的薪水,不多,只有区区的几百块,但是她还是兴奋得脸颊通红,心中悄悄地计划着这笔钱的用途。

    爷爷老了,在小镇上溜达的时候,就爱揣上个小收音机听听新闻,可是爷爷那个宝贝,却被她不小心打烂了,害得爷爷心疼了好几天,这次刚好可以给爷爷买个新的。爸爸是个出租车司机,因为小镇闭塞人少,生意并不好,天天守在火车站接人,年纪轻轻就落下了个老寒腿,要给爸买条毛裤,要厚厚的暖暖的那种。给妈买点什么呢?她想了很久,觉得该给妈买副手套,要羊绒的,柔软的那种,母亲操持家务,到了冬天手上会开裂许多细小的口子。最后,还要买样东西送给自己,可是自己刚刚来到大城市里,要交房租,要交水电费,所以还是算了,送自己一块西点屋的蛋糕做晚餐也不错。

    她想了许久,甚至用笔在纸上把心里的计划列了一遍,可是等她准备拿钱出去实现她的愿望的时候,忽然发现薪水不见了。工资装在一个信封里,回来后就放在桌子上了,怎么会不见了呢?她吓坏了,鼻尖上冒出了细密的小汗珠,几乎快哭出来了。那可是她这个月的生活费以及爷爷和父母的新年礼物,是她辛辛苦苦一个月的价值体现,弄丢了该有多么糟糕。她把巴掌大的租屋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一无所获。她开始努力回想刚才回来时的每一个细节,最有可能的是丢在办公室,这样一想,她有些慌了,办公室是她和另外一个名叫柯小敏的女孩共用的,两个人一起进的公司,都在试用期,听说试用期过了,公司只能在两个人中选择其一,所以两个人都在暗中较着劲。

    她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公司的,收发室的大爷问她干吗跑得那么急,她笑笑,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冲上了二楼的办公室。

    推开门,小敏还在,她放下手里的事,皱着眉头问她,跑什么啊?着火了?她抚着胸口问,有没有看到我放在桌子上的工资袋?小敏摇了摇头,说没有,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做手里的事。

    她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缓缓地退出办公室。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自怨自艾,觉得自己真傻,即便柯小敏捡到了,她会还给自己吗?她巴不得自己早些退出竞争的局面,也少一个对手。

    回到租屋里,她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扯过一床被子蒙住头心想,睡着了就好了,就不用想那些烦心的事情了。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她起床开门,竟然是那个小敏,她怔在那里,冷着脸问她,你来干什么?小敏笑了,说,不欢迎啊?那我走了,不过你的工资袋也别想要了。

    她的脸色缓和过来。小敏解释说,我刚才丢废纸的时候才发现,你的工资袋掉到了桌子旁边的纸篓里。小敏还带来一盒饺子。

    她笑了,问小敏,怎么突然间对我这么好啊?别指望我会退出竞争,我不会放弃的。

    小敏也笑了,说,我们只是对手,不是敌人,我就喜欢你这股冲劲,我也不会放弃的。

    两个月之后,公司宣布了留用名单,那个人就是她。她得意地看着小敏,笑靥如花。下班后,她兴奋地跑到街上的公用电话亭给爸妈打了电话,回到屋里,不知干点什么好,随手拉开抽屉,拿出一本书,躺在床上翻看,忽然书里掉出一样东西,竟然是她第一个月发的薪水袋。她一下子蒙了,原来自己的薪水从来就没有丢过,肯定是那天,自己把薪水袋夹到书里的。想起小敏,她的内心里涌起了莫名的温暖和感动,今天是她最后一次在公司里上班,不知她走了没有。想到这里,她抓起一件外套,匆忙跑回公司。

    推开门,小敏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她从一堆杂物中抬起头来问她,又丢了什么东西?

    她气喘吁吁地说,什么都没丢,我可以抱抱你吗?

    小敏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绽开。

    永远的牵挂

    赵明宇

    门岗警卫室给我打电话说,文局长,有个长得像赵丽蓉一样的老太太要找你。我听了心头一震,一定是娘来了。

    我跌跌撞撞跑下楼,果然是我娘。我上前搀住她说,娘,你咋来了?你打电话啊,我去接你。娘伸展胳膊比画几下说,娘的身体硬朗着呢。

    娘打量着我,才一个月没见面,像是隔了几十年。娘摸摸我的额头说,俺儿瘦了,瘦了。我说我没瘦,体重一点儿没减。

    娘呵护我的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

    上学的时候,路过一条河,娘每天送我,背我过河。我趴在娘的背上,望着河水缓缓流过。娘把我送过河,再去田里拔草,还要放牛。一直到12岁,我说我自己能过河,娘还是不放心。我说我都和你一样高了,娘说,再高也是个孩子。

    日子穷,天冷了还没有棉衣,娘起早贪黑去捡棉花,天天在干枯的棉柴上一点点翻弄,一双手磨得起了泡。一连20多天,娘捡回五六斤,连夜为我做了一身棉衣。天亮的时候,娘喊醒我,揉着熬得通红的眼睛说,粒粒,来试试合身不合身。

    后来我上了大学,娘命令我三天给她打一个电话,打给村里小卖部的丁老歪,丁老歪再通知她去接。有一次我忘了打,第二天想起来,急忙打过去。电话一通,丁老歪就说,你娘已经等两天了,吃完饭就在这里坐着,等你的电话。

    娘迫不及待地接了,第一句话就是:孩子,你没事儿吧?

    毕业了,我分到元城县文化局上班。过年,带着热恋的女友小梁回老家,娘望着漂亮的小梁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手在衣襟上搓搓说,我给你们做饭去。娘抱了柴,在厨房烧火做饭,我去看她,娘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我说娘,我替你烧火吧。娘瞪我一眼说,去去去,多好的姑娘啊,陪人家说话去。

    一会儿,一盘炒鸡蛋端上来。小梁喊一声妈,娘的眼泪下来了,颤颤地应了一声,转身取出来一个绿色的手镯,在衣襟上擦擦递给小梁说,姑娘啊,俺也没有啥好东西,这是俺家祖传的一只手镯,送你吧。

    小梁笑笑,戴在手腕上又退下来说,妈,您的心意我领了,还是您留着吧,就当是您替我保存着。娘愣了,把我拉到一边说,姑娘不会是嫌弃我的手镯吧。我说娘,你就放心吧,明年准让你抱孙子。

    结婚了,娘总是打电话,劝我别跟媳妇吵架。她说看电视上的城里人总是两口子吵架,吵来吵去闹离婚。娘说,那么好的媳妇,你让着她点,媳妇就是让男人来疼的。又过一段时间,小梁的肚子鼓起来的时候,娘来城里,把那只手镯交给我说,你们啊,租住房子不是个办法,把手镯卖了,买个房子吧。

    手镯卖了30万元,把小梁激动得抱着娘掉眼泪。小梁说,娘,您和我们一起住吧。娘说,我还能自己干活,等我走不动了,再让你们养着。

    我把娘搀进我的局长办公室,倒一杯水。娘说,你没事儿吧。我说我没事儿,你放心吧娘。娘说昨晚在电视上看到一个贪官被抓,心里七上八下。我说,为了娘,我没事儿的。娘说,那就好,那就好,你要是成了贪官,娘没脸活下去。

    娘在口袋里摸索着说,粒粒,你闭上眼睛。我附在娘身边说,我把眼睛闭上了。娘把一颗糖塞进我的嘴里,问我,甜不甜?

    我说甜。我的声音哽咽了。

    在母亲面前,我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凉鞋的价格

    岳治国

    她是在上高中时有了朦胧情愫的。

    说是朦胧,其实也很清晰,甚至很热烈。

    那是高三时的一次月考后,她走到车棚推自己的自行车,才发觉车钥匙丢了。面对打不开的锁,她一时手足无措。就在这个时候,他从她的身旁经过,看到她着急的样子,停下问明了情况,笑笑便拎起那车子的后座只让前轮着地推出学校,一直推到两里外的一条街巷里,找到个配钥匙的摊子,才把锁打开。她满怀感激地打量他一眼,看到烈日下他的T恤衫都被汗水湿透了,于是满怀歉意和感激要给他买个冰淇淋消下暑气。他却摆了摆手,打了声招呼,若无其事地离去了。

    自此后,她的心里便有一棵草疯长起来,并且还是一棵带刺的草,扎得她心里难受。

    他是她的同班同学,除了长得帅之外,还写得一手漂亮的小诗。课余的时候,他的桌前总会围上一群女生捧着他的诗集津津有味地读。那个时候,他还处着一个女朋友,是临班一个漂亮的女孩,从他的诗里可以看出他对那女孩真挚的感情。但是后来,他的诗却一下悲凉起来,甚至掩饰不住地流泻出颓废的气息,人们这才明白他失恋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有了一种给他写信的冲动。

    之前,她是不敢写的,因为她觉得自己是只丑小鸭,而他像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只可望而不可拥有。眼瞅着毕业已近,想着再不写恐怕没有机会了,她才写了生平第一封写给男生的信,在放学后悄悄塞到了他的课桌里。

    很快,她便在自己的课桌里发现了他的回信。

    他的回信很短,只说他已经受了一次伤害,而他永远只会是她大哥。

    毕业后,她和他都没能考上大学。她去了县城一家商场的鞋市里做了名售货员,通过帮别人卖鞋积累的经验和对市场的了解,两年后她在县城的一个街道上盘点了个临街的铺面经营起大众消费的平价鞋子,随着四季的交错而变换着鞋子的种类。

    一个烈日如炼的夏日的正午,她正坐在店里风扇前的塑料凳上吹着风,从门外闪进来一对年轻的男女,站在鞋架前审视着鞋子。她忙起身迎上去,就在欲张口搭讪的刹那,她看到面前的男子竟是多年前帮她穿街越巷推自行车的他。她一时有些恍惚,倒是他愣怔了下很快大方地冲她笑笑,随意地与她聊了起来。在与他聊着的时候,她似乎无意地瞄了下他身边的女孩儿:素雅端庄如街道上盛开的栀子花。想必是他的女朋友,但她并没多问。

    很快,那女孩选中了一双白色高襻儿的凉鞋。

    她走过去由衷地说:“这双鞋穿在你的脚上很般配,就像一朵栀子花!”

    他站在旁边笑了笑说:“价格可得便宜点哦!”

    她也笑了笑,但却没回话,只是在心里想,本打算送你一双的,可又怕你女朋友误解。她先是将凉鞋放入鞋袋,然后再装入鞋盒,塞到他面前说:“标价一百二,平时最少也要卖一百一的,你给八十算了,运费就不要了!”

    送他们出门时,她又想起了什么,不忘叮嘱说:“出去后无论谁问你价格,你最少也要说一百一买的,不然人们会以为我这店多赚了很多!”

    他连连点着头出去了。

    两日后,两名女孩走进来也相中了那双白色的凉鞋。一番口舌之后,她最终将价格落到了一百一十元。两个女孩不满地说:“卖给别人八十,卖给我们就一百一啊!”话语言之凿凿,将他的名字都给报了出来。

    目送两个女孩儿扭身出门进了另一家店的身影,她的目光落到了门前的栀子树上,阳光从栀子树的枝叶间漏下来,碎碎地洒满了店门口。

    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像那阳光一样碎了满地。

    谁偷了我们的试卷

    金晓磊

    铃一响,胡越老师风一样地旋进教室,笔直地站在了讲台后,我盯着教室门口的眼睛才反应过来。看清了他手上只拿了几张资料,我那条像被拉长了的弹簧样的脖子,没有了外力作用,又回到了正常状态。

    试卷还没改出来?我有些泄气地想。

    不好意思,大家昨天的答题卷,我放在办公室里被人偷走了!胡越老师好像看到了我写在脸上的问题,马上给了我一个答案,顺便也给了大家一个讨论话题。

    于是这句话就像一长串的水掉进了烧沸的油锅中,噼里啪啦的声音立刻从各个地方冒了出来。

    不过这“答案”对我来说,和他平时讲解练习让人很满意刚好相反,我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妈的,还有这样的小偷!

    自从进了文科班,将原来学得一塌糊涂的物理化学扔到了西伯利亚以后,我把几门文科的分数,拾掇得犹如父母责任田里的稻穗般丰收在望,所以我强烈地喜欢上了分析试卷之前宣读分数这项仪式—可以一雪以前几门理科“大红灯笼高高挂”的耻辱。

    今天是没有把下巴抬得比人家的眼珠子还高的机会了,该死的小偷!我只好又骂了一句。

    胡越老师做了一个“STOP”的手势,教室里的声音就像韭菜一样被齐刷刷地割去了。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好在我已经把试卷改完了,成绩也登记好了。

    大家的情绪来了个“180度”的转弯。

    菩萨保佑啊!我又把下巴抬成了“45度”角。

    胡越老师开始把枯燥的分数报得和他朗读课文一样抑扬顿挫:楚馨月,108;艾文,98;韩力,105……

    按我自己的估计,不到118分,那么108分是绰绰有余的,现在居然只有98分!而韩力有105分。

    这怎么可能呢!

    韩力一脸的疑惑。同学们也用回头、侧身等“肢体语言”来表达他们的疑惑!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这道理就像田忌用他的下等马和齐王的上等马赛跑一样简单,结局也是“地球人都知道”啊!何况,我和韩力两人也估计过分数的,怎么会这样?

    胡越老师开始总结经验教训分析试卷了。

    可我一句都听不进去,想起进文科班不久后的一个礼拜天,身为班主任兼语文老师的胡越把我和韩力叫到了他寝室,分别给了我和韩力一张古怪的凳子—我的那张是三条腿极长一条腿极短的;韩力的那张恰好和我的相反,然后让我们坐在那凳子上。

    毕竟“师命难违”啊,我们还是满怀疑惑地试了试。我倒还好,“三足鼎立”,勉强可坐,但感觉就像“练马步”一样吃力;韩力可就惨了,那是坐在“梅花桩”上练“金鸡独立”!

    五分钟后,我们俩汗如雨下,胡越老师不慌不忙地从角落里拿来了锯子、榔头、钉子等工具,说,你们两个合作帮我修凳子,不能浪费木料,直到两个凳子差不多高,能够坐着舒服为止!

    一番思索,我马上想到了胡越老师在开学第一堂课上给我们讲的“木桶原理”—木桶的盛水量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木板,一个优秀的班级也一样。我连忙把自己凳子上的三条长腿锯成和短的那条一样长度,然后把锯下来的木料接到韩力的“短腿”上,但韩力凳子上的另一条腿还是长出一大截,于是他把长出来的锯下来,平分成四截接到了我的凳子上。

    最终,两条“畸形”的凳子被我们天衣无缝的合作给“摆平”了。

    胡越老师笑着说,回去想通了,对你们俩都有好处!

    等我们想通的第二天,胡越老师已经让我们成了同桌。

    但出现今天“韩力的弱势课超过我的优势课”的局面,那是我们俩都想不通的。

    我早早地在等胡越老师说下课了,他“金口一开”,我连忙跟了出去,得到的依旧是“没错!你的确还需要努力”的答案。

    以后的日子,偶尔也会出现“试卷被偷”的事情,而我也找出了一个规律:只要试卷一被偷,成绩总还是有的,而韩力的分数一定比我高。但下次试卷没被偷,我的分数又往往是数一数二的,而且比以前还冒尖;韩力即使差点,也是一次比一次进步。

    这又是我们那时想不通的。

    一晃高考就结束了,我们班成绩喜人。我和韩力也各自进了心目中理想的大学。

    离校前夕,我和韩力一起让胡越老师给我们写“留言”。

    写“留言”的时候,我又问了一句:“老师,到底是谁偷了我们的试卷?”

    胡越老师笑而不答,将写好的“留言本”递给了我们。

    两个本子上写的分别是—

    人不可无傲骨,但不可有傲气。

    相信自己,一切皆有可能!

    帽子

    曾茂辉

    那时候领导还不是领导。那时,还不是领导的领导喜欢戴帽子。一顶将军呢礼帽,整天盖在头上,帽檐低低的压下来,除了口鼻,根本看不清领导的眉眼。

    因为还不是领导,所以人们对领导颇有微词,当下多为流行的说法有:真他妈操蛋,大夏天也扣顶帽子,有病啊!看他那球样子,整天戴顶礼帽,还真以为就他一个人是八二本啊!这家伙阴阳怪气的,帽子从来不离脑壳,该不是个搞阴谋诡计的二统帅吧?

    当然还有一些别的议论,可不管别人怎样议论,领导就是领导,依然整天戴着将军呢帽子,在机关大院旁若无人地出来进去。

    既然是领导,自然少不了开会。一次开会,主持会议的领导叫着领导的名字说,这么热的天气,我都恨不得剃光头了,你还戴这么厚的呢帽子,你龟儿热不热哟!

    领导笑笑说,习惯了,感觉不到热。

    还有一次,领导到基层检查工作,职工们都赤裸着上身,领导深受感染,也挽起袖子跟职工甩开膀子大干。从中午一直干到太阳落山,领导身上几乎找不到一根干纱了,头上的将军呢礼帽却岿然不动。

    其实任何东西一旦习惯了就自然了。领导头上的将军呢礼帽简直就是领导的标志,就像自由女神相当于美国,埃菲尔铁塔代表法国一样,人们很难想象,假如某一天领导不戴礼帽了会是什么样子。

    领导自然不负众望,始终如一戴着那顶将军呢礼帽,即便在成为真正的领导之后,也丝毫没有取下帽子的迹象。

    这时人们才发觉,原来领导戴着将军呢礼帽才真正具有领导的风范和气度。尤其是双手叉着往两个屁股墩上一按说: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那神态、那声音简直就似共和国创始人再生。

    于是,先是一个、两个人效仿领导,往自己头上捂一顶礼帽。因为找不到同样质量、同样颜色的将军呢,他们的帽子自然显得另类。但是他们坚持戴着在别人眼里显得另类的礼帽,因为他们深信领导都能坚持这样戴下去,肯定就有戴下去的理由。

    他们的坚持,很快有了良好的正面效应。其中一个被提拔为机关后勤处副处长,一个被提拔为分厂厂长。

    天哪,一顶礼帽居然能戴出这么多好处,我们为什么不戴?为什么没有早戴呢?一时间,礼帽雨后春笋般蓬勃生长起来。有个女人渴望丈夫也有一顶礼帽,在四处托人买不到的情况下,一气之下,回家把压在箱底多年的绿呢裙翻出来拆了,硬是做了一顶礼帽给丈夫戴在头上。

    有一天,人们惊讶地发现,领导头上少了一样东西。想来想去,很快就想明白了,原来领导头上少了将军呢礼帽。人们还进一步发现,没戴礼帽的领导不仅依然是领导,而且比过去更富态,更有官相,更像一个领导了。

    领导喜欢双手叉着按在两个屁股墩上在街上散步,边走边跟四周的群众亲切地打招呼。

    这天下午,领导按惯例出现在街头,领导刚一现身,便磁铁般吸引着四周的群众。有个年轻漂亮的母亲,带着儿子好不容易挤到领导身边,领导微笑着轻轻拥吻了她,然后弯腰亲切地问孩子几岁了,上学没有。孩子一一回答后,突然对母亲说:妈妈,你看啊,伯伯头上到处都是疤……

    孩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母亲一巴掌扇回肚里。在孩子的号啕大哭声中,人们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到领导头上,无比艳羡地看着领导头上白一块黑一块的癞疤。

    天使的微笑

    陈修泽

    何雨旭受达·芬奇的那幅名画《蒙娜丽莎的微笑》的启发,准备画一幅中国式的蒙娜丽莎的微笑,画名也早取好了,叫《天使的微笑》。天使的微笑是什么样的微笑呢?应该是那种纯净那种超尘脱俗那种不懂得悲伤痛苦,就像婴儿的微笑。但这只是何雨旭抽象的想象,他无法用言语把这种想象描绘出来,他要到人群中去寻找天使的微笑,然后拿画笔把这样的微笑永远留在画布上。

    这时电话响了,何雨旭想让妻子张慈惠接电话,其时何雨旭就坐在电话机旁,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接到电话。电话响了好久,何雨旭仍不接电话。张慈惠来接时,电话不响了。

    何雨旭出了门,他要寻找天使的微笑。

    找了几天,何雨旭终于带回一个叫钱妍的女孩。钱妍有一张天使的脸庞。钱妍坐在画室里,朝何雨旭微笑着。何雨旭先在画布上画下钱妍脸部的轮廓,画钱妍的眉眼时,忽然觉得钱妍脸上的笑有点俗气,有点贪婪。何雨旭叹口气,说:“我今天累了,待有空再打你电话。”钱妍说:“行啊,价钱仍然是每个小时一百块钱?”何雨旭点点头:“当然。”

    几天后,何雨旭又带回一个叫孙波的女孩。孙波的身材很好,皮肤很白皙,最惹眼的是胸部,大而挺,似要从衣服里蹦出来。孙波进何雨旭的家时,惊叹:“房子装修得真漂亮。如若我一辈子能挣到这么一套房子,那我死而无憾。”孙波坐在画室里,朝何雨旭妩媚地笑着,笑里面散发着艳红色的诱惑,落在画布上的微笑也成了妓女的微笑了。何雨旭再也画不下去了。

    何雨旭没失望,仍相信能找到天使的微笑。

    因而隔几天,何雨旭就带一个女孩来,但没有一个女孩的微笑让何雨旭满意。何雨旭又想到了孙波,或许孙波在他的启发下,能笑出让他怦然心动的微笑来。何雨旭打电话叫来了孙波。何雨旭对孙波说:“你想象一下,你在情窦初开时暗暗喜欢上一个男孩,你正暗暗想他时,他来了,朝你微笑,你也朝他微笑……不,不是这样笑,我也说不清楚。你好好再想象一下,两个老年人,相互爱了一辈子,两人互相搀扶着一起散步,她不时朝他微笑……”孙波抛给何雨旭一个媚眼,用那种极嗲的声调说:“我觉得天使的微笑就像女人做爱时得到满足的那种笑。你想看看那种笑吗?”何雨旭听了这话,猛地把孙波搂在怀里。

    孙波被撞击得情不自禁叫唤起来:“唉哟,你真行,我喜欢,别停……”孙波觉得仍不过瘾,把身上的何雨旭掀下来,自己坐在何雨旭身上,疯狂地扭动着,忘乎所以地叫着。

    “咚咚”,有人敲门,“请你们小声点,别影响我念经。”

    “谁?”孙波咬着何雨旭的耳朵问。“我老婆。”孙波伸了一下舌头,老实多了。哪知何雨旭说:“别怕,你想怎样就怎样。”孙波放不开,悄无声息地动着。

    这天,何雨旭觉得极无聊,他打电话叫来钱妍。何雨旭的手先是试探性地碰了一下钱妍的胸脯,钱妍没什么反感的表示,何雨旭的胆子便大起来,双手按在钱妍的胸脯上。后面的事两人配合默契,且同时登上了顶峰。

    一晃三年过去了,这三年何雨旭没画过一幅画,时间精力都花在数不清的女人身上。有一回,孙波问何雨旭:“你不再画天使的微笑了?”何雨旭说:“想画,只是找不到这种微笑。”

    让何雨旭没想到的是一个女人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她向何雨旭索要了一百万后销声匿迹了。何雨旭带着儿子回家时,张慈惠正一下一下地敲着木鱼。何雨旭对儿子说:“叫妈。”男孩叫了一声:“妈。”张慈惠不再敲木鱼,笑着问男孩:“你叫啥?”男孩说:“何继。”张慈惠摸了下何继的脸:“饿了吗?妈这就给你做饭。”

    只是几天后,何继缠着张慈惠要去公园玩,张慈惠依了何继。没想到何继掉进了公园的人工湖。张慈惠来不及多想,跳进了湖里。张慈惠不会水,一下湖便往下沉,张慈惠用双手把何继举过头顶。

    何继没事,张慈惠被“120”送进急救室。张慈惠醒过后问:“我儿子怎么样?”医生说:“没事。”张慈惠笑了,眼睛也永远地合上了。

    何雨旭见到一脸微笑的张慈惠,心猛地一跳,张慈惠笑得很安详,是那种很浅很柔的笑,但笑里所含的东西却很多很多,每个人都能从这微笑里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何雨旭哭了,哭自己太傻,自己苦苦地到处寻找天使的微笑,不想天使的微笑就在自己身边。不,我要永远留住天使的微笑。何雨旭拿来画夹,一边流泪一边画画。

    仅一天,何雨旭便画完了《天使的微笑》。这画参加全国美展时,引来巨大的轰动,所有见过这画的人都赞不绝口,都一致认为这画能与世界名画《蒙娜丽莎的微笑》相媲美。

    许多记者想采访何雨旭,却找不到他,谁也不知道何雨旭去了哪里。

    白云人家

    夏阳

    老刀和老马,我挺好的一对朋友,合伙开了家公司,不到一年,就散伙了。朋友做成这样,真没劲,老马太操蛋了。老刀丢下这句话,怒气冲冲地走了。去哪儿?上白云山种植药材。白云山,云海苍茫,是方圆数百里海拔最高的一座山。老刀刚去的那阵子,一天好几个电话打下来:山上太无聊了,要不是看在几个钱的分上,老子早下山了。兄弟,我现在饿得奄奄一息,麻烦你送几个妹子来救救我。即便如此,这家伙还是隔三差五地躺在我家里,吃饱喝足后,霸在电脑前,两眼直冒绿光,对MM狂发亲吻的表情符号,在破旧的显示屏上撒下一片猩红的嘴唇。后来,老刀就来得少了,偶尔下山进城,也是采购一些药材种子,来去匆忙。不仅人来得少,电话也少,十天半个月无音讯。你是在山上养了狐狸精,还是嫌兄弟我这儿招待不周?我感到纳闷儿,忙给老刀打电话。老刀在电话那头只是“嘎嘎”地笑,鸭子般开心。我最后一次接到老刀的电话,是两年后的事。那天,老刀告诉我,不想种药材了。是挺来钱的,但开公司欠下的债还清了,不想种了。所以,手机也没有保留的必要。他的意思是从此不再用手机了。挂了电话后,我愣了好一会儿:这家伙怎么了?赚钱的买卖不做,手机也不用,在山上成仙了?又过了半年,待到满山泻翠时,我收到老刀的一封信。信在路上走了足足半个月。老刀在信里热情邀请我上山住几天,还画了一张草图,蛇一般乱窜的箭头旁,孩子气十足地写道:不识老刀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外。都什么年代了还写信?我哭笑不得,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带着满肚子的好奇进山了。按照老刀草图的指引,我那辆心爱的路虎越野车,在一条坑坑洼洼的山路上吭哧了半天,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白云山脚下的一个林场场部。把车寄存后,林场的干部递给我一根木棍,指了指一条悬在头顶的羊肠小道,说:走到头,便是老刀的家。老刀的家—山的腰际,白云深处。我拄着木棍,胆战心惊,在深山老林里蜗牛一样连滚带爬。四野万籁俱寂,一条小路,绳一般抛向浓荫蔽日的原始森林深处,弯弯绕绕,走了七八公里,一拐弯,眼前突然变得开阔:云朵在脚下快速地流动,云海雾浪下,群山峻岭、城镇村庄、阡陌田野、河流树林,像摆在一个棋盘上一样一览无余。浩阔的地貌让人平静,我的心陡然升起一片清凉。久居城市的我,面对这样一方突然冒出来的世外桃源,如痴如醉。老刀站在几间瓦房前笑吟吟地看着我。晚上,老刀隆重地烧了几道菜:小鸡炖蘑菇、山笋红焖兔子肉、清炒野菜、凉拌木耳。奇香无比。明亮的松油灯下,两个人的影子在墙上张牙舞爪,大碗大碗的地瓜酒,咣咣地碰,直到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清晨,我被一群鸟吵醒。一群鸟的嫩嗓子,唤醒了整座白云山。四周影影绰绰,牛奶一样的雾霭在指间流动。空气雨后春笋般清新湿润,我伸了伸懒腰,贪婪地做着深呼吸。一碗鲜甜的地瓜粥,一碟爽口的咸萝卜。早餐后,我们隔桌对坐,喝着绿茶聊天。一团雾停在桌上,停在我们中间。我问老刀,干吗不种药材—不是挺来钱的吗?老刀说,这里的气候和土壤特殊,种植的药材,几乎接近于野生的品种,来钱确实挺快的。但你看我现在还需要钱吗?喝的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自产的?我心有不甘地说,你这样远离尘世,会远离很多快乐,容易被时代抛弃的。老刀挥了挥手,使劲把桌上的那团雾扒拉开,说,抛弃什么?无非是互联网上那些流水线作业的八卦新闻—谁和谁睡了,谁打记者了,谁当总统了,哪个球队输了或者赢了,股票涨了或者跌了。其实想想,那都是傻瓜式的快乐,挺没劲的。我这里完全不插电,没有任何电器设备。但你看看,满天星空比不过城市的霓虹灯?飞禽走兽的啼叫比不过歌星声嘶力竭的吼唱?书上的唐诗宋词比不过电视连续剧里幼稚的缠绵?每天午后一场雨,一年四季盖被子,比不过城市里密密麻麻的空调?枕着松涛伴着花香入眠,比不过夜总会的买醉?出门靠脚走路,双手勤耕细作,比不过打的去健身房跑步?我得意地说,哼哼,你这里没有冰箱。老刀笑了。拉着我转到屋后,从一口幽深的井里往上拽起一个竹篮。湿淋淋的竹篮里,两瓶红酒和一个西瓜,丝丝地直冒凉气。老刀说,不好意思,这是我们中午享用的。我尴尬地挠了挠头。几天的接触里,我发现老刀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抽烟,偶尔喝点酒,养一条狗几只鸡,种半亩稻田半亩瓜菜。每天早睡早起,晨时,携清风白云荷锄而出,晚霞烧天时,坐在家门口喝茶读书看脚下的行云流水。我承认自己是一个俗人,所以还得下山。老刀一直把我送到山脚的林场场部。临别,塞给我五万块钱,叮嘱道,仔细想想,当年公司倒闭的事儿,主要是我的责任,不能怪人家老马。这点钱,算是我赔给他的。另外,我在这里种植药材赚钱的事儿,一定要替我保密,市侩之徒来多了,会污染这里的空气。说到这里,老刀有些忧心忡忡了。嗯。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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