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一千零一夜-给陌生人依偎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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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徒生童话

    杨萍

    阿兰去买菜时,在路上遇见儿子的班主任刘老师。刘老师告状说:“你儿子这几天不知道怎么搞的,老是在课堂上看课外书。”

    阿兰的儿子叫小君,读小学三年级,一向很用功,成绩在班上从没低过前十名。以往刘老师见到阿兰都是称赞小君好,这是她第一次告状。阿兰问小君在课堂上看什么课外书,刘老师说:“什么书都看,看得最多的是《安徒生童话》。”

    这天晚饭后,阿兰检查儿子的书包,发现里面果然有一本《安徒生童话》,就叫儿子不要看这种课外书。儿子却说,现在上完新课了,天天是复习旧课,很多同学都看课外书。阿兰生气地说:“再多人看,你也不能看。”她要没收这本《安徒生童话》。小君哭丧着脸说,以后再也不敢在课堂上看课外书了,求妈妈不要没收他的《安徒生童话》。阿兰说:“再过几天就考试了,要抓紧时间复习,不光上课不能看这种书,下课后也不能看。”训斥了一通,阿兰才把《安徒生童话》还给儿子。

    半夜里,阿兰起来方便,看见儿子的小房间里还有灯光。她以为儿子复习功课太困了,一下子睡着过去,没来得及关灯。阿兰怕惊醒儿子,就轻手轻脚地进去想帮儿子把灯关掉。进门后,她却看见儿子根本没有睡觉,小家伙斜躺在床上,手里捧着《安徒生童话》,正看得聚精会神呢。阿兰气得七窍生烟,劈手夺过《安徒生童话》,直骂到儿子泪水涟涟,才回自己的房里生闷气。

    更让阿兰生气的是,两天后,刘老师又向阿兰反映,小君还在课堂上看《安徒生童话》。阿兰说:“刘老师,你没看错吧?小君那本《安徒生童话》已经被我没收了。”刘老师说:“他又买了一本新的,现在的孩子鬼得很。”

    阿兰自己没给过一分钱给儿子,她问丈夫,丈夫也没有给儿子钱。小君买书的钱是从哪来的呢?再说,小君向来非常听话的,不至于敢一再违抗母命吧?阿兰担心刘老师错怪了小君,就趁小君洗澡的时候,把他的书包和房间搜了个遍,结果真的在席子底下搜出一本崭新的《安徒生童话》。这本《安徒生童话》的封面上,贴着一张《语文》课本的封面,显然是用来蒙骗老师的。

    阿兰不等儿子洗完澡,就把他从洗澡间里揪出来,质问他为什么还看《安徒生童话》。小君赤条条地站在母亲面前,嗫嚅说:“我没……没有《安徒生童话》。”阿兰把那本《安徒生童话》一挥,着着实实地拍在小君的脸上说:“你还敢嘴硬!这是什么?”小君“哇”一声大哭。阿兰揪住儿子的耳朵说:“不准哭,老实交代,你买书的钱是从哪来的?是不是偷的?你偷了谁的钱?”小君抽抽搭搭地说:“我……我用早餐费买的。”阿兰问:“买了书,那你早上吃什么?”小君说:“我有四个……四个早上没吃东西。”阿兰又生气又心疼地说:“你这个傻东西,怎么迷上了安徒生?”小君抹抹眼泪说:“我就是喜欢看《安徒生童话》。”阿兰点着儿子的额头说:“我告诉你,过两天考试,语文和数学你都必须考上90分,不上90分,看我好好收拾你!”

    两天后就开始期末考试,考试后学校放一天假,然后学生才回校拿成绩单。小君去拿成绩时,阿兰说:“快去快回,我在家里等着看你的成绩呢。”小君去学校后,却久久不回来,等他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阿兰问:“考了多少分?上90分吗?”小君低着头,不说话。阿兰问:“成绩单呢?拿来。”小君战战兢兢地把成绩单递给母亲。阿兰接过成绩单一看,差点昏过去。这个被安徒生迷了心窍的东西,语文只考得69分,数学更差,只得61分,刚刚及格,而以往考试,小君从来没下过90分的。

    阿兰气得说不出话,只有胸脯大幅度起伏。小君知道大祸临头了,想逃跑又不敢,就把书包举过头顶护着脑袋。阿兰一把夺过书包,劈头盖脸一顿暴打,边打边骂:“我给你个安徒生!我给你个安徒生!”那沉重的书包,一下又一下砸在小君稚嫩的脑袋上、肩膀上,直到小君扑倒在地,阿兰才慌了神。她丢下书包,抱起儿子。可是,小君已经不会动弹了。阿兰赶紧把儿子送去医院。

    医生抢救了两个小时,小君才慢慢苏醒过来。醒后的小君傻乎乎的,连妈妈都不会叫了。医生说,小君被打伤了脑袋。

    这时候,刘老师也到医院来看望小君。她还不知道小君被打成了傻子,高兴地告诉阿兰,这一次考试的题目特别难,没有多少个学生能考及格,小君虽然只考得六十多分,却已经是全年级第一名了。阿兰愣了好一会,才大叫一声:“天啊!”叫完就放声大哭,哭着哭着又“哈哈”大笑。她疯了。

    疯后的阿兰最爱去书店,看见《安徒生童话》就买,买回来就读给儿子听。久而久之,阿兰竟能把一本《安徒生童话》背得滚瓜烂熟,可惜,她的儿子已经永远听不懂那些美丽的童话故事了。

    给陌生人依偎的肩膀

    马德

    好像好多次了,我都收到来自山西某镇煤矿的信件。

    我不知道写信人是谁,因为他给我的信从来不留下姓名。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给我写信,因为在他的信中除了谈煤矿的生活,很少涉及我。然而可以推测到的是,他该是我的一个读者朋友,因为他在信中提到去镇上唯一的书报亭买杂志的细节。或许,他在某本杂志上看到了我的文章,并在文章后得到了我的地址,于是就有了他的来信。

    那该是一个不大的煤矿,井下的条件并不好,也处处充满着危险,他经常提到巷道深处的寂寞和黑暗,冰冷的石头以及并不温暖的煤炭。冬天的时候,常常是在井下干得浑身汗湿透,然后一出井口,衣服便硬挺挺地附着在身上,再下井的时候,还是这身衣服,再冰凉凉地穿着下到井下去。生活是艰苦的,然而更贫乏的是精神生活。从初中毕业辍学打工后,他一直保持着看书的习惯,仅有的几本书几乎都翻烂了。矿工们常常聚在一起胡侃一些荤段子,他不愿听,就独自一个人坐在工棚后边的山梁上,望着对面的大山发愣,一坐就是半天。

    我很想写信安慰安慰他,那年高考落榜,我曾经在大同打过一段时间的工,我知道一个读书人在那种境地的落寞、无助和内心的荒凉。然而,我不知道该怎样劝慰她,因为他没有留下姓名,连着几封信都没有留下姓名。如果他粗心的话,也不至于这么粗心啊。难道他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单程的倾诉,把内心的一切郁闷、烦扰、落寞全部写出来,交给我看。或者,他只是把自己的内心交给一棵树,一块石头,一朵飘逝的云彩,一阵淡然的风,然后以信的形式寄出去,寄给树,寄给石头,寄给云彩,寄给风,而我,只是一个辗转者?

    然而,我还是想写封信给他。因为在这样的一个年龄段上,在人生最重要的路口上,需要有人帮他一把,否则他会少了奋进的勇气,极有可能被生活磨掉了锐气,而最终落入平庸的境地,像他周围的人一样。有一次,我试着拨打了他所在地区的114台,查那家煤矿的电话,接线员没有回答是否有,接着有一个电脑语音响起,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我顺着电话号码拨过去,便有一个操着浓重乡音的人拿起电话,我稀里糊涂地说了半天要找的人,事实上我根本说不清楚,他似乎也没有听清楚,嘟囔了一句,就“啪”的一声,把电话给挂了。

    这唯一的希望也断了。

    后来,好长的一段时间,也没有他的信。我以为我们的缘分就此结束了,我想他也许流落到了另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去了,也许正应了我的某种预料,他连写信的心思也没了,被浑浊的生活完全地吞没了。然而,沉默了一个月后,我又收到了他的信件。他在信中说,这一段时间,他和领班的闹了意见,差一点打了架,矿上说不想要他了,周围的矿工也嫌他不合群。他说:矿上不收留我,我收留我;谁都不要我的时候,我也要我。他还在信中谈到:有一次矿上接到了一个河北的长途电话,说要找一个写信的年轻人,我没告诉他们写信的人就是我。但是我猜想那个打电话的人该是你,我也希望是你。你知道吗,那一天,我很激动。其实,我一直没有太高的奢望,我只是希望你收到信的时候,认真读就是了。我很希望能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哥哥,给你写信,就是在我孤单的时候,想象着依偎在你的肩膀旁边,然后,静静地让你,听着一个头发蓬乱的弟弟,一点一点地诉说遭遇。

    —哦,亲爱的弟弟。这一封信,你才让我彻底地弄清了事情的原委。让我高兴的是,你并不缺乏坚强,你说谁都不要你的时候,你也要你。这让我很放心,我也希望天底下所有像你一样在困难中挣扎的人,都有着这样一份坚强。这一封信,你让我明白了,静静地去倾听别人的诉说,有时候也能给孤单无依的人以依偎的肩膀,我才知道了,有一种帮助,其实需要的并不多。

    看来,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你再小的一点接受和承担,实际上就已经给了他无形的帮助。有时候,你尽管什么也不拿出来,只要默默地,亮出你的肩膀,一个在尊严中活着的人,就得到了最好的依靠。

    新娘彩彩

    孙方友

    新娘来的那一天,土匪司令于三刀拎着双枪走进赵府大厅。赵老岁惊慌失措,面无人色。客人们更是面面相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于三刀双目如电,在女人群里扫来扫去,突然,那目光就凝聚一处,射出淫荡的异彩。

    被那股淫荡目光笼罩的正是新娘彩彩。彩彩那一年刚满十九岁,天生丽质,文雅端庄,秀发高耸,亭亭玉立,婚纱似云般托着一朵洁白的莲花。漂亮的彩彩并不见惊慌,只是怔然片刻,然后就迎着那片淫雾款款走了过去。彩彩走到于三刀面前,先施礼问安,然后抱怨道:“干爹,您老咋才来呀?”

    于三刀做梦也未想到新娘子会来这一手,面露尴尬,愕然地望着不卑不亢的彩彩,最后终于慑服于彩彩真诚纯洁的目光,插了双枪,顺着“干女儿”递过的“台阶”说:“女儿结婚,为啥不告诉干爹一声?若不是我亲自找上门来,岂不让江湖中人笑掉大牙?没说的,干爹我下午就派人送来一百块大洋!”

    人们这才松了一口气,赵老岁见机行事,急忙端酒上前,恭敬地说:“于司令,请喝酒!”

    “什么司令不司令,你我是亲家嘛!”于三刀扫了众人一眼,最后对彩彩说:“干爹今儿个还有事儿,只是先顺便来看看,绐干女儿壮壮威,省得受人欺负,过几天我还会来的!”说完,大手一挥,带着匪徒们走出了赵府。

    下午,于三刀果然不食言,派人送来了一百块大洋。大洋是用红纸包的一排五捆儿,放在托盘里,活脱脱五朵红牡丹。

    赵府上下全夸彩彩机灵,不但闯过了险关,还得了一百块大洋。这几年,于三刀已抢过好几个漂亮的新娘,而且多是有钱人家的儿媳妇。据说他娘结婚时被大户人家糟蹋过,所以他要以牙还牙专跟大户人家过不去,赵家是大户,自然也逃不脱。怎奈大户出贵人,彩彩只叫了一声“干爹”,就化险为夷。全家平安无事,真乃造化。

    事情过后不久的一天深夜,突然枪声大作。原来于三刀与另两股强匪因黑吃黑打了起来,由于寡不敌众,一个时辰没到,于三刀的队伍就被打得七零八落,他自己也受了重伤。他一个人跌跌撞撞仓皇逃命,最后从狗道里爬进了赵家大院。

    赵家人都很害怕,赵老岁望着浑身是血的于三刀,语无伦次地说:“于……于司令,你还是另找安身之处吧。”

    这时候彩彩来了,她见于三刀伤势严重,急忙让人端来盐水,极其小心地为于三刀擦血疗伤,并对公爹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虽恶人,但良知未泯,应该救他!”

    赵老岁听听墙外枪声稀了,沉思片刻,便命人把于三刀抬进一间暗房,藏了起来,并拿出“金疮药”,让人给于三刀疗伤。

    于三刀在赵家期间,彩彩一日三顿端吃端喝,并亲自喂他。于三刀望着善良的彩彩,泪水就顺着腮帮子流了下来。

    于三刀哭着对彩彩说:“我一生作恶多端,从不怕邪恶!而你,却用善良打败了我!”

    彩彩笑了笑,对他说:“你是我的干爹,女儿侍候您是应该的!”

    于三刀一听,哭得更痛,说:“你不知,我那一天用的是缓兵之计,心里想着终归要抢你的!现在想来,我真不是人!”

    半月过后,于三刀伤愈,对彩彩说:“我要走了!”彩彩把洗过的衣服叠规整,打了包儿,又放进包儿里五十块大洋,最后才取出那两把匣枪,还给了于三刀。

    于三刀望了望那枪,凄苦地笑了笑,说:“我本想匿名埋姓,从此不摸枪,怎奈你公爹已把我告官,没枪我走不出去了!”

    彩彩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好一时才说:“那你就拿我当人质,闯出去吧!”

    于三刀感激地望着彩彩,痛苦地说:“你如此善良,我认坐大牢也不愿连累你!可对你公爹,我要报复他!”

    彩彩惊慌地望着于三刀,半天没说出话来。

    于三刀笑了笑说:“你别害怕,我再不会开枪杀人!我只要到大院里喊一声,说我把我积累多年的藏宝地点告诉了你公爹,官府和黑道上的人物都不会放过他!”

    彩彩惧怕地蹙紧了秀眉,像望魔鬼一般望着于三刀,哀求说:“求求你,别那样做!那样会闹出好多人命的!”

    于三刀望了望彩彩,举起了匣子枪,说:“你不用害怕!我听你的!只是为着不再杀人,请你马上离开这里,我要自杀!”

    彩彩一听,脸色骤变,上前夺过匣枪,愤愤地说:“你既然已悟出了做人的道理,就应该活下去!”

    不想于三刀突然笑了,对彩彩说:“刚才是我最后一次试你,你公爹根本没告官!”

    彩彩愕然如痴,如梦方醒地问:“我公爹真的没告官?”

    于三刀点了点头。

    “你为啥哄我?”彩彩不解地说。

    “实不相瞒,我真有一批财宝,试你的目的是想把藏宝地点告诉你,也是作为一个真正的干爹对干女儿救命之恩的报答!”

    彩彩变了脸色,说:“我救你并不是想得到什么,只是感到你良知未泯,盼你改恶从善,重新做人!你走吧,我再不愿听你说一句话!”说完,扭身走了。

    于三刀急忙拦住彩彩,很认真地望了她一眼,掷了匣枪,说:“就凭这句话,我于三刀不枉来世一遭!你放心,那批宝藏我饿死也不会自取,因为只有你才配做它们的主人!但我尊重你的选择,让它们永眠于地下!”完毕,跪下给彩彩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朝门外走去。

    从此,于三刀杳无音信。

    让妈妈送饭

    凤凰

    周末,他回家,母亲拄着拐杖一拐一瘸走过来。他问母亲腿是否好些了,母亲说好多了。于是他提出让母亲给他送午饭,母亲问他为什么,他说学校的饭菜不好吃。学校的饭菜是不好吃,这一点,母亲知道,所有的家长都知道,可是没有办法。母亲不同意送饭,她说送来饭菜都凉了。他说凉不了,就是凉了也不怕。母亲说她走得很慢,可能会让他等很久。他说他不怕等。他让母亲一定给他送饭。母亲又何尝不想给他送饭?母亲知道,他喜欢她做的饭菜。她做的饭菜,比学校的饭菜香。每一个孩子,都喜欢母亲做的饭菜。尽管母亲很不情愿送午饭,可是最终她还是答应了。她知道,她不给他送去,他就吃不好饭。吃不好饭,就长不了个儿,就打不起精神,就学不好知识。他的身体,他的前途,都需要她的饭,她是母亲,她不能不送。

    别的人家还没开始做午饭,母亲就做起了午饭。别的人家还没吃午饭,母亲就吃起了午饭。她吃得匆忙,吃得大口,夹一块菜,吃两口饭,甚至三口饭。她吃下一碗饭,就提着他的饭菜出门。饭在下,菜在上,饭下面是碗,菜上面是碗,饭菜都在碗里,盖得严严实实。母亲还不放心,怕凉了,怕他吃不下,外面裹了毛巾,毛巾裹得严严实实。可是她还不放心,又裹了一层毛巾。最后,这团毛巾放进了一个布袋里,布袋口也被母亲拉得紧紧实实,不透风,不透气。这样,饭菜就凉不着了。

    土路弯弯曲曲,土路高低不平,母亲拄着拐杖,一拐一瘸,一瘸一拐,匆匆向前。母亲怕自己迟到,迟到会让他等,会让他饿着肚子等。他读书,很辛苦,放学了,别人吃饭,他看着,等着,盼着,会很难受。他成绩好,老师喜欢,同学喜欢,母亲喜欢。成绩好的孩子,上课更认真,脑子转得快,肚子也就饿得快。母亲的步子越跨越大,越跨越快,她恨不得自己跑起来,飞起来。唉,都怪那该死的货车,都怪那该死的司机,喝了酒,胆子大,见着人,也不停,横着冲,把她给刮倒,残了一条腿。

    从前一个小时的路,母亲走了一个半小时。好在她走得早,她没有迟到,来到学校的时候,放学铃刚刚打响,孩子们一窝蜂似的拥出来。她不敢挤,站到一边。她不进学校,等他出来。她拄着拐杖,一拐一瘸,一瘸一拐,进了学校,进了教室,送饭给他,那样,所有人都知道他母亲是个瘸子,会让他难堪,会让他难受。孩子们跑完了,他慢慢走过来,见到母亲,满脸堆笑,轻轻叫着,妈妈,你来啦!母亲点点头,将布袋递过去,轻轻说,饭菜在袋里!他接了布袋,一手拉了母亲。母亲急了,问,你干啥?他说,去教室坐坐吧,你走累了!母亲听了更急,摇摇头,不去,不去,我不累,我走了。他说,等我吃了饭,你把碗带回去!母亲很不情愿地在他的拉扯下进了学校,进了教室。

    教室里,几十个孩子,齐刷刷停住吃饭,看着他,看着母亲。他向大家笑笑,指指母亲,说,这是我妈!我妈疼我,怕我吃不惯学校的饭菜,给我送饭来。我妈腿脚不方便,一拐一瘸,走了十里路,专门送饭来。母亲不敢看孩子们,低了头,跟着他走。坐下,他打开布袋,端出一团毛巾,拆开,又是毛巾,再拆开,然后揭开上面的碗,饭菜就现出来了,热腾腾,香喷喷。大家的目光看过来,看过来,目光变得像一张张大嘴,恨不得连碗一起吞下去。他尝了一口,笑着说,好吃,真好吃!母亲笑了,心满意足。他把碗端到母亲面前让母亲吃,母亲摇头,她不饿。就是饿,她也不会吃。这是孩子的饭菜,她吃一口,他就少吃一口。少吃一口,他就可能吃不饱。他不能饿着肚子读书,饿着肚子读不好书。她一把年纪了,饿饿肚子不损什么,不损身体,不损前途。

    他狼吞虎咽,他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吃得哧溜哧溜。萝卜青菜,胜似大鱼大肉,惹得旁人直流口水。吃完,抹抹嘴,笑嘻嘻,吐出一句,真好吃!母亲笑了,心满意足。他洗了碗,洗了筷子,放进布袋,交给母亲。母亲急着走,他送出教室,送出学校,送过马路,他让母亲慢点,再慢点。他让母亲明天还给他送饭来,就送这么多,就送萝卜青菜。母亲点点头,拄着拐杖,慢慢往家走。

    老师来学校,听孩子们叽叽喳喳,知道他母亲给他送午饭,便把他叫到办公室。老师问,为什么让妈妈送饭?你不知道她腿脚不方便吗?还忍心让她送饭?他抬起头,大声说,老师,我也不忍心让妈妈送饭。我知道她腿脚不方便,十里土路,弯弯曲曲,高低不平,匆匆忙忙,容易摔倒。可是,我让她送饭,是让她明白,她残疾了,别人嫌弃她,不理她,可是我不会嫌弃她,不会不理她,我还愿意在大家面前叫她妈妈,愿意跟她亲亲热热地说话。只要我这个儿子对她好,她就会活得开心。只要我这个儿子需要她,她就会觉得自己活得有意义,有价值。老师恍然大悟,伸出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

    他的眼泪哗地流下来—当他饱着肚子、舒舒服服坐在板凳上的时候,空着肚子的母亲还在土路上一拐一瘸地行走。只为给他送饭,母亲忍受了一路异样的目光,忍受了一路行走的痛苦。但他相信,母亲遭受到的所有的目光、所有的痛苦,与他津津有味地吃饱母亲做的一顿饭相比,与他亲亲热热地和母亲说上一句话相比,在母亲幸福的心中简直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真实的代价

    陈吉

    孟孔是市电视台新闻部主任,他的口头禅是真实是新闻的生命,对新闻的真实性的要求是出了名的。有人干脆叫他孟真实,他倒不恼,说追求真实是他一生的追求。

    这天,孟真实开车去市郊清凉山寺上会一名叫痴大师的和尚。这痴大师已经连续三年没见他了。他佛学造诣深厚,跟孟真实交情甚深。可自从三年前拍摄的市民勇救落水儿童的专题片获得全省新闻一等奖后,痴大师当晚就打电话来,说他最近转修道德经,敬请孟主任不要再来打扰他。当时孟真实就急了,与痴大师交往既可以增加知名度,另外清凉山出一种叫春含雪的绿茶,痴大师每年私下给孟真实2斤。凭这2斤茶,孟真实在市里的交往圈子名气超人。孟真实忙问为什么?痴大师被缠不过,说:“阿弥陀佛,那是条人命。”孟真实忙解释当时也没有想到会有意外发生。痴和尚说:“你至今还没明白,可见心窍淤塞,丢了本性。那孩子头一次身陷险境是不幸,你让他再次陷入险境,是罪孽。”说完挂了电话,这以后,痴大师不再见孟真实。

    孟真实把车子停在离清凉寺近千米的地方停下,一步步走上清凉寺。可痴大师却出门去了,只托人给他留下2斤茶,孟真实大喜过望,说了句多谢,离开了寺庙。

    汽车向山下驶去,在半山腰时一阵乌云从头顶滚过,前面三米即看不清人影。孟真实忙停下车,一会儿,倾盆大雨落下来,打得汽车咚咚作响。这雨一直下了半天才停下来,孟真实驱车重新上路,下到山坡下,再过前面的桥,就进入五环路了。

    这时候,平时浅浅的河水快涨到桥面上来了,河面一下子变得宽阔起来,河水汹汹,十分吓人。孟真实没见过这个场面,停下车来不敢动了。他正犹豫要不要过桥,这时,一辆从山上下来的摩托车似乎司空见惯,一溜烟驶了过去。孟真实一咬牙,开车上了桥,快到一半时,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晃动,桥轰然倒在水中,孟真实只感到车子底下剧烈地撞上了什么,前俯后仰摇摆一阵,才稳定下来。孟真实心惊肉跳摇下车窗向下一看,原来小车的肚子正好顶在中间的那个桥墩上,要不,早落到急流中冲走了,不幸中的万幸。

    但汽车的四只轮子浸在水中,受到冲击,随时都有失去平衡、被水冲走的危险。孟真实赶紧拨打了110报警。约过了十分钟,一辆警车闪着警灯驶来了,看到悬在桥墩上的小车,也呆住了,忙通知交通拯救队的吊车马上过来拖救。

    孟真实一边着急,一边暗怪交警办事不老到。又过了二十多分钟,吊车才轰轰赶到。拯救队员费了大劲才把铁索固定在车上,一声令下,吊车慢慢把小车吊起来,一点点靠近岸来。

    眼看离地面只有五六米了,这时,孟真实看到电视台的车也急急地赶来了。他一阵感动,大家听到信息担心自己的安全赶来了。这时,他看到自己的助手小李带着手下走下车来,对着吊车上的小车猛拍一阵。原来他们是听到消息来拍新闻的。孟真实不禁觉得好笑:一辈子拍别人,现在轮到自己上镜了。小李不会认不出自己的车吧?论起来,台里就数他待小李最不错,他是自己一手一脚调教出来的,深得自己真传,甚至比自己更看重新闻的真实性。

    这时,孟真实看到小李跑到交警身边,比画说了一阵,交警犹豫一阵,最后点了点头,走到吊车前向操作员讲了什么,吊车竟然停下来了。孟真实想干吗停下了?吊车又开动了,不过不是向前,而是把车倒吊回去。孟真实大叫错了错了,看到小李他们一副等待的样子,他顿时明白了,原来,小李为了追求真实,是想让交警重新吊一回好拍摄啊。

    孟真实看了看下面咆哮的水流,怕得要死,这小李怎么搞的,不知道上司在车里?就拿出手机要跟小李通话,正在拨号,小车剧烈地晃了一下,他的手机掉在车底,伸手去拿却够不着,只好干着急起来。这时,小车轻轻晃动一下,原来已经重新到桥墩上了。

    随着交警一声令下,吊车重新启动,小车缓缓上升。孟真实总算舒了口气,这时,小车里的什么东西响了一下,接着噼啪地响个不停,突然车身一斜,车头直冲河水,原来是车头上的铁索断了,接着后面的铁索也支撑不住小车的重量,小车脱落朝河里掉去。孟真实面对突如其来的灾祸吓得哀叫不休:一切都是报应啊。三年前,孟真实带小李去拍群众救一个掉在窨井里的小孩,他们赶到时人已经救上来了,孟真实为了追求真实,要求大家把孩子放窨井里再“救”一次,没想到第二次把孩子吊上来的时候,绳子突然断了,虽然最后把孩子救上来了,却没有救回孩子的性命!

    也就几秒钟的时间,小车坠落到河水里,瞬间被大水冲走了。

    岸上的小李目睹了惨剧的发生,颤抖的身体跪在地上,号叫道:“孟老师,是我害了你,我这是听你的话,为了真实啊。”

    小李的忏悔声很快被河水淹没了。

    女人花

    金晓磊

    四年的大学生活,一晃就要结束了。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回味的。如果一定要说有,好像也就那么一句话。那句话,像一枚长长的钉子,用了整整四年的时光,一点点钉进了陶小玉的脑袋里。所以,参加工作还没半年,陶小玉就把自己给嫁了,嫁了一个开公司的。

    嫁过去没超过三个月,陶小玉就有了。一听说有了,陶小玉的老公一把抱住了陶小玉,在偌大的客厅里转了个圈,然后,轻轻地放下陶小玉的身子,在她脸上狠狠地啄了几下。陶小玉的婆婆更夸张—她逼着陶小玉到单位里请了一年的长假,在家待产。

    漫长的十个月终于结束,陶小玉感觉像是坐了十年牢。好在陶小玉的肚子挺争气的—一生产,就产出个带把的,喜得她婆婆恨不得改叫陶小玉“婆婆”。

    休完产假,一边要忙着工作,一边要照顾小孩子,陶小玉有点忙不过来的感觉。有一天晚上,她随口说了下这感觉,老公就说你干脆辞职,做专职太太照顾小孩吧。陶小玉一合计,觉得家里也不缺自己这几千块工资,再说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于是,点头同意了。

    陶小玉一做了专职太太,日子就有些闲了。人一闲,就爱胡思乱想,就爱找些事情打发打发时间。陶小玉选择了上网—聊聊天,打打牌,逛逛“网络商场”……

    某一天,陶小玉忽然对这些事情就有了厌倦感,她就开始了回忆,回忆四年的大学时光。但回忆毕竟不同于现实,四年也只不过四年罢了。陶小玉开始急切地想知道她的那帮同学怎么样了。可惜,一毕业,陶小玉就忙着结婚生子,早就成了单飞的大雁,和她们失去了联系。

    意外的是,她在网络里找到了大学同学录的论坛。那里面用文字和图片营造出一派热闹和谐、欣欣向荣的气氛来—

    黄玉非结婚了。旁边是一张甜蜜的结婚照片。

    马菲菲刚生了个女儿。那女儿真可爱得紧。

    刘大伟辞职下海了。

    ……

    最令陶小玉想不到的是,当年睡在她下铺的那个周玫,居然考上公务员,进了她们市的组织部。

    接下来的几天,陶小玉吃饭睡觉都在想:这周玫要长相没长相,要能力没能力的,怎么给她混到市委组织部的?真想不通啊。想不通,就不想吧。可陶小玉做不到。她不光想周玫,还拿自己和她比了。俗话说得好,“人比人,气死人”,这一比,可真差点把陶小玉给气死。陶小玉想,自己哪一点比周玫差了,可现在人家事业有成,自己却一无所成,成了丈夫的专职太太,成了儿子的保姆,太不像样了。

    痛定思痛,陶小玉立刻付诸行动。她从新华书店捧回一大堆公务员考试的专业用书,然后,一本一本地啃起来,比当年参加高考还用功。陶小玉的老公见了这架势,说,你就省省吧,这样下去,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陶小玉笑笑说,现在,有人已经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就不信这个邪,还是要她回东边去,重新出来。陶小玉的老公想,女人可真是奇怪的动物啊,大概也是心血来潮,就三分钟的热度而已,便不再做声了。

    但陶小玉却将这热度保持了三十万分钟之久,最后,她以笔试面试第二名的成绩进了市委宣传部。

    成绩一公布,陶小玉第一时间就将这消息发布到了班级同学录上。这是陶小玉发布在同学录上的第一则留言,或许也是最后一则留言。

    陶小玉又开始上班了,上一种“朝九晚五”的公务员班。可惜,不像外界传的那样,“一张报纸、一杯茶过一天”,而是忙得像陀螺一样转。转到后来,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一个月下来,陶小玉就瘦了一大圈。陶小玉的婆婆和老公,都劝她放弃工作,回家安心做专职太太。陶小玉第一次对她们说:不!

    是一则留言,或者是一场意外,让陶小玉放弃工作的。一个同学说,周玫出车祸成了植物人!后面的帖子大多显出痛哭流涕的样子来。她们说,抽空去看看周玫。

    陶小玉也去了。见到周玫的那一刻,陶小玉感觉自己的心,像一块玻璃被一把铁锤给击中了,成了无数的碎片。这些碎片,伴随着她的眼泪,在病房里飞舞。

    从周玫的城市回来不久,陶小玉第二次辞职了,安心做她的全职太太。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这个“安心”,像食物一样是有保质期的。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十年!

    婚,最终还是离了。陶小玉想去同学录留个言的。可同学录里,已经有不少类似的留言了。陶小玉想想还是算了:多一则这样的留言,也不过是浪费论坛的空间资源罢了。

    算了,就当是做了一场梦。

    女人如花花似梦,梦一醒,花也就枯萎了。陶小玉突然就想起了当年的这句话。

    情书的味道

    古保祥

    男人回家时,女人正坐在一堆洁白的帆中,而那堆洁白的帆,正温柔地行驶在家庭的海洋里。

    女人喜欢回味过去,她说自己是个怀旧的人,那些情书,分别记录着她和他的相识、相恋、相知和遥不可及的未来。

    男人问女人:你怎么了,又在想心事啦?

    女人笑笑,没啥事,闲着也是闲事,我正在闻这些情书的味道呢,你闻闻看,好清香呀。

    是吗,男人不信,过来调皮地皱着眉头。

    女人将那些情书温柔地举过头顶,男人似乎一下子回到了那个青葱年代。

    男人是用一封封情书,逐渐瓦解了女人的心理防线,从而使得她水到渠成地落入他为她精心设置的爱情圈套里。由于情书是他们爱的见证,女人便下了通牒给男人:在城里打工,每周必须邮一封信过来,让我知道你的平安。

    男人在城里打工,城里离小镇百余公里,男人不经常回家,是她不让,说不用浪费那么多的路费,留着为我们的将来做个设想。

    男人开始时,翩翩飞鸿依然洋溢着青春般的爱或者激情,慢慢地,他有些对这样的行动感到枯燥无味,老夫老妻了,写的哪门子信呀,让人知道多笑话。

    因此,一段时间里,他没怎么写信,而是在业余时间里喜欢上了网聊,网聊不过瘾,就裸聊吧,他认识了许多不相识的比她美丽百倍年轻万倍的女人,他心里面嘀咕着:都说女人似水,不假,但要是年轻女人。

    她不依不饶地过来找他了,幸亏他当日没有出去,不然浪费的青春光阴会被她一览无余地抓在手心里变成一种责怪。

    他从此再不敢间隔了,每周都写,写不出来就在网上找,她每次都看得泪水涟涟的,泪水滴在信纸上,变成一种海誓山盟的美梦。

    男人又一次回家是在半年后,他回来时,怀里揣着一纸离婚协议书,他不想与她好了,据说他喜欢上一个愿意与他一辈子裸聊的女人,而这个女人离此不远,为此,他甚至荒废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与她在一起耳鬓厮磨。

    女人仍然坐在一堆信纸里,她异常地冷静,她仔细地闻着信纸上的芳香。

    他问她,怎么了,你,又在闻那些陈年旧事。

    是的,每一封情书都像一个人的性格,我能够闻得出来它们哪封属于刚毅,哪封充满自信,哪封开始沉沦。

    是吗,能否讲得清楚一点。

    你原来写给我的情书,都是一股清新的茉莉花的芳香,这代表初恋;

    结婚以后,你邮我的情书里,我明显感觉到一种与世界抗争的无奈和持家的刚毅,它属于腊月寒梅;

    你打工走以后,你写的情书应该叫做并蒂莲,一种牵挂、思念和相互扶持的坚定包在花朵里,让我每时每刻都对你充满挂念;

    可最近,我在你写的情书里读到了一种苦涩,它应该叫做苦艾花吧,并且在信纸上我还看到了眼泪化成的盐渍,我疑虑是否是你写信时的汗水或者泪水,但我失望了,那上面是一个女人的眼泪,而这个女人,不是我。

    男人怔怔地,不知道如何回答女人的问题。

    女人不知道,最近男人写的所有情书都经过了另外一个女人的手查阅审核,她不经间淌下的手汗或者泪水,都被女人毫无保留地洞察在爱与不爱的视野里;

    男人不知道,女人对同性的感触是最为灵敏的,哪怕她只在他的身上或者信物里留下一丝一毫的证据。

    男人将那纸离婚协议书撕掉了,扔在废纸篓里。

    许多天后,镇上最东头一家一个姓岳的寡妇搬走了。

    寻找生命

    余显斌

    这是抗战即将结束时发生的一场战斗。

    在西南的大山里,中日两支部队突然遭遇,双方展开了一场激战。

    战斗中,将军的部队取得了明显的优势。

    日军虽勇,已是强弩之末,在将军部队的冲击下,溃不成军,伤亡殆尽。最后,逃出战场的,仅有一名日军。

    战士们举起枪,被将军拦住了。将军放下望远镜,说,还是个娃娃呢,去找回来,否则,那小子躲在山上是死定了。

    战士们听从将军的命令,进山去找了两天两夜,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大山的深处,找一个人,难如登天。

    将军望着远处的大山,山上云缠雾绕,夕阳如血,染红了将军的双眸。将军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一张十八九岁的娃娃脸,一声声地叫着“爹,救我,我不想死”,那血,一口口吐出,吐得将军热泪盈眶。

    战争有罪,可生命是无罪的。将军想。

    将军用巴掌抹去脸上的热泪,招来一个侦察排,亲自领着上山去找。他不信,一个十几岁的娃娃,能上得天入得地?

    将军要找的那个日本兵—准确地说,应是个日本娃娃—就躲在山上,躲在离将军军营不远的山上,弹尽粮绝,坐以待毙。两天两夜了,他没吃一点儿东西,没喝一口水。孤零零地一个人藏在大山里,听着狼嗥狐叫,他的心里害怕极了。毕竟,他才十七八岁。

    他想家,想年过半百的父母,更想接近人。但此刻,他又最怕遇到人:八年了,他们在这儿种下了太多的罪恶,山下是一片愤怒的海、一片复仇的火,他下去,会被淹死、焚毁。

    第二天下午,隐隐约约地,他听到了响动。有气无力地抬起头,他大吃一惊:他看到一队士兵在一个魁梧身影的带领下,向这边走来。

    是来捉他的,他想。

    他转身,拄着一根棍子,一步步向山顶爬去。风吹草动,也引来了将军和将军的士兵们。夕阳下,一个逃,一队追,逶逶迤迤。一群黑黑的人影来到了一处悬崖。

    前面,是悬崖。后面,是一排明晃晃的刺刀。

    他绝望了,抬起头,向遥远的天边望去。那儿,海的那边,有他的父母和樱花如雪的故乡—这一切他再也见不着了。他不想死,他还没活够,可他又不得不死。

    他拄着棍子,一步步向崖头走去。

    “站住!”一声大喝,让他一怔。

    年过半百的将军向他走来。

    “孩子,别干傻事了,战争就要结束了。”

    “不,我绝不会做你们的俘虏。”

    他年轻的脸上,露出桀骜不驯的神色。

    “不会的,你还是个娃娃,我们不会把你当俘虏的,我们会把你送回国,送到你父母那儿去。”

    他摇摇头。他想活,但他不信。

    将军举起右手,五指向上,庄重地说:“对着这里的山,这里的树,这里的每一个人,我以一个军人的身份,更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向你保证,我说到做到。”

    面对着这位老兵,这位慈祥的将军,这位伟大的父亲,他心中的那层坚硬的外壳慢慢融化,泪水一串串滚了出来。

    “活着多好啊,再别让你的父母为你伤心了。”将军拍拍他的肩,伸出左手,手里,赫然是一个馒头。

    “嗵”的一声,士兵跪下,这是一个军人对另一个军人的服膺,是仁义、慈爱、人性对帝国荣誉的征服。将军扶起这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娃娃。他的泪流了下来,他又一次想起了自己的儿子,那个战死沙场的娃娃,那个吐着血,一声声叫着“爹,救我”的娃娃。

    那小子要是还活着该多好啊,他还没活够,还没尝够生活的滋味呢。将军想。

    迎接失败的英雄

    积雪草

    她是一个女人,一个离了婚的单身女人,经历了下岗、离异、贫穷之疼,独自带着一个孩子生活,努力地为孩子支撑起一个破碎的家。

    离婚之后,家里除了一台钢琴就什么都没有了,而孩子偏偏对钢琴对音乐有着深深的迷恋和超强的天赋。这可难坏了她,她既不懂音乐也没有钱,很多人都劝说她放弃吧,可是她却偏偏执拗地说不。

    是谁说过,学钢琴是有钱人的专利,面对每个月一大笔的费用,她除了正常的上班外,下班以后也要拼命地打工赚钱,赚取一份昂贵的费用。为了赚钱,她干过很多种工作,别人的休息日,对于她来说却是体力与精力的双重考验。

    婚姻的失败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无疑是痛苦的,但她却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慢慢地体验和玩味这种痛苦,对于她来说,还有比品味痛苦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把儿子培养成钢琴家。

    可以肯定,刚开始有多么艰难,也可以肯定,刚开始不是抱着必然成名成家的想法,只是,人生必须有一个目标,有了这个目标才会有动力。她对儿子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人不论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都应该活出自己的人格和尊严。正是基于这样的想法和初衷,才会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地行走于地面上。

    上个世纪末,她倾尽家中所有,买了往返的机票,让儿子去香港参加首届中国钢琴曲目比赛的决赛。儿子走后,她日夜守在电话机旁,等待初次出去征战的儿子胜利的消息。为了省钱,她跟儿子约定,比赛结束归来,她不去机场接他,因为机场到家里的距离,打车需要100多块钱,而此时,她竟然连这样一张薄薄的钞票都拿不出来。

    结果这次赛事中,儿子一个奖项都没有拿到,两手空空而归,挫败感可想而知。她得知消息后,临时改变主意,决定去机场迎接失败而归的儿子。这个时候,除了给予他信心和支持,再就是一个深深的拥抱,那是理解和信任。

    说去就去,她花了一块钱坐公交车到机场附近,然后下车步行去机场候机大厅。那一段路程遥远而漫长,她走在高速路上,身边是飞奔而过的车流,有环卫工人骂她,不要命了,高速路是给车走的,不是给你走的……

    她哀求,我儿子比赛回来,我要去接他,可是我没钱坐车,说到钱字,纵然是英雄也会气短,她的眼泪流下来。

    她拼命地走,期待着失败而归的儿子下了飞机第一眼就能看到她,给他一些安慰和鼓励。气喘吁吁地赶到机场,结果那天飞机晚点,她坐立不安地等待着儿子归来。

    焦灼不安地等待了好几个小时,终于接到儿子,失败而归的儿子垂头丧气地走下飞机,意外地看到母亲等在大厅里,除了惊喜还有不安,因为他辜负了母亲的厚望,然而母亲却给了他理解和肯定,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她一句都没有责备孩子,因为她知道,失败归来也是英雄。

    这是我国著名的青年钢琴家吴纯和他的母亲吴章鸿的故事。一个孩子的成长需要母亲付出太多的心血和汗水,需要母亲付出太多的爱护和智慧。正是她这样无条件的支持和给予,正是她这样无条件的纯粹的爱,使吴纯迅速成长为一个青年钢琴家,被国外的很多媒体誉为来自中国的钢琴天才。其实只有他自己懂得,所谓的天才,只是比别人付出更多的汗水和努力。

    在电视上,看到吴章鸿女士深情讲述这一段的时候,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因为我看到的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眷眷之心、殷殷期望,因为爱,因为一个母亲对孩子伟大的爱而创造了奇迹。

    很多时候,失败并不可怕,正是因为失败,才累积了足够的人生经验和教训,才会有腾飞的机会。可怕的是失败之后永远趴在地上,可怕的是失败之后不能逾越自己,如果迈过失败这个坎,坚持住,人生必然会是另外一番风景。

    镇鬼鞭

    杨贵星

    一想起三十年前坟地那惊险恐惧的一幕,刘秤子老汉至今还心神难定。

    那是一次生产队里盖仓房,他们几辆牛马车去柳河沿村拉砖瓦。他的车装得晚,前边装的车先走了。他这人平常不咋爱随帮搭群的,故也没去追赶,拉着一车蓝瓦,慢悠悠地往家走。

    这是一条熟路,是柳河沿直通丈桥镇的大马车路。

    天已搭晚,劳累了一天的刘秤子有点疲乏,坐在马车上打起盹来。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突然车子一侧歪,差点把他从车上摔下来。他一激灵,醒了。

    大地黑洞洞的,耳边传过很大的树梢子被风吹着的刷刷响声,车子颠簸得简直无法行走。这好像不是在路上。这是在哪里?他还过神来,仔细观察周围的东西,发现到处都是高大而古老的松柏树;杂草窝子很深;地面坑洼不平;一个连一个的蒿草萋萋的土堆子上都压着一张白纸。这应是个大坟地。

    他突然想起这是有名的吉家大坟院。吉家从前在朝里做过大官,人丁兴旺,族眷很大。这坟地有几十亩大。松柏参天,郁郁葱葱,阴森森,老远看去,黑乎乎一片,像个大庄子。平时在这儿过,很远就听到飒飒的松涛声,很是瘆人。

    吉家大坟院在丈桥镇和柳河沿之间,前边靠着大路,后边则是条深沟。

    “车子不在路上走,怎么在这坟地里转悠?”刘秤子嘀咕开了。今天驾辕的是黄骠马,黄骠马是他最得意的牲口。黄骠马通人性,只要是他使着,走路根本不需要操心。可今天……

    车子还在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车上的瓦不时地被甩掉在地上,发出“噗嚓”烂了的声音。车子好像有人指挥着似的。

    他抬头往前看,果然发现了奥秘:一盏灯火忽明忽暗,忽远忽近,忽左忽右,忽大忽小地在前边飘忽。

    马车随着灯火的节奏,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不管是路不是路,瞎头蚂蚱似的一个劲地往前走。

    他身上一下子长满了鸡皮疙瘩,忙拉黄骠马的缰绳。

    黄骠马已累得不行,但只顿了一下,马上又梗着头走开了,仿佛变节了似的。“这孬种,平常好草好料白喂你了!”他大惧,一时手足无措。

    车子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了,扣好的瓦,随着剧烈的晃动,散了架似的纷纷掉下车来。

    不敢再往前走了,再走这车非翻了不可。刘秤子想下来,强行拦住牲口。可一扭脸,感觉有些晕眩,这四周什么也看不见了,到处都是漆黑的一片。他突然想起老年人说的鬼打墙的事儿,看来这真是遇到鬼打墙了。他想大喊一声,可嗓子眼怎么也发不出声来。怎么这一切都不听使唤了!

    那灯火突然在前边不走了,对着这边一闪一闪的,像是睒眼睛,又像在向这边招手。

    黄骠马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蛮劲,突然又发疯似的照直向灯火奔去。

    车上的瓦已甩掉一大半,车子一轻,颠簸得更厉害了。刘秤子屁股已不沾地儿,一会儿被掀老高,一会儿又被掀老高,眼看要被甩下来。他害怕极了,赶紧抓住拦瓦的绳子。绳子刚抓紧,突然“咔嚓”一声,车小把被一棵树别断了。他只觉得身子猛地往上飘,差点被掀下车去。手上的绳子断了,不是他眼疾手快,赶紧抓住另一个车小把上的铁圈子,怕就要命丧轮下。他被重重地摔到车斗里残存的瓦上,胸脯一阵揪心的疼痛。

    马车没有停下,还是一个劲地往前狂奔。

    完了,完了,看来这一劫难逃过去了。摸着血肉模糊的胸口,刘秤子绝望了。

    正无奈时,他的手触到了一根硬硬的东西,那是他用的扎鞭。

    这是一挂新拧(编)的扎鞭,是丈桥东街胡玉臣的杰作。胡玉臣家做皮货生意,是祖传。胡玉臣人老实、厚道,做出来的活儿结实、耐用。喂牲口需要经常添加、修理笼套、鞭子之类,他便经常和胡玉臣打交道。两人性格有些相同,都是不咋爱说话,做活儿都爱细腻,一来二去,两人成了好朋友。

    扎鞭不同于马鞭子,细、长、软,绑扎到细竹竿上用。扎鞭一般用羊皮条子编成,鞭梢子一般也用羊皮条。不过,羊皮梢子有些厚,甩着不是很响,且容易断。鞭梢子用狗皮最好,狗皮梢薄、柔、韧,甩着炸响,有威力,且耐用。但那时喂狗的很少,且狗皮不咋好炮制,故狗皮梢子卖得很贵,而且不好买到。

    前不久,他去胡玉臣那儿买扎鞭,胡玉臣刚好搞到一张狗皮。这张狗皮大、厚、柔,是块好料子。胡玉臣对他说:“给你拧一挂狗皮鞭子吧!让你也风光风光。”

    他有点受宠若惊。一根细狗皮梢子都很贵,用整个狗皮条拧条扎鞭,真是……

    胡玉臣说,狗皮鞭子不但好用,还有避邪的功能。

    这他听说过,但没具体实践过。

    “狗皮鞭子晚上甩着能冒火星,神鬼都怕。”胡玉臣说。

    这他倒是没咋听说过。

    现在他突然想起胡玉臣的话,陡地来了一股力量。他忍着疼痛挣扎着坐稳当,把鞭子扬起来,在空中“日—呱!”,“日—呱!”甩了两下,空中果然“比比驳驳”闪出两溜火星子。

    清脆的鞭声在寂静的夜空中霍然炸响,真有点惊天地、泣鬼神!前边的灯火颤抖了一下,倏忽不见了。

    他突然看清了周围的景物。嗬,原来天空还闪着星星呢!刚才怎么什么都瞅不清?!

    黄骠马已经站住了,意识仿佛也刚清醒了似的,眯瞪着眼睛不好意思地瞅着他看。黄骠马通身是汗,呼呼直喘粗气,脖子里的扎脖歪了,肚带绳子也跑断了。这个平时温温和和的家伙,今天不知哪来那么大躁劲!车子也快散了架,小把已别断,四边的车耳巴已被掀掉,拦瓦的绳子吊着一截小木把,在车轱辘前晃动。

    他下车走到马前边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马儿只要再往前走一步,整个马车都会翻到深沟里。

    是狗皮鞭子救了他一条命,回到家,他把那挂鞭子神一样地敬了起来。

    书报亭前

    曾宪涛

    学校附近有个书报亭,东方穆强常常在那里买报纸杂志,慢慢地东方穆强喜欢上了那个端坐在书报亭中的姑娘,他觉得她身上有种古典的美,朴实单纯,一颦一笑都那么耐人寻味。东方每次来买报纸都会偷偷地看她,最终他鼓起勇气写了一封情书,趁姑娘不注意投进了报亭。

    东方在信中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还说如果姑娘有意,就给自己来电话。几天来,东方再没敢去报亭,他一直惴惴不安地等待着。

    没想到这天还真的有一位女子打来电话,约好时间让他在书报亭相见。东方喜出望外,好好打扮了一番,来到书报亭前。

    报亭前还站着几个年轻人。一位装束时髦的女郎从亭子里出来,冲着他们道:“电话是我打给你们的,我是她表姐。你们不是都说喜欢她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她下肢瘫痪,平时都是我送她回家,明天我要出差,不知你们谁愿意按时来送她回家?”

    几个年轻人先是一惊,随即立马便开溜了,只剩下东方一个人站在原处发愣。

    “你还不走?”表姐问他。

    “我,我……”东方不知如何是好。

    表姐转脸对报亭里的姑娘说:“我早说了吧,这些人的话根本不可信!你瞧—”

    “我愿意送她。”东方突然说,“今天我就送她回家。”

    那位姑娘拄着双拐从报亭出来,她虽不是表姐所说的下肢瘫痪,但毕竟也腿脚不方便。东方用自行车推着姑娘,一直送到她住的小区门前。姑娘下了车拄起双拐,不让他再往里送,说以后就来这里接送行了。

    从此东方每天都来接送姑娘,知道了她叫嫣红。嫣红也知道了他复姓东方,全名叫东方穆强,是大四的学生,不过她叫他东方,说这样顺口。表姐出差回来,东方依然继续接送。两人真的相恋了。她问他:“你真的不后悔?”他说:“真不后悔!”说罢想去吻她。她躲开了,说:“等明天,明天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第二天,学校突然有事,东方打电话告诉嫣红要晚些来。嫣红说刚好表姐来了,让他不要来,她和表姐一起回家。东方说他会尽量赶过来,叫嫣红等着他。

    可是,一直等到很晚东方也没有来。此后连着几天竟都没有接到东方的电话,人没露面。开始嫣红以为他有事,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打他的手机,可是却无人接听。她沉不住气了,要表姐陪她去学校找他。表姐说:“算了吧,你还是不要去,免得自讨没趣。”

    表姐走了。嫣红心里很乱,不断地为东方不来找理由,但怎么也说不通他为什么不接电话,想着想着不禁流下了泪。这时一个小孩跑过来,送给她一封信,说是一位叔叔让他送的。嫣红刚要问什么,小男孩转身就跑了。嫣红打开信,一看那熟悉的字迹,她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信果然是东方写来的,可是没想到东方在信里竟提出要与嫣红分手,说他想明白了不愿找一个腿脚不好的妻子,还说除非将来他的腿脚也不好了,再来找她。

    嫣红气哭了,想把信撕掉,最终还是留下来拿给表姐看,表姐道:“原形暴露了吧。”嫣红痛哭一场,她真不相信东方会变卦,而且会变得这么无情,但东方从此与她断了联系。

    一年过去了,这天报纸上一行标题赫然映入嫣红的眼帘:抢险英雄东方来我市作报告。一年来,嫣红对东方非但没有忘却,反倒越发思念,她想见到他,想听他亲口解释究竟是为什么?虽然她知道这个英雄东方,极有可能不是她那个东方,但她无论如何要去参加那个报告会。

    表姐陪她去了。当英雄出现在台上的时候,嫣红惊呆了,竟然真的是他!他身穿戎装,拄着双拐,一条裤腿是空的,却更显英气。听他报告中说,一年前,他大学毕业,当兵去了西南山区,在一场泥石流灾害中,为了抢救几个孩子,一块巨石砸在了他的腿上。

    报告会结束,嫣红同表姐来到台上,人围得很多,都是来找英雄签名的,她挤不过去,只能远远地看着。东方一抬头,看见了她,一怔,又低下头去给人签名。嫣红拿出东方写给她的绝情信,在上面写道:请英雄给我解释。然后,交给一个工作人员,请人家把信转交给他,便拉着表姐离开了。

    第二天,嫣红坐在书报亭里,外面下着蒙蒙细雨,突然电话铃声响了,她拿起听筒,里面传来她熟悉的声音:“嫣红,你好!”她拿着话筒,竟哽咽了。东方说:“嫣红,别这样,对不起,我不该写那封信。”嫣红道:“你到底为什么?”东方说:“那天我接你来晚了,当我看到你从报亭里出来,蹦蹦跳跳的什么事都没有,我气坏了,于是便给你写了那封信。你为什么要欺骗我?我最不喜欢不真诚的人。”

    嫣红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她抽泣道:“我是骗了你,那时候,我刚好扭伤了脚,表姐叫我趁机试试谁是真心。后来,我早想把真相告诉你,都怪表姐,非要叫我等脚伤好了以后再告诉你。那天,我说要给你一个惊喜,就是要告诉你我不会拖累你,没想到……”嫣红说不下去了。

    东方在那边沉默了半晌才道:“没想到会是这样,怪我那时候太孩子气,也不找你问问清楚,现在后悔了。嫣红我们永远做好朋友好不好?”

    嫣红急道:“为什么?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再不分开。”

    “……我不想拖累你。”

    “不,你信里不是说等你腿脚不好时再来找我吗,你现在在哪儿?”

    嫣红抬起泪眼,猛然看见就在马路对面,穿一身军装的东方架着双拐,正一手举伞,一手拿着手机,站在雨中深情地看着她。

    她冲了出去。

    蒙蒙细雨还在下,伞,遮盖了一切……

    旧情人终成阑尾

    罗朗

    那时,杜晓蕊刚大学毕业。她身材丰腴而健美,让人容易联想到乡下的芭蕉树,一旦穿上漂亮而时尚的短裙,走在街头,一路的男人准看得眼饧骨软。她的脸上有一般贫苦女孩的早熟和世故,连恋爱也不例外。见面那一天,她的微笑像一只花骨朵儿,矜持而不开放,话说得少,几乎不吃东西。这样,他认为她至少不讨厌,他现在认同了《围城》里方鸿渐的观点:“结婚无需太伟大的爱情,彼此不讨厌就够资本了。”他自己也这样考虑:把爱情看轻一点,而不感到痛苦,就跟把钱看轻一点,而不觉得很穷的道理一样。

    他比杜晓蕊大12岁。他的哥们说,就凭这一点,应该娶她。他在心里补充一点,她比艾玫长得漂亮。娶一个比另一个女人年轻漂亮的女人,是对另一个女人的报复。兴许艾玫不在乎,如果她心里根本不在乎,那他们之间的爱情就真的荡然无存了—那是一种深深的悲哀。但他相信她在意,就跟他在意她嫁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军官,而自己以头撞墙一样。

    他白天几乎没有思念过杜晓蕊,这好比他白天坚信世间不可能有鬼。恋爱小册子里说:你早晨醒来第一个想到—自然而然地想到的那个人,应是你真正最爱的人,如果你不知自己所爱的人是谁,那就测试一下吧。他测试了,每一天张开眼想到的那个人还是艾玫—别人的妻子。他开始和杜晓蕊约会,也许,感情可以像一棵树一样培植出来,而淡忘一段情就是把树连根拔起。他现在要种一棵树,拔一棵树。

    杜晓蕊的吻湿漉漉的。先有性后有爱,还是先有爱后有性,这跟世间先有鸡还是先有鸡蛋一样,他不愿意去思考了。像杜晓蕊这样惹火的女人,大概世上的男人看她第一眼,都会先起情欲,后生爱意—如果有的话,因为男人的生理反应永远比心理反应快,这好比光的传播速度快于声音,所以打雷时我们总是先见闪电而后闻雷声。

    那一个夜晚,送杜晓蕊回家之后,他躺在床上发愣。他和艾玫认识14年,相爱5年,由爱而敬,始终未破处子之身—这件事让他的哥们取笑不停,而与杜晓蕊见面三回,便做完了所有的男女之事。世上有一些事是不可思议的。“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句老话的意思是:有情人难成眷属!倘若终成如花美眷,也必经山重水复、九曲回肠。听朋友说,艾玫结婚时不拍结婚照,不摆喜酒,不派喜糖,一切都秘而不宣地进行。他觉得真好笑,心想你们会不会不洞房呢?或者,洞房,缓期两年执行?

    他的婚礼十分隆重。他喝得酩酊大醉,睡到半夜醒来,发觉杜晓蕊就躺在自己身边,高耸的胸脯均匀地起伏,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她仿在梦中,自己也仿在梦中。他侧过脸去想吻她,她突然张开眼睛,幽幽地说:“你今天喝了那么多,不是因为高兴,是因为伤心!”啊!他以为她很简单,什么都不知道,想不到她一直深藏不露,现在图穷匕见。“以后不许你想到她……”她重新闭上眼睛,他又侧过脸去吻她。

    一年之后,杜晓蕊生了一个女儿—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天使。他一下子变得宽容和平和,一下子冲淡了心中的怨恨、妒忌。从此,他乐意过一种平淡而快乐的家庭生活:用他的大手牵着女儿的小手走路,端量着女儿熟睡的小脸,给女儿讲“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的故事,为女儿煮早餐、梳头和绑鞋带……

    当他的女儿上幼儿园时,有一天,他带女儿去书店买儿童读物,再一次偶遇艾玫。他有点愣,只会说:“那个……那个……”她倒很大方,把他的女儿抱起来,问长问短,诸如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认识几个字了?还送给她很多图书。分别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留下联系电话,其实要找到对方很容易,只是,他觉得没必要。他的朋友说,艾玫夫妇不育,只养了两条狗。

    又过了几年。他发觉,他真的很久没有想过艾玫了,有,也是一闪而过,像电影里的群众演员露面的机会一样,现在一年里想她的时间,加起来也抵不上以前的一天。有人说:“爱就是一生一世,不爱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他认同后半句。爱,不一定天荒地老,不爱,倒可以做到不闻不问,形同路人,在岁月的长河里,在各自柴米油盐的生活中,互相淡忘。到那个时候,情人便变成了一条阑尾。

    拼死买羊肉

    杨金凤

    老婆下班回来,告诉我一个激动人心的大喜讯:对面那家超市从明天起,每天供应三百斤特价羊肉,每斤只要十五块钱。

    我一听兴奋不已,天哪,终于熬到头了,十五块钱一斤,比市场上整整少了一半啊!自打羊肉涨到这个价以来,我们家入冬以来还没吃过羊肉。

    这一晚,我和老婆摩拳擦掌,决心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明天到超市买半斤,不,买他娘的一斤羊肉狠狠吃一顿!

    早上五点,老婆把我推醒了,催我快点去,说今天肯定人多,去迟了就抢不到了。我穿上衣服,顾不上刷牙洗脸,急匆匆就迈步出门。刚出门,老婆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要陪我一块去。我老婆就这个性格,每逢大事,总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去办,非要跟着去。

    我一想,打虎亲兄弟,买肉夫妻兵,两个人的机会总比一个人的大,就欣然同意了。

    我们摸黑下了楼,来到对面街上那家超市门前,发现那里已经来了百十号人。最靠前的那些人,甚至带着席子和小板凳,看来已经在此守候了一夜。我不禁暗暗佩服老婆的先见之明,迟来一会,恐怕连站的地儿也找不着了,特价羊肉哪儿还轮得到你买。

    等了一会,人越来越多,很快就把超市门前围得水泄不通。我悄悄回头一望,我靠,少说也来了一千人。心下不由得紧张起来,才三百斤特价羊肉,肯定不够分的,说啥今天也要豁出去拼一拼了。

    天终于亮了,超市的大门迟迟不开,买羊肉的人们开始骚动起来。忽然,门打开了一道缝,一个保安探出脑袋,瞧了一眼,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又缩了回去,掏出手机在里面打了起来。

    过了一会,一个胖乎乎的男人拼命挤到了门前。刚才那个保安闪身出来,战战兢兢地说:“经理,你看,来了这么多人!我们该怎么办?”

    我老婆耳朵尖,听到这句不乐意了:“怎么办?开门让我们进去啊,笨蛋!”可她的声音就像一朵小小的浪花一样,很快淹没在大海中了。

    那个死胖子抹了一把汗,看样子倒显得很高兴,把手一挥说:“怎么办?快开门迎接顾客!”

    门开了,人们像潮水般涌进超市。我和老婆的手紧紧拉在一起,脚不着地往前涌去。

    只听“咔嚓”一声,超市两边的玻璃竟被活活地挤爆了,碎玻璃四处飞溅,很多人都挂了彩。但谁也没有片刻迟疑,踏着满地的玻璃,奋不顾身地往前冲。

    就在我和老婆成功挤进超市时,意外出现了,老婆被人挤到了后面。我自然不会放弃她,拼命把她往前扯。可一点儿用也没有,身边的人源源不断地从我们之间,从我们的头顶,甚至从我们的胯下流了过去。

    老婆急了,冲我喊:“老公,放手!”

    我坚决地摇摇头:“我不会放手的!”拼尽全力,终于把老婆拉回到身边,我们紧紧搂抱在一起,暂时安全了。老婆的鞋子掉了一只,光着的那只脚被踩了好几脚,上面全是皮鞋印。

    老婆咬牙切齿地说:“别管我,羊肉要紧!”

    我心中一凛,刹那间,我觉得老婆很伟大:“老婆,你、你……”

    老婆情急之下,竟然冲我破口大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婆婆妈妈!快去!”

    顿时,我眼前一片模糊,哽咽着说:“老婆,你保重!”放开她的手,转眼之间,老婆就被汹涌而至的人流淹没了。我愣了三秒钟,然后有一种信念驱使着我扭过头,一抹眼泪,又往前冲。

    我被人们用身体夹着,或者骑在人们的肩头上,就这么上了通往二楼的电梯—离梦想中的特价羊肉已经近在咫尺了。

    可就在这时,谁也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声巨响,电梯轰然倒塌。幸运的是,我掉在一堆人之上,毫发无伤。我身边是一个胖子,仔细一看,竟然就是超市的经理。

    他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哭得很伤心:“你们挤什么呀?挤什么呀?”

    我顿时怒火中烧,一把揪住他:“挤什么?你为什么每天只供应三百斤特价羊肉?为什么不是每天三千斤,三万斤?为什么不是所有的羊肉都卖十五块钱?如果是这样,我们还用挤吗?”

    胖子像个死人一样望着我,猛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天哪,是哪个挨千刀的造的谣……”

    丢失

    何葆国

    铿然有力的摩托车声刺破了校园夜晚的寂静,应道明听着它越来越近,最后就在自己的耳边嘎地停止。

    “一辆车神气什么……”应道明嘴里咕哝着,把手上的书丢到一边,站起身关上窗户。但是他还是听见了梁天华咚咚咚上楼的声音,很刺耳。

    梁天华是他的对门。十年前他们一起分配到这所近郊中学,都是政治课教员,可是他们的关系很一般,仅限于见面打个潦草的招呼。上个学期,梁天华办停薪留职,跑到外头一家什么公司,这学期上头下达文件,要求停薪留职的教师全部归队,梁天华就回来了。大家发现他脸色比先前黑了一点,但是精神状态很好,而且胯下多了一辆铃木王,全校第一辆铃木王!

    关上窗户,小房间的空气立即显得燥闷,正在看电视的老婆于萍扭过头来,不客气地说:“你有病是不是?”应道明讷讷的,猛地把窗户推开。他一眼看见了梁天华的铃木王,在月光下像一只红色的巨鸟,时刻准备腾空飞起。

    “早晚会被人偷走。”应道明说。

    “你说过多少遍啦。”于萍不耐烦地说。

    应道明第一次看见梁天华的铃木王停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便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老婆,它早晚会被人偷走。于萍有个表兄上个月丢了一辆新买的太子车,而自己前天刚刚丢了一辆自行车,所以她对丈夫的预测表示支持,她的理由是现在小偷太猖狂了。但是一周过去了,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梁天华的铃木王并没有失窃,几乎天天晚上停泊在他们家的窗户下面。于萍早已不管它那么多了,只有应道明常常念叨着它。

    “前天晚上工商宿舍一下子丢掉两辆新车,你没听说过吗?”应道明对老婆说,“它早晚也会被人偷走。”

    “偷不偷跟你有什么关系?”于萍说。

    “跟我是没什么关系,”应道明说,“可我敢肯定它早晚会被人偷走!”

    于萍懒得跟他说话,专心地看着电视。

    第二天,学校的起床铃还没响,应道明便起了床。他走到窗前,不禁一惊:梁天华那辆铃木王还在老地方,在晨曦里显示着刚健流畅的身影。整夜没有放进屋里,居然没丢掉。应道明心想,梁天华这小子运气真够好的,他有个同学把摩托车放在楼下,车锁也锁了,上三楼拿个东西下来,摩托车不见了,前后不过十分钟,可是梁天华整夜把摩托车放在外面,居然……应道明越想越气愤,连上午上课也没了情绪,频频向学生无端发火。

    中午蹲公厕的时候,应道明听见隔壁有两个老师在发布新闻,说梁天华想要承包校办工厂,昨晚请校长喝了一顿酒。应道明一下就明白,梁天华昨晚肯定喝得差不多了,不然怎么会把摩托车整夜扔在外边?这鸟人运气也真够好,摩托车整夜扔在外边怎么就不被人偷走呢?一想到这,应道明心里就有气,越想越气,气得都便秘了。他提起裤子,说道:“早晚要被人偷走。”

    “你说什么?”那个新闻发言人不明白地问他。

    “早晚会被人偷走,”应道明说,“我说梁天华的摩托车。”

    “是啊,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偷走,这年头盗贼太多啦。”那人深有感触地说。

    应道明很有收获地走出公厕,满载而归。

    日子过得很快,一晃期中考试过去了。监考、改卷、讲评,紧张了几天,现在又可以放松一阵子了。实际上,放松了也没什么事干,应道明常常站在窗前发呆。梁天华的铃木王常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有时候是飞啸的,有时候则是沉寂的。应道明看着它停在窗下,像是一只飞不动的巨鸟,心想,怎么就没人把它偷走呢?昨晚国税宿舍不是丢了一辆车,小偷怎么就不来这边看看!

    又是许多天过去。期末考试眼看就要到了,梁天华的铃木王依旧在他的胯下。他常常一上完课,就跨上车,呼地一阵风,跑了。应道明常常看着他呼啸而去的背影,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悲伤和失望。这个城市天天都有人被偷走摩托车,怎么就轮不到梁天华这鸟人的头上?一天夜里,应道明的肚子发生了一些事件,慌慌张张来来回回跑了五趟厕所。他最后一趟从厕所出来,走到宿舍楼前的时候,一眼看见梁天华的铃木王停在那边,心里怦然一跳。这是怎么了,他也不明白。

    铃木王在月光里静静的,闪着一种迷人的光泽。应道明看呆了,他想,怎么就没人把它偷走呢?

    校园里寂静无声,仿佛一切都已沉睡。应道明向梁天华的宿舍看了看(黑乎乎一片,真奇怪),向四周看了看(没人,连个人影都没有),他蹑手蹑脚向铃木王走去,心跳越来越紧,但是随着靠近铃木王,心跳渐渐恢复正常……

    第二天一早,梁天华发现他的铃木王不知去向。

    树上的鸟儿

    马新亭

    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常去河边的树林里玩。

    有时,他们坐在树林里看河。看河水像万马奔腾从眼前一闪而过;看河对岸广袤的田野像棋盘,散布在田间的人像满天的繁星,状如棋子;棋手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一盘永远下不完的棋。有时,他们走在树林里看鸟。树冠间五颜六色的鸟儿,一会儿飞走,一会儿落下,飞走一群,又来一群。直到脖子发酸,他们才回去。

    这日,老人和小孩又来到树林。小孩一会儿在前面追蝴蝶,一会儿在后面逮蚂蚱。老人不停地喊:“小心,别摔倒!”

    小孩跑累,回到老人身边说:“爷爷,我同学的爷爷死了。”老人说:“人总是要死的。”

    小孩问:“人为什么会死呢?”老人说:“人老了,就会死。”小孩问:“人死后,到哪里去?”老人说:“不知道。”小孩摇晃着老人的手说:“快告诉我,快告诉我。”老人想想说:“去天堂。”小孩问:“天堂在哪里?”老人说:“在天上。”小孩抬起头透过树叶的缝隙望望天空说:“我就看到白白的云,蓝蓝的天,怎么看不到天堂?”老人说:“谁也看不到,藏在很高很高的天里。”小孩问:“天堂好不好?”老人说:“好。”

    小孩说:“爷爷,难道你也快去天堂?”老人沉下脸:“瞎说,爷爷怎么会去天堂?”小孩说:“不是你说的,人老了就会死,死后去天堂?”老人笑笑:“爷爷还没有老啊。”小孩说:“怎么不老,你看你的牙齿光光的,头发白白的,背弯弯的。”老人被小孩问住,叹口气默默向前走。小孩摇着老人一只手说:“爷爷,我不要你去天堂。永远和我在一起。”老人抚摸着虎头虎脑的小孩说:“傻孩子。”小孩眼泪汪汪地瞅着老人的脸说:“爷爷,你答应我。”

    老人说:“好好好,爷爷答应你。”小孩伸出食指说:“拉钩。”

    老人被小孩逗得哈哈大笑,惊飞树上几只鸟儿,同时也伸出食指。两个食指牢牢勾在一起,小孩一边拉一边念:“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老人说:“到时候,爷爷不死飞走还不行吗?”小孩问:“飞到什么地方?”老人望望筛子似的天空说:“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等你长大,再飞回来看你,可不许想爷爷。”

    小孩突然说:“爷爷,我明白了,你是不是说像树上飞来飞去的鸟儿?”老人说:“很对。我们每一个人都像树上的鸟儿,不会永远落在树上不动,总是要飞走的。只是,有的鸟落下的时间长,有的鸟落下的时间短。不过,要做不畏暴风雨的海燕,要做搏击长空的雄鹰,要做飞越万水千山的鸽子,要做善良勤劳的燕子,不要做既不想飞高又不想飞远,碌碌无为一事无成的麻雀……”

    日子就像河水一样日夜不停地流淌。

    有一天,老人没来,小孩一个人来到树林。小孩来后,仰起泪流满面的脸,喊道:“爷爷,你飞到什么地方去啦?快飞回来好不好?我想死你啦!”

    后来,小孩变成大人。偶尔,他还来树林。来后,点上一支烟,看树上的鸟儿。看着看着,就站起来,慢慢地走,一边走一边抚摸着一棵一棵的树自言自语:“爷爷,你飞到了哪里?那里好吗?回来看看我啊!”突然,他抚摸着的一棵树说:“孩子,不要问我到哪里去了,我就在你身边,我一直在你身边。我现在已变成一棵树,你就是树桠间跳跃的鸟儿,飞累了就落在我身上歇歇吧。”

    他大声喊道:“爷爷!”眼前却什么也没有,原来是幻觉。

    再后来,他变成老人。

    一位老人攥着一个小孩的手常去河边的树林里玩……

    父亲的光头

    周海亮

    年轻的父亲和六岁的儿子正做着游戏,突然父亲问自己的儿子,爸爸帅吗?

    儿子仰着脑袋,无限崇拜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当然帅!他使劲点着头。

    父亲问,比罗纳尔多怎么样?

    儿子说,他哪能跟你比?

    比贝克汉姆怎么样?

    比他更帅!

    父亲接着问,那比陈佩斯呢?

    儿子快乐地笑了。比他帅多了。儿子斩钉截铁地说。

    那么,父亲说,假如我现在把头发剃光,还会比他们帅吗?

    儿子想了一会儿,说,我想仍然比他们帅。

    父亲就站起来,拉了儿子的手。走!他说,现在就陪爸爸理发去。

    儿子有些不愿意了。六岁的他隐隐地感觉到似乎落入到父亲的圈套。他不解地问父亲,为什么要剃成光头?

    父亲说你都可以剃成光头,我为什么不可以?

    儿子说我是小孩嘛!

    父亲说大人也爱美啊!难道你不知道罗纳尔多、贝克汉姆都常常剃成光头吗?还有那个陈佩斯,更是一直光着脑袋……并且你想,假如我剃个光脑瓜瓢,一会儿回来,猛地推开厨房的门,冲你妈做个鬼脸,再大叫一声,你妈她会怎么样?父亲指了指厨房,压低了声音。

    她会吓一跳!儿子拍起巴掌。

    还有呢?父亲眨眨眼睛。

    她不认识你啦!儿子兴奋得满脸通红,她会大声喊,快抓坏人啊!到那时我就给她介绍说,这位就是你的老公。

    父子俩一起大笑起来。然后,父亲牵了儿子的手,一起去街角的理发店剃光了头发。

    只剩下厨房里的女人,偷偷抹泪。

    然后,一天以后,父亲背着儿子来到医院,开始一个月一次的化疗。

    然后,每隔几天,他都要偷偷来到理发店,把刚刚长出来的头发剃光。

    然后,半年以后,他的头发终于全部掉光。他不再需要理发。

    然后,一年以后,父亲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多年后男孩长成一位男人。他做过装卸工,送奶员,业务员,小区保安。他勇往直前,无所畏惧;他乐观向上,关心别人。一次与朋友谈起各自的性格,他说自己的性格,很大程度是因为受到父亲的影响。

    可是你的父亲不是在你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吗?朋友不解地问。

    他说,的确,父亲在我六岁时候离我而去。可是他在离去以前,一直笑着为自己的儿子藏好了疾病和死亡,让我儿时弱不禁风的心灵,没有丝毫恐惧和阴影……

    选择

    吴万夫

    我和未婚妻师萍在一个被称为“都市村庄”的地方,合租了一间民房。搬到新居的那一天,师萍点着我的额头,娇嗔地告诫我说:“我们今天虽然合住在一起,但只是‘先上车后买票’,甚至如今上车了还没有买票!我今生只给你三次选择机会,你可得好好珍惜我哦!”

    我搂着楚楚动人的师萍,嘿嘿地笑道:“我这一生只选择你,你是我一生的至爱!”

    师萍娇羞地笑笑:“又耍贫嘴了!”

    那时我在一家杂志社做编辑,而师萍则应聘到一家报社搞广告。

    一天,下班回来的师萍,漫不经心地向我絮叨着有关报社的情况。

    “知道吗,我们报社今天又招聘了一位美术编辑,她叫丁小玲,名字小巧又美丽。”

    “人很美吗?”我漫不经心地问。

    “说不上很美,但绝对不丑。”师萍巧妙地回答道。

    那以后,师萍每天下班回家,都要和我谈论有关丁小玲的话题。从谈话里可以感知,师萍和丁小玲很快成为一对要好的朋友。

    一天,师萍又一次谈及丁小玲。我猛不丁冒出一句:“让丁小玲来我们家里吃饭吧!”

    师萍顿了一下,点着我的额头说:“是不是想犯错误?你可得好好把握噢!”

    后来,师萍真的把丁小玲带回家里吃饭来了。

    丁小玲穿一套超短黑纱裙,丰满而不失苗条。白嫩嫩的脸蛋,眼睫毛很长,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闪烁着梦幻般的光彩。坦率地说,我第一次见到了丁小玲时,真的有些为之所动了。

    那天丁小玲和我喝酒喝得都有些过量。丁小玲喝酒的样子很迷人,嘬着花骨朵一样的小嘴,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宛若品着茉莉花香茗。其实丁小玲的酒量并不是很大。我们总共喝了不到三瓶啤酒,就见整个的她成了一团火烧云,醉意很浓,那样子非常惹人爱怜。

    丁小玲后来又乘着礼拜天来了我们家里两次。丁小玲每次来我们家里都要待上一天。我们在一起,吃饭,打牌,聊天,显得意犹未尽。

    后来和师萍在一起,我有意无意都要开着有关丁小玲的玩笑。说的次数多了,我猝然发现丁小玲成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师萍对此虽然表现得落落大方,但我却看出她的脸际飘过一丝无可奈何的成分。

    “现在的男人,大都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吃着碗里霸着锅里,一个个都是喂不饱的馋猫!”

    师萍的这番感慨让我产生自责。但这份自责很快就如天空的云彩被风刮去,好女人犹如一碧如洗的蓝天上啁啾的小鸟,引领着我们一路追逐。实事求是地说,师萍是一个很温柔、贤惠、善良的女孩,我知道师萍很在乎我,但我仍是禁不住想起丁小玲。

    一天,师萍回来告诉我一个消息:“丁小玲要到上海去发展了。”

    师萍说这话时偷偷瞥了我一眼,留意察看我脸上的表情变化。

    我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啥时间?”

    师萍说:“这两天吧。”

    我轻轻叹口气道:“让丁小玲再来我们家里吃顿饭吧?毕竟朋友一场,也算是为她饯行。”

    师萍说:“明天是礼拜六,要不让她过来?”

    我说:“行的……”

    礼拜六,丁小玲真的过来了。我和师萍亲自下厨做了五六道菜。菜端上了桌,丁小玲把摆在桌上的几瓶啤酒全打开了。

    丁小玲兴致高昂地说:“吴大哥,今天我们喝个一醉方休吧!”

    我说:“是的,明年的今日,不知道我们该怎样度过这一天……来,为你到上海发展干杯!”

    那天,我们喝了很多啤酒,说了许多感伤的话。瞅着丁小玲彤红如云的脸蛋,我觉得我的思绪飘忽得厉害。丁小玲也因为过量的缘故,上下牙齿“得得”磕碰着,有些语无伦次。这个饭桌上唯一没喝酒的是师萍。

    师萍要丁小玲到床上休息一会儿,丁小玲有些不大好意思。

    师萍说:“你的头肯定有些眩晕,先躺一躺吧!……噢,对了!昨天洽谈了一份业务,我们说好了今天两点半交广告款,我这就去报社一趟,最多几十分钟……没事的,你躺着休息一下吧,我马上就回来。”

    丁小玲还要挣扎坐起来,被师萍又按躺下了。

    师萍赶紧换了鞋,风一样带上门出去了。

    师萍出去的一瞬间,我只觉得一阵紧张,周身的血液“呼”一下子仿佛被点燃起来。丁小玲本欲下床,无奈酒劲上头,动不了身。丁小玲只好用胳膊遮住脸,闭目假寐。那时我听到丁小玲粗重的呼吸声,再看她,有泪水从丁小玲的腮颊上悄然爬下!我还看到一个不该看到的画面—因为短裙太短,我看到丁小玲紧绷绷的内裤似透着一团耀眼的光芒!我知道,那是一个充满神秘的诱人地带。我的头更加胀大如斗起来,因为心跳骤然加快,我感到周身急流的血液一路跌跌撞撞,把我冲荡得没有半两劲儿。我也曾想克制自己,但越是努力,越是感到失败的到来……我终于按捺不住压到丁小玲的身上……丁小玲试图推拒,但哪里推拒得了一个头脑发昏的人?没几下,丁小玲那充满着魔力的内裤就被我剥下来扔挂在床头灯上……

    一阵暴风骤雨之后,整个的我,犹如大海中的一条小船,在剧烈的颠簸、震荡中复又归于平静。从丁小玲身上下来,我的酒早已被吓醒了大半,浑身大汗淋漓。我被一阵极度的恐惧攫取着。我最担心的是如何处置我和丁小玲之间发生的这件事。丁小玲会不会一怒之下把这件事告诉师萍呢?这时的丁小玲,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也不说话,任泪水无声地淌下。我拼命吮吸从她眼眶中滑落的泪水。我越是吮吸,泪水越是汹涌而出。这更加加剧了我的恐惧心理。我呆愣愣地伏在床边,正束手无策间,听到师萍橐橐的脚步声敲打在楼梯上。我慌忙坐回到沙发上。令人感动的是,丁小玲也赶忙抹去脸上的泪水,整好装束,像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似的迎着师萍。这一刻,从丁小玲身上,我突然发现女人具有多么伟大的牺牲精神呵!

    丁小玲到上海去了。

    我忽然觉得我的心中怅然若失,恹恹地,干什么都提不起神儿。

    一天,我突然收到丁小玲的一封来信。丁小玲在信中说,她已怀上了我的孩子!她在信中征询我的意见:是堕掉孩子?还是留着宝贝娶她为妻?

    我突然陷入迷惘的阵地中。我捏着丁小玲的信久久地呆坐在沙发上,直至夜幕披挂在天地之间。

    师萍从报社回来看着沙发上愣怔的我,叹了口气,缄默了许久。师萍偎在我身边坐下,从我手中捏过那个信封看了看,缓缓地说:“川,你选择吧。我知道终究会有这一天的……其实那天我到报社是假,我早从你们的眼神中看出那层意思……我说过我今生给你三次选择机会,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川,我爱你,永远爱你,正因为爱你,才不束缚你……我希望你好好选择一下……”

    师萍说这话时,已拱进我的怀里,哭得涕泗滂沱。

    我搂着抽抽噎噎的师萍,禁不住也泪水涟涟……

    画匠

    刘永飞

    画匠,非真实姓名。因其擅长画像,又从不向人说起身世,时间一久,为招呼方便,村人便以他职业相称。

    画匠何许人也,村人不知。当时兵荒马乱,民不聊生,村民也无心打听。村人记得画匠来此置业时,就带着胞女,虽二女还在襁褓之中,却没见女人同来。

    从此,画匠带着女儿以种田和为富人画像为生。画匠初种田不来,但好学,收成尚可。他画技精湛,为乡镇富豪常请,收入颇丰,数年下来日子过得颇殷实红火。画匠从不进城作画,不论报酬多高。他视二女为掌上明珠,并特请村人王婆照管。

    画匠身世,一直为乡人猜测,一种说法多被村人认同:据说,画匠为某省美院教师,常登门为权贵及其夫人、姨太画像。因其相貌端正,温文儒雅,又画得一手好画,甚受寂寞官太太的欢喜。后他与一高官姨太私通,待被发现时,已生下一对胞女。高官震怒,要灭其口,在这位姨太的掩护之下,父女三人才得以脱险,那姨太也跳楼自尽。于是,画匠才不得已寄居偏僻之地。后来,王婆确实在画匠家见过一幅女子画像,模样标准之极,相貌酷似二女。

    也许是因为两姐妹自幼无母,加上画匠经常出门,姐妹整日相依为命,感情甚是深厚。四岁那年冬,天气异常寒冷,村前的小河结了厚厚的冰。两人和村里伙伴去河面玩耍,不料大女落入冰窟。当村人赶来施救时,都被眼前的景象感动。只见银枝趴在冰面上,一只手紧抓住金枝,后退着使力往外拖,冰面碎了好大一块。待救上岸后,两人的手已牢牢冻在一起。不幸的是,就在那年岁尾,银枝患了天花,虽勉强活下来,却落得满脸麻点。

    一晃十八年过去,二女皆到出嫁年龄,大女金枝出落得如出水芙蓉,人见人爱。用王婆的话说,长得比那幅画里的人还标致。银枝虽身材、脾气跟姐姐一样,却因一张麻脸,被同龄人疏远。

    每天,与大女提亲的媒人踏破门槛,小女的婚姻却无人问津。银枝显得越发自卑,终日足不出户,夜里失声恸哭。渐渐,人们发现画匠话少了,出门的次数少了,每天双眉紧锁,沉默寡言。

    一日,村里来了算命先生,四十岁年纪,意气风发。画匠领着大女算姻缘。没料想,先生看完金枝的手掌,大惊失色,大呼:“凶相、此凶相啊!”随后又问画匠,她出生之时是否正值中午雷雨交加时分,且天空艳阳高照。画匠惊恐着说“是”。

    “凶相、此凶相啊!”“她婚前定有大难。”先生又说。

    画匠将信将疑之时,围观的村人等不及的问先生要“破法”。先生突然像发疯似的抽搐一阵说:“此乃‘冲日’之相,日后必以假面示人,婚后亦然,否则,丈夫有丧命之危矣。”说完,先生摇摇摆摆离去,众人喊他不住。村人再看画匠,见他一脸狐疑,悻悻无言。此消息却不胫而走。

    不承想,金枝当晚就突发奇病,且一病不起。为女儿,画匠赶往省城求医,而请来的医生每一次出门就只是摇头。村人前来探望,见银枝坐在床沿低低啜泣。床上的金枝厚被蒙面,悄无声息。村人无不动容流泪。

    此时,忽有人提起先生的话,画匠急差人去寻,哪里还有半点人影。于是村人又出主意,让画匠画得女儿模样,贴在脸上试试。画匠于是找来上等羊皮,使师傅制成薄纸状。见他拎起画笔一气呵成,村人无不拍手叫绝,原来笔下之像与金枝之貌分毫无二。

    令人意想不到,戴上面具的第二天,金枝就可以下床行走了。画匠欣喜之余,宴请村人,以示感谢。村人也争先道贺。酒至三巡,画匠说:“为使小女尽快痊愈,决定嫁女冲喜。我择婿条件有一,就是婚后不强迫金枝以真面目示人,免得灾祸再次上身,又殃及自己;并用举家财产为女作陪嫁。”村人无不交口称赞。

    消息一出,门前终日车水马龙,连众多富家子弟也争先托人提亲,毕竟,金枝的相貌村人都是见过的,更何况,画匠的嫁妆甚是丰厚。

    最后,画匠选中本村的忠厚后生。婚前,画匠与后生说:“我一生就此二女,银枝不幸得病毁容,金枝又不得以真面示人。她们和你一样自幼丧母,凄苦无依,望你一生定要紧遵诺言,善待金枝。否则,我对不起她九泉之下的母亲。你们婚后我和银枝会暂离此地去南方求医,待为银枝治好面容后,再回来全家团聚。”

    话语至此,画匠早已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悲痛之貌、痛苦之状前所未有。后生亦是泪流满面,跪地毒誓。

    姐妹情深。金枝出嫁,银枝伤心过度病倒,画匠独自含泪嫁别女儿。大女更是伤心欲绝,数次从花轿之上冲出,父女二人抱头痛哭。村人无不潸然泪下。当晚,画匠便雇车和生病中的银枝悄然离开此地,从此杳无音信。

    第二年,大女生下龙凤胎。金枝温柔贤惠,后生本分勤快,一家人其乐融融,后生也早把面具之事抛在脑后。

    第三年,金枝突发疾病不治身亡,后生悲痛欲绝,欲厚葬金枝。出殡当晚,后生亲自为爱妻净身更衣,竟然晕倒在棺材脚下。几个婆婆来帮忙入殓时,个个也都惊得目瞪口呆,羊皮面具下竟然是一张布满麻点的脸。原来后生娶来的竟然是银枝!埋葬银枝之后,后生终日双眉紧锁,少言寡语,不到半年后生竟也郁郁而终。全村人为此欷歔不止。

    这年的冬天,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来到村里,说要送还画匠一袋银元。村人依稀记起他就是当年的算命先生,只是衰老得十分出奇。村人向他诉说了画匠及其后生一家人的不幸。老人听后喟叹许久,满脸凝重,就像他来晚了一步,耽误了救人似的。

    此时,村人求其算命,起初他摇头苦笑,继而仰天一声长叹,随之老泪纵横。最终,老人将一袋银元交给后生的后人,就摇摇摆摆地走开了。

    翌日,有人在村后的土地庙里发现了老人的尸体,是上吊死的。那一年,村里遭遇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寒冬。

    沉重的代价

    刘万里

    父亲是位小学教师,父亲的学校在深山老林里。

    其实父亲教书的那个地方,严格地讲算不上是一所学校,因为教室只有破烂的两间,共四个班。一、二年级一个教室,三、四年级一个教室。因老师只有我父亲一位,再加上交通不便,又不通电,可见条件是多么艰苦,父亲的任务是多么繁重。正因为学校条件差,每年的失学儿童都在增加。父亲就一家一家地去劝学,在劝学的过程中,父亲学会了喝酒。当地的农民喜欢用粮食自己烤酒,所以喝起来就很豪爽,父亲经常醉倒在农民家里。尽管父亲经常劝学,但总有一些孩子还是辍学了,父亲就很伤心。父亲就给上面写信,反映山里的实际情况,但结果是石沉大海,没有起一点作用。

    一天,乡上的教育专干来到了父亲的学校,他给父亲传达了一份重要的指示:县上有关领导将要来视察学校。教育专干还说,一定要做好迎接的工作,到时有啥难处当面提出来,也许能起点作用。父亲听了很高兴,在教育专干的配合下,他带领学生排队,练习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这“欢迎”整整练了三天。

    第四天,县长在镇长、村长的陪同下来到了我父亲的学校。学生早就排好了队,父亲一声令下,学生们就像大声背课文一样嘴里喊着台词。县长挥着手,面带笑容,他握着父亲的手说:“辛苦了,辛苦了!”这时县电视台的记者用摄像机对准了父亲,父亲木讷地说:“应该的,应该的!”县长说:“有啥困难就提出来。”父亲就说:“办学条件太差,教室是危房,辍学儿童增多……”镇长咳了一声,他给了父亲一个暗示,让他不要说了,但父亲装作没看见,依然侃侃而谈。县长听完后说:“你谈得非常好,特别是你说的这破教室,我们一定会解决的,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父亲激动得抓住县长的双手,眼泪扑扑而流。县长视察完学校后便走了。

    这天晚上,父亲回家时心情很好,母亲给他炒了几个小菜,父亲边喝酒边看电视。我突然发现父亲上了电视,便大喊大叫,父亲和母亲睁大了眼睛,确认这就是父亲时,父亲哈哈大笑起来。这时主持人说,县长情系山区教师,教师感动得热泪长流。然后荧屏上出现县长握住我父亲的双手,父亲泪水长流的镜头。一会儿,这条新闻就播完了,但父亲始终没看到那破烂的教室、听到他自己说的那些话。父亲很失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晚父亲喝醉了。县长的视察,并没给父亲的学校带来任何变化。父亲每天就开始喝闷酒,有时上课时还带着酒瓶,但父亲在上课期间从没喝醉过。

    父亲不罢休,他本打算找县长,但考虑到县长太忙,就去找镇长。这天,父亲来到了镇长的家,镇长没在家,镇长在镇上一家豪华的酒店里陪领导。父亲就在酒店门前等,父亲足足等了三个多小时才见镇长出来。父亲拦住镇长,父亲说:“教室再不修,恐怕学生都会走完了,假设哪天教室倒塌了咋办?”镇长不耐烦地说:“现在经费紧张,再说全县又不是只有你一所这样的学校,以后不要再给我添乱子了。”

    父亲默默地回到了学校,默默地喝酒,默默地流泪。

    山里开始下起连夜雨,一下就是好几天。外面下大雨,教室里下小雨。一天,父亲正在上课,父亲感觉到了教室异样,连忙喊叫学生朝教室外走,教室一片混乱。其中几个一年级的学生吓得呆呆不动,父亲就把他们朝外抱。当剩下最后一个孩子时,父亲抱住他朝外冲时,教室突然倒了下来,父亲和孩子都受伤了,那孩子因流血过多,抢救无效而死了。

    学校的倒塌在全县引起了震动,省上有关媒体也作了报道。一石击起了千层浪,于是在原校址的基础上建起了一所希望小学。

    父亲又回到了学校。每天父亲都要独自去学校后面的山坡,山坡上葬着那个孩子。父亲说:“孩子,你死得值,可惜代价太大了。”

    那孩子就是父亲的小儿子,我的7岁的小弟弟。

    满地钱包

    崔立

    我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但谁不希望自己能发点小财呢,特别是那些意外之财。我一直憧憬着哪天能捡到一个钱包。明知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却还是时时要去想。不过,还别说,那天,还真让我捡了一个钱包。

    宽阔的大马路上,谁也没注意到,我脚下重重踩着那只钱包。我左顾右盼,没人注意。四下又张望了一遍,不会是个陷阱吧?又一想,哪那么多陷阱哪。我忙低下头捡起了那个黑钱包。

    然后,我马上撒腿就跑。

    可没跑几步,就听见身后又一群人在喊我。而且,似乎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般。我一想,可不能被他们逮住啊。估计是一伙诳我钱的人。我忙跑。

    可没跑几步,还是被逮住了。冲在最前面那个人一把将我按倒,还帮我扣上了手铐。妈呀,原来撞上便衣警察了啊。可捡个钱包也没必要逮我啊。在被推倒的一刹那,我的脑子还算清醒。

    说,是不是惯偷了?!我被逮进了派出所,一个民警一脸严肃地问我。

    我冤枉啊,我苦笑着,这是我路边捡的钱包。

    捡的?民警朝我冷笑,那你为什么看见我们追还拼命就跑。

    我脸微红了红,说,我以为你们是讹诈我的人。

    民警瞪了我一眼,说,骗鬼哪你!再不老实交代,就把你收押了。

    我再度苦笑,刚要解释,一抬头,就看见了前端的摄像头。我忽然想起我捡钱包的地点也有一个摄像头。我一拍脑袋,就说那个摄像头可以为我作证。民警打量了我几眼,就走了出去。

    过了个把小时,民警回来,说,你走吧。

    我苦笑着走了出去。

    想不到憧憬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捡一钱包,还被误认为是小偷。我叹息着往家的方向走。你说巧不巧,不远处路边的一个墙角,静静地躺着一个钱包。奇怪,咋又一个钱包呢?

    这钱包,捡不捡?!我想了想,还是不捡为妙吧。刚被送出来,又被逮进去就不值了。我就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可脚却忽然间挪不动了,不捡白不捡哪,也算对我刚才进派出所的一点补偿吧。但这次,我谨慎了很多。我在周围转了好大一圈,确定四周确实没其他人。

    我很自在地拿起钱包,往自己口袋里一塞,然后就急匆匆地逃离现场。

    可没走几步远,背后就听见有人喊“站住”的声音。我苦笑,这警察,是不是都没啥事做了啊,怎么到处都有啊。

    我想加速跑。可一想,这钱包又不是我的啊。如果跑了,这回可真说不清了,这边可没摄像头为我作证啊。我就苦笑着停了下来,刚扭头看后面的人,就被扑倒在地。

    几个小痞子模样的人很招摇地看着我说,哥们,捡了钱包就想跑啊。

    我苦笑,就从口袋里拿出那个钱包,扔给他们。可谁知,他们看都没看,只是问我,还有呢?

    我说,没了,就这个钱包啊。

    一个男人说,数目不对啊,我觉得少了点啊。他径直把钱包往口袋里一塞,瞅都没瞅,就直喊着钱少。

    我苦笑,这回真碰上讹诈的人了。我还坚持着不肯妥协。

    几个痞子却比画起手上的匕首来,说,哥们,还是识相点好,可别要钱不要命啊。

    我只好掏自己的钱包,刚拿出来,就被他们抢了去。

    我苦笑着看着他们离去。我顿时欲哭无泪。

    身无分文的我无可奈何地走在马路上。本想捡个钱包的,可谁知派出所也进过了,自己的钱包也被抢了。这回,真是亏大了。

    走了一段路。我又看见了路边静静躺着的一个钱包。

    我差点就哭了。

    天哪。钱包老兄,请行行好,别再折磨我了。

    看着这个钱包,我差点就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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