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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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朗茨所指定的路线很巧妙,使他们到斗兽场去的路上不经过任何古迹,这样,头脑里便不会因为看多了这些古迹,忘却了此行的目的所在。他所选定的路线是先沿着西斯蒂纳街走,到圣玛丽亚教堂向右转,顺着乌巴那街和圣·彼得街折人文卡利街,到了文卡利街,游客们就会发现他们已正对着斗兽场了。另外他还有另一个考虑,就是可以让佛朗茨自由自在地去深思冥想,把派里尼老板讲述给他听的那个故事思索一番,因为,基督山的遭遇让他加深了对这故事的兴趣。他交叉着两臂靠在马车的一个角落里,揣摩着刚才所听到的那一篇奇闻,他想出了无数有关的问题来自问,但始终找不到任何一个答案。在一个事实最能使他联想起他的朋友“水手希邦得”来,就是,在土匪和水手之间,似乎存隐藏着某种难以探究的联系。

    派里尼说万帕常常躲避到走私贩子和渔夫的船上去,这很快就刺激了佛朗茨回忆起他自己也曾看到那两个科西嘉强盗和那艘小游艇的船员们一起融洽地用餐,那艘小游艇甚至不顾原先的计划,到韦基奥港去靠了一靠,专程送他们上岸。伦敦旅馆的老板也曾提到基督山他那位东道主的化名,他觉得单是这一个名字就足以证明他那位岛上的朋友的博爱行为不但遍及科西嘉,托斯卡纳和西班牙沿岸,而且还同样的遍及皮昂比诺,契维塔·韦基亚,奥斯尼斯和巴勒莫,这可以证明他的影响力是如此广泛。

    但是,不论这个年轻人是如何被思绪所索引,他的注意力还是被伟大的斗兽场废墟那一片黑森森的景像打断了,透过废墟的各个门洞,映穿着股惨淡如银的月光,像是孤魂野鬼的眼睛里所射出来的光。马车在苏丹台附近停下来,门是大开着的,他们不约而同地跳下来,发觉他们面前已站着一个向导,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

    旅馆里的那个向导仍跟在他们身后,所以他们就有了两个向导。在罗马,人想避免这种多余的向导是不可能的。你的前脚刚踏进旅馆,就肯定会有向导盯上你,只要你还留在城里,他就决不会离开你,此外,每一处名胜的每一部分都有一个。

    至于昂尔菲和佛朗茨,他们并不想躲避开这些以导游为业的人。老实说,即使想躲避也非常困难,因为只有向导才有权利明火执仗得引领旅行者参观。两个青年无法抗拒,只能毫无条件地向他们的引导者宣告投降。佛朗茨已经到斗兽场来夜游过十多次了,而他的同伴却是第一次踏上这片享誉世界的古迹,平心而论,虽然那两个向导口若悬河地在描述着眼前的雄伟辉煌,他的脑子里还是留下了很强烈的印象。佛朗茨在废墟的内廊底下走了一百步左右,怀古之情便油然而生,于是他离开了昂尔菲,反正按照惯例,领他去看关狮子的洞,斗猩力士的休息室和凯撒大帝的包厢的。

    他走上一座颓废的台阶,尽量不打扰他们的行程,自己则走到一个制品对面廊柱的阴影里,静静地坐了下来,这样,他就可以将这片巨型古迹尽收眼底,尽情随意地观看这庞大无比的建筑物。

    佛朗茨在那条廊柱的阴影里差不多躲了一刻钟光景,他的目光跟随着昂尔菲和那两个手持火把的向导,他们已从斗兽场尽头的一座正门里转了出来,尔后就看不到影子了,大概是参观修女们的包厢去了,当他们静悄悄地溜过的时候,真像是幽灵在追逐一片勾魂的鬼火,这时,他的耳朵里突然听到一种声音,那是石头滚落的声音,在这种环境里,一片肃落的花岗石从上面掉下来原是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但他觉得这种石块显然是人为原因才滚下来的,而且似乎有个人正向他坐的这个地方走过来,脚步极轻,像是竭力不止人听到似的。事实即是如此。因为的确有一个人影出现了,当他走上台阶来的时候,一个人就撕去黑暗的伪装主动现身了,月光照着台阶的顶端,而踏级则消失在暗处。他大概也是一个像佛朗茨这样的游客,喜欢独自欣赏,不愿未多嘴的向导破坏了情趣。所以他的出现,倒也没什么可惊之处,但他走上来的神态却小心翼翼,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仔细地倾听一下,这使佛朗茨相信他是怀有某种目的来的:他在等谁,佛朗茨本能地退缩到了廊柱后面。来客在离他十尺远的地方站住了。那行动诡秘引起佛朗茨注意的人正站在一个半明半暗的地方,所以无法看清他的面貌,只能看出他的衣着。他穿着一件棕褐色宽大的披风,下摆的一角掀起盖住了他的左肩,像是不想让人记住他的脸,而上半部脸则完全藏在他那顶宽边的帽子下面,他的下半身着装比较清楚,那惨白如雪的月光,照出他的擦得雪亮的皮靴,皮靴上面是黑色的长裤,显然他即使不是个贵族,也是上流社会中的人。

    过了一会儿,此人开始显示出焦躁烦的样子,正在这时,屋顶的洞口外面发出了一种轻微的响声,立刻有一个黑影挡住了亮光,那分明是一个男人的身影,那人正警觉而又匆忙地观察他身下的这一大片地方,当他看到那个穿披风的人时,于是顺手沿着一簇向下飘垂密密地缠结在一起的根须,顺着它滑到了离地三四尺的地方,然后轻轻地跳了下来,他穿着一套勒司斐人的服装。

    “劳先生久等了,请原谅,”那人用罗马土语说道,“不过,离准点只差几分钟,圣·琪安教堂的钟刚刚敲过十点。”

    “关于迟到的事,不必再提了,”先到的那个人用最纯粹的托斯卡纳语回答说,“是我自己来得太早了。但即使你让我略微等了一会儿,我也肯定你不是刻意迟到的人。”

    “先生您说对了,”那个人说道,“我是直接从圣·安琪堡来的,我花了很大力气才设法和俾波谈了一次。”

    “俾波是谁?”

    “噢,俾波是在监牢里干事的,我在他身上耗费了大量时间才打听到了情报。”

    “真的!我看你这个人倒是耐心十足。”

    “您知道,未来的事是谁也说不准的。或许这几天里我也会像可怜的佩彼诺那样陷进罗网,那时我倒非常高兴能有一只牙齿发痒的小老鼠在我的网上咬几个小洞。”

    “说简单点吧,那有价值的情报是什么?”

    “星期二下午二点钟要杀两个人,这是罗马每一个大节日开始时的老规矩,人们对这一仪式都很感兴趣,一个犯人将被处以锤刑:那家伙是个丧尽天良的恶棍,他谋杀了那个抚养他长大的教士,真是一点都不必可怜他的。另外那个被判处斩刑,而他呀,先生,其中就有一个是可怜的佩彼诺。”

    “你还想怎么样呢?你不但在教皇的统治下招兵买马,而且还涉及其它国家,闹得他们害怕,他们当然很高兴有个机会杀一儆百啦。”

    “但佩彼诺根本不是我的部下,他只是一个可怜的牧人,他唯一的罪名就是资助我们食物。”

    “这样说来,他的确是你的一个党羽了。你注意一下他所受的优待吧,假使他们捉到你,就要在你头上打一锤,而他只不过被判了个斩刑。那样,那天的情况就变得丰富了,多一幕热闹场面来满足观众了。”

    “但他们根本想不到我也正在为他准备一个场面,要吓他们一吓哩。”

    “我的好朋友,”穿披风的那个人说道,“请原谅我说一句话,在我看来,这一切都是你愚蠢的想法。”

    “我只不过是想不要让那可怜虫被杀头。他之所以入狱完全是因为我的原因。圣母在上,我要是袖手旁观,让那个勇敢的人像这样死掉,我就是一个懦夫,连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你的计划呢?”

    “我派二十个能干的人,包围断头台,当佩彼诺被带卜去行刑的时候,大家看我指手行动,用小刀子赶退卫兵,把犯人劫走。”

    “依我看,这个办法太冒进了,我确信我的计划要比你的好得多。”

    “先生的计划是什么?”

    “是这样:我送一万毕阿士特给某个人,这是一笔巨额的诱惑,那个接受钱的人可以使佩彼诺的死刑缓期到明年,在那一年内,我再额外送一千毕阿士特,使他从牢里逃出来。”

    “这可行吗?”

    “Pardieu!”守披风的那个人用法语说道。

    “先生说什么?”另外那个人问道。

    “我说,好朋友,只伸出一只手来花点钱,比你的全队人马用小刀子,手枪,马枪,加上散弹枪来卖力要有效得多。所以,让我来办吧,结果如何,一切包在我身上。”

    “好极了!但假如您失败了,那我还是要施行原计划。”

    “你喜欢怎么预防尽可随便你,但缓刑的事包在我身上好了。”

    “要知道刑期就定在后天,您至多只有一天时间。”

    “那又怎么样?一天不是分成二十四小时,每小时不是分成六十分,每分钟不是分成六十秒吗?嘿,在八六四〇〇秒之内,有很多事可办的。”

    “我怎样才能知道计划是否实现了呢?”

    “噢!那非常容易。我在罗斯波丽宫定了三个最后的窗口,假如我把佩彼诺所要的那个赦罪令弄到了,则旁边的两个窗口就挂黄缎窗帘,中间那个挂白缎带大红十字的窗帘。”

    “谁去给执行官送缓刑令呢?”

    “你派一个人来,让他扮成主持忏悔的神父,我把命令交给他,穿上那套服装,他就可以一直跑到断头台前面,把公文交给执刑官,由执刑官交给刽子手的。目前,先通知佩彼诺一声,把我们所决定的事告诉他,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不然,又要无谓地为他花一笔钱了。”

    “先生,”那人说,“您是值得信任的人,我是信任您的,是不是?”

    “当然。”穿披风的那个侠士回答道。

    “哦,那么,假如您救出了佩彼诺,从此以后,您不仅获得了我的信任,而且您可以让我为您随时效劳。”

    “你得想一想,我的好朋友,你给自己铺设了一条多么艰难的路,因为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就要提醒你自己的诺言,轮到我来要你帮忙,要你出力的时候了。”

    “让那一天到来吧,迟早都好,那时先生可以任意指派我,正像我在这次大麻烦里依赖您一样。即使您在天涯海角,只要写信通知我,叫我去办一件如此如此的事情,即使有多么困难,而我一定会把它办成功的,我以上帝的名义向您——”

    “嘘!”先到的那个人打断他的话,“我听到有声音。”

    “是无聊的游客,还拿着火把呢。”

    “最好还是别让看见我们在一起。那些向导都是附庸于官方,或许会认出你的。我敬爱的朋友,虽然我很以你的友谊为荣,但假如我们的亲密关系一旦被人发觉,我怕我会就此沾污了自己的名誉。”

    “好吧,那么,假如您弄到了缓刑令呢?”

    “罗斯波丽宫的中间那个窗口就挂白缎带红十字的窗帘。”

    “万一没有成功?”

    “那么三个窗口都挂黄缎窗帘。”

    “到那时——?”

    “到那时,我的朋友,就让血溅整个刑场吧,而且我还可以答应你,一定来参观你们英雄壮举。”

    “那么我们一言为定啦。再见,先生,愿你我的友谊地久天长。”

    说完这些话,那个勒司斐人就消失在台阶下面了。他那位同伴则用他披风的衣角努力遮住自己整个脸,几乎和佛朗茨擦身而过,奔下一座朝大门的阶梯,到比武场去了。

    接着,佛朗茨就听到昂尔菲在喊他,昂尔菲高声地喊自己的名字,那喊声在这座高大的建筑物里发出回声。佛朗茨并没有应召而出,他得先等那两个人走远了,他不愿意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因为他虽无法认清他们的面貌,但至少却记住了他们所讲的每一句话。十分钟以后,佛朗茨已在回伦敦旅馆的路上了,一路上心不在焉地听昂尔菲根据普林尼和卡尔布纽的著作大谈那用来防止兽扑到看客身上的铁丝网。佛朗茨任凭他一路讲下去,但却什么也没听进去,而是他独自把经过的一切细细地想一下。那两个人之中,有一个他一点都不认识,但另外那一个却不是这样;他的脸虽然用披风裹住了,而且蒙在阴影里,以致佛朗茨无法辨认,但他讲话的那种语气,佛朗茨总觉得十分熟悉,而且第一次听到时就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也许似曾相识。尤其是在他的嘲弄口吻中,含有某种以金属颤动的声音,这种声音在斗兽场的废墟中固然使他吃惊,就像他在基督上里岩洞中的感觉一样。终于他得出了一个很满意的结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水手希邦得。”

    佛朗茨对这个奇人曾抱有很大的好奇心,在其它场合下,他一定会上前去招呼他的,但从刚才他所偷听到的那番谈话中他知道:他在这种情形下现身是不明智的。所以,正如我们所知,他让那一个人离开了,并没去招呼他,只是在心里自慰自解,如果再碰到他,显然不让他这么轻易溜走。佛朗茨虽竭力想摆脱这些使人烦恼的复杂思绪,想跳出这一切却不成功;他想用睡眠来恢复他的精神,也是枉然。睡神不肯光顾他的眼皮,这一夜,他殚精竭虑,想从各方面来证实斗兽场里的这个神秘游客就是基督山岩洞里的那个居民,似乎这是他唯一可以肯定的。终于他疲倦了,就在天刚破晓的时候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很晚才醒。像一个地道的法国人一样,昂尔菲却沉迷在声色犬马中走到天明。

    他已派人到爱根狄诺戏院去定了一个包厢,佛朗茨因为有几封信要写,昂尔菲成了马车的唯一主人。到五点钟,昂尔菲回来了,他拿着介绍信到外去拜访了一遍,收到了很多盛情的邀约,算是在罗马开了眼界。这已够使昂尔菲忙一天的了,但他竟还有足够的时间来看看爱根狄诺戏院的节目单,时不时关心下剧组和主角们。

    在意大利奔走了四个月,竟没碰上一件奇遇。

    有时候,昂尔菲也刻意看淡自己的不成功,但内心里,他却深感痛心,想不到他,昂尔菲·蒙奥瑟弗,一个最受欢迎的青年,仍决心摆托这种局面。而更恼人的是,当昂尔菲离开巴黎的时候,他曾怀着法国人那种特别的谦虚精神,满以为他只要到意大利去转一圈,就会有许多桃色事件,使巴黎人惊诧不已的。唉!那只是了一厢情愿罢了。

    狂欢节明天就要开始了,所以他已经没有时间等待,他必须立刻实行他的计划来实现他的希望、期待,和引起别人的注意。抱着这种念头,他在戏院里最惹人注目的地方定了一个包厢,要凭他英俊的脸蛋,温文尔雅的举止,那副精心的打扮,取得所有人的注意。昂尔菲还有一个希望,假如他能得到一位当地佳丽的眷顾,那自然就可以在一辆马车里弄到一个座位,或在一个富丽堂皇的阳台上占到一席之地,这样,他就可以快快乐乐地度狂欢节了。这种种念头使昂尔菲信心百倍,富于进攻性。因而他全不理会舞台上的演出,只顾靠在包厢的栏杆上,拿起一副望远镜四处找寻,开始聚精神会神地观察每一个漂亮的女人。在第一幕快要结束时,一间自演出开始后一直空着的包厢的门被打开了,一位贵妇人走了进来,在巴黎时佛朗茨曾被介绍与她相识,他还以为她仍在巴黎。昂尔菲立刻注意到佛朗茨看到这位新来者的时候心中一惊,就急忙转过去问他:“你认识那个女人吗?”

    “是的,你觉得她怎么样?”

    “美极啦,我的心都被她牵走了!她是法国人吗?”

    “不,是威尼斯人。”

    “她的芳名是——”

    “G伯爵夫人。”

    “啊!我听人提起过她,”昂尔菲大声说道,“据说她聪明与美貌并重!上次威昂弗夫人开舞会的时候,她也到场了,也许在那里我们就能认识,可惜错过了那个机会,我真是个大傻瓜!”

    “要我来替你弥补一下吗?”佛朗茨问道。

    “我的好兄弟,你真的和她这样要好,我想去她的包厢?”

    “我只有幸跟她谈过三四次话。但你知道,即使只是这样,也可以担保我能把你所要求的事情办到了。”

    这时,伯爵夫人已看到了佛朗茨,她主动地向他挥了挥手,他则恭敬地低了一下头以示回答。

    “凭良心讲,”昂尔菲说,“你似乎和这位美丽的伯爵夫人要好得很哪!”

    “你这就想错了,”佛朗茨平静地答道,“你这是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法国乡巴佬了。目前,在我们和伯爵夫人之间,大家只不过有一种相同的感觉而已。”

    “真的吗,我的好朋友?那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吗?”

    “不,是投机而已!”佛朗茨庄重地说道。

    “那是怎样产生的?”

    “去玩了一次斗兽场,像昨天那样。”

    “在月光下去游玩的吗?”

    “是的。”

    “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应该是吧。”

    “而你们一路谈着……”

    “关于死亡。”

    “啊!”昂尔菲大声说道,“那一定有趣极啦。哦,告诉你,假如我有那样的好运气能奉陪这位美丽的伯爵夫人这样散一次步,我可要和她谈论活着的意义。”

    “显然那不是他的兴趣所在。”

    “我们且说眼前的事吧,你真能像你刚才所答应的那样把我介绍给她吗?”

    “只要落幕了我就帮你办。”

    “那可真难熬。”

    “来听听最后这段吧,好极了,考塞黎唱得真妙。”

    “是的,但身材多难看!”

    “那么斯必克呢,他可是这里演技之王。”

    “你当然知道,凡是听过桑德格和曼丽兰的人”

    “至少你总得佩服穆黎亚尼的做功和台步吧。”

    “我从来想不到像他这样一个又黑又笨的男人竟会发出这样一种雌性的声音。”

    “我的好朋友,”佛朗茨转过脸来对他说,而昂尔菲则仍旧在用他的望远镜看戏院里的每一个包厢,“你似乎已决心不称赞一声了,你这个人真的太难相处了。”

    幕终于落了下来,蒙奥瑟弗子爵无限满意,他抓起帽子,匆匆地用手捋了捋头发,理了理领结和袖口,便向佛朗茨示意,表示他正在等他领路。之前他们曾有过交流,从她那儿得到了一个殷勤的微笑,表示欢迎他去,于是也就不再消磨昂尔菲那满腔的热望,立刻起身就走。昂尔菲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并利用往对面包厢走的时间,理一理他的领口,拉一拉他的衣襟。等他刚做完,他们就已到了伯爵夫人的包厢里。包厢前面坐在伯爵夫人旁边的那个青年立刻站了起来,按照当地的习惯,把他的座位让给了两位生客,假如再有其他的客人来访,他们也要像刚才青年一样做。

    佛朗茨在介绍昂尔菲的时候,把他推崇为最杰出的后起之秀,盛赞他的社会地位和杰出的才能。他所说的话也的确是实情,因为在巴黎的上层社会里,他被公认为是一个十全十美的模范青年。佛朗茨还说,他的同伴因为伯爵夫人在巴黎逗留的期间未能与她相识,引为憾事,所以请佛朗茨带他到她的包厢里来弥补那次遗憾,最后并请她宽恕他的自作主张。伯爵夫人的回答是向昂尔菲娇媚地鞠了一躬,然后把她的手很亲热地伸给了佛朗茨。她请昂尔菲坐在她身边的空位上,而佛朗茨则坐在第二排她的后面。昂尔菲不久就高谈阔论起巴黎的生活,向伯爵夫人谈论那儿他们大家都认识的一些人。佛朗茨显然乐意看到自己的朋友独占美人,就拿起昂尔菲的望远镜,开始品评起观众来。在他贴对面的一间包厢里,第三排上,那儿正坐着一个美人,她穿的是一套希腊式的服装,而从她穿那套衣服的安闲和雅致上判断,显然她是穿着她本国的服饰,在她的后面,在很深的阴影里,有一个男人的身影,根本无法看清他的长相。佛朗茨禁不住打断了伯爵夫人和昂尔菲之间显然是进行的很有趣的谈话,问伯爵夫人知不知道对面那个漂亮的阿尔巴尼亚人是谁,因为像她这样的美色是任何人都不会错过的。

    “关于她,”伯爵夫人回答说,“我所能告诉你的是:自从本季开始起,她就在罗马了,因为这家戏院开演的第一天晚上,她就出现在那里,从那时起,她没漏过一场戏。有时候,她是由现在和她在一起的那个人陪着来的,有的时候则只有一个黑奴在一旁侍候着。”

    “你觉得她漂亮不漂亮?”

    “噢,太可爱了。她正是我想像中的夏娃,我觉得夏娃一定也是那样美的。”

    佛朗茨和伯爵夫人相对一笑,于是便又和自己的朋友攀谈起来,佛朗茨则照旧察看着各个包厢里的人物。大幕又拉开了,歌舞团登台了。佛朗茨却没有丝毫理会,他的注意力已完全被那个希腊美人吸引去了。她几乎像个孩子一样注视着眼前的歌舞,她那天真活泼神色和她同伴的那种冷漠不动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在这段演出的时间里,希腊美人的那位呆若木鸡的伙伴连动也没动一下,虽然乐队里的喇叭,铙钹,铜锣闹得震天作响,但他却游离于之外,倒像是一个人在享受宁静的休息和沉浸在自我陶醉的梦想之中。歌舞终于结束了,大幕在一群热心的观众的狂热的喝采声中落了下来。

    佛朗茨看到那个一动不动的人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了那希腊姑娘的背后,后者回过头去,向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又伏到栏杆上,依旧同先前一样一丝不苟的看戏。那个和她说话的人,脸还是完全藏在阴影里,所以仍无法认清他的面貌。大幕升起来了,佛朗茨的注意力被演员吸引了过去。他的目光暂时从希腊美人所坐的包厢转移到戏剧本身了。

    佛朗茨现在已是第三次听这段了,尽管他对音乐的感受力并不特别强,却被深深打动。他随着大家一同站起来,正要跟着热烈地大声鼓掌时,突然间,他怔住了,他的两手垂了下去,“好哇!”这两个字在嘴边打了一转又咽下了。原来希腊姑娘所坐的那间包厢的主人似乎也被轰动全场的喝采声所打动了,他离开了座位,站到前面来,这一下,阴影再也遮不住他的脸,佛朗茨毫不费力地认出他就是基督山那个神秘的居民,也就是昨天那个和他擦肩而过的神秘客。他以前的一切怀疑现在都消除了。这个神秘的旅行家显然就住在罗马。佛朗茨从他以前的怀疑到现在的完全肯定,这一突变,当然免不了惊奇和激动,这一切都毫无掩示,因为,伯爵夫人带着一种迷惑的神色向他那激动的脸上凝视了一会儿之后,就突然开怀地笑出声来,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伯爵夫人,”佛朗茨答道,“我刚才问您是否知道关于对面这位可爱的小姐,我现在又要问您,您认不认识她的丈夫!”

    “不,”伯爵夫人回答说,“谁会在意他们。”

    “或许您以前曾注意过他吧?”

    “问的多奇怪,真是地道的法国人!您难道不知道,在我们意大利人眼里只有我们的情人?”

    “不错。”佛朗茨回答说。

    “我所能告诉您的,”伯爵夫人拿起望远镜,一边向所议论的那个包厢里望去,一边继续说道,“是的,在我看来,这位先生像是刚从棺材里走出来的。他看上去不像人,倒像是一具活动的尸体,像是一个好心肠的掘墓人暂时让他离开了他的坟墓,放他再到我们的世界里来玩一会儿似的。”

    “噢,他脸上一直像现在这样毫无血色。”佛朗茨说道。

    “那么您认识他吗?”伯爵夫人问道,“我现在倒想知道他究竟是谁。”

    “我好像觉得以前见过他。而且我也感到也许他也注意到了我。”

    “这一点我倒很能理解,”伯爵夫人一边说,一边耸了耸她那美丽的肩膀,像是被某种力量震击过心灵,“谁要是见过那个人一次,是终生都不会忘记他的。”

    佛朗茨的感觉显然不是他自己所特有的了,因为另外一个人,一个完全无关的局外人,也同样感到了这种难以言喻的震慑感。“喂,”他等伯爵夫人第二次把她的望远镜朝着对面包厢里那个神秘的人看了看以后,又问道,“现在又是何种感觉?”

    “哦,他简直就是一个借尸还魂的罗思文勋爵。”

    这样用拜伦诗中的主角来比喻很使佛朗茨感兴趣。也许只有一个人能证明僵尸的存在,那就是他对面的这个人了。

    “我一定要去打听出他究竟是谁,是什么样的人。”佛朗茨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不,不!”伯爵夫人大声说道,“您不能走!我要靠您送我回家呢。噢,真的,请一定不要离开我!”

    “是她让您感到害怕吗?”佛朗茨低声说道。

    “我告诉您吧,”伯爵夫人答道。“拜伦曾向我发誓,说僵尸是存在的,甚至还再三对我说,他还见过他们呢。他把他们的样子形容给我听,正如对面的那个人:乌黑的头发,惨白的脸色,又大又亮的闪闪发光的眼睛,眼睛里永远闪着慑人心魄的凶光。还有,您瞧,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人也完全不像别的女人。她是一个外国人,也许是个穆斯林,大概也像他一样,是个魔术师。我求求您别去靠近他,至少在今天晚上。假如明天您的好奇心还那么强的话,您尽管去打听,但现在我要留您在我身边。”

    佛朗茨坚持说,有许多理由使他不能把调查延迟到明天。

    “听我说,”伯爵夫人说道,“我要回家去了。今天晚上我家里要请客,所以不能拖到落幕才走,您难道这样不懂礼貌,让我一个人担惊受怕得回去?”

    佛朗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拿起帽子,打开包厢的门,把他的手臂伸给了伯爵夫人。从伯爵夫人的态度上看,她显然受了很大刺激,而且佛朗茨自己也禁不住感到了一种迷信的恐惧,只不过他的恐惧更为强烈,因为那是从先前无数诡异的经历衍生来的,而伯爵夫人的恐惧只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感觉而已。佛朗茨扶她进马车的时候,分明感受到她震动的双臂。他陪她回到了她的家里。那儿并没有什么宴会,也没有人在等她。他责备她说谎。

    “说老实话吧,”她说,“我感到不舒服我要躺会儿,一看到那个人,我就浑身不安起来了。”

    佛朗茨大笑起来。

    “别笑,”她说,“亏您还笑得出口。现在,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先答应我。”

    “除了叫我不要去探听那个人的事情以外,其它的我都乐意效劳。您不知道,我有众多理由要探听出他究竟是谁,来这的目的是什么。”

    “他从哪儿来我可不知道,但他到哪儿去我却可以告诉您,他就要回到棺材里了,那是毫无疑问的。”

    “我们还是回过头来谈谈您要我答应的那件事吧。”佛朗茨说道。

    “好吧,那么,答应我:立刻回到您的旅馆去,今天晚上请您暂时忘记那个人。我们离开第一个人见第二个人的时候,那第一个人和第二个人之间,也必然发生联系。看在老天爷的面上别让我和那个人拉扯上吧!明天您可尽情追寻您想要的结论。但假如您不想吓死我,就决不要把他带近我的身边。好了晚安,回去好好地睡一觉,把今天晚上的事情都忘了吧。至于我,我相信今夜难以入眠了。”说着,伯爵夫人就离开了佛朗茨,佛朗茨一时不知所错,不知她究竟是拿他来开玩笑,还是真的受了惊吓。

    回到旅馆里,佛朗茨发现昂尔菲穿着睡衣和拖鞋,正意兴突然地躺在一张沙发上,在抽雪茄烟。“我的好人哪,”他跳起来喊道,“真是你吗?咦,我以为不到明天早晨是见不到你的了。”

    “我亲爱的昂尔菲!”佛朗茨答道,“我很高兴借这个机会告诉你,对于意大利女人,你的想法是大错而特错了。我还以为你这几年来在恋爱中的不断失败已把你教得聪明一些了呢。”

    “凭良心说!就是鬼也猜不透这些女人的心。咦,你瞧,她们伸手给你亲,她们挽着你的手,她们凑在你的耳边谈话,还允许你陪她们回家!嘿,假如是一个巴黎女人,哪怕只有一点这样的举动,她的名誉可就完啦!”

    “理由是,因为这个美丽的国家的女人,她们的生活多半是像交际花一样,实在也没有什么要掩饰的,所以她们总是表现得那么豪放。而且,你一定也看出来了,伯爵夫人真是受惊了。”

    “为什么,就因为看到了坐在我们对面那可爱的希腊姑娘旁边成熟男士啦?哦,那一幕演完之后,我在戏院的前厅里碰到了他们,坦白跟你讲,你杀了我我也猜不出你究竟怎会联想到僵尸与棺材上去的!他人长得很英俊,衣服穿得很讲究,那一身打扮让人怀疑他是来自巴黎的,脸色有点苍白,那倒是实在的,但你知道,脸色苍白正是高贵的特征呀。”

    佛朗茨微笑了二下,因为他记得很清楚,昂尔菲就专以他那苍白无色的脸自命高贵。“好了,那就证实我的看法了,”

    他说,“伯爵夫人的怀疑是荒谬的。你有没有听到他说话?记不记得他说了些什么话?”

    “听到的,但他们说的是罗马土语。我因为听到里面甚至出现不少希腊话,所以才知道。但我得告诉你,老朋友,我在大学里的时候希腊文可是我的强项。”

    “他说罗马话吗?”

    “毫无疑问。”

    “那就得了,”佛朗茨自言自语地说道。“是他,没错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告诉我,你准备干什么?”

    “我在设想一个惊人的小计划。”

    “那么你同意,我的好人,要是有一对牛组成的牛车,我们的事就好办了,那辆牛车一定要装饰得很风趣,而假如你和我都化装成一对意大利农夫,以李奥波·罗勃脱的名画上的姿态出现,那就会构成一幅多么惊人的画面啊!要是伯爵夫人肯参加,让她打扮成一个波若里或索伦来的农妇,那就太有趣了。那样,我们这一队可算很完美的了,以老夫人的美貌,够得上做司育女神的资格。”

    “哈,”佛朗茨说道,“这一次,昂尔菲阁下,请允许我表达对您的景仰,您的确想出了一个极妙的主意。”

    “而且还很富于故国风味的呀,”昂尔菲得意洋洋地回答。

    “只要借用一个我们本国节日用的面具就得了。哈,哈!骄傲的罗马人啊,你们以为在你们的讨饭城市里找不到车马,就可以外国来的贵族,像那不勒斯的许多流民一样用两只脚跟在你们的屁股后面跑。没想到吧,我们还有这一手。”

    “你有没有把你这个得意的念头向谁说起过?”

    “只对我们的店家说过,我回家以后,就派人把他找来,直接表达了我的想法,他向我保证,说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我要他把牛的角镀一镀金,但他说没有时间了,镀金得要两天,请你看,这一点奢侈的小装饰我们只能放弃了。”

    “他现在在哪儿?”

    “谁?”

    “旅馆的老板。”

    “去给我们找行头去了,要等到明天就太晚啦。”

    “那么他今天晚上我们就会有结果了?”

    “噢,我时时刻刻都在等着他。”

    正在这时,门开了,原来是旅馆老板。“可以进来吗?”他问。

    “当然,当然!”佛朗茨大声说道。

    “喂,”昂尔菲急切地问道,“是把车准备好了吗?”

    “比那还好!”派里尼老板带着一种十分自满的神气答道。

    “小心哪,我可敬的店家,”昂尔菲说,“我可从未从你那品尝到‘好’。”

    “那件事我做您请放心。”派里尼老板回答,语气中表示出无限的自信。

    “你究竟办成了什么事呀?”佛朗茨问道。

    “两位大人知道,”旅馆老板神气活现地答道,“在这层楼上住着基督山伯爵!”

    “我想我们是知道的,”昂尔菲说道,“正因为这个,我们才会被挤到这。像住在巴黎小弄堂里的两个穷学生一样。”

    “呃,哦,基督山伯爵听说你们这样为难,派我来告诉一声,他的马车时刻为你们准备着,还可以在罗斯波丽宫他所定的窗口里给你们准备两个位置。”

    昂尔菲和佛朗茨互相对视了一眼。“但你想,”昂尔菲问道,“我们可以从素不相识的人那儿接受这样的邀请吗?”

    “我们的邻居是怎样的一个人?”佛朗茨问店主。

    “一个非常伟大的贵族,究竟是来自哪我说不准。但有一点我知道,他真可以说是贵胄王侯,富比金矿。”

    “依我看,”佛朗茨低声对昂尔菲说道。“假如这个人真够得上像我们店家那一番崇高的赞美之词,他就会用另外一种方式来邀请我们,随便打个招呼就自以为解决了。他应该写一封信,或是。”

    正在这时,有人在敲门。佛朗茨说道:“请进!”于是门口出现了一个仆人,他穿着一身十分气派的制服,他把两张名片递到了旅馆老板的手里,再转给两个青年人。他说,“基督山伯爵阁下问候昂尔菲·蒙奥瑟弗子爵阁下和佛朗茨·伊皮奈阁下,基督山伯爵阁下。”那仆人继续说道,“请二位先生允许他明天早晨以邻居的身份过来拜访,请允许我通报什么时间能见到您二位”。

    “真巧,佛朗茨,”昂尔菲低声说道。“现在一切完美了吧。”

    “请回复伯爵,”佛朗茨答道,“我们自当先去拜访他。”那仆人鞠了一躬,退出去了。

    “那就是我所谓的华丽进攻策略,”昂尔菲说,“你讲得很对,派里尼老板。基督山伯爵肯定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

    “那么你们接受他的邀请了?”店东问。

    “怎有理由拒绝,”昂尔菲答道。“可是我必须声明一句,放弃牛车和农民打扮这个计划,我是很遗憾的,因为那肯定造成巨大反响!要不是有罗斯波丽宫的窗口来补偿我们的损失,说不定我要让罗马人看到我们法国制造的牛手。你怎么想,佛朗茨?”

    “我同意你的看法,我也是为了罗斯波丽宫的窗口才这样决定的。”

    提到罗斯波丽宫的两个位置,弗丝兹便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在月光下的竞技场那一段谈话,那个穿披风的无名怪客曾对那勒司斐人担保要救出一个判了死罪的犯人。

    从各方面来看,无疑那个穿披风的人就是刚才他在爱根狄诺戏院里见到的那个人,假如真是如此,他显然是认识他的,所求的疑团都将被解开。佛朗茨整夜都梦到那两次显身,盼望着早点天亮。明天,他的好奇心就能得到满足,除非他那位基督山的东道主有只琪斯的戒指一擦就隐身遁走,要不这一次他断然借着黑暗消失。早晨八点钟,佛朗茨已起身把衣服穿好了,而昂尔菲因为没有同样的动机要早起,因此依然沉浸在梦中。佛朗茨的第一个举动便是派人去叫旅馆老板,老板照常带着他那卑躬屈节的态度应召而至。

    “请问,派里尼老板,”佛朗茨问道,“今天不是犯人行刑的日子吗?”

    “是的,先生,但假如您问这句话的原因是想弄到一个窗口的话,那也许不太现实。”

    “噢,不!”佛朗茨答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就算我要去看这种场面。我也会到平西奥山上去看的,是不是?”

    “噢,我想先生是不愿意和那些下等人混在一起的,他们在那可不是一本正经的等待观看行刑。”

    “我多半不会去的。”佛朗茨答道,“请告诉我一些细节。”

    “先生喜欢听什么细节?”

    “咦,当然是判了死刑的人数,他们的姓名,和他们怎么个死法了。”

    “巧极了,先生!几分钟前我刚拿到了祷告单。”

    “祈祷单是什么?”

    “每次处决犯人的前一天傍晚,各条街的拐角处就挂出木头牌子来,牌子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死刑者的姓名,罪名和刑名。这张布告的目的是请信徒们作祷告,用来寄托犯人对自己的忏悔。”

    “而他们把这种传单拿给你,是邀请你一同加入祷告的队伍,是不是?”佛朗茨说道,心里却有点不相信。

    “噢,不是的,大人,我和那个贴告示的人说好了的,如果像戏单一样送给我,那么,假如住在我旅馆里的客人想去看处决犯人,他就可以事先了解详细的情形了。”

    “凭良心说,你真是太职业了,派里尼老板。”佛朗茨道。

    “先生,”旅馆老板微笑着答道,“我想,我或许可以自夸一句,我从未有懈怠,以致辜负贵客惠顾小店的雅意。”

    “这一点,我已经看得够清楚的啦,我最出色的店家,这就是你体贴客人的最好的证明,这值得我去大肆渲染一番。现在请把这种祈祷单拿一张来给我看看吧!”

    “先生,这再容易不过了,”旅馆老板一边说,一边打开房间门,“今早我已经让伙计在您房间的转角处贴了一张。”于是,他把那张告示从墙上撕了下来,交给了佛朗茨。

    内容和佛朗茨昨天晚上在斗兽场的废墟中所听到的完全一样。完全是先前说话的文字记录姓名,他们的罪名,甚至包括处死方式都别无二样。所以,那个勒司斐人多半就是大盗罗吉·万帕,而那个穿披风的人则多半就是“水手希邦得”。毫无疑问他还在罗马进行着他的所谓法律,像他以前在韦基奥港和突尼斯一样。时间在流逝,已经到五点钟了,佛朗茨正想去叫醒昂尔菲,忽然看到他已穿戴整齐地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了,使他大吃一惊。那么,昂尔菲的头脑里已被狂欢节的圣状所吸引了,以致他竟出乎他朋友的意料之外,挺早就离开他的枕头。

    “现在,派里尼老板,”佛朗茨向旅馆老板说道,“既然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你看,现在我们就动身去见伯爵吗?”

    “当然喽,”他答道。“基督山伯爵一向是起得很早的,想信他已经准备见我们而起床很久了。”

    “那么,假如我们马上就去拜访他,你真的以为合适吗?”

    “当然。”

    “既然如此,昂尔菲,假如你已经准备好了的话”

    “没有一点问题。”昂尔菲说道。

    “那么我们去谢谢那位慷慨的邻居吧。”

    “走吧。”

    旅馆老板领着那两位朋友跨过了楼梯口。转过它便立即可见伯爵的房间。他拉了一下门铃,当仆人把门打开时,他就说道,“法国先生来访。”

    那个仆人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请他们进去。“两位先生请坐,”那个人说道,“我去通报伯爵阁下一声,说你们已经来了。”

    说完,他闪身进入了门帘。当那扇门打开的时候,一架guzla琴的声音传到了两个青年的耳朵里,随着关门声,悦耳音符立即消失在客厅里。佛朗茨和昂尔菲互相以询问的目光对望了一眼,然后又转眼望着房间里这些华丽的陈设。这一切好像把他们带入仙境。

    “哎,”佛朗茨对他的朋友说道,“你有何看法?”

    “哦,凭良心说,依我看,我们这位邻居要不是个靠经营证券暴富的巨商,就一定是巧妆打扮的亲王。”

    “嘘!”佛朗茨答道,“立即要见分晓,他来啦。”

    佛朗茨说这句话的时候,门随之而开,接着,门帘立刻拥了起来,这一切财富的主人翁站在两个青年的面前。昂尔菲马上站起来迎上前去,佛朗茨却像木头似的仍旧坐在椅子上。进来的那个人正是斗兽场的怪客,昨天对面包厢里的男人,和基督山岛上神秘的东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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