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选择这座房屋归昂尔菲居住这一点上看,也许她有一个很爱她的母亲,同时还可以看出她既不愿儿子离开她,但也不想就此让儿子丧失自由,当然我们也必须承认,另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这青年本人的聪明自负,在懒散与自由之间选择一个平衡点。透过朝街的这两个窗子,昂尔菲可以看到经过的一切。街头的声色犬马,斑驳陆离,他们总是希望地平线能在他们的面前旋转,那样就可以坐观世界上的各种景色,也许只要在一个很小的范围也就足够了。如果碰到出现了什么值得他仔细考察的事,昂尔菲·蒙奥瑟弗就会从一扇小门里出去,完成他的调研愿望。那扇小门和门房左边靠近的那扇门相同,有必要详细描写一番。显然比之正门要朴素许多,像是自从房屋建成以来,从来不曾用过似的,上面被一层油膏所包裹。这扇门向门房嘲笑,因为虽有门房警卫,它却逃过了他的管辖,如果想让它开门,像《一千零一夜》里的阿里巴巴喊一声“芝麻开门”一样,只要由世界上最甜蜜的声音说一个魔字,或是手指轻轻一按门自然就开了。这扇门和一条长廊的尽头相通,长廊也就是候见室,它的右面是朝向前庭的餐室,左面是朝向花园的客厅。灌木和爬墙类植物覆盖住了这两个房间的窗子,从外面向里面张望,似乎难以看清内部的具体陈设。
这两个房间,是观察楼下情景的唯一通道。楼上的房间和楼下的是对称的,只在候见室那个地位多出了一间,分别是会客室、起居室和一间卧室。楼下的那间客厅是一种阿尔及尔式的吸烟室,是备抽烟者用的。楼上的那间起居室和卧室之间有一个暗门相通,暗门就在楼梯口,由此可见布置的是很周密的。在这一层楼上,不能少了一间气派的艺术工房,由于是一个统间,中间无隔栏,所以面积显得非常大,这里常常要起到交流的作用,在这里,艺术家和花花公子们互相争雄。这儿堆积着昂尔菲从各地收集来的各样东西:号角,低音四弦琴,大大小小的笛子和一整套管弦乐队的乐器,因为昂尔菲曾对乐队有过某种狂想(不是嗜好),此外还有画架,调色板,画笔,铅笔。因为在他完成了对音乐的痴迷之后,又对绘画产生了一阵兴趣,还有衬胸软垫,拳击用的手套,阔剑和练习击剑时用的木棍。因为,像当时那些时代的青年一样,昂尔菲·蒙奥瑟弗除了音乐和绘画以外,还以超越富家公子的坚忍,以完成一个花花公子的所受教育,那三门武艺是击剑,拳击和斗棍,就在这个房间里,他接待了格里寒,考克和却尔斯·勒布歇。在这个倍受宠幸的房间里,显然还不仅这些,其中包括法兰西一世时代的旧柜子,里面摆满了中国和日本的花瓶,卢加或罗比亚的陶器,巴立赛的餐碟;此外还有古色古香的圈椅,大概是亨利四世或萨立公爵,路易十三或红衣主教黎赛留曾坐过的,因为在两三张圈椅上,都雕刻着一个盾牌,盾牌是淡青色的,上面雕有百合花花纹的法国国徽,显然是卢浮宫的藏物,至少也是某位达官贵人的私藏。在这些黯黑的椅子上,乱堆着许多华丽的绫罗绸缎,是在波斯的太阳光底下染成的或由加尔各答和昌德纳戈尔女人的手织成的。我们无法知道这些东西具体是什么。它们在等着被派上用场,以便使看者赏心悦目,但究竟作什么用,或许谁也无法得知。房子的中央,有一架花梨木的钢琴,体积虽小,但在它那狭小而响亮的琴腔里,却蕴含着许多名家的心血,它正在贝多芬,韦伯,莫扎特,海顿,格雷特里和波尔拉的杰伯的重压之下呻吟着。在墙上,门上,天花板上,挂着宝剑,匕首,东方冶炼的短剑,长锤,战斧,镀金嵌银的盔甲,枯萎的植物,矿石标本,以及肚子里塞满草、正展开火红的翅膀、嘴巴永远闭不拢的鸟。显然昂尔菲的大多数时间都泡在这里。
但是,在约定见面的那一天,这个青年人却坐在楼下的小客厅里。正中央是一张桌子,四周是一圈宽大豪华的靠背长椅,桌子上放着各种著名的烟草,马里兰的,波多黎哥的,拉塔基亚的,总之,从彼得堡的黄烟草到西奈半岛的黑烟草无不具备,由一个手工制作的瓦罐摆放着。在这些瓦罐旁边,有一排香木盒子,这些盒子,按里面所装的雪茄的大小和品质,依次排列着的是蒲鲁斯雪茄,古巴雪茄,哈瓦那雪茄和马尼拉雪茄;在一只打开着的碗柜里,放着一套德国烟斗,有的是旱烟斗,烟斗是镶珊瑚的琥珀制的,有的是水烟斗,带有很长的皮管子,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这种顺序是昂尔菲亲自安排的,也可以说是存心要乱顺序,因为当时不像现代,宾客们在早餐席上用过咖啡以后,都朝着天花板吞云吐雾的。差一刻十点时,一个仆人走了进来。还有一个马夫约翰,是昂尔菲的全部侍从,当然府里的厨子是永远为他服务的,遇到大场面,还可以借用一下伯爵的武装侍从。这个仆人名叫杰曼,他深得他这位青年主人的信任,他一手拿着几份报纸,一手拿着一叠信,先把信交给了昂尔菲。昂尔菲对这些来自不同地方的信札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挑出了两封笔迹妩媚,洒过香水的信,拆开信封,很认真地从头读到尾。“这两封信是怎么送来的!”
“一封是邮差送来的,一封是泰戈朗尔夫人的听差送来的。”
“回报泰戈朗尔夫人,说我一定会去她的包厢。等一等,今天抽空去告诉露茜一声,说我离开戏院以后就应邀到她那儿去吃晚餐。给她带六瓶酒去,产地要各不相同,塞浦路斯酒,白葡萄酒,马拉加酒,再带一些奥斯坦德牡蛎去。牡蛎要到鲍莱尔的店里去买,可别忘了说是我买的。”
“少爷什么时候用早餐?”
“现在是几点了?”
“差一刻十点。”
“好极了,到十点半吃吧。得波利或许不得不去办公。”昂尔菲看了看他怀中的记事册,“这是我和伯爵约定的时间,即五月二十一日十点半,虽然到时他不一定会来,但我还是希望他能按时到达。伯爵夫人起来了没有?”
“要是子爵少爷想知道,我现在就去打探一下。”
“是的,向她要一箱开胃酒来,我那一箱已经不多了。告诉她,我想在三点钟左右去看她,并请她允许我介绍一个人见她。”
跟班的退出了房间。昂尔菲往长椅上一靠,取出报纸读了几个标题,然后仔细读了一下戏目,当他看到上演的是一个正歌剧而不是歌舞剧的时候,便立即丧失了兴趣,他想在广告栏中找到一种新出的牙粉,很想知道在报纸中找到是不是如它所说的一样好,于是,他把巴黎的三大流行报纸一份接一份地甩开,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些报纸真是一天比一天地乏味。”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马车停靠的声音,仆人通报鲁希罕·得波利先生到。来者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浅色的头发,明亮的灰色眼睛,紧绷着的薄嘴唇,穿着一件蓝色的上装,几个金钮扣被钉在上装上,脖子上围着一条白围巾,胸前用一条丝带挂着一只玳瑁边的单片眼境,他进来的时候,随着眼神经和颧骨神经的一齐用力,把那只单片眼镜架到了眼睛上,脸上带着半官方的神气,没有笑容,没有问候。
“早上好,鲁希罕!早上好!”昂尔菲说道,“你这样守时真太令我吃惊了。我说什么来着,守时!你,最不可能出现的人,竟会在差五分十点的时候到来,而所定的时间是十点半!真是怪事!部长倒台了吗?”
“不,我最最亲爱的,”那青年一边回答,一边在靠背长椅上坐了下来,“你放心吧。我们虽然总是不稳定,但我们决不会倒台的,我开始相信:接下来的日子会变得容易很多,何况又发生了那件会极大地巩固我们的地位的半岛事件。”
“啊,不错!你们把卡罗斯先生赶出西班牙了!”
“不,不,我最亲爱的人,我们是有原则的。我们把他带到了法国的边镜,请他在布尔日享清福呢。”
“布尔日?”
“是的,我们对他已经够好了,布尔日是查理王世时的首府。什么!你不知道那件事吗?全巴黎的人昨天都知道啦,交易所在前天就已得到了风声,泰戈朗尔先生投机做空头,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像我们一样快地得到消息的,总之他发了一笔横财!”
“那么你显然又赚了一个勋章,因为我看到你的纽孔上有一条蓝缎带。”
“是的,他们给了我一个查理三世的勋章。”得波利漫不经心地回答说。
“喂,别假装毫不在乎了,你现在一定很开心了吧?”
“噢,拿它来作装饰品倒满不错的。配上密扣子的黑衣服,看来倒非常清爽悦目。”
“简直可以使你像加勒亲王或立斯达德大公了。”
“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我才要这么早来见你。”
“这么说正是因为你得了查理三世勋章,所以才来向我报告这个好消息的吗?”
“不,是因为我整夜都在写信,总共写二十五封快信。我到天亮才回家,曾尝试先睡一会,但头痛的很,于是我起来骑了一个钟头的马。跑到布洛涅大道时,疲倦和饥饿同时向我发起了进攻。要知道它俩很少一同出现的,可是它们竟联合起来进攻我,简直就像卡罗斯跟共和派订了联盟似的。于是我想起了你今天早晨请吃早餐的事,所以我就来了。快来补偿一下我饥饿的胃吧。我也疲倦极了想法让我兴奋起来吧。”
“这太容易了,”昂尔菲一边回答一边拉铃,而鲁希罕则用他的金头手杖翻动着那些躺在桌子上的报纸。“杰曼,拿一杯白葡萄酒和一块饼干来。现在,我亲爱的鲁希罕,这儿有雪茄烟,当然是违禁品喽,试试看,能否劝劝部长,请他答应卖这种货给我们吧,我受够了椰果叶了。”
“呸!这种事我可不干,只要是政府运来的东西,从没见你喜欢的。而且,那也不关内政部的事,是财政部的事。你自己去跟荷曼先生说吧,他在间接税管理区,第一弄二十六号房间。”
“说真的!”昂尔菲说道,“他你也认识,实在令我吃惊。抽一支雪茄哪。”
“真的,我亲爱的子爵,”鲁希罕一边回答,一边凑近一只涂着五彩瓷釉的烛台,在一支玫瑰色的小蜡烛上点燃了一支马尼拉雪茄,“像你这样整天在无所事事多快乐,那是我盼也盼不来的啊!”
“要是你也什么事都不做,我亲爱的保国大臣,”昂尔菲用一种略带讥讽的口吻答道,“那可怎么得了呀?嘿!一位部长的私人秘书,既要处理欧洲的大国关系,又要参与巴黎的阴谋;要保护国王,而更妙的是保护王后;要联络各党派,在选举中获胜;你在你的办公室里用笔和急报所取得的业绩,比拿破仑在战场上用他的剑和他的大小胜仗更为光辉灿烂。除了你的薪俸之外,每年还有二万五千里弗的收入,有一匹夏多·勒诺出四百路易你都不肯卖的马,有一个永远不使你失望的裁缝,你可以自由出入戏院、骑士俱乐部和游戏场,这一切,不都是让人高兴的理由吗?好,我来使你高兴一下吧。”
“怎么个高兴法?”
“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
“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怎么又是一个男的。”
“但你不认识这个男人。”
“他从哪儿来的,中国吗?”
“或许更远。”
“见鬼!我希望我们的早餐不是因为他到来的缘故才有的。”
“噢,不,我们的早餐正在大厨房里烧着呢。你饿了吗?”
“啊!承认这种事脸上可不好受,但我实在是太饿了。我昨晚是在威昂弗先生那儿吃的晚餐,而法律界的人请吃饭菜总是糟糕透了的。他们像是吝啬鬼似的,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啊!瞧不起旁人的饭菜哪,你们部长大人们吃的公家饭菜很不坏呀。”
“是的,我们不请时髦人物吃饭,但我们却不得不和一群农夫天天扯在一起,因为他们的立场和我们的一致,并且投我们的票,要不然,我向你保证,我们是决不会在工作场所吃饭的。”
“好吧,再喝一杯白葡萄酒,再来一块饼干吧。”
“很愿意。你的西班牙酒味道好极了,你瞧,之前的政策是正确的。”
“是的,只苦了卡罗斯先生。”
“嘿,卡罗斯先生可以喝波尔多酒,再过十年,我们可以使他的儿子和那位小女王结婚。”
“那时,如果你不离开部里也许还能受嘉奖。”
“我想,昂尔菲,你今天早晨是想用烟来喂饱我是不是?”
“啊,你得承认这可是最好的开胃品,我听到彼桑那熟悉的脚步声。你们可以辩论一场,那就把时间消磨过去了。”
“辩论什么?”
“关于报纸呀。”
“我的好朋友,”鲁希罕带着一种极其轻蔑的神气说道,“你见我看过报吗?”
“看过才知道接下来会有一场辩论。”
“彼桑先生到。”仆人通报说。
“进来,进来!”昂尔菲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向那个青年迎上去。“得波利也在这儿,他也不先读读你的文章就诋毁你,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他说得很对,”彼桑答道,“因为我在批评他的时候从不管他真正在做什么。早上好,司令!”
“啊!你已经知道那件事啦。”那位私人秘书一边说,一边微笑着和他握手。
“全巴黎都知道了!”
“他们外界怎么说?”
“什么外界?一八三八这么个好年头,而关注这事的又不止我们一家。”
“就是你领导的政论界呀。”
“他们说这件事没什么可指责的,说你如果撒下了这么多红花的种子,一定会收获到几朵蓝色的花。”
“妙,妙!这句话说得不坏!”鲁希罕说。“你为什么不来加入我们的党呢,我亲爱的彼桑?以我对你的了解,三四年之内你就可以飞黄腾达的。”
“我只等一件事出现以后就可以遵从你的忠告,那就是,直到有一位能做满半年的部长出现。我亲爱的昂尔菲,请允许我说一句话,因为我必须使可怜的鲁希罕有一个喘息的机会。我们是吃早餐还是吃午餐?我必须到众议院去一下,因为我的生活可不像您这样空闲。”
“我们只吃早餐。我在等两个人,他们一到,我们就立刻入席。”
“你在等两个什么样的人来吃早餐?”彼桑问道。
“一位绅士,一位外交家。”
“那么我们得花两个钟头来等那位绅士,更长的时间来等那位外交家了。我回来吃剩饭吧,给我留一点杨梅,咖啡和雪茄。我还要带一块肉排去,一路吃着上众议院。”
“别干那种事,因为即使那位绅士是蒙特马伦赛,那位外交家是梅特涅,我们等到十一点也会吃上早餐的。目前,暂且就像那位秘书一样,来一杯白葡萄酒和一块饼干吧。”
“就这么办吧,我等着就是了。我一定得做些什么来分散我的思想。”
“你像得波利一样,但据我看来,每当执改者遭遇挫折时,反对派应该高兴才是呀。”
“啊,你不知道我所受的威胁。今天早晨我得到众议院去听泰戈朗尔先生的一篇演说。今天晚上,又得听他太太讲一个法国贵族的悲剧。真该死,这种君主立宪政府!正如他们所说的,既然我们有权选择,我们怎么会选中了那种东西?”
“我懂啦,那么你今天又听到了笑话。”
“别诋毁泰戈朗尔先生的演讲,”得波利说,“他们会投你们的票的,因为他和你都属于反对阵营。”
“一点不错!而最最糟糕的就在这一点。我等着你们派他到卢森堡去演讲,我好痛痛快快地嘲笑他一场。”
“我亲爱的朋友,”昂尔菲对彼桑说,“看来西班牙事件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因为你今天早晨的脾气实在不妙。请别忘了,最近风传的街头巷议里,曾提到我和沃拉迪妮·泰戈朗尔小姐的婚事,所以我从良心上不能让你诋毁这个人的演讲,也许在某个时候,这个人会对我说,子爵阁下,您知道,我给了我的女儿两百万呢。”
“啊,这桩婚姻是不会实现的,”彼桑说道。“国王封了他为男爵,他可以使他成为一个贵族,但无法使他成为一位绅士,而蒙奥瑟弗伯爵的贵族派头太大了,决不会因点小事就让家族荣誉掉价的。蒙奥瑟弗子爵只能娶一位侯爵小姐。”
“两百万哪!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蒙奥瑟弗答道。
“这笔钱够在林荫大道开一家戏院,或建筑一条从植物园到拉比的铁路了。”
“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蒙奥瑟弗,”得波利说,“你只管和她结婚。不错,你等于娶了一只钱袋,但那又有什么关系?钱比荣誉重要得多。你的武器上有七只燕子。给了你太太三只,你还有四只,那比基斯先生已经多一只了。而基斯先生的表兄是德国皇帝,而他现在几乎掌管了法国的一切。”
“老实说,我觉得你说得很对,鲁希罕。”昂尔菲茫然地说道。
“当然啦,每个百万富翁都像一个私生子一样的高贵,就是说,他们能够高贵得像私生子。”
“别再说了,得波利,”彼桑大笑着回答说,“夏多·勒诺来了,他,看到你的奇谈怪论,会用他祖宗勒诺·蒙脱邦的宝剑刺穿你的身体的。”
“那样,他会玷污那把宝剑的,”鲁希罕答道,“因为我卑贱,根本不配。”
“噢,天哪!”彼桑大声叫道,“部长大人唱起贝朗瑞来啦,天啊,我们往哪儿走了呀?”
“夏多·勒诺先生到!玛希梅拉·摩列恩先生到!”仆人通报了两位新来的客人。
“好了,现在可以吃早餐了,”彼桑说,“因为我好像记得,昂尔菲,好像只差两个人似的。”
“摩列恩!”昂尔菲自言自语地说道,“摩列恩!他是谁呀?”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夏多·勒诺先生,一个年约三十岁左右,满身上下一派绅士气的漂亮青年,也就是说,他既有古契一样的身材,又有蒙德玛一样的智慧,一下子就紧紧握住昂尔菲的手。“我亲爱的昂尔菲,”他说,“请让我给你介绍玛希梅拉·摩列恩先生,驻阿尔及利亚的骑兵上尉,他是我的朋友,而且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请向我的英雄致敬吧,子爵。”说着他向旁边让开了一步,一位宽额头,两眼锐利,胡须漆黑,纯良高贵的青年出现了。这位青年,读者已在马赛见过他了,当时的情形很富于戏剧性,你或许一直记得。一套半似法国式,半似东方式的华丽的制服充分表现出了他那宽阔的胸部和健壮的身材,胸前挂着荣誉团军官的勋章。这位青年军官安闲优雅,鞠躬中表明自己曾爱过良好的训练。
“阁下,”昂尔菲殷勤诚挚地说,“夏多·勒诺伯爵阁下知道这次介绍使我多么愉快,您是他的朋友,不久后也能变成我的朋友。”
“说得好!”夏多·勒诺插嘴说道,“希望必要的时候,他也能为你尽力,就像为我尽力一样。”
“他为你尽了什么力?”昂尔菲问道。
“噢!不值一提,”摩列恩说道,“夏多·勒诺先生把问题看得太复杂了。”
“不值一提!”夏多·勒诺大声说道,“性命悠关的事都不值一提!老实说,摩列恩,那未免太看轻人情了啦。在你或许是不值得提的,因你每天都冒着生命的危险,但在我,那样的一次我就受够了”
“我明白了,伯爵,显然是摩列恩上尉阁下救了你的命。”
“正是如此。”
“情况是怎样的?”彼桑问道。
“彼桑,我亲爱的,你知道我都快要饿死啦,”得波利说道,“那些事情等到以后再说吧。”
“好的,我并不阻止你们入席,”彼桑答道,“我们一边吃早餐,一边听夏多·勒诺讲好了。”
蒙奥瑟弗说:“诸位,现在才十点一刻,还有一个人要来参加我们。”
“啊,不错!一位外交家!”得波利说。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我只知道要是我托他办一件事,他就不会让我失望,所以假如我是国王,我就会立刻封他以最高的爵位,把我所有的勋章都赐给他,如果可以的话,连金羊毛勋章和茄泰勋章都给他。”
“好吧,既然我们还不能入席,”得波利说,“就喝一杯白葡萄洒,再听你把这故事从头到尾说一遍。”
“你们都知道我以前曾幻想着要到非洲去。”
“那不是你们家人给你选定的最佳方案吗?”昂尔菲恭维道。
“是的,但我怀疑你的目标是否像他们一样,是去救圣墓。”
“你说得很对,彼桑,”那贵族青年说道。“打仗只是我的消遣方式。自从那次我选来劝架的两个陪证人强迫我打伤了我最要好的一位朋友的膀子以后,决斗这种事我就不再干了。我那位最好的朋友你们也都认识,就是可怜的佛朗茨·伊皮奈。”
“啊,不错,”得波利说。“那你们曾经为什么而决斗过?”
“天地良心,要是我还记得当时为了什么的话!”夏多·勒诺答道。“但有一件事我记得十分清楚,就是由于不甘心让我的这种天赋湮没,我很想把阿拉伯人当靶子使。结果我便乘船到奥兰,又从那儿到君士坦丁堡,一到那儿,碰巧赶上看到解围。我随众人而散去。整整四十八个小时,饥寒交迫,而我居然挺了过来,但第三天早晨,我那匹马冻死了。可怜的东西!在马厩里享惯了清福,它哪受得了这样的罪啊。”
“你原来就是为了那个原因才要买我那匹英国马,”得波利说,“你大概以为它比较能耐寒吧。”
“你错了,我这一辈子再也不去那鬼地方。”
“那么你是吓坏了?”彼桑问道。
“我承认,而且我有很充分的理由,”夏多·勒诺答道。“我的马死了我不得不步行应战。六个阿拉伯人骑着马疾驰过来要砍掉我的头。我用我的双筒长枪打死了两个,又用我的手枪打死了两个,但当时我的子弹打完了,而他们却还剩两个人。一个揪住了我的头发(所以现在的头发剪得这样短,因为谁都不知道将来又会发生什么事),另外那个把土耳其长剑搁在我的脖子上,万分危急之时,是这位先生解了围。他用手枪打死了揪住我头发的那个,用他的佩刀砍开了另外一个的颅骨。他那天本来是打算要救一个人的命的,阴错阳差被我撞上。我将来发了财,一定要向克拉格曼或玛罗乞蒂去建造一尊幸运之神像。”
“是的,”摩列恩带笑说道,“那天是九月五日。那是一个纪念日,家父曾在那天神奇地保全了性命,所以,只要有可能,我会年年像过节一样操办它。”
“侠仪之举,是不是?”夏多·勒诺插嘴说道。“总之,我是一个幸运儿,但事情不仅仅如此。在把我从刀剑下面救出来以后,他又把我从寒冷里救了出来,不是像圣马丁那样让我分享他的披风,而是把整件披风都给了我,然后又把我从饥饿中救出来,和我分享,猜是什么?”
“一块斯特拉斯堡饼?”彼桑说道。
“不,是他的马,人人都尽情地吃了许多马肉。这是非常难得的。”
“马肉吗?”昂尔菲大笑着说。
“不,是那种牺牲精神,”夏多·勒诺回答,“问问得波利,他会不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而牺牲他那匹英国骏马?”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是不会的,”得波利说,“但为一个朋友,我可以考虑。”
“我对您一见如故,伯爵阁下,”摩列恩答道,“而且,我已有幸告诉过您了,说这是英雄主义也好,是牺牲精神也好,反正那天我一定要和恶运斗争一场,以便知恩图报。”
“摩列恩先生所指的这一段历史说来非常有趣,”夏多·勒诺又说,“将来你们跟他交情深了的时候,有一天他会讲给你们听的。别只顾了说而忘了吃饭。什么时候吃早餐,昂尔菲?”
“十点半。”
“一定了吗?”得波利问,并掏出表来看了看。
“噢!请多等五分钟,”蒙奥瑟弗答道,“为我的救命恩人这是值得的。”
“谁的?”
“当然是我的呀!”蒙奥瑟弗大声说道,“你们难道以为我就不能像别人一样得救,而只有阿拉伯人会杀人砍头吗?我们的早餐是一席博爱餐,我们的席面上将有——至少,我希望如此——两位为人类带来福音的圣人。”
“我们怎么办呢?”得波利说,“我们的蒙松奖章却只有一个。”
“哦,这个奖章可以赠给一个人不相干的人,”彼桑说道,“法兰西学院常常用这个方法来一箭双雕。”
“他是从哪儿来的?”得波利问道。“我对你以前的回答不太满意。”
“老实说,”昂尔菲说道,“我也不知道,三个月前我邀请他的时候,他在罗马,之后,我一无所知?”
“你认为他能按时到这儿吗?”得波利又问。
“我认为他准行。”
“好吧,连五分钟的宽限也算在里面,我们只剩十分钟了。”
“没有别的事情,我来聊一下我的客人。”
“对不起!”彼桑插嘴说道,“你要讲给我们听的故事里有没有可供写文章的资料?”
“有的,你一定可以妙手成章。”
“那么,请说吧,看来今天上午我是去不成众议院了,所以我要物有所值。”
“今年狂欢节我在罗马。”
“那我们知道。”彼桑说道。
“是的,但你们却不知道我曾被强盗绑票过。”
“强盗这种东西存在吗?”得波利答道。
“有的,有的,而且是最可怕的,或说得更准确些,是最可钦佩的强盗,他们表现得几乎不像强盗”
“喂,我亲爱的昂尔菲,”得波利说,“坦白承认吧,承认你的厨子来不及了,牡蛎还不曾从奥斯坦德或马伦尼斯运到,所以,像曼德侬夫人一样,用一个故事来打发我们的时间。赶快说吧,我们都是些有教养的人,可以原谅你的,并且可以听你的故事,虽然看来一定是你编造的。”
“我可以对你们说,尽管看来荒诞无稽,但我对你讲的这一番话,却没有一点儿虚假成分。土匪把我绑了去,带我到了一个最阴森恐怖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做圣·塞巴斯蒂安墓。”
“那个地方我知道,”夏多·勒诺说,“我到那儿去以后,几乎发了一场热病。”
“我比你更进了一步,”蒙奥瑟弗答道,“因为我在那比生病还要受罪。他们告诉我,我是一个俘虏了,要我拿一笔四千罗马艾居的赎金约等于两万六千里弗。不幸的是,我当时没带那么多现金。我的旅程和我的汇款那时都已快用完了。于是我就写信给佛朗茨——你们可以去问他,我的话他每一个字都可以证实——我写信给佛朗茨说,假如他不在六点钟以前带那四千艾居来,那么到六点十分,我就要荣幸地去加入那些尊贵的圣徒和光荣的殉道者的行列里了,因为罗吉·万帕先生——这是那个强盗头儿的名字——是极守信用的,做事雷厉风行。”
“佛朗茨带着那四千艾居来了,”夏多·勒诺说。“见鬼!一个人的名字要是叫做佛朗茨·伊皮奈或昂尔菲·蒙奥瑟弗,四千艾居是难不倒的。”
“不,他只是带着我就要介绍给你们的那位客人一同来了。”
“啊!这位先生是杀死卡科斯的赫克里斯,救出安特洛黑达的珠修斯了。”
“不,他也是一个人,而不是神,和我们一样有两只手一张嘴。”
“从头到脚都武装了吗?”
“他手无寸铁。”
“他代你付了赎金?”
“不,他只对那个强盗头儿表示我是他的朋友,我就自由了。”
“而他们还要向他道歉,说不该绑你?”彼桑说。
“正是这样。”
“噢,那他一定是一个再世的阿利身斯多啦。”
“不,他是基督山伯爵。”
“从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得波利说。
“我想也不见得会有,”夏多·勒诺接着说,看他的神气真像是世界上的知名人物似的。“有谁知道关于一位基督山伯爵的什么事吗?”
“他可能是从圣地来的,他的祖先中,或许曾有人占领过髑髅地,像英勇的十字军出征东方一样。”
“我想,我可以对你们的研究有一点帮助,”玛西梅朗说。
“基督山是一个小岛,我常听到家父手下的老水手们谈起那是散落在地中海的尘埃,宇宙间的一粒原子。”
“一点不错!”昂尔菲说道。“我说的那个人就是掌管这粒原子的,伯爵的衔头大概是他在托斯卡纳头来的。”
“那么他很有钱罗?”
“富可敌国。”
“但那应该看得出来呀。”
“我想你很难看得出来,得波利。”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读过《一千零一夜》吗?”
“这个问题很有趣!”
“好,假如你在《一千零一夜》里所看到的人物,要是他们的麦子不是红宝石或金刚钻,你知道他们是穷是富?他们似乎是穷苦的渔夫,但突然间,他们发现了一个藏宝洞,里面装满了东印度诸国的财宝。”
“后来怎么样了?”
“我那位基督山伯爵就是那种渔夫。他甚至还采用了那本书里的一个人名。他自称为水手希邦得,他甚至有一个藏宝洞。”
“你见过那个岩洞吗,蒙奥瑟弗?”彼桑问道。
“没有,但佛朗茨见过。看在上帝的面上,可别让他知道,佛朗茨是被绑了眼睛进去的,有哑奴和女人服侍他,和那些女人一比呀,就连埃及美女都算不了什么了。只是他对于女人那一点不能十分确定,因为她们是等他吃过一点大麻以后才进来的,也许那只是幻觉。”
“我也曾从一个名叫贝涅隆的老水手那儿听说过类似的事情。”摩列恩若有所思地说道。
“啊!”昂尔菲大声说道,“幸亏摩列恩先生来帮我的忙,你们应该相信了吧,是不是,因为他为这个迷提供了一条线索。”
“我亲爱的昂尔菲,”得波利说道,“这个故事也许太传奇了。”
“啊!那是因为你们无法从本国领事和大使那里得知什么。他们没有功夫呀,他们必须得折磨他们在国外旅行的同胞。”
“瞧,你发火了,攻击起我们那些可怜的使节来了。你还要他们怎么来保护你呢?议院天天削减他们的薪水,他们现在可比巴黎的最底层好不了多少。你想不想当大使,昂尔菲?我可以派你到君士坦丁堡去。”
“不,恐怕我一表示偏袒美赫米德·昂利,绞刑架就会问我招手了,叫我的秘书来绞死我的。”
“可不是!”得波利说。
“是的,但这并不妨碍基督山伯爵的存在。”
“当然罗!这点我从不否认。”
“不错,但并不都以同样的方式存在,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黑奴,华丽的游艇,精美的武器,阿拉伯马和希腊情妇的。”
“你见过他那希腊情妇吗?”
“我见到过她本人,也听到过她的声音。我有幸在看戏时见过她一面,有一天早晨我和伯爵一同吃早饭的时候听到了她的声音。”
“那么说你那位奇人也吃东西的罗?”
“是的,但吃得少极了,我怀疑他是否在此之后再去饮食一顿。”
“他必定是一个僵尸。”
“随你们去笑吧,G伯爵夫人会同意你们的看法,如各位所知,她是认识罗思文勋爵的。”
“啊,妙极了!”彼桑说道。“对于一个和报纸没有关系的人来说,这就是《立宪报》上那篇关于那位大名鼎鼎的海蛇的肖像。”
“目光锐利,瞳孔能随意收缩或放大,”得波利说,“而且面部轮廓清晰,额头饱满,脸色惨白,胡须漆黑,牙齿白而尖利,礼貌周到,无懈可击。”
“正是这样,鲁希罕。”蒙奥瑟弗答道,“就是这个样子。是的,敏感而极有礼貌。这个人常常使我发抖!有一天,我们去看杀人,当时都要被吓昏了,但听他冷酷平静地描写各种酷刑,那简直比亲眼看到刽子手和犯人更可怕。”
“他有没有引你到斗兽场的废墟中去吸你的血?”彼桑问。
“或是,把你救出来以后,他有没有拿出一张类似于灵魂契约一样的东西,叫你把你的灵魂卖给他,像出卖他的长子继承权一样?”
“笑吧,你们尽管嘲笑吧,诸位!”蒙奥瑟弗变得有些厌烦这些人。
“我看你们这些巴黎人,你们这些在林荫大道和布洛涅树林里游手好闲的家伙们,再想想那个人,也许你们和我不是同一类人。”
“敝人不胜荣幸之至。”彼桑答道。
“同时,”夏多·勒诺又说,“你那位基督山伯爵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只是意大利强盗也这么认为罢了。”
“意大利根本没有强盗!”得波利说。
“世界上根本没有僵尸!”彼桑答道。
“世界上根本没有基督山伯爵!”得波利又说。“敲十点半啦,昂尔菲!”
“承认这是你梦中的事情吧,现在我们开始吃早餐吧。”彼桑又说道。但钟声未绝,杰曼就来通报说,“基督山伯爵大人到。”
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吃了一惊,这证明蒙奥瑟弗的一番叙述已给了他们很深刻的印象,连昂尔菲自己都感到突兀。他根本没听到马车在街上停下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开门的时候也毫无声音。但伯爵出现了,他的穿着极其简单,但即使最会对着装苛刻的鉴赏者也无法从他这一身打扮上找出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他身上的每一件东西——帽子、上装、手套、皮靴——都是一流巧手的作品。使大家尤为惊奇的,他和波利的画像简直一模一样。伯爵微笑着走进了房间,向昂尔菲走过来,昂尔菲赶紧伸手迎上去。“遵守时间,”基督山说道“是国王礼节,我好像曾听过那是一种美德。但这却不是旅客所能办到的,不论他们心里多么希望如此。也许我迟到的两三秒钟不会让你们感到等的太久。一千五百里的路程上是免不了有些麻烦的,尤其是在法国,这个国家好像是禁止打马的。”
“伯爵阁下,”昂尔菲答道,“我正向我的几位朋友宣布了您光临的消息,我请了他们来,以实践我对您许下的诺言,下面就让我一一给您介绍。这几位是:夏多·勒诺伯爵阁下,出身名门,是十二贵族的后代,他的远祖曾出席过圆桌会议;鲁希罕·得波利先生,内政部长的私人秘书;彼桑先生,报社的编辑,法国政府害怕的人物,他虽然名声显赫,但您在意大利却不曾听说过,因为他的报纸在那儿是禁止的;玛希梅拉·摩列恩先生,驻阿尔及利亚的骑兵上尉。”
伯爵一一向他们点头致意,面带亲切,但同时又带有英国人那种疏离和循规蹈矩的气质,当听到最后这个名字,他下意识地向前跨了一步,苍白的脸上现出了一片淡淡的红晕。“您穿的是法国新征服者的制服,阁下,”他说,“这是一套漂亮的衣服。”谁都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伯爵的声音突然不再平静无波,是什么原因使得他那对一直沉静如水的眼睛忽然神采起来,此时他已无意隐藏自己的感情了。
“你认识我们这位非洲客人吗,伯爵阁下?”昂尔菲问道。
“不认识。”伯爵回答说,这时他已完全恢复了一直以来的平静。
“喏,在这套制服下面,跳动着的是一颗最勇敢和最高贵的军人的心。”
“噢,蒙奥瑟弗先生!”摩列恩打断了他的话说道。
“请不要打断我,上尉!”昂尔菲继续说道,“我们刚刚才听说了他最近的一次行动,是一次非常英勇的壮举,所以尽管我和他也素不相识,我却要请您允许我把他当作我的朋友引存给您。”
“啊!您心胸宽广、专向崇高,”伯爵说道,“一点也不错。”
这一声感叹与其说是在回答昂尔菲,倒不如说出了伯爵自己心声,大家都很惊奇,尤其是摩列恩,他瞪大眼睛望着基督山。但由于那语气是那样的诚恳,所以尽管这声感叹是那么的无缘无故,也不会使听者生气的。
“咦,他为何不相信这一点呢?”彼桑对夏多·勒诺说。
“的确,”后者答道,他经由他那贵族的眼光和他的阅历,已完全明白了基督山内心的活动。“昂尔菲并未夸大其词,这位伯爵的确不是平凡的人。您说吧,摩列恩?”
“不错!虽然他的话听起来莫名其妙,但他目光真诚,我很喜欢他。”
“诸位先生们,”昂尔菲说道,“杰曼告诉我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亲爱的伯爵,请您跟我来。”
他们静静地走入了餐厅,大家各自就座。
“各位,”伯爵边入座,边说,“请容许我作一番自我介绍,借此来解释一下我的任何与众不同的举动。我来自他乡,这是第一次到巴黎来。对于法国人的生活习惯我一无所知,先前,我一直遵从的是东方人的习俗,而那和巴黎人的是毫无相同之处可言的。所以,要是你们发现我某些行为太土耳其化,太意大利化,或太阿拉伯化,还请大家海涵。现在,诸位,我们来用早餐吧。”
“瞧,他说这番话的神气!”彼桑低声说道,“他肯定不是个平凡的人。”
“在他的国内可说得上是个大人物。”得波利接上说道。
“在世界各国可以排得上号,得波利先生。”夏多·勒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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