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摩列恩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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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分钟之后,伯爵便到了密斯雷路七号。这座房子由白石堆砌而成,在房子前面的一个小庭院里,有两个小花坛,盛开着美丽的鲜花。柯克莱斯打开门,波普司丁从车夫的座位上跳下来,上前询问赫伯特先生夫妇和玛希梅拉·摩列恩先生是否乐意接见基督山伯爵阁下。

    “基督山伯爵阁下?”摩列恩大喊了一声,把他的雪茄烟扔掉后,急忙向马车奔过来。“我们当然愿意见他的啦!啊!伯爵阁下,多谢您还记着您的诺言。”于是那青年军官带着热烈的表情同伯爵握手,使后者坚信这是他真挚感情的流露,他看到对方早就盼望着见到他,而且很高兴接待他。

    “来,来!”玛希梅拉说道,“我来当您的向导,像您这样的人怎么能由仆人来介绍呢。我妹妹在花园里修剪玫瑰树,我妹夫正读他的两份报纸,《新闻报》和《议论报》,离她的距离不超过五步,因为不论您在哪儿看到赫伯特夫人,只要在几步远的小圈内瞟一眼,总能看到艾雷纽先生,而且这种情形正如科学大全上所说的那样,是相互倾听彼此的脚步声。一个身穿丝绸便服,正忙碌地修剪那棵绚丽的玫瑰树的年轻女子抬起头来。这个女子正是约莉,她,正如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那位首席代表所预言的,已变成了艾曼纽·赫伯特夫人。她看到来者并不相识,就惊讶地叫了一声,而玛希梅拉却大笑起来。“别紧张,约莉,”他说道,“伯爵阁下虽然两三天前才到巴黎,但他已经知道一个时髦女郎是什么样子的了,要是他还不知道,看看你的样子就十分明白了。”

    “啊,阁下!”约莉回答说,“我的哥哥把您就这样带进来真是无理取闹,他怎么就不为他可怜的妹妹考虑一下。贝涅隆!贝涅隆!”

    一个正在玫瑰花丛中耕耘的老头把他的铲子插在一边,拿起帽子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极力想让扔进嘴里的那块烟草不留痕迹。他一头浓露的头发,那么蓬蓬松松地缠结在一起。只是其中有几丛已变成了灰色,他那被太阳晒成紫铜色的脸和那坚毅的目光证明这老水手曾经历过赤道的酷热和回归线上的风暴。“你在叫我吗,约莉小姐?”

    他说道,贝涅隆依然旧习不改,对其船主的女儿称“约莉小姐”,再也改不过口来叫赫伯特夫人。

    “贝涅隆,”约莉说道“快去通知艾曼纽先生,说这位先生来拜访我们了,玛希梅拉自会领他到客厅里去的。”然后,她转过身来对基督山说道,“请原谅我失陪一会儿。”于是也不等回答,就绕到一丛树后面,从一条侧径走进了屋里。“抱歉的很,”基督山对摩列恩说道,“我看我的到来给府上添了不少麻烦啊。”

    “瞧吧,”玛希梅拉大笑着说道,“她的丈夫正在那儿换衣服呢。我向您担保,您已经在密斯雷路远近有名了。”

    “我看府上倒是过着其乐融融的生活啊!”伯爵说道,这句话很像是对他自己说的。“噢,是的,我确信,他们真是幸福的不得了。他们都很年轻,很乐观,相互依恋,每年还有两万五千里弗的收入,因此就自以为像罗斯希尔德一样的富有了。”

    “两万五千里弗可并不是一个大数目啊!”基督山说道,口气亲切温馨,像是一位慈父的声音直钻进玛希梅拉的心坎里,“但他们是不会安于现状的。您的妹夫是一个律师还是一个医生?”

    “他是一个商人,伯爵阁下,现在正从事着我那可怜的父亲留下的事业,摩列恩先生去世的时候遗留下五万法郎,我妹妹和我继承了这笔钱,因为他只有我们这两个儿女。她的丈夫和她结婚的时候,除了他那正直高尚的品格,那出色的才能,和那清白无瑕的名誉之外,他几乎是一无所有。但他希望自己能有他妻子那样多的财产,于是他任劳任怨地埋头苦干,终于攒下了二十五万法郎,那花费了六年的时间。”玛希梅拉继续说道,“我的妹妹和妹夫才每年只有两万五千里弗的收入。”

    玛希梅拉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伯爵的内心异常地激动,他刚一讲完,艾曼纽就进来了,这时他已戴上了一顶帽子,穿好了上装。他向伯爵诚心诚意地致敬,表示他对来客的身份已然明了,然后他领基督山在小花园里兜了一圈,才回到屋里。客厅里放着一只来自日本的大瓷花瓶,瓶里插满了花,空气里弥漫着花的芳香。约莉已站在门口迎接伯爵了,她衣着得体,头发梳得很俏丽(这件大事她是在十分钟之内完成的)。动听的鸟叫声从附近的鸟舍传来。鸟舍是由假乌木和刺槐树的丫枝搭成的,外面围着蓝天鹅绒的帷幕。在这所可爱的幽居里,万事万物,从鸟儿们宛转的歌声到女主人的微笑,都使人有一种宁静安谧的感觉。伯爵一进这座房子就感受到了这种欢乐的氛围。他开始客套地说了几句以后,就一直默默地表现出若有所思的样子,竟一时忘记了人家正在等他开始谈话。当他一觉察到这种停顿之后,就竭力使自己摆脱这种若有所思的神态。“夫人,”他终于说道,“请原谅我这么激动,你们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因为你们已享受惯了我在这儿所遇到的这种幸福,但对我来说,你们这种幸福的表情实属罕见,以至于使我无法把目光从你们身上移开了。”

    “我们确实是倍感幸福的,阁下,”约莉答道,“但我们也遭遇过不幸,我们经历过世人很少经历的巨大痛苦。”

    伯爵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好奇的神情。

    “噢,正如那天夏多·勒诺所告诉您的,这一切只是一部家庭历史,”玛希梅拉说道,“像您这样名利双收,阅历丰富的人,对于这种区区小事是不会有多大兴趣的,但我们的确有过凄惨的经历。”

    “像上帝对待所有受苦的人们一样,他曾愈合你们的伤口吗?”基督山问道。

    “是的,伯爵阁下,”约莉答道,“我们确实可以说是这样的,因为他对待我们就像对待他的选民一样,他派了一位天使来关照我们。”

    伯爵的两颊变成了深红色,他咳嗽了一声,并用手帕掩住了嘴。

    “那些生来富贵,无忧无虑的人,”艾曼纽说道,“是不知道人生真正的幸福是什么的,正如只有那些曾抱住几块脆弱的木板,在狂风暴雨的海洋里颠簸过来的人,才能体会到一个晴朗的天空是多么的可贵一样。”

    基督山什么也没说,只是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慢慢地踱着步子,因为他怕自己那颤抖的声音会泄露他的情绪。

    “我们的夸大使您见笑啦,伯爵阁下。”玛希梅拉说道,他的目光随着伯爵的走动而移动。

    “不,不,”基督山回答说,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只手按在他狂跳不已的心口上,另一只手则指着一只玻璃罩,玻璃罩下面有一块黑天鹅绒的垫子,上面躺着一只丝质的钱袋。“我正在想,这只钱袋是做什么用的,它的两端分别是一颗钻石和一张纸片状的东西。”

    “伯爵阁下,”玛希梅拉面向庄严说道,“这是我们最宝贵的传家之宝。”

    “多么漂亮的钻石。”伯爵答道。

    “噢,曾有人估价它值十万法郎,我哥哥所说的价值并不是指金钱意义上的,他的意思是说袋在这只钱袋里的东西都是我刚才所说的那位天使的纪念品。”

    “这我可就不懂了,但我并不一定非知道不可,夫人,”基督山鞠躬答道。“原谅我,我并不是存心要如此失礼。”

    “失礼!噢,我们很高兴您能给我们详述这件事情的机会。要是我们想隐讳这只钱袋所代表的那件义举,我们就会把它藏在心底。噢,我们很愿意将这事广为传播!这样或许可以感动我们那位无名的恩人,使他早日露面出来见见我们。”

    “啊,真的!”基督山用一种压低了自己的嗓。

    “阁下,”玛希梅拉揭开玻璃罩,把那只丝质钱袋捧在手里恭恭敬敬地吻了一下,说道。“这只钱袋曾经过一个人的手,而那个人曾救过我父亲,使他不致于自杀,使我们不致于破产,使我们得以保全名誉。正是靠着他的大慈大悲,我们这些命中注定该受苦难的孩子,才能有目前这种使人嫉妒的好运。这封信,”玛希梅拉一边说着,一面从钱袋里抽出一封信来交给了伯爵,“在我父亲决心自杀的那天,他写来了这封信,那位慷慨的无名恩人还送来了这颗钻石,让我妹妹作嫁妆的。”基督山打开那封信,怀着难以言表的高兴心情把它读了一遍。这封信是写给约莉的,署名是“水手希邦得。”

    “这显然不是他的真名,而是个假名。”

    然后,他注意到约莉听到他的话,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便又说道:“请告诉我,他的身材是不是和我差不多,或许略微高和瘦一点,脖子上绑一个大领结,衣服很紧,上面的纽扣很多,手里老是拿着一支铅笔?”

    “噢,那么说您认识他的了?”约莉兴奋地说道,眼睛里也是异彩连连。

    “不,”基督山答道,“我只是这样猜测。因为我认识一位救人于水火的威玛勋爵。”

    “那他自己不露面吗?”

    “他性格古怪,不相信世上有感恩这种东西的存在。”

    “噢,天哪!那他相信什么呢?”约莉大声说道,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我认识他的那个时候他还不相信,”基督山说道,他听了约莉的语气,心里感动万分。“但也许他后来得到了证据,相信感恩是真的存在的了。”

    “你和这位先生有交情吗,阁下?”艾曼纽问道。

    “噢,要是您真的认识他,”约莉大声说道,“您能不能告诉我们他在哪儿?我们可以到哪儿去找到他?玛希梅拉,艾曼纽!假如我们真的能找到他,他一定会相信人心是知道感恩的!”

    基督山觉得自己已经是热泪盈眶,于是他又急急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看在老天爷的份上!”玛希梅拉说道,“如果您知道的话,请告诉我们他的任何事情。”

    “唉!”基督山极力控制住内心的波澜说道,“假如你们的那位无名恩人就是威玛勋爵,恐怕你们再也不能见到他了。两年前我和他在巴勒莫分的手,当时他整装待发,要到极遥远的地方去,所以怕他是永远不会回来的了。”

    “噢,阁下,您真忍心。”约莉很感动地说道,她已经是泪眼婆婆。

    “夫人,”基督山以真挚的目光凝视着那从约莉脸上滚下来的两颗流动的珍珠,庄重地说道,“要是威玛勋爵见我现在之所见,他一定会对这个世界充满眷恋,因为您所流的眼泪可以使他和人类言归于好的。”于是他伸手给约莉,约莉也伸出了她的手,她已被伯爵的神情和声音深深地吸引而不能自拔。

    “但这位威玛勋爵,”她不肯放弃最后一线希望说道,“至少有个故乡,家或亲戚的吧?总之,总有一个了解他的人?那么,难道我们不能……”

    “噢,别再问了,夫人,”伯爵说道,“别在我的话上构建不可能的幻想。不,威玛勋爵大概不是您要找的那个人。他是我的朋友,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可言,如果有这件事他一定会告诉我的。”

    “而他竟没有给您透露过什么?”

    “没有。”

    “从来没提起过一个可以使您想到的字。”

    “从来没有。”

    “可是您却立马就想到他了。”

    “啊,像这类事情,人们总是会产生联想。”

    “妹妹,妹妹,”玛希梅拉帮着伯爵说道,“伯爵阁下的话很有道理。还记得父亲常对我们说的那句话吧:我们的救命恩人不是个英国人。”

    基督山吃了一惊。“令尊对您说什么,摩列恩先生?”他的声音充满急切。

    “在我父亲看来这件事简直是一件奇迹,他相信那位恩人是从坟墓里爬起来救我们的。噢,这个迷信说来很令人伤心,尽管我自己并不相信,但我也决不愿意破坏父亲的信心。他常常陷入冥思默想这件事,嘴里总念着一位和他永别了的好友的名字。在他弥留之际,当那永恒之境一步步接近他的时候,他的头脑似乎灵光闪现,而这个念头,最初还是一种怀疑,这时却变成了一种信念,他的遗言是:玛希梅拉,那个人是艾登莫·汤坦斯!”

    听到这句话,伯爵的脸,本来就愈发苍白,这时就没有一丝血色。他突然觉得无话可说,像是忘了时间似的看了一下他的表,匆匆地和赫伯特夫人说了几句话,又跟艾曼纽和玛希梅拉握手告别。“夫人,”他说道,“我相信您会允许我经常来拜访你们的,我很珍重你们的友谊,并对你们的款待表示感激,因为很多年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说完他便快步走了出去。

    “这位基督山伯爵果非常人。”艾曼纽说道。

    “是的,”玛希梅拉答道,“但我觉得他是一个仁慈的人,而且他很欢喜我们。”

    “他的声音如春风般吹进我的心里,”约莉说道,“有两三次,我好像觉得这种口音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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