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昂弗先生走进他父亲的房间,威昂弗夫人紧随其后。两人向老人行了礼,和巴罗斯——一个忠诚的、已有二十五年工作经验的仆人——讲了几句话,然后就在那个瘫老人的两旁坐下来。
洛沃笛艾先生坐在一张轮椅里。
早晨,他在房间里推来推去,到了晚上再让人把他从那里抱出来。他的前面摆着一面大镜子,镜子映着整个房间,可不必转动——他完全无法转动——就可以看见房间的全貌。洛沃笛艾先生虽然僵硬得无法动弹,但却带着一种灵活老练的表情望着这两个刚来的人,从他们周到的礼节上,他立刻明白他们动机不纯。眼神是他心理活动的反映,他的目光像是沙漠中的游人在夜里看到的灯火,这远处的灯光,告诉他在那一片黑暗和静寂中一个人陪他醒着。只有三个人看得懂这个可怜老者的意思:他们是威昂弗、沃拉迪妮和上面提到过的那个老仆人。但威昂弗很少来探望他的父亲,除非不得已,他绝不愿意前来和他说什么话,所以这位老人的所有快乐都凝聚在他的孙女儿身上。沃拉迪妮,以她的爱、她的温柔和她的热心,已完全读懂了洛沃笛艾的目光。凡是生活琐事,她都能准确看出老人的意思,总能满足那依旧活跃着的大脑和几近腐朽身体的需要。至于那位仆人,我们已经说过了,他和他的主人已相处二十五年,所以他对他的习惯了如指掌,极少需要洛沃笛艾自己来要求什么东西。
威昂弗即将和他的父亲展开一次不同凡响的对话了。他无需沃拉迪妮或那仆人的帮助。我们前面说过,他完全可以与这位老人沟通,如果说他并没有频繁地动用这种理解力,那是因为他对父亲缺乏关怀。所以他让沃拉迪妮到花园里去,并且支开巴罗斯,他自己坐在他父亲的右边,威昂弗夫人则坐在另一边,然后他就对他说:“阁下,我没有把沃拉迪妮叫来,并且还支开了巴罗斯,我希望您打消不悦,因为我们不宜在他们面前商量这件事。威昂弗夫人和我要告诉您一个消息。”
威昂弗讲这一大段开场白的时候,洛沃笛艾一直面无表情,威昂弗则恰恰相反,他极力要看穿老人的心思。
“这个消息,”检察官冷冷地说,似乎要毁掉任何商量余地,“嗯,我们相信您一定会支持的。”
那位残疾人的眼光仍然保持着漠然,试图躲避儿子的探测。他听着——只是看起来他在听而已。
“阁下,”威昂弗又说,“我们想给沃拉迪妮操办婚事了。”
就算老人的面部由蜡制成,这时也不该无动于衷了,然而这个消息并没有对他产生一点影响。
“婚事在三个月之内就要举行。”威昂弗说。
洛沃笛艾的眼睛依旧淡漠。威昂弗夫人这时也加入进来,接上说:“我们想您或许很关心这个消息,阁下,因为您一向对沃拉迪妮宠爱有加,所以我们现在只要把对方的名字告诉您就得了。沃拉迪妮的这门亲事实在太完美了。他家境厚实,社会地位也很高,至于他本人,就是她幸福的保证。而且他的名字您或许有所耳闻。他就是伊皮奈男爵,佛朗茨·奎斯奈尔先生。”
趁着妻子在说话,威昂弗细心观察着那老人的脸。当威昂弗夫人说出伊皮奈这个名字的时候,洛沃笛艾先生的瞳孔慢慢放大,同时他的眼皮像正要开口说话嘴唇那样抖动起来,他快速地看了威昂弗夫人和他的儿子一眼。检察官知道洛沃笛艾先生和老伊皮奈之间的政治纠隔,很明白这条消息点燃的怒火,但他假装全然不知,等他的妻子说完以后就继续说下去。
“阁下,”他说,“您知道沃拉迪妮都快要十九岁了,完全有必要给她找上一门适当的亲事。我们并没有忽略您的感受,我们事先已经打听好了:沃拉迪妮未来的丈夫同意——不是同意住在这座房子里,因为不便打扰到住在这里这一对年轻人,所以同意您去和他们住在一起。您和沃拉迪妮彼此依靠,这样一来也不必分开,你的习惯也得到尊重,那时您不仅有一个,而且会有两个孩子来照顾您了。”
洛沃笛艾的目光怒火中烧,显然那老人的脑子在忍受煎熬。那悲鸣已升到了他的喉咙口,却无法呐喊,几乎让他窒息。洛沃笛艾这次倒很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完全看不出是一个衰弱瘫痪的人。“是的,我明白。”他的目光这么说,在这种目光里,充满了怒火和轻蔑。
威昂弗完全明白他父亲的意思,他微微耸了耸肩,然后示意妻子可以走了。
“现在,阁下,”威昂弗夫人说道,“我必须向您告辞了。要不我叫爱德华来陪您一会儿?”
大家早就约定;假如老人表示同意,他就闭一下眼睛,假如不同意,就连眨几下,假如他想说什么,他就看着上方。假如他要沃拉迪妮来,就只闭他的右眼,假如要巴罗斯来,就闭左眼。此时威昂弗人的建议让他眨了几下眼睛。这种干脆的拒绝让她丢了面子,她咬了一下嘴唇,说道:“那么要我叫沃拉迪妮来吗?”老人高兴地闭了眼睛,表明他正希望如此。威昂弗夫妇鞠了一躬,走出了房间,吩咐去叫沃拉迪妮来。沃拉迪妮早有准备她今天必须和洛沃笛艾先生长谈一次。她的父母刚一出去,她就兴奋地进来了,她对着爷爷生气的表情,开始紧张起来。简短的交谈过后,她知道爷爷是因为不同意她的婚事发火的。“嗯,听我说,”沃拉迪妮跪下来抱住她祖父的脖子说道,“我也很苦恼,因为我并不爱佛朗茨·伊皮奈先生。”老人的眼里闪过一丝光。“您还记得吗,当我想当修女的时候,您曾多么得生我的气?”泪水在那无法动弹的老人眼里打转。“嗯,沃拉迪妮继续说道,”我之所以有那个念头,就是想逃避这个可恶的婚姻,当时我特别无助。“诺瓦蒂:唉的呼吸变得急促沉重起来。”那么您真的也不赞成这桩婚事吗?啊,假如您能协助我,假如我们能一同揭穿他们的阴谋,那就好了!但您无法对他们抗议。“龙,您虽然反应机灵,意志坚定,但在这场抗争中,您却像我一样的无助,像我一样的任他们欺凌。唉,要是您现在仍有力量,您会给我安全的庇护,可是您只能同情我的悲喜!你的同情是我最后的快乐,幸亏上帝忘了它,才没有把它和我其他的幸福一并夺走。”
听了这些话,洛沃笛艾的目光变得深遂,女郎几乎认为那意味着:“你错了,我仍然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您真的以为能帮助我吗,亲爱的爷爷?”沃拉迪妮问道。
“是的。”洛沃笛艾抬起眼睛来。这是他和沃拉迪妮约定好了的表达方式。
“您要什么,亲爱的爷爷?”沃拉迪妮说道,拼命想起可能需要的东西,想到一样就高声说出来,但她被回绝太多次以后,她就说道,“来吧,既然我如此愚钝,就来用那个杀手锏吧。”于是她从头背起字母来,一边背,一边用微笑来讯问老人的眼光。当背到N这个字母上,洛沃笛艾作了一个肯定的表示。
“啊,”沃拉迪妮说道,“您所想要的东西是以N打头的,那么我们从N来猜好了。嗯,让我来想想看,从N打头的您需要什么呢?Na—Ne—Ni—No。”
“是了,是了,是了。”老人的眼睛说。
“啊,那么是以No打头的了?”
“是的。”
“沃拉迪妮拿来了一本字典,放到洛沃笛艾面前的书桌上。她翻开它,看到老人的眼光全都聚集在书上,就用手指依次往下扫。洛沃笛艾这样凄凉地活着已有六年了,这六年间,沃拉迪妮的创造力使她想出许多了解他心思的途径,而她因此成了这方面的专家,再加经常的练习,她已轻车熟路,因此她才能快速反应出老人的想法,与正常的谈话并无两样。当她指到公证人”这个字时,洛沃笛艾示意叫她停下来。“公证人,”她说道,“您想要一个公证人吗,亲爱的爷爷?”老人表示同意。
沃拉迪妮拉铃吩咐仆人去告诉威昂弗先生和夫人,请他们到洛沃笛艾先生的房间里来。
“您现在满意了吗?”沃拉迪妮说道。“满意了?我确定您已满意了。是吗?这事可不简单是不是?”于是那姑娘向她的祖父会心一笑,就好像他是一个小孩子。
威昂弗先生来了,后面跟着巴罗斯。“你叫我来有什么事,阁下?”他问那瘫子老人。
“阁下,”沃拉迪妮说道,“祖父想要一位公证人。”
这个要求突如其来,威昂弗先生疑惑地看着父亲。“是的,”后者确认,而且不由分说,表示沃拉迪妮和他的老仆都已明白了他的希望,而得到他们的帮助,他已准备好要和他斗争了。
“你想要一位公证人?”威昂弗问道。
“是的。”
“做什么?”
洛沃笛艾沉默。
“你要公证人来做什么?”
那无法动弹的老人的眼光坚如磐石,他以此来表达自己坚定的意志。
“您是想用行动来对付我们吗?你觉得这样做有意义吗?”
威昂弗说道。
“唉,”巴罗斯说道,他拿出老仆人的忠心来保护主人,“如果洛沃笛艾先生想要找一位公证人,我想他是真的需要吧,我还是立刻去找一位才对。”对于巴罗斯而言除了洛沃笛艾以外,没有人是他的主人的,因而也不惜一切代价实现主人的意愿。
“是的,我要一位公证人,”老人再次肯定,挑衅一样地闭上了他的眼睛,像是说,“我倒想看看谁敢否定我的要求。”
“既然你一定想要找一位公证人来,倒也可以,阁下,”
威昂弗说道,“但我要先把你的身体状况告诉他,事先作好说明,免得到时候发生尴尬。”
“没关系,”巴罗斯说道,“总之我去找一位公证人来就是了。”说完那老仆人便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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