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乔尔已经出院了,只是大病一场,如今不良于行,要依靠轮椅代步。
乔尔家族的这片庄园已有数百年的历史。六月的伦敦正是玫瑰绽放的季节,庄园里铺开了大片大片的玫瑰花田,什么颜色的都有,美得犹如梦幻。
在这之前,晨珀一直以为简墨准是混血儿,他的长相应该是遗传他中国籍的父亲或母亲更多一些。
然而这天简墨准告诉她,他的父母都是中国人。他和乔尔先生没有血缘关系,他是被收养的。
收养他的人,是乔尔先生的小儿子——乔尔先生和一位中国姑娘的私生子。
简墨准带着晨珀走进房间的时候,轮椅上的老乔尔正用一块软布擦拭桌上的相框。照片里的人是一位有着黑发和湛蓝色眼睛,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神态很柔和,眸底却带着一丝哀伤。
“爷爷。”简墨准拉着晨珀的手在他面前站定。老人年纪已经很大了,银白色的发丝梳理得很整齐,面孔是常见的西欧人长相,高鼻梁,眼眶深邃,脸上有很深的法令纹,嘴唇严肃地抿着。
他抬头瞥了简墨准一眼,视线从他身侧的女孩身上掠过,那种不苟言笑的严谨模样让晨珀下意识地挺胸收腹,立正站好。
“您好,乔尔先生。”
老乔尔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相框放好,这才再次看向晨珀:“听说,你拉小提琴?”
“对,学了很多年。”
“中国是个优雅而美丽的国家,很多年前我曾在那里住过。”老乔尔转动轮椅,简墨准上前握住轮椅扶手,三个人进了房间旁的玻璃花房。
这是个很美丽的午后,和风日丽,天气不冷也不热,舒适度刚刚好,四周都是绿植和各色花朵,他们三个人在玻璃花房用了顿精致美味的下午茶。
除开起先的不苟言笑,老乔尔的待客态度无可挑剔,给晨珀准备的下午茶是非常符合女孩口味的玫瑰花茶和巧克力松饼。然而这种客气和礼貌,不仅仅对她,对待简墨准,老乔尔亦是同样的态度,不冷也不热,保持着某种距离,也难怪她和她的朋友第一次在拉斯维加斯见到他们的时候,会误会两人的关系。
他们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亲人。
下午茶进行了大半个小时,老乔尔在管家的照顾下回卧房休息。他并没有问晨珀太过私人的话题,也没有谈及她和简墨准之间的事,只是和她聊了聊他记忆里的中国——那时的城市,那时的风景,那时遇到的美丽姑娘。
这样平淡如水的一次见面,导致晨珀在离开的路上一直疑惑地去瞅简墨准。
“怎么了?”他空出一只手,抚了抚她紧抿的嘴唇。
晨珀舔了下唇边的指尖,满意地看着他眸底浮起的无奈和宠溺,开口问道:“你爷爷是不是把我当成你的女性朋友了?”
他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今天其实是他想见你。”
“那他怎么什么都不问?他是你的长辈,一般来说总会问及我和你的一些事啊。”
简墨准盯了晨珀片刻,才又道:“问题不在于你,而在于我。”爷爷只需要他像个正常人那样恋爱,或是结婚,他并不需要知道细节。
看着他清冷的侧脸,晨珀心口一痛:“就因为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这只是原因之一。”
即便简墨准和乔尔先生没有血缘关系,但因为收养他的人是他最爱的小儿子,爱屋及乌,所以起初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现在这样。
老乔尔年轻时风流多情,偏偏最爱的儿子——Lance是个情种,被深爱的女人伤过之后,再也没有起结婚的念头。
在Lance三十多岁的时候,因工作去中国住了半年,半年后他回伦敦时,带回了一个五岁的小男孩。
那就是简墨准。
当年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这个男孩会不会是Lance的私生子,就像他的父亲乔尔一样。对此,Lance一笑置之,若真是他亲生的孩子,有什么必要说成是收养的?
男孩的中文名早就已经有了。Lance很爱这个孩子,没有强迫他改名,中间名则取了他姓氏的发音——Lynn Jay Joel。
时间一长,大家便直接称呼他为简。
简墨准初到异地,陌生的环境使得原本就内向的他更加安静,甚至有一点自闭倾向。
是养父悉心的照顾,才令他慢慢好起来。
他很爱这个父亲,他个性温柔而耐心,会花很多时间陪伴他。
Lance受家族影响,自小学习小提琴,他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是欧洲很有名的小提琴家,而让他惊喜的是,简墨准也在这方面表现出了极高的天赋。
他亲自教他小提琴,给他讲述家族的悠久历史,送他去最好的学府。他虽然没有结婚,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可确实倾其所有,给予了他一个父亲所能给孩子的一切。
可惜,一切终止在简墨准十二岁那年,一场意外的火灾改变了所有。他的养父为了救他,双手被毁,从此不能再拉琴。
Lance早年失去爱情,伤心伤身,这次连唯一的梦想都难以实现,可以说是致命的打击。他失去笑容,变得忧郁而沉默,再也没教过简墨准拉琴,甚至很少陪伴他。
两年后,Lance因病去世。
老乔尔大受打击,所有的悲痛和怒火,都转移到了简墨准身上。
这个和乔尔家族毫无关系的孩子,却害得他最爱最优秀的儿子毁了手,最后抑郁而终,他有什么资格再拉小提琴!老乔尔告诉简墨准,趁早放弃小提琴,因为无论他多努力,也永远不可能比得上他的父亲!
“那时我不愿意放弃小提琴,就自己偷偷地学,结果被爷爷发现,关了一个月。”简墨准将几包意大利面放入手推车,回头见晨珀怔怔地看着自己,便握住了她的手,淡淡一笑,“这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你也知道,我原本就是个喜欢安静的人,独处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大的惩罚。倒是因为没法拉小提琴,所以我才会开始制作小提琴。”
晨珀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抱住他的腰:“你这么聪明,不管做什么都能成功。其实我也听单泽修说过一些事,当然他说的时候我并不知道那个人是你。他说你那时参加了一个权威的比赛还拿到冠军,是为了向一个人证明一些事,那之后你再也没碰过小提琴。那个人是你爷爷吧?”
“我父亲曾经得过这个比赛的冠军,我只是想向他证明自己。他答应让我参赛,不过条件是比赛结束后,他不允许我再拉小提琴。”
“可是你得了冠军,你爷爷他……”
简墨准将一瓶调料放入购物车,低头看怀里的女孩:“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做到了想做的事,我并没有遗憾。”其实这样也好,发生了这种种之后,每一次拉琴,他都会想到为了救他而毁掉双手的养父,他的确对小提琴充满眷恋,可他的琴声有太多的悲伤、压抑和不自由。
即便他再喜欢小提琴,也敌不过这些负面情绪,反倒是制琴的时候,当他一点点打磨木料,当小提琴不同的部位在他手中慢慢成形,他的心会奇异地平静下来。
“所以,你看到他有任何冷淡或是疏离的态度,都不是针对你。”
他说了这么多,最终目的却还是为了她。晨珀安静地看了他数秒,突然朝他嘟起嘴。
这说变就变的画风让他无奈叹息。
“有什么关系,昨天在机场我们也亲了!你低一点嘛,我今天穿的是平底鞋,你这样我真的够不到你!”男友身材太好也是烦恼,每次想要偷亲都做不到。
她的手臂已经缠上了他的脖子,这里到底不是国内,西方男女之间要开放得多,有顾客在看他们,但都带着笑意。
简墨准拿她没有办法,微微弯腰,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唇。
她的嘴唇甜暖而柔软,这一刻,简墨准突然有点后悔之前对她两位好友的邀请。
当晨珀和简墨准结束购物,开车在约定的地点接上唐羽琦和田艾丽一起抵达他湖畔的别墅时,西方的天空已经收起最后一丝余晖。
方谌早就已经等在别墅了,全能助理将这栋漂亮的尖顶三层小楼收拾得妥妥当当。
田艾丽看到方谌,暗地松了口气,拉着唐羽琦耳语:“还好我们不是仅有的两个灯泡,之前我真有点后悔说要一起来!你不觉得今天这位简先生一路上气压都有点莫名地低吗?”虽然他待人接物的礼仪优雅得无可挑剔,但田艾丽就是有这种直觉。
“不想当灯泡你可以自己叫车回市区啊!”唐羽琦瞥了她一眼。
“怎么说话的!”
“之前说要来的是你,现在后悔的又是你。来都来了,能不能少废话?”
“唐羽琦,你心情不好别找我碴儿,有本事你骂那个劈腿男去!”
“我说过别再提他,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想见我哥了?”
“就知道你要说这个!”
……
楼梯上,简墨准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被这两人荼毒了整整十天的晨珀早已见怪不怪,她勾住男人的手臂,朝他甜甜一笑:“她们在交流感情,我们先上楼吧!”
唐羽琦和田艾丽只在别墅住三个晚上,三天后她们会返回伦敦市区,再坐飞机回国。毕竟英国这两人都来过好几次了,周边该玩的都玩过,这回要不是因为晨珀,她们在阿姆斯特丹就直接回国了。
晨珀稍后会去RAM办理复学手续,顺便和米拉他们聚会叙旧,只要老爸没有异议,她暑假也不一定会回去。她打算在别墅多住一阵子,所以三个人里,只有晨珀把行李带了过来。
别墅虽然有三层,但卧房并不多,除了主次卧,只有一间客房。
田艾丽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睡,客房自然给她用。
剩下的两间卧室,唐羽琦主动选了次卧,随后私下问晨珀:“你是和我睡还是和他睡?”
“我倒是想和他睡……”
“什么意思?不会到了现在你们还没那个吧?”唐羽琦对此表示出了极大的惊讶,“昨天晚上你们都在干什么?”
“别提了,昨天他送我回酒店后,就自己回公寓了……”
唐羽琦看着面前一脸郁闷的好友,皱眉问:“他该不会是……不行吧?”
晨珀想起之前他被菲尔暗算之后的表现,低咳一声,正经地道:“他绝对非常……行。”
“上过三垒了?”作为一个老司机,唐羽琦秒懂,表情立刻变得暧昧起来,“有多行?”
“你表情好色。”晨珀一脸淡漠,“行了,晚上我和你睡,有你们两个大灯泡在,我还能干什么!”
“我不介意的。”
“……”
“是怕别墅隔音不好?”
“……克制点。”心好累,感觉聊不下去了,和老司机一比,她还是太嫩了点。
晚餐是简墨准做的,方谌给他打了下手,晨珀她们三个则不时跑去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当然,晨珀是因为喜欢看他专注做事的模样,而另外两个,是为了确定真的不是自己幻视。
“我去,这样的男人居然为了你亲自下厨做饭!”田艾丽感觉又被塞了口狗粮,“身为一个女人,你可真是废柴。”
晨珀无语。
“那你怎么不进去帮忙?”唐羽琦嗤了声。
“我是客人。”
“脸真大。”
“我脸哪里大了!”田艾丽一听这话立刻爆了,她颧骨稍高,脸孔看起来的确没那么小巧。
“这么明显的事能不能别问了,自我揭短很有意思吗?”
“唐羽琦!我真的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刻薄的女人,怪不得你男朋友要劈腿!”
“我说了别提他!”
“我就爱提!”
……
被骂废柴还没来得及开口自我辩驳的晨珀暗想,算了,她还是去沙发上睡一会儿吧。
两个互相“伤害”的女人最后都喝多了,晚餐后早早各自回房睡觉。
方谌帮着收拾了厨房,开车返回市区。
简墨准倒了两杯牛奶端到客厅,刚搁在茶几上,晨珀抱了条厚厚的毛毯从楼梯上下来:“我们去院子里看星星吧!”
别墅靠湖的那一面有一个漂亮的庭院,两侧被葱郁的树木包围,中间铺砌着深色地板,做了一个下嵌式的方形卡座,柔软的垫子散在宽大的沙发上,四角的圆柱撑开上方一道弧形的玻璃顶。
朝湖面延伸出去的几阶朝下的大理石台阶,一路蔓延至水下。
这片湖水很清澈,在群山映衬下静谧而美丽,四周都是翠绿的植物,若是温度再高一点,可以直接下湖游泳。
之前从湖畔蜿蜒的小路开车进来,她看到最近的房子距离这边也要十几分钟的脚程。太阳落山后,周遭只余下晚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的虫鸣声,别墅仿佛遗世独立一般。
晨珀在简墨准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脱了拖鞋,将毛毯盖在两个人身上:“这栋别墅是你爷爷的还是你买的?”
“是我养父留给我的。”他抱着怀里的女孩,伸手替她将毛毯盖得更严实一点,“我从小性格就很沉闷,不太合群,喜欢独处,和乔尔家其他的孩子也玩不到一起。他早早买了这里,打算在我十八岁那年作为成年礼送给我。”
“你小时候也很沉闷吗?”她的手指爬上他的脸颊,在他漂亮的五官上流连,“就没有调皮捣蛋或是叛逆的时候?”
“那时候刚刚来伦敦,别人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他低头看怀里的人,任由她的手在自己的脸上轻抚,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黄地灯的衬托下带上了某种梦幻般的色泽。
他的凝视并不灼热,平静而宁和,却让晨珀的心口开始怦怦作响,明明就已经确定心意在一起了,可偶尔被他这样注视,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紧张,那种熟悉的酥麻感又一路自脊背攀爬而上。
这种紧张感一直维持到他的唇靠近,然后落下,绷紧的情绪仿佛一瞬间被推到了极致,随后砰的一声在她心底炸开,化成绚烂的焰火。
嘴唇被抵开,他的气息无声侵入,她被困在他怀里动弹不得,仅有的清晰触感只剩下被吻着的嘴唇,以及从她腰间轻抚而上带着细茧的温热手指。
她的身体颤了颤,说不清是激动欣喜还是紧张害怕,总觉得今天的简墨准有点不一样,他的气息微微急促,覆在她胸前的手指有点不温柔,与她紧贴的身体也渐渐升温。
她知道这种时候胡思乱想不好,可她淡定不下来。身上穿的内裤是卡通的,内衣也不是新的,和性感更不搭边。何况这里再安静无人也是室外,楼上还有两个大电灯泡……
在所有情绪通通纠结成一团时,他的嘴唇终于离开了她。
他与她气息相交,低垂的眼帘半掩着他眼眸里某种浓重的情绪。
“Amber……”他吻住她的耳垂,声音低哑,“如果你暂时还不想,以后别再这么看着我……我不是圣人。”
他不是圣人,他也会有欲望,只是克制力更好,并且珍惜她,有些事想留到婚后再做。
晨珀心乱如麻又感觉好气。
所以,她刚刚到底怎么看他了?明明是他在放电好不好!
晨珀表示,被撩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唐羽琦和田艾丽则表示,被塞狗粮的日子总是过得慢。
两人好不容易挨过第二天,最后一致决定,过了今晚就收拾收拾准备离开。这里虽然很好,可以划船钓鱼、爬山野餐、呼吸大自然的新鲜空气,但所有这些都抵不过晨珀时不时丢来的狗粮。
要换个其他男人,或许她们还能回以嘲讽,来几句带颜色的调侃作为回应,以缓解内心的不平衡。可偏偏对象是简墨准。
其实他不是冷厉难相处的男人,相反,因为从小所处的环境,以及接受的教育让他待人极其礼貌绅士,只可惜——他不爱笑。
或者说,他对晨珀之外的其他人——哪怕是她的朋友,也很少笑。
一个男人,一旦有了俯视别人的身高和清冷深邃的双眸,再加上没必要对任何人都笑的认知,所有的礼貌都会让人对他肃然起敬。
让她们对这样的简墨准调侃嘲讽?她们又不是脑残……
“总之,我现在对晨珀是彻底服气了!”田艾丽从唐羽琦嘴里挖出她和简墨准相识的经过后,由衷感叹。
第二天,为了给两人践行,她们商量后决定晚餐时在别墅外烧烤。
方谌午后驱车送来了大量腌制好的食物和炉炭,其他人则布置了烧烤场地。傍晚,空气里飘起第一丝肉香的时候,一位访客缓缓而至。
他穿着居家休闲服,一手夹了根香烟,一手插着口袋,站在别墅边上。
单泽修?
晨珀感觉非常意外。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怎么突然出现了?还穿得这么……随性?
“好帅的大叔!”唐羽琦压低声音,吹了声口哨。
“单泽修?”田艾丽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你认识?”
“你也见过啊,艺术节和晨珀同台的那位,之前声世器乐大赛他来当过评委,非常有名气的交响乐指挥家!”
“原来是他。”唐羽琦听晨珀说过这位当评审时的“事迹”,一下子没了兴趣,“他今天看起来和舞台上的样子差别真大。”
单泽修今天的衣着的确随意了点,带着褶皱的居家服,凌乱的黑发,光脚穿了双露趾拖鞋,眼眶下还有明显的阴影,胡楂都没刮,简直像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
简墨准倒是不意外:“怎么过来了?”
“你这里太热闹了,隔那么远我都能听见。”单泽修上前,在一旁的垃圾桶上掐灭了烟头,视线从晨珀身上掠过,那目光里带了几分难以觉察的冷意。
晨珀明白过来:“他住在隔壁那栋?”
说是隔壁,其实距离挺远的,真要说从那栋别墅听到这里的动静是不可能的,看他这样子,倒像是刚睡醒出门散步,不小心晃过来的。
单泽修也不和简墨准客气,已经来了就顺便坐下一起吃。
和唐羽琦对待单泽修的随意不同,田艾丽到底是这行的人,行内大神坐在面前总归有点小紧张,同时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刷存在感。
“真没想到居然会在伦敦再见到单老师,运气真好!”田艾丽长期面对舞台和镜头,自认最擅长的就是社交,“只是,单老师怎么也在这里买了别墅?别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这里的确很美,但实在太僻静了。”
单泽修原本对她还算客气,虽不热络,但也没摆架子,可不知道田艾丽这次说错了什么,他的脸色微沉下来。
餐桌上的气氛变得有点古怪,一直在投喂晨珀的简墨准默不作声地夹了块牛排搁入单泽修盘中,单泽修看他一眼,慢慢缓了脸色。
田艾丽早就在比赛上见识过单泽修的毒舌和刻薄,这点脸色的变化她根本没放在眼里,倒是简墨准递送食物的动作让她脑中灵光一闪。她太惊讶,脱口而出:“单老师之前提到的那个会拉小提琴的朋友不会就是你吧?”
简墨准正将晨珀杯子里的红酒倒入自己的酒杯,闻言抬头看了田艾丽一眼,颔首作答。
单泽修蹙眉,这一次,他眼睛里的温度完全降了下来。
晨珀莫名感觉到微微寒意,无意间抬头,正对上单泽修冷然的目光。
她能理解单泽修作为简墨准的好友,不希望自己朋友不太愉快的过去被提及。但她不明白的是,他对她生什么气?
这件事从头至尾她都没和田艾丽说过,她会突然提及,恐怕也是因为想起之前培训课上,单泽修亲口说的那个故事。
所以,田艾丽不知情也没有恶意。
真要追究,他只能责问自己之前为什么要在课上说这件事,今天又为什么这么巧出现,一脸不爽地看着她做什么?
晨珀不知道,因为今天的这顿晚餐,她期望中浪漫温馨的两人世界并没有随着唐羽琦和田艾丽的回国而到来。
在她的两位好友离开后,单泽修带着一沓曲谱及一台平板电脑出现在简墨准的别墅里。
晨珀当时正趴在沙发上玩手机,简墨准则在开放式厨房里做她喜欢的巧克力涂层蛋糕。
平板电脑和曲谱被人重重丢在她背上,晨珀回头,对上单泽修毫无温度的目光,有点不爽:“干吗?”
“准备准备,这是你一周后参加比赛的曲子。”
“……”
“不是决心要努力吗?整天好吃懒做只会让你退步!”
“Simon。”简墨准直起身子,蹙眉看着他。
“我也是为了她好,这件事你别管。”单泽修看了看手机,“你只有三个小时熟悉曲子,三小时后我要听到成品。”
晨珀维持了数秒的黑人问号脸,开口道:“我感觉到了浓重的敌视和厌恶。”
单泽修环抱手臂:“你想说什么?”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不会也一意孤行地暗恋着我的男友吧?”
单泽修嘴角抽动了下:“滚!”
两个月后,Wigmore。
八月的伦敦,和风宜人。
舞台上,晨珀拉完最后一个音,抱着“怀念”朝舞台下方鼓掌的观众们深深鞠了一躬。
她终于做到了,在那起“PS照片恶意中伤事件”过去近两年后,堂堂正正站上了Wigmore的舞台——并且是以独奏的身份!
和艺术节那次不同,她没有依靠任何人的关系,而是凭着自己的实力从校方那里争取到了这次独奏的机会!
所以,参加比赛拿奖还是非常有用的。
在这一点上,她很感激单泽修。
连续两个多月的高压教导,终是让她感觉到了值得。虽然他这两个多月对她的种种苛刻要求其实也带着私心,但此时此刻,她是真心感谢他。
“谢谢。”她用口型朝台下的单泽修说了两个字,下一刻视线已经被捧着花束走上舞台的高大男人吸引。
黑色的三件套正装,逆天的长腿,还有在舞台灯光下越发深邃俊美的脸孔——平日里着装讲求舒适随意的简墨准今天简直帅到炸裂!
她没有接花,一手抱着“怀念”,一手勾住他的脖颈,在他微微诧异的目光中努力踮起脚尖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
事后,晨珀很是得意地告诉唐羽琦,高跟鞋于女人还是非常有用的,若那天在舞台上她没有穿那双十几厘米的高跟鞋,根本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到自己的男友。
不过也因为这次成功的偷亲,她被老爸打来电话教训了半个小时。
是的,很不幸地,她忘记了,在春季的亚洲艺术节上,小提琴“怀念”惊艳登场,幕后神秘制琴师进入大众视线。在网络发达的今天,只要不刻意隐瞒,生活里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晨珀在艺术节上和小提琴收藏家兼乐评人胡崇光的合影,晨珀、简墨准及胡崇光三人的合影不久后在网络上流传开来。据可靠消息称,照片上这位堪比顶尖艺人长相的男人便是那位神秘的英国制琴师。在颜即正义的时代,简墨准那张清隽禁欲的脸孔、秒杀众人的身高,以及自带的贵族气质,都令女人们心神荡漾。
于是,简墨准成了名人。
而晨珀在Wigmore演出舞台上的这一吻,也被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下来。“英国著名制琴师恋情公开,女友Wigmore献吻恋人”,这样浪漫的一幕,足够让媒体发挥充分的想象力,更何况,晨珀之前曾在艺术节上以指挥家单泽修学生的身份与其合奏。再之前,她和卢辰那则误传的绯闻也曾吸引过大众的视线。
无论如何,两人的消息着实上了一阵子热搜。
以晨父对自家女儿的关注度,不知道才有鬼呢!
除晨父外,另一个因这则新闻而斥责她的人是单泽修。
单泽修讨厌她这件事,晨珀起初就有感觉,后来他虽然解释过是因为她让他想起了以前的情敌,但那天在别墅烧烤,晨珀却感到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在她不遗余力近乎自虐般和他对着干,随后换来更严苛的练习要求的几天后,原本对两人之间的事不予干涉的简墨准开了口。
“Simon,如果你的严格是因为迁怒,我希望你可以停止。”简墨准站在敞开的落地窗外,他合上手里的书,神色冷淡地走进来,取走晨珀手里的小提琴,轻触她指尖的伤处。她是从小练习小提琴的人,手指早就应该习惯,可仅仅几天时间她的手指便又肿又红,今天还破了皮,可见单泽修要求她的练习强度有多高。
“你应该清楚,我的病情和她无关,早在你认识我之前,这个病就一直存在。”他说着,将小提琴和书本搁到一旁,从柜子里找出医药箱,取出药水低头细细给她消毒,“Simon,我很感谢你身为朋友替我做的一切,我知道这栋别墅会让你想起去年发生在我身上的种种,但这些事,都和她无关。”
晨珀听不明白:“什么事?”
简墨准没有回答她,处理完她的伤处,抬头看向眉头紧蹙的好友:“即便,所有事都和她有关,所有事都是她造成的,但这个女孩,连我自己都不舍得责怪……我希望你能理解。”
单泽修看着好友,慢慢收敛了全部的表情,他嗤笑了声:“行,是我多事了。”他说完,取过自己的外套,推门出去。
单泽修离开前的表情有一点可怕,晨珀目送他离开,回头看向简墨准时,才发现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他更可怕。
原本想问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她喉咙里。
说好的不舍得责怪呢?
面前人的气场太冷,她有些艰难地咽着口水:“你……别生气了。”
“你知道我在生气?”他眉头微蹙,“那你知道我在气什么?”
“我不该故意惹怒单泽修。”
他点了点头,后退两步靠在书桌的边缘,将她拉近自己,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指尖,听她疼得嘶了一声,又立刻松开:“任何情况下,都不许用这种方式寻求答案。你可以问我任何事,我都会回答你,我不会故意隐瞒你,但前提是你开口问。”见她面带沮丧地看着自己,他又心生不忍,叹了口气,将人拉进怀中,“Amber,你得明白,只要你开口,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只要我能给。”
晨珀乖乖点头,担心地问道:“去年你发生了什么?你病了?”
“不是生理上的疾病。”
社交障碍,心理疾病的一种。
抗拒陌生人,惧怕别人的眼神和视线,自我怀疑,情绪长期消极低落,逃避外界的一切……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导致呼吸困难。
幼时被收养,来到一个语言不通又完全陌生的环境,过程远没有描述的那般轻松。在庄园里也好,去学校也罢,他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他年纪尚小,原本就内向安静,又无法流畅地和别人用语言沟通,而且Lance还特地给他安排了接送的专车,并配了司机。无论他去哪里,都不需要花费心思,于是他便更少开口说话了。时间一长,安静便成了清高孤僻。
年幼的孩子,豪华的专车,身负乔尔家族的光环,却只是个不被乔尔先生看中的养子。
有人好奇,有人漠视,有人不屑嘲笑,但更多的则是羡慕和妒忌——因为即便在伦敦上流社会,乔尔家族也是个令人仰望的存在。
等到Lance意识到自己忽略的那部分时,简墨准已经患上了很严重的社交障碍。
Lance很自责,从此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陪伴他,帮助他慢慢好了起来。
只可惜那场意外的火灾,让Lance没能陪伴他直至成年。
即便没有老乔尔的迁怒,那种深深的自责和负罪感也几乎将一个孩子逼疯。
他的病复发了,并引发了很严重的抑郁症。
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要见一次心理医生。
制作小提琴,是偶然,也是必然。一个人,一个房间,远离人群,打磨木料是唯一能让他舒缓下来的方法。
心理疾病常常会反复发作,他是个不喜欢给别人造成负担的人,所以在病情稳定之后,一直尽可能地控制着自己,让情绪更收敛更平静。这种自我控制带来了不错的成效,近几年他的生活已基本与正常人无异。
以至于晨珀和他相处了这么久,一点端倪都没有看出来。
“也因为患过这个病,所以当初对是否要和你在一起,我犹豫了很久。”恋情,会让情绪起伏不定。他深知她对自己的影响力,所以在这方面会考虑更多一些。但最终,顾虑敌不过对她的喜欢,想要和她在一起的心情太过强烈,他不想错过她。
“原来,你那时要求我不能够单方面决定这段关系的结局,并不是毫无理由的。”她想到自己的不告而别,“那去年我离开之后,你又……”
“没那么严重,不算复发,只是情绪有点不稳,所以我一直留在这栋别墅里,尽量不接触外人。那时候,Simon在照顾我。”单泽修为了方便照顾他,又不想给他太大压力,干脆买下了附近的别墅。他这个朋友为他所做的一切,他非常感激。所以,哪怕他从一开始就觉察出单泽修对晨珀的厌恶,也始终没开口说什么。
“怪不得他那么讨厌我!”晨珀想起那次吃饭,单泽修临行前给她的忠告:
“如果没有陪伴他一辈子的决心,就不要轻易给他承诺,有些事可一不可再。”
原来一切早有迹可循,只是她没有深究,还仗着简墨准对她的宠爱每天在这栋别墅里蹦跶,换作其他男人这样对待唐羽琦,她也会发怒的!
身前的男人伸手,捏起她的下颔在唇上吻了下:“我说了和你无关。”
晨珀抿抿唇,脸上突然浮起浓浓的自责和沮丧。
他叹了口气,揽着她的腰身将她抱进怀里:“你看,这就是我之前一直没和你说这件事的原因。”
晨珀窝在他怀里等了又等,最终没憋住,主动抬头朝他嘟起嘴。
“一下不够,我很沮丧。”她解释。
他忍不住笑,扶住她的脖子,低头吻了下去。
那天,晨珀后来陆陆续续问了他很多以前的事,果然像简墨准说的那样,但凡她问,他就会答,并没有隐瞒的意思。
次日,晨珀去敲了单泽修别墅的门。
门很快就开了,他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看来你都知道了,怎么,想责问我为什么没早告诉你吗?”
她原本还担心他一怒之下会回城,还好人还在,态度差了点也没什么:“不是,我是来和你道歉的。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替他抱不平很正常,我理解这种心情。也希望你可以原谅我去年不告而别给他带去的麻烦,还有——你说的话我记住了,有些事可一不可再。能不能和他一辈子我现在不能保证,但我很爱他,我绝对不会再这样离开他。”
单泽修大概有点意外,眼底掠过一丝愕然,就这样站在门里看了她很久,久到晨珀以为他是不是酝酿着什么刻薄的话。结果他轻轻嗯了一声,便关上了别墅大门。
事实上,她的道歉还是有用的,单泽修在这天之后再次恢复了上门“虐待”她的日常。
说真的,以单泽修的水平,外面多的是人想上门求虐,她能被他主动“虐待”,是因为她命好能成为简墨准的女友……好吧,她承认,以上是单大神的原话。
虽然,他对她的态度依旧不太好。
虽然,当他知道她努力争取在Wigmore的独奏机会的真正理由后,曾批评她心态不正。
虽然,因为在舞台上那一吻引来大众关注的事被他批评为哗众取宠……
……
但晨珀能看出来,她以实力站上Wigmore的舞台,他心里还是骄傲的——当然,这一点她大多是靠脑补。
总而言之,因为近两个多月她被单泽修逼迫着进行了大量高难度的练习,以至于量变带来了质变,她尝试着创作了两首小提琴曲。
曲风是她喜欢的现代乐,轻快明亮,带着恋爱的甜蜜味道。
不过为防止被他批得一文不值,她完工后只拉给简墨准听过。他宠归宠,却不偏袒,听完后给她提供了自己的意见,她照着他的意见反复修改,最后出来的成品让她自己很满意。
无论如何都是处女作,她还想听到更多人的建议,于是将曲子录制完毕传上了网。粉丝们的留言很给力,鼓励的占大部分,也有人留言说,早在听到她那些原版改编的曲目时就料到她会走上创作的道路。
大众反应良好,对她是最好的鼓励,她创作的兴趣更浓,朦朦胧胧间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另一种可能。
也就是在这之后不久,她在网站上收到了一条私人信息。
对方对她的原创小提琴曲表示出了很大的兴趣,并且留下了联络方式,希望她能尽快联系。
于是,八月下旬,在RAM开学之前,她坐上了返回S城的班机。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