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讲坛:这张“魔鬼的床”-纪连海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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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连海

    西方文学喜欢写“灰姑娘传奇”,贫穷少女穿上水晶鞋,在舞会上遇到白马王子,从此命运完全改变。

    中学教师纪连海登上专家学者云集的百家讲坛,一举成名,从此一家一家电视台做节目,一本一本出书,天上飞来飞去,天南地北演讲,做“脱口秀”,当主持人,张泉灵和他对话,侯耀文和他聊天,郭德纲借“捧哏”开涮。中学教师纪连海比大部分上百家讲坛的名牌大学教授还红,成了传媒时代创造的传奇。

    教育学把纪连海这样的人叫“可塑性很强的人”,那么,冥冥之中,什么帮助了纪连海?成全了纪连海?塑造了纪连海?

    有位朋友说:是“无知无畏”塑造了纪连海,正因为他对许多高等学校的人谈虎色变的事一无所知,他也就一点儿不怕。正因为他不怕,他就特别放得开。正因为他放得开,其他人谨小慎微、兢兢业业未必办得成的事,他懵懵懂懂、莽里莽撞就办成了。

    真诚坦率一嘎小

    我好奇地跑到北师大二附中听纪连海的课。我想知道:既然百家讲坛把听众定位于“中学程度”,而中学教师纪连海的收视率又高,那么,纪连海在百家讲坛上的课跟他给高中生上的课是否一个样儿?

    我告诉纪连海:不要惊动学生,纪连海大概对外边的人来听课已习惯了,还是坚持向学生通报我的到来,他的介绍几乎让我喷饭。

    纪连海说:“今天来咱们课堂的是山东大学马瑞芳教授。”学生回头好奇地瞧,有人悄悄念叨“说聊斋”。纪连海接着说,“马教授就是在百家讲坛说聊斋的。其实马教授的《红楼梦》研究比聊斋研究深入得多,可是百家讲坛派研究《红楼梦》的讲聊斋,派写小说的讲《红楼梦》。”

    “派研究《红楼梦》的讲聊斋”,这是哪儿和哪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判断呢?二十多年来,我不是一直研究聊斋吗?而照纪连海的说法,百家讲坛岂不成了派张飞使用青龙偃月刀,派关羽使用丈八蛇矛啦?

    下课后,我问纪连海:你为什么说我是研究《红楼梦》的说聊斋?他想了一会儿,说:“胡小伟说的呀。他说,其实马老师是研究《红楼梦》的。”

    胡小伟这话,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对的。二十年前我曾和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的胡小伟一起开过红学会,我封了喜欢信口开河的胡小伟一个“聊协八段”。那时我参加红学界的活动比较多。后来就把主要精力放到研究聊斋上了。而纪连海就把从胡小伟那儿听来的道听途说正儿八经说给学生听。这大概就是纪连海的风格吧。

    听了一节课,我惊讶地发现,纪连海给高中生上的课,居然比在百家讲坛讲得理论性强!这是咋回事?我困惑莫解。

    下课后纪连海请我吃川菜,这嘎小子的吃相让我乐不可支。

    我们点了四个菜:红烧黄鱼、辣炒鸡腿菇、日本豆腐、桂花藕。纪连海要了两瓶啤酒,一人一瓶,给我倒上一杯啤酒,碰杯!然后就自顾自往杯里倒酒,既不让酒,也不布菜。纪连海的眼睛近视到只看到眼前的菜,他就认准只吃最靠近自己跟前的那盘菜。

    我边吃边瞅着眼前这个既真诚坦率又“浑不论”的小厮乐。这小厮多年轻啊?跟于丹一样,是我大学毕业那一年出生的。百家讲坛最年长的周汝昌先生,去年录节目时,年方八十七岁,须发全白,眼睛近盲,张着没牙的嘴徐徐道来,闻讯赶来听课的观众几乎爆棚。纪连海登台时在讲坛最年轻,不久,最年轻的成了康震,三十六岁。周汝昌是民国时大学生,康震是“文革”后大学生,百家讲坛“四世同堂”啊。

    纪连海仍然执著地只吃跟前的鸡腿菇,我把另一盘菜换到他跟前,他浑然不觉,接着伸筷子去夹我刚刚夹过的红烧黄鱼。我不由得想:小子唉,没看到盘里两条鱼?按照常规你该夹我没夹过的另一条!

    纪连海一边搛鱼,一边大发议论:“马老师,您发现没有?上百家讲坛的,人生都有点儿曲折,就说易老师吧,他高中毕业不上山下乡,能有今天吗?上讲坛的老师都有点儿怪。百家讲坛是个‘怪物公司’!”

    我大乐,心想,小子唉,这你就“少所见而多所怪”啦。岂不知,在很多人的眼里,百家讲坛的老师们,惟独你纪连海是“怪物公司”!上百家讲坛的教授,大多没啥奇怪,虽然一些人的人生道路上有点儿沟沟坎坎,毕竟还是照一步一个脚印、循规蹈矩的学者路子走来。只有你纪连海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大胆儿”,什么没学过的东西,都敢戳;什么没经过的事儿,都不怵;什么没见过的世面,都不大惊小怪!

    纪连海,真诚坦率一嘎小,他的人生经历颇像连续性阴差阳错传奇。

    手舞足蹈一主讲

    纪连海说:“上百家讲坛,不能跟在学校上课一样,用课件,你用课件,观众就看课件,就转移对你的视线了。”

    我听了这话想:这小厮聪明,而且能琢磨事。

    纪连海又说:“我给学生上课,有学生在课堂上打瞌睡,我就回去就琢磨我讲的有什么问题。打瞌睡的经常是男生。男生和女生不一样。男生啥事都知道,你再讲他知道的,他就趴那儿打瞌睡了。可是男生知道的事女生不知道,你不讲,女生该知道的不知道。我就既讲男生知道的、女生不知道的,又隔三岔五抛出个男生不能回答的问题。我就是让男生知道:‘小子唉,你还嫩着呢。’我在百家讲坛讲呢,也随时注意观众什么爱听,什么不爱听,调整我的内容。”

    我听了这番话想,这大概就是中学教师和大学教师的不同,中学教师关心学生有没有兴趣,讲课内容对学生高考有没有用处,大学教师关心自己有没有讲够深度,对于提高自己的学术地位有没有用处。

    我问纪连海:“你在百家讲坛讲课,好像不看讲稿?”

    “我怎么不想看?我看不见啊!”纪连海说着,指着眼前报纸上的一号字大标题,“我只能看清楚这么大的字儿!”

    我看看戴着啤酒瓶底一样近视眼镜的纪连海,哈哈大笑。

    在百家讲坛讲演不看讲稿,是很大的本事。往往说明主讲人观点清、逻辑强、资料熟,博闻强记,潇洒自如。纪连海不看讲稿,却因为他根本看不清讲稿!

    纪连海初次在讲坛亮相时,我很不喜欢百家讲坛推出这样的主讲,我看不惯单口相声式的讲课方式,听不惯北京土话,不乐意看纪连海令人眼花缭乱的手势。私下还有点儿想不通,名曰“百家讲坛”,怎么着也多少得是哪方面知名专家,中国有那么多著名大学,那么多著名教授,那么多“家”,为什么偏偏挑了一位模样儿稀松平常的中学教师?

    纪连海,特别是他的妻子肯定不喜欢我用“稀松平常”这词儿,人总喜欢接受他人恭维,纪连海同样喜欢有人说他长得有派。有一次他到某地讲演,有人说“纪老师长得挺像郭沫若。”纪连海大喜。纪连海的妻子津津乐道地把这话告诉我。

    我听了这话,就从近处仔细瞧纪连海,哦,那高度近视的眼睛确实跟郭沫若有两分相像,但整个形象绝对不像。郭沫若有大文豪的“文气”,纪连海却多少有几分“猴气”。他在百家讲坛讲课时,更是一个劲儿手舞足蹈。

    我个人理解,登百家讲坛讲演,即便不一定“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至少该“站如松,坐如钟”,有点儿学者的稳重劲儿,手势应尽量少。而纪连海演讲,没一刻安宁,没一刻斯文。不是挥舞左手,就是挥舞右手,要不就干脆举着双手。那样子,像藏族兄弟跳“巴扎嘿”。有趣的是,我家里的年轻人就喜欢看纪连海手舞足蹈,一边看,一边乐得嘎嘎的。而手舞足蹈的纪连海创造了百家讲坛最高收视率,几乎是“新闻联播”的一半儿。至今没人超过。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传奇。

    公道自在人心

    纪连海给人的最大启示是:机会对所有人平等。

    纪连海本来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

    按“龙生龙凤生凤”的习惯说法,纪连海该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一个大字不识,赶马车的车夫。他的母亲认三个字,自己的名字。

    但时代变了,纪连海读书,而且读到高中毕业了。

    对一个高度近视的人来说,上学是很困难的事,看不清黑板,怎么办?纪连海用“换工”的办法得到课堂笔记:同学记笔记,他下课后抄同学的笔记,作为补偿,他替同学写作业。

    纪连海的父母没文化,但智商不低。中国广袤的土地上有不少农民兄弟,即便一个大字不识,也有良好的智商。纪连海就是这样一个农民的儿子。他高中毕业时,报考北师大,考的分相当高。不管是学校还是乡亲都认为纪连海的大学生当定了。

    没想到,比他低二十分的同学接到录取通知书了,纪连海没接到。

    发生了什么事?小道消息说:纪连海未被录取是因为高度近视。但按规定,近视不是拒绝录取的正当理由。那么,是其他什么事儿?农民的儿子纪连海,根本没门路,也想不出门路,甚至根本想不到需要想门路来查问这事。

    纪连海到生产队报到,上不了大学,安心当农民吧。

    那时人民公社还没解散,生产队长派纪连海打枣,他打了一天枣。

    队长又派纪连海去赶马,他赶了几天马,因为父亲是赶车的,纪连海会驾驭马,把马赶到地头上一放,自己玩儿。

    队长本来认为纪连海要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了,没想到事情成这个样儿。他同情这个分数考得高却进不了大学的农家娃。告诉纪连海:你先慢慢干着,年底结清了账目,换你做小队会计。

    忽然,公社找纪连海,要他教中学。教什么?英语。

    纪连海坚决拒绝:我一个中学生怎么教中学?我也不会英语。

    对他的回答是当时还流行的毛主席语录:你就干中学,学中干呗。

    纪连海教了几周英语,突然接到通知,让他到北京师范大学报到。原来,就在他打枣、赶马、教英语的这段时间,母校老师千方百计地、执著地给这个农民的儿子争取权利,终于给他找下了上大学的资格。纪连海还一直蒙在鼓里。

    纪连海入学时,一学期已过去一半儿。

    纪连海根本没想自己能不能进大学,却愣是进了大学。

    这是个“公道自在人心”的传奇。

    运气来了山挡不住

    纪连海毕业后,在昌平教中学。他结婚了,妻子是山东青州人,旗人。青州有个“北城”,是满族人聚居区。

    我听纪连海无意中说到妻子是青州人时,就感叹“人生无处不相逢”。青州是我的故乡,建国初期叫“益都”。而“北城”恰好是先父五十年前做益都县副县长时管辖的地方。父亲分管教育、卫生、民族、宗教。在我印象中,他最初骑着自行车往北城跑,后来又坐着吉普车往“北城”跑,解决满族群众的教育和就业问题。“北城人”在青州土著眼中有点儿“另类”。青州人都讲鲁中土话,北城人一口地道的北京土话。不管他们在青州住多久,永远说北京土话。

    纪连海和妻子每个月去一次北京城里,逛街,买衣服。

    2001年三八节,昌平中学给女教师发礼品,顺带给男教师发一半儿礼品,纪连海顺手拿张报纸包礼品。回到家往外拿礼品,突然看到包礼品的皱皱巴巴的报纸上有个广告:北京师范大学第二附中招聘历史课教师。

    纪连海到过北师大附中,在他印象中,那个地方太好了,现在有个机会,何不试一试?他告诉妻子,他要去应聘,妻子认为没什么可能。纪连海说:反正咱们也得到北京买衣服,何不“搂草打兔子”顺便试一试呢?

    纪连海自己没有打印机,找个地方打出三份简历,到北京师范大学二附中应聘。接待的人告诉他:几天后的晚上通知他一个题目,他第二天一早来试讲。

    纪连海试讲完,又毛遂自荐地告诉师大二附中的人:我学过电脑专业,会各种电脑操作。然后,打开一台电脑,表演如何制作课件,如何处理程序……

    不到一星期,纪连海接到一个电话,一听,愣住了。

    “你被北师大二附中录取了!”

    纪连海向我描述这段有趣的往事,解释他被录取的原因:可能因为我是男的,北师大二附中历史教研室原有的教师都是女的,她们需要一个壮劳力来干点儿活,比如说,换饮水机上的水桶。

    我问:你是教研室主任吗?他说,是。可能怕我问出“你就因为能扛水桶就派你做主任吗?”纪连海赶紧解释说:其他人都是女教师,就我一个男的,主任就成了我的了。

    纪连海颇有几分幽默。他能够从一个边远的地方中学进入名牌高中,而且做上教研室主任,在他嘴里,居然和扛水桶联系到一起了。

    一张废报纸上的广告,导致纪连海从边远地区普通中学向北京市重点高中“转型”。他来到北师大二附中不久,学校集资建房,纪连海在北京城有根了。

    这是个“运气来了山都挡不住”的传奇。

    上讲坛和捡小狗

    纪连海能被百家讲坛邀请,来自制片人万卫一个念头:有过中学老师经历的老师,比如阎崇年、易中天、刘心武都受欢迎,为什么不可以直接请一位正在中学教书的老师试一试呢?

    阎崇年的幼子曾在北师大二附中上学,是北京市文科高考状元,他跟阎崇年说:我们的历史老师纪老师讲课可生动啦!知道百家讲坛有寻找中学教师试讲的打算时,阎崇年推荐了纪连海,阎崇年其实没见过纪连海。于是,百家讲坛的编导马琳打电话邀请纪连海试讲。

    万卫的念头到阎崇年的推荐再到马琳的电话,纪连海进入百家讲坛的过程清清楚楚。而在纪连海嘴里却完全是另一种解释:他之所以能接到百家讲坛邀请,因为他捡了条小狗。

    “马老师,您相信不相信?捡到小狗小猫,绝对会时来运转?”纪连海对我说,“我正月十六捡到小狗,不到一个月,百家讲坛就邀请我试讲。您说,我上百家讲坛不就是跟我捡到小狗特有关系吗?”

    听了这话,我肚子都要笑破了!作为纪连海电脑界面的小狗“纪小虎”,是条白色爱斯基摩玩具犬,相当名贵,却偏偏是捡来的。“纪小虎”被捡到时,正是春节期间,鞭炮响成一片,簌簌发抖的“纪小虎”胸前结了一大片冰,显然刚洗过澡,受到鞭炮惊吓,迷路了。纪小虎很漂亮,可以说仅次于易中天的易阳阳,“百度贴吧”有“纪小虎吧”,可以和“易阳阳吧”链接。

    现在这个世道可真有意思,两个小畜牲都有自己的“吧”。

    纪连海自豪地告诉我:“我们‘纪小虎吧’,比‘易阳阳吧’早。”

    “你们纪小虎是弟弟还是妹妹?”我问,听到回答,我笑道,“纪小虎可以和易阳阳做兄弟了。否则倒可以成就一段姻缘。”

    后来易中天听我说这话,立即嗤之以鼻:“成什么兄弟?易阳阳和纪小虎肯定见面就架!”

    不管纪小虎这小畜牲如何漂亮,我认为第一,它比不了易阳阳;第二,它不可能是纪连海进入百家讲坛的理由。

    可是,纪连海偏偏要把捡到小狗跟百家讲坛联系起来。天外奇谈!

    我问纪连海:“你在试讲之前看过百家讲坛吗?”

    “没看过。百家讲坛中午播,我在学校里,他们重播又太晚了。”纪连海说。

    “你知道百家讲坛是做什么的?”我又问。

    “不知道。”纪连海回答。

    “没听说过?”我追根究底地问。

    “没有。”纪连海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摇头不已。纪连海根本不知道百家讲坛为何物?居然大模大样进了百家讲坛?是这小厮在瞎吹?还是世界上就是有这种瞎猫碰上死老鼠的事?

    我又问纪连海:“假如你知道上讲坛有杨振宁、霍金、蒙代尔,你还能毫不犹豫接受邀请吗?”

    纪连海一脸天真地反问:“杨振宁、霍金也上过百家讲坛?”

    我啼笑皆非。

    马琳通知纪连海来试讲时,还告诉纪连海:你得看看百家讲坛,知道是怎么回事,看看别人是怎么讲,你才能来试讲。现在正在播出刘心武讲《红楼梦》里的秦可卿。你参考一下吧。

    纪连海说,他打开电视看刘心武讲《红楼梦》,结果看到题目是“帐殿夜警”。作为历史课教师,纪连海知道“帐殿夜警”是怎么回事,讲秦可卿为什么讲“帐殿夜警”呢?是不是刘心武推测秦可卿是废太子的女儿?这,就是他设置的悬念么?悬念就是这样设置吗?纪连海觉得自己已经弄明白,就关掉电视,总共看了五分钟。

    纪连海到百家讲坛试讲。到了录制的地方,还没到他讲的时间,他好奇地看前边的人怎么讲。正在录制的节目,是马骏讲二战人物。马骏讲到丘吉尔和斯大林在抗击法西斯时联合,丘吉尔和斯大林之间电报文字内容,然后节目结束。纪连海登台。

    纪连海往台上一站,先不讲自己要讲什么,先对马骏的讲课信口雌黄:“如果我讲刚才的题目,我不会像马老师那样讲。”

    百家讲坛的观众都是自发来的,按规定,来这儿听课,听众不能打断主讲人,更不能向主讲人提问,但老资格的观众都知道纪连海是试讲,讲了也不一定作数。一听到纪连海对马骏评头论足,马上有观众大声地问:“那你怎么讲?”

    纪连海说:“我这样讲,丘吉尔去和发报员说:‘嘿!给斯大林发个友好的电报!’电报员问:‘为什么给共产主义恶魔发电报?’丘吉尔回答:‘你想消灭恶魔,你就得和恶魔的姥姥联合!’”

    观众还是不依不饶地问:“谁是恶魔?谁是恶魔的姥姥?”

    纪连海说:“法西斯是恶魔,共产党是恶魔的姥姥。《共产党宣言》说‘有个幽灵在欧洲的上空徘徊’,‘幽灵’是阴性,照丘吉尔看,共产党是恶魔,马克思一百多年前说共产党是幽灵,可不就是苏联共产党的姥姥?”

    观众哄堂大笑。

    在百家讲坛录制现场,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怪事。百家讲坛的主讲人之间,最忌讳对同台讲演者说三道四。纪连海一个来试讲的,居然对老主讲人言三语四。实在不知道自己吃了几碗干饭!纪连海只看到前边讲课的人穿着军装,看不清讲课者肩上还扛着四个星,是大校,还是博士。我估计,即便纪连海知道,他也照讲。这小厮简直是个愣头青,行事根本不着调。

    更不着调的是,纪连海讲完下台,听到一位编导对另一位编导说:咱们的节目一集是四十五分钟,纪老师讲了八十分钟。

    纪连海马上说:“我再讲十分钟,你不就能‘裁’成两集了?”

    编导你看我,我看你,愣神了。主讲人有这么不着调的吗?你这是来试讲,用不用你,还不知道;如果用你,让不让你讲你刚才试讲的题目,也不知道;你即便正式开讲,也得从若干分钟制作出四十五分钟,哪能像你说的这样,你讲上九十分钟,我们就制作成两集各四十五分钟?像喝了灯草灰一样轻巧?

    纪连海登百家讲坛,是误打误撞传奇吗?恐怕还不能这样说。纪连海喜欢说自己的过五关斩六将,不爱提自己那把不开的壶。其实,在他上讲坛时,他被解如光和马琳修理得不轻。纪连海缺少阎崇年式专业知识的深度和广度,最初交出来的讲稿像高中生答试卷,非常简单,既讲不清来龙去脉,也提炼不出深刻的思想,完全不能用!万卫虽然想找位中学教师来讲,真正找到时,还是按照大学教师的路子进行了一番彻底“改造”。解如光找纪连海苦口婆心地谈,马琳找纪连海一讲一讲仔细琢磨,反复推敲……纪连海终于修成正果。

    纪连海登上百家讲坛,是纪连海咸鱼翻身的传奇呢,还是万卫、解如光苦心孤诣锻造主讲人的传奇?

    无师自通和如鱼得水

    百家讲坛一炮打响后,纪连海讲遍全国,是不是晕得找不着北了?

    我问纪连海:你都到什么地方演讲过?

    他想了想说:“多了去了,按省说吧!辽宁……河北……河南……湖北……湖南……广东……陕西……”然后,他用老经验的口气,好心而细心告诫我:如何选择演讲的单位,如何跟邀请的人打交道,如何坚持自己的权利,如何拒绝想“空手套白狼”的人,哪个省哪类讲座最好,哪类讲座绝对不能接受……头头是道,如数家珍。

    我听得目瞪口呆。问:“你还上不上课啊?”

    “怎么不上?一堂课也误不了!星期五飞出去,星期天回来。”

    纪连海还告诉我:他的“博客”有多少点击率。有家网站动员他把博客搬到那家网站上。纪连海说:“为什么呀?是你们有名啊?还是我有名?”网站的人老老实实说:是您纪老师有名。纪连海说:那我为什么要搬到你们的网站上?对方说:您可以增加点击率呀。纪连海说:你相信不相信,我动动手,就能把一个几乎没有点击率的“博客”弄成一百万点击率?对方傻掉了。

    听了纪连海说这事,我也傻了。我至今没建博客。但我有时上其他朋友的博客看看。我印象中最好看的博客是海迪的,最不常更换的,是易中天的。最有学术色彩的,是王立群的。有朋友告诉我,博客也是可资利用的重要资源。但从来没有人像纪连海这样,把事情说得如此透明。

    纪连海还无师自通做起主持人,他主持过“都市榜样颁奖会”。乡村教师陆永康跪着教36年书,他的事迹引起社会广泛反响,但陆永康不能讲普通话。于是,纪连海主持“聚焦三农”晚会,电视直播,做陆永康“替身”讲他的事迹,讲得陆永康本人眼泪哗哗地流……

    虽然小崔说过“收视率是万恶之源”的话,但各个电视台却经常惟收视率马首是瞻。纪连海成了央视其他频道和其他电视台争相挖掘的香饽饽。

    百家讲坛大红大紫,一些电视台开始模仿甚至克隆百家讲坛。你也搞讲座,我也搞讲坛。讲风大盛,但是完全采用百家讲坛模式毕竟有点儿不仗义,那就多少来点儿改头换面,比如:加个主持人,加点儿观众互动,说到底,都是百家讲坛模式换汤不换药。

    最简捷的办法是把百家讲坛主讲人请来,刻薄一点儿说“挖来”。

    纪连海百家讲坛节目播出后,上海电视台以闪电般速度利用了“纪连海资源”:2006年5月接触,2007年2月播出四组“文化中国”节目,全部讲的是清史,上海台收视率是百分之二及格。纪连海这几组节目,一组比一组集数多,反响大,收视也节节攀升:

    第一组:孝庄秘史大揭秘10集,收视率百分之六;

    第二组:揭秘康熙王朝15集,收视率百分之九;

    第三组:解密雍正王朝20集,收视率之十一点三;

    第四组:指点乾隆30集,收视率百分之九。

    纪连海的讲稿马上推出,也是百家讲坛主讲人出书的翻版。

    厦门电视台录制播出纪连海的“郑成功和史琅”……

    纪连海学会了如何“对付”记者,曾经有一次,记者问他“你打的,司机认识你吗?”他说认识;“有没有司机不肯收你的钱?”有啊;记者就发了这样的文章“纪连海打车不给钱”!网上铺天盖地。

    纪连海跟我说起这件事,气呼呼:“这是哪儿和哪儿?司机说:‘您是纪老师,我不收钱。’我还能真不给人家钱?人家不是靠这吃饭的?记者纯粹胡写!”

    纪连海从此知道小心地躲着陷阱走。

    纪连海对没学过、没经过、没见过的事,很快能掌握,如鱼得水。

    强势媒体可以多大程度上改造一个人、塑造一个人?是个说不清的传奇。

    个性化讲课

    纪连海毕竟还在教中学,他会怎么样教呢?

    我这几年没怎么上课,研究生基本送走,准备解甲归田了。几十年来,我从没听过山东大学任何人的课,也没有其他教师听过我的课,部分同行听我的课,是通过百家讲坛。

    好像脑袋里进了水,我就是想去听听纪连海怎么教中学。

    我到了北师大二附中,门卫拦住。得和纪老师通了电话以后才放行。

    我乐不可支地想:纪连海这小厮,好牛!

    一会儿工夫,纪连海从校里边飞奔而来。

    我看着奔跑着的纪连海,心想,仅从穿衣上,就看出来我们是两代人。本人里边穿羊绒衫,外边套呢子外套;纪连海呢?只穿着一件衬衣!人们说“四五月乱穿衣”,但怎么样穿衣,却和年龄有关。

    纪连海的衬衣是大方格的,我估计是他妻子替他挑选的,纪连海的身材瘦削到可以做减肥广告,而方格衬衣能让他显得不至于太瘦。

    我用艳羡的口气说:“连海,好青春啊!”

    纪连海有点儿不大好意思地笑笑,没吭声。

    我想:这小厮有点儿愣头青,却社会经验匮乏,更不是滑头。

    一般年轻学人听到我这样说话,通常会很懂事地说:“您也很少相啊。”“您比您的实际年龄小得多啊。”而纪连海呢?啥也不说。不管纪连海多有名,他仍然保持农村孩子的朴实。

    我离开中学课堂四十七年了,现在的中学课堂竟然这个样儿!非常现代化。学生们有教科书,上课用课件,纪连海在上课之前把教案发给学生,让学生看,然后,他挑最重要的讲,挑学生最爱听的讲。

    纪连海这堂课讲“雅尔塔体系”,我看了他的课件,做得精练明白。

    我女儿是教财务管理的,我经常看到她在电脑上做令我眼花缭乱的课件。这样的课件我一点儿不会做,作为大学教师,我已落伍,该“清场”啦。

    纪连海的课件用醒目的文字和图形、照片说明历史过程,问题很集中。

    未讲之前纪连海先问学生:“咱们讲哪儿了?”

    学生一片声嚷嚷:

    “二战完了!”女生老老实实回答问题的声音。

    “一战也完了!”男生故意捣乱的声音。

    “美国也独立了!”男生故意调侃的声音。

    我惊奇地发现,纪连海给学生讲课,不像在百家讲坛那样手舞足蹈,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指着课件显示出来的文字、图形,讲得有板有眼,而且有理论性,是启发式。在讲课中,纪连海不断地问学生:“货币体系叫什么?”“做买卖的机构叫什么?”不断提醒学生:“这个问题考试可能出的!”

    我听纪连海讲联合国,讲“小日本入常”,心里直乐。日本想做联合国常任理事国,要经过哪些步骤,“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小日本都进不去。那么多冤大头,非得中国出面反对啊?”这真是个性化的讲述啊。

    当我和纪连海坐到北师大二附中对面的一家川菜馆时,我突然想起:这儿离于丹工作的地方非常近,何不把她约来一起吃饭呢?

    于丹跟纪连海同龄,现在网上热炒她的“出身名门”,父亲曾任中华书局的副总编辑,似乎去世若干年的父亲冥冥中可以操纵女儿走红。于丹和纪连海,这两个“出身”完全不同、经历完全不同的“年轻人”相遇会是什么样儿?那一定是于丹喜欢用的词儿“好好玩,好好玩儿的事”!

    我给于丹发了条短信。要小妮子过来一起吃饭。发短信时,我根本没注意到手机上的时间,那时应该是12:52。

    两分钟后,于丹的回信来了:“亲爱的马老师,你这是陷我于不义啊!俺一点开会,就是撂着蹶子跑也赶不上啦。呜呜!我还没机会拜见纪大仙呢,你也不早叫我,还住几天?俺今天疯在学校扛活,明天下课就奔杭州。济南等我吧。”

    小妮子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顺手就给纪连海送了个“纪大仙”,多么巧妙的称呼!

    作为“误入”百家讲坛的舞文弄墨者,我无意中观察了百家讲坛的芸芸众生。我发现,百家讲坛的年轻学人,不管是于丹还是隋丽娟,不管是康震还是纪连海,进入讲坛前,已在本专业很出色,而百家讲坛却像个战无不胜的膨化器,把他们的聪明才智,以极快的速度诱发出来。

    眼下,他们都像插上了翅膀,满天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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