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茹老师今年38岁,人长得很漂亮,她是江城中学高一(3)班的班主任。
近些日子,林茹发现班上一个叫陈盼盼的男生,上课老是定眼走神、没精打采,作业也经常出错。
这天晚自修结束后已到了休息时间,她正在批改学生作业,班上一个外号叫“小灵通”的男生悄悄跑来,告诉她:“林老师,我看见陈盼盼刚才拿了样什么东西藏进被窝里,好像是小说书。”
为劝阻同学们不要毫无节制地看课外书籍,林茹已动了不少脑筋,几次课桌里的“扫荡”之后,有些同学便“撤退”到宿舍,甚至熄灯后还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所以小灵通成了男生宿舍里的“卧底”。
林茹二话没说上了楼,跨进那个叫陈盼盼的同学的宿舍,揿亮电灯,然后径自来到陈盼盼的床前,没好气地把手一伸:“陈盼盼,把书拿出来吧!”
这不啻一声惊雷,宿舍里十多双眼睛全都聚焦过来。
“我没,没……”陈盼盼慌了,支支吾吾地一手捂紧被窝,另一只手在往身下塞着什么。
林茹“哼”了一声,拽住他那胳膊将被角一掀,谁知暴露在眼前的不是小说书,竟是一副玫瑰色胸罩!
这是半个月前,她洗晒在自己宿舍门前而失踪了的那副胸罩。
“哈哈哈!”整个宿舍里立时爆发出一阵哄笑,紧接着又是一阵紧张而难堪的沉默,男生们的嘴巴全都张成了“O”字。
在林茹的印象中,陈盼盼性格内向,在班上说话都会脸红,文静得简直像个女孩子。他对老师也很尊敬,平常几乎从没做过调皮捣蛋的事情,在同学中属于比较规矩本分的那一类,实在没想到会有这种事。
此刻,林茹真是又羞又恼,狠狠地瞪了陈盼盼一眼:“你、你给我写检讨!”说罢,一把抓起那胸罩,甩门而去。
第二天一早,林茹在宿舍里刚洗罢脸,陈盼盼来到了门口,双眼愣愣地望着地上,两脚使劲地搓了老半天,才抬起头迟迟疑疑地叫了一声“林老师”。他进来,将一份写得工工整整的检讨书放在桌上,然后老老实实站在旁边,低着个脑袋,连大气也不敢出。
林茹本打算好好训他一顿,但看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儿,一肚子的气也就消了下去。
可谁知过了不到两个星期,陈盼盼的这种行为竟又一次出现了。
那天中午,陈盼盼独自走到林茹宿舍门前,在晒着胸罩的晾衣架下转悠了半天,一阵东张西望后,扯下那胸罩就迅速地塞进怀里,却又被在不远处的小灵通逮了个正着。
一个16岁的男生屡偷胸罩,居然还专偷她林茹的,这使得林茹羞恼之余心灰意冷,甚至产生了一种厌恶感。
这一回,整个学校哗然了,林茹通知陈盼盼,回去叫家长来。
第二天傍晚,外面风大雪猛,一个乡下老大爷敲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老大爷约摸有70岁,一层糊糊的冰屑渣儿粘住了满头白发,嘴唇干裂,双眼通红。他神色惊慌地来到林茹跟前,他的身后,跟着惴惴不安的陈盼盼。
“你是陈盼盼的家长?”
“是,是!”老大爷连忙点着头,又补充道,“我是他外公,家里就他跟我。”
“那好吧。”林茹从档案上知道陈盼盼没有父母,但现在也不想问那么多了。她将办公桌上的一张纸头拿起来,往老大爷面前一递,没好气地说:“我们学校不能留这种学生,只好劝其退学。这是处理决定,请好自为之吧!”
陈盼盼僵住了,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大概没想到老师处理得这么严重,两行泪水汩汩流了下来。
老大爷直直地愣了半晌,脸上打起卑谦的笑容:“林老师,孩子进这学校不容易,他不念书,往后咋办……”
林茹的气不打一处来,用手指着陈盼盼:“这样不长进的孩子,书读了有什么用?”
老大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嘴角“突突”抽动着。忽然,他抡起枯瘦的巴掌,“叭”地打在陈盼盼的脸上:“小兔崽子,你给我跪下!”
也许是被这一巴掌打蒙了,陈盼盼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
老大爷转过脸来,声音颤抖道:“林老师,就再给他次机会吧?怪只怪我,从小没把他管教好,今儿个我、我给你赔礼了……”老大爷浊泪纵横,两腿一屈,“通”地朝林茹跪了下来。
“外公!”陈盼盼扑上去,一把搂住了外公,两人哭声连在了一起。
林茹本是个心地善良的人,面对这一切,她的心软了……
这次之后,陈盼盼真的没再犯事儿。
但是学校这块地方,无风不起浪,有浪百丈高,学校的同学们都知道陈盼盼偷过胸罩,一个个都瞧不起他了。有一次,几个同学指指点点地骂他“无耻”、“下流”,被林茹知道后叫到办公室狠狠训了一顿,又在班上让他们当众向陈盼盼赔礼道了歉。可尽管这样,许多同学还是不断用鄙夷的眼光打量他,连一些原来跟他很接近的同学,也像害怕瘟疫一样对他避而远之。渐渐地,陈盼盼变得更孤僻了,好几天说不了一句话,成绩也明显退步了。
有好几次,林茹还发现,陈盼盼一个人在角落里悄悄地抹眼泪。
看到这些,林茹的心中又生出了几分怜悯和不安:毕竟,他还是个不完全懂事的孩子,总不能让这事毁了他呀!
为了给陈盼盼一些自尊和鼓励,林茹恰当地在班上表扬了他几次。学校放寒假前,林茹还特意将他叫到办公室,把自己的一支自来水笔和一套试卷送给他,叮嘱他在寒假里好好补一补功课。
然而寒假结束开学后,陈盼盼却没有到学校来。林茹一打听,才知道陈盼盼得了病,竟是血癌,由于病情严重,他不得不停学了。
一个周末的下午,林茹正在参加同学们自己组织的课间活动,忽见大家“叽叽喳喳”着朝教室门外掉过头去。林茹一看,原来门外站着一个老大爷,是陈盼盼的外公。
林茹上前问道:“外公,陈盼盼的病怎么样?好点了吗?”
“医生说,孩子这病……”老大爷咽下了话,噙着眼泪转过脸去,“这两天,孩子总哭着跟我说,说他想,想……”老大爷“吭哧”着,还有半截话怎么也说不完整。
终于,老大爷像是鼓起了勇气,嘶哑着声音说:“林老师,我是个粗人,没啥见识,盼盼惹事的那回,我心里一急一慌,有些话也没敢跟你细说。”
看情景,林茹猜想这其中可能会有难言的事儿,便拉了张椅子让他坐了下来:“大爷,你就尽管说吧。”
“好,这就好。”老大爷稳了稳神,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你不晓得,盼盼这孩子苦命啊,他出生才九个月,那狗日的他爹就变心甩下了他妈,他妈一时没想开,喝了农药……孩子没人管了,又才那么点大,天天夜晚钻在我这外公的怀里,一声一声地哭着要妈妈,要奶儿,两只小手拼命地在我胸脯上扒摸……眼看这孩子瘦成了皮包骨,我实在没招儿,只好把他妈用过的一副胸罩拿了出来,套在我的胸脯上,就那么一夜一夜地让他摸着睡觉,才总算把个孩子哄着熬过来了。唉,哪曾想,孩子从那就养成了这么个习惯,天天夜晚总得摸着个胸罩才能睡好觉,一直长到这么大了也没能改掉……”
“原来是这样?”林茹一下子怔住了:陈盼盼犯错误,显然并不是因为坏品行,而是从小失去母爱的苦难,在他心灵上留下的一道畸形障碍。
像被一种什么力量驱使着,林茹待不住了,她当即陪着老大爷赶往医院,去看陈盼盼。
陈盼盼的病床旁边,正摆着林茹送的那支自来水笔,还有那套已经做完的试卷。
一见老师来了,陈盼盼那无神的眼里闪起了泪光:“林老师……我不能去上学了。”
“没关系,等病好了回到学校,老师给你补课。”
“林老师,你还生我的气吗?我对不起你。”
林茹坐到陈盼盼的病床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说:“不,是老师对不起你,老师以前对你关心和了解不够。”
“老师,我惹你生气过,可是,我不是个坏孩子。”陈盼盼吃力地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张黑白照片,递了过来。
林茹看了一愣:“这是谁呀?”
“这是我妈妈的照片,林老师,你长得好像我妈妈……”
端详着照片上那个长得确实很像自己的妇女,林茹什么都明白了。
陈盼盼两眼望着林茹,又说:“林老师,我从小就没有妈妈,你不知道,我晚上睡觉的时候,每当自己手摸着胸罩,就像是躺在我妈妈的怀里一样……”
“盼盼……”林茹的鼻子发酸,眼睛很快被泪水模糊了。此时此刻,一种圣洁的感情突然涌上她的心头,她俯下身,把陈盼盼紧紧搂在怀里:“盼盼,我就是你妈妈,你就搂着我,好好睡吧!”
“老师,妈妈……”陈盼盼幸福地依偎在林茹的怀里,惨无血色的脸上沁出一丝幸福的红晕,泪水“哗哗”地滚落下来。
这时,病房门外传来一阵动静,原来是班上的同学们,不知啥时全都悄悄地来了,小灵通跑过来,拉着陈盼盼的手,失声痛哭……
(林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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