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齐木Ⅱ-番外:隐之犯罪师的一封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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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稠的夜色弥漫,贫民区褪去了白日的喧嚣。

    静夜中,一座破旧低矮的楼房孤单地散发着腐朽的味道。屋顶上坐着一缕细小纤瘦的黑色的影子,若不是夹在笔记上那盏小夜灯的微弱光亮,她几近融化在这夜色中。何远欣翻阅着手里泛黄的书页,目光清冷。

    她手中所握的笔记,乃人间邪恶的精华。

    只有我,才能将它的力量发挥出来!她心想道,眺望远方。疏淡的星辰自天空洒落,照耀着这片大地。印在她手臂上的荒狼纹身狂暴地张牙舞爪,迎着夜空咆哮。

    屋顶上微风送来几缕淡淡的植物香气,味道难以言喻的熟悉。何远欣忽然将目光移向屋后的楼梯上,出了神。

    那是条生满铁锈的逃生梯,通往后巷。

    父亲就死在那儿……记忆中,重现一个男人倒在月光下的画面。只片刻,她用力摇了摇头。她不要想起这一切!与此同时,她的思绪如关上的水闸,戛然而止。

    “姐,你终于来了。”她头也不回。

    不知何时,一个俏丽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小欣,好久不见。”来者语气忧伤。

    “你居然没死?我真是小看你了。”何远欣合上笔记,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用凛冽的神色,在月光下与来者对峙。

    苏梦珂——隐之犯罪师。果然是她荒狼最大的敌人。

    难以克制的敌意,从每个毛孔散发出来。

    谁能想到,这两个人曾是姐妹。

    “老板娘……你别有事啊!”屋顶楼下,宋屹洋正站在车外,怎么也无法放心,单手放在额头上作眺望状。他本来想和苏梦珂一起上去的,可是苏梦珂阻止了他,坚持要自己上去。

    “没关系,这是我的妹妹。”苏梦珂安然地对他说,独自推开了那扇门。

    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她毫不慌张地随着记忆走上去,这里她太熟悉了。

    她知道,小昕会回到这里。

    苏梦珂和何远欣,亲如姐妹。而这个地方,是她们和父亲一起生活过的家。

    谁都不会忘记自己的家。

    屋顶,则是小欣最爱逗留的地方。

    “师妹,你何必这么执着?”夜风中,苏梦珂的话如风般拂过何远欣的脸。

    何远欣用力攥紧笔记,骨节泛白。

    “执着?”

    没错,她是执着!何远欣激动起来。

    “我好不甘心,为什么父亲要把隐之犯罪师的称号传给你!你究竟什么比我好?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要证明给他看,他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只有我,才是最适合这个称号的人!”何远欣的咆哮声在星空下回荡。

    “可是,你失败了。”苏梦珂说道。

    何远欣脸部微微抽搐。没错,她设计的庞大阴谋彻底失败了。

    “但这不是你的功劳。是红色犯罪师破坏了我的好事!”她气恼不已,千算万算,竟然算漏了红色犯罪师这号人物。父亲生前说过,它是世上最强犯罪师。今天,她彻底相信了。

    明明不关那家伙的事,却多管闲事来插手!何远欣恨透那混蛋了。但现在她要对付的人,是面前的苏梦珂。她猛地拔出腰间的手枪,对准苏梦珂的额头。

    “姐。”她的双眼布满血丝:“只要你死了,我就可以当上隐之犯罪师了!”

    站在黑洞洞的枪口前,苏梦珂毫无畏惧,清澈的双眸异常平静与坚定:

    “小欣,在你开枪之前,我想告诉你有关隐之犯罪师的故事。”

    鲜为人知的是,很多年前,隐之犯罪师并不是犯罪师。

    让时光机带着我们回溯到二十多年前,藏在繁华城市中一间光线灰暗的小屋里,一个男人戴着眼镜坐在书桌前,像头老牛辛勤地奋笔疾书。

    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就是那个男人,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说家。

    即便每天像老牛一样辛苦耕种,但书卖不出去终究是无用功。到了月末,邮递员就会敲响我的家门,将包裹轻车熟路地丢在门口。每次我打开门,心里就一阵难受。几块泛黄的牛皮纸包着我写的书,绑满白色胶带静静地放在地上。

    好似被遗弃的孩子。

    我心中闪过一丝叹息,有点麻木地俯下身,拉着胶带费劲地将它们拖进屋里,放在角落。

    它们并不孤独,在这角落里还有其他退回来的书,堆得满满的,且蒙着灰。我蹲下身来,抽出一本翻阅,雪白的纸上印着的黑色铅字,是我夜以继日的劳动成果。里面有奇妙新颖的诡计,千奇百怪的死因,还有各式各样的杀人动机。

    谜点重重,精彩纷呈。

    但很可惜,无论我的小说写得多精彩,在中国,推理小说并不吃香。所以书的销量一直不好。以至于,与我相伴的不是温柔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而是这堆被退回来的书。

    我是一个侦探小说家,专心写推理小说已经很多年了。没有人知道我的笔名,因为没有人会关心一个根本不出名的作家。我摊开书,沮丧地把脸埋了进去,只有嗅到木质纸页与油墨交错的味道时,我方才能从中找到一些力量。

    我热爱文字。

    喜欢在无人的时候,把脑海中构筑的一切,以文字为线,编织成一个整体的感觉。喜欢把它捧出去,与人分享。可让人不堪启齿的是,这么多年来,我的生活一直入不敷出,更别提积蓄。理想犹如望梅止渴,尽管眼前的一切似乎让人得到满足,身体却在得不到真实的补给之中一点点萎靡下去。

    从高等院校出来的我,却活得连一个工薪阶层都不如。

    所以,有时候我也会感到怀疑——我所选择的道路,真的正确吗?

    我走错路了吗。

    至少在别人眼中,这是个肯定的答案。我们的穷困潦倒连亲戚们都看不过去,他们便决定托关系把我弄入一个国企,在朝九晚五的日子中安然度过岁月,最后领份退休金含饴弄孙。

    妻子为此十分开心,那天晚上还加餐做了一盘白切鸡。

    可是我让她失望了。经过一番思前想后,我拒绝了亲戚的提议。

    于是我决定坚持走我的路。

    我的执迷不悟导致的结果就是我的妻子隔日便携带我刚出生不久的宝贝女儿,离家出走了。

    她们再也没回来过。

    我体谅她的选择,因为没有女人愿意跟这样的男人,穷苦地过一辈子。

    从旁人零散的只言片语中,我得到她们的消息越来越少。起初听说她们搬去了很远很远的城市。后来听说她改嫁了,嫁给了一个工作稳定的男人。再然后我便得不到有关她们的一丝消息。

    我的心中填满了说不出的滋味。

    我很想祝福她,却耐不住整夜整夜的辗转反侧——她幸福吗?她和谁在一起?宝宝好不好?新爸爸疼爱她吗……终于,我没有憋住,咬牙支出一个月稿费,买了一张通往她那个城市的火车票。

    列车哐当哐当地行驶了两天三夜,我躺在硬卧上,聆听着风在呼啸的声音,两旁的景物飞快地从脸侧划过,宛若那些易逝的时光与看似天荒地老的情感,只见天亮了又黑了,我和所有的旅人穿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山洞,最后抵达终点。当双脚重新风尘仆仆踩在大地上的那一刻,顿觉恍如隔世。

    我买了张当地的地图,凭着记忆中他们说过的地址,十分幸运地找到了妻子所生活的住宅区。在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我躲在树后看见了她们一家出来散步的美满画面。

    时间过得真快啊。这时女儿已经三岁了。继父对她十分地疼爱,拉着她的手,在公园里来回逛。而我,所谓的亲爸爸,只能躲在树丛后面观望,顶着因长途跋涉而没有洗的鸡窝头,掏空了身上所有的口袋还不够给她买件新裙子。

    那一刻我忽然感到释怀。

    人是有追求幸福的权利的,妻子也只是想给宝宝一个好的成长环境。跟那些理想相比,吃得饱,穿得暖,才是一个人的最根本需求。血缘也许是人无法切断的爱,可真正的幸福,无关血缘;真正的爱,是无关占有的。

    所以,只要知道她们过得好,那就足够了。

    我恋恋不舍地离开公园,直到最后一刻,我都没有出去与她们相认。

    我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默默地独自面对那些销量一直没有起色的书。

    不管怎么样,生活总要继续的。

    有时候,并不只有坏消息。

    在我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地写了许久之后,出版社终于良心发现,替我办了个签售会,就是说我有机会和读者见面了!我不禁感到雀跃。这种感觉就像藏在暗处的种子,终于要见光开花了。

    这是一个好机会。

    记得那一天天气特别的晴朗,湛蓝的天空下漂浮着颜色亮白的云,十分美丽。可是那样的光华却怎么也照不到我。

    签售会办在市区中心的一家豪华书店。古色古香的木质地板搭配着唱片音乐,有人在楼下排队,也有人捧着一本书席地而坐。这种热闹的景象,与今天人们更愿意上网看网文有天壤之别。

    我信心满满地等待着我的读者们,然而这种信心很快就一点点地,像褪去的浪潮一样,越来越远了。我就坐在桌子后面,手拿一只钢笔,背后拉起一条横幅宣传我的作品。正值周末时分,许多读者从我身边经过,整整一个上午过去,却没有一个人为我驻足。

    我坐得有点尴尬,只能用手转着钢笔来掩饰不安。不少人经过时,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走开了。那一刻,我的心情跌进了谷底。陪同我的编辑脸色也十分尴尬。这是他努力帮我争取来的机会,我却辜负了他。

    我写的书,果真没人看吗?

    就在我丧失写作信念之时,一个瘦弱的老人逆着光,拄着拐杖朝我走来。

    “这本书写得可真好啊!”他拿出我的一本旧作,冲我微笑,那张慈祥的脸如同散发出温暖的万丈光芒。所有的伤心和难过全被抹平了。

    原来,还是有人喜欢我的书。我感动极了。

    这是我的第一个知音啊!身为堂堂七尺男儿,我失礼地在大庭广众下激动得热泪盈眶。

    老人买了书就离开了,他缓缓地走在人群之中,白色的身影一缕轻烟般从我的世界飘散。在他之后,寥寥落落又有几个人买了我的书。

    总体来说,销量十分惨淡。

    但我的内心感到了些许满足,特别是那个老人家,他的话使我得到了鼓舞。然而,这场失败的签售会却使我的写作生涯更加悲惨了。出版社彻底意识到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开始找各种借口不为我出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写作生涯无疾而终了。

    断了收入来源的我,生活更加拮据。

    快到月底的时候,我开始为生活费着急。我的存款少得可怜,一天三餐只能啃几个馒头,更急迫的是,下月一号就要上缴的房租。我简直不敢想象,叼着烟的包租婆如果拿不到房租,我会被她以什么姿势扫地出门。

    我拉不下面子找我的亲朋戚友借钱。这等于告诉他们,我的人生,我的写作,一败涂地。

    就在我最苦恼的时候,家里的门铃响了。

    我的人生,也就在这一刻发生了重大的转折。

    “先生,您好,这里有一封你的挂号信。”

    我打开门,看见邮递员站在门口,将一封信递给我。

    谁会给我写信?我疑惑地接过来,上面确切地写着我的名字和地址。就是寄件人的名字有点奇怪,是个素不相识的人,叫JOKER。我签收之后便忍不住好奇,将它撕开了。

    “你好,我是你的忠实读者。你写的推理小说实在是无人出其左右……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生活目前处在应该在窘迫之中,我希望可以帮助到你……”这是一封读者的来信,它似乎对我特别了解,我接着往下读。

    “我请求跟你进行合作——将你未出版小说里的犯罪计划提供给我,我将为它们安排最好的去处。你并不希望你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诡计毫无用武之地吧。”

    他竟然说要买我的诡计!

    买诡计要做什么呢?这个人什么来历?好几个问题拂过我的心头,但在看见了信的末尾写明的可观报酬之后,我压抑了所有疑问,记下了他的地址。

    他不是一个读者。我当时推断,他应该是一个出名的作家或者出版人,他要买我的诡计,无非是把我的小说署别人的名字出版,也就是所谓的代笔。虽然我心里极不屑做别人的枪手,但生活所迫,我放弃了自己的原则。

    当天晚上,我挑出三条诡计写在信里,给他发了过去。隔了一个星期,邮递员重新来到我家,并交给我一张汇款单,JOKER支付我的稿费来了。这笔钱多到让我惊讶,它足够我支付房租后,再饱餐好久。比起我出一本书的稿费,还多上好几倍。

    怎么我的诡计会那么值钱?即便是别人的推理小说,也不至于这么畅销吧。我不禁好奇起它的去处,设想了N种可能,却无从去问正确答案。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就是我对JOKER的感激之情。

    它拯救了我几近崩溃的生活。

    得到那笔钱之后,我过了一阵安逸的日子。每天早晨出去买报纸吃早茶,然后安然写作一个上午之后去吃午饭。在傍晚的时候四处走走,安逸得像小动物。我暂时不用担心自己被扫地出门,还换了一间环境不错的房子。有了物质上的刺激,我的灵感也因此源源而来,每次新构思出来的作品交给它,稿费单便会迅速寄到我手上。

    我银行账户里的存款越来越多,从前的苦日子仿佛离我远去了。

    但这样的好日子也截止在一个风轻云淡的早晨。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到那家酒楼,购了一份报纸,在等餐的过程中阅读,忽然被一则离奇的银行抢劫案所吸引。说的是劫匪在银行抢钱,警方得到消息后将案发现场重重包围了。然而,抢了大把钱财的劫匪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这,怎么会和我的诡计一模一样!

    我顿时脑袋一片空白,眼神僵在那篇报道上,感觉到细微的冷汗从背部冒出。

    这是怎么回事?我有些心悸,可是很快就平稳了下来。

    弄不好是个巧合而已。我想。我的小说又怎么会被用到现实中呢?真是可笑。我轻松地勾了勾嘴角,收起报纸,美美地享受了一顿早餐。

    然而,不超过一个星期,我在同样一家酒楼中,手握着筷子,在夹到我最爱吃的蟹黄包的一刻,僵住了。

    “有个犯人昨夜从监狱里逃脱了。”我从隔壁桌的聊天内容中敏感地捕捉到这条讯息,听觉和食欲瞬间被勾引,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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