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最初推举宋朴初的时候,大家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打算,那就是宋朴初这个人胆小怕事、逆来顺受,具备了一个典型傀儡皇帝的所有品质。所以选举当天,几乎所有人都将票投给了宋朴初。
但很多人都是这样,他们看上去唯唯诺诺、胆小谨慎,实际上却隐忍不发,宋朴初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事实上,在蒋经伦请客吃饭那天,宋朴初半路上被一群人围住脱不开身,当时大家把他围在中间,不停地取笑逗乐。
“来,快点戴上这个帽子,给我们唱一首歌!”
宋朴初怯怯地说:“可是我不会唱歌啊。”
听到这样的话之后,几个小伙子跳上了宋朴初的车子,把他赶了下去:“再说不会,就揍你一顿!”
这样的现状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一直到袁天尧做完客,乘着车往回走的时候,宋朴初还是没有脱身。在袁天尧的驱赶下,这些人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了。既然宴会已经散了,宋朴初也就只好掉转车头,回家去了。
蒋经伦的鸡丢了以后,没过多久,人们在宋朴初的家中似乎看到过一只类似的公鸡,但是这并不是蒋经伦家里走丢的木公鸡。早在尚未孵化之前,宋朴初就对它悉心调养,当别的小鸡需要二十一天的温暖之时,它只用了十天时间就破壳而出了。宋朴初听说,想要练真功夫,就要保住童子之身,所以自打他的小鸡出生之后,他就将它与世隔绝了。辛苦培养的小鸡,也势必需要有自己的名字,因为它是在热情洋溢的夏季出生的,所以宋朴初叫它“夏雏鸡”。
很快,从体型、相貌、骨架、叫声,甚至是粪便大小方面,夏雏鸡已经全方位地超越了木公鸡。可以说,从表面上看宋朴初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但实际上,他是一个懂得取舍退让的人。
宋朴初当上大总统后,他狠抓精英之士的培养,还大胆起用了国民党元老周树仁。对于宋朴初的征召,周树仁感动不已,他于大风雪之中赶往京城,宋朴初热情地接见了他,并任命他为北京大学的校长。
于是,当时有则报道这样写道:“宋朴初还真不是一般地牛,他居然敢把全国最好的院校交到一个国民党人手中,还能有谁比宋朴初更牛呢?”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宋朴初当上了大总统之后,按理说也算是够得上骑马了,但是他依然整天驾着牛车东奔西跑,这样廉洁的作风,自然也得到了大多数人的称赞,每当宋朴初的车子穿过街道时,人们都要交口称赞。
“好牛啊!”
“是啊,真是太牛了!”
尽管宋朴初的口碑很好,但这个总统的位置却不好坐。不少人对这位黎大总统善于作秀、好出风头的行事作风非常不满。袁天尧死后,程元桢作为前任大总统的女婿,现在却只能给宋朴初打下手,落得一个国务院总理的身份,倏忽之间,他感到有一点失落。文人都喜欢发牢骚,程元桢也是如此,他常常对身边的人说,自己压根儿就看不上宋朴初,并骂宋朴初虚伪奸诈,简直就不是什么好鸟。这样的话从一个市井无赖嘴中说出来也就罢了,但是程元桢素来斯文谨慎,他这样说的时候,显然心中也是愤怒至极了。
当时程元桢喝了一大杯酒,涨红了脸,愤愤地说道:“宋朴初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连歌都不会唱,却驾着牛车到处跑,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这句话很快就传到了宋朴初耳中,从那以后,两人原本还过得去的关系,也就在一夜之间崩塌了。
袁天尧活着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偏见是仇恨之母。”现在宋朴初对于程元桢的心态也正是这样,他将程元桢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吃饭、做梦甚至上厕所时也想将其除掉,最好是除得连毛发都不剩。然而,恨归恨,怨归怨,两人虽彼此憎恨对方,但表面上还需要做出一副亲如兄弟的样子。然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满肚子都是火药味,恨不得将对方炸个永世不得超生。
宋朴初上任不久,程元桢在京召开了督军会议。程元桢对各督军说:“宋朴初这个人,好慕虚名,惯于作秀,当了个大总统,却驾着牛车满世界跑。殊不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自己享有了总统特权还不知足,连家里的牛也带了进来!这样的总统与专制皇帝有什么两样!”
程元桢义正词严,各督军纷纷与程元桢站在一起,对宋朴初施压。对于程元桢的所作所为,宋朴初倒也不生气。在宋朴初的眼里,程元桢就是一个痞子,一个野心勃勃的痞子。而痞子终究是痞子,成不了什么大事。宋朴初不喜欢和别人计较太多,因为来京城以前,他曾经遇见过一个老头。初次见到宋朴初,他就惊为天人,还免费为对方算了一卦。
“你是个神童,将来可以当上大总统……”
“总统是个什么官?”
老头费了很大的神,也没有将这个“官职”解释清楚,但是他后来说了一句话,让宋朴初受用终生:“你记住,不要和一个痞子争锋,因为他会将你的人品拖到和他一样的境地,然后用自己的经验击败你!”
这句话后来成了宋朴初的座右铭,从那以后,不管是遇到什么困扰,他都视而不见。现在面对程元桢的挑衅,宋朴初将对方看做一个痞子,自然也就不屑于和对方一争高下了。虽然在表面上,宋朴初再三表示,自己和程元桢交情匪浅,但从内心上来说,对于程元桢不依不饶的架势,他还是很不满意的。
在督军会议召开后不久,宋朴初和程元桢偶然相遇了,两人身边都没有带多余的人。程元桢在心里暗自叫苦,连忙撩起衣袖遮住脸,想要往回走。
不料,宋朴初早就看见了他,上前一把拉住他说道:“这么巧啊,元桢,居然在这里遇见,你我好长时间不见了,进茶楼喝一杯如何?”
程元桢心想,既然遇上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于是不得已施礼回答说:“既然总统大人发话了,我哪有不从的道理。”两人走进一间茶楼后,宋朴初要了个清静的雅间,两人面对面落座。
程元桢原本是一个清高的人,但是这一次他说了人家过多的坏话,心中不安,所以茶端上来,他就赶紧起身给宋朴初倒茶。倒好茶之后,他又小心翼翼地将茶杯双手奉上,奉上的高度应该如何计算呢?记得袁天尧在世的时候,民国评选过“模范夫妻”,得奖的那一位太太,将饭盘举到了和自己眉头一样的高度。所以这一次,程元桢将茶杯举得很高,超过了眉毛。
“吁吁……”
不知道是茶碗太重,还是因为别的一些什么原因,程元桢的手腕不停地抖动,一根发丝,在茶碗边沿蹭来蹭去。
宋朴初很生气,但是又不好发作,程元桢越是殷勤,他就越是难受。到了最后,宋朴初终于忍不住了,他若有所思地说了句:“白发三千丈……”
程元桢心想,现在的宋朴初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再怎么说人家现在也是大总统,自己说话做事处处都得小心谨慎一些,就连放屁也要离他远一些。否则,给人家抓住了小辫子,那可就是求神拜佛都为时已晚。于是他尴尬地笑了笑:“这都是街上无知百姓口耳相传的谣言,我心里怎么想,总统还能不知道吗?”
程元桢小心翼翼地端上一杯茶,敬宋朴初道:“以往是朴初,现在是总统,不管怎样,程某都是真心拥戴的。”
宋朴初心里明白,这不是程元桢的真心话,但他喜欢听。宋朴初有一个喜好,那就是喜欢窥探别人不一样的姿态,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癖好日渐增长。比如,看到一个温文尔雅的妙龄女子,他就喜欢故意去激怒人家;遇见一个斯文迂腐的秀才,他就喜欢唆使人家去喝酒赌钱。现在像程元桢这么一个孤芳自赏、自命不凡的人,对自己唯唯诺诺,宋朴初也是很开心的。宋朴初呵呵一笑,把手放到程元桢的肩膀上说道:“我明白你的用心,也知道你这是肺腑之言,以后大家还是需要互相帮扶的!”
宋朴初说完,就捂上嘴巴笑了起来,程元桢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料,宋朴初突然又叹了一口气,转而一脸严肃地看着程元桢说:“元桢,你有所不知啊,自打我坐上了大总统这个位置后,才明白袁天尧当初的苦啊!”
宋朴初一边说,还一边故意挤了几滴眼泪出来,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要说坐在这个位置上有多难,那可真是一言难尽呀!用古人的话说,那就是高处不胜寒啊!”
见宋朴初打眼泪战,程元桢心想:“你的眼睛能下雨,我的就下不出来吗?”于是,程元桢揉了揉眼睛,再打一个哈欠,说来就来,一行眼泪很快就挂在了脸上:“总统的苦楚,程某还是略知一二的。”
当上民国大总统之后,宋朴初特别喜欢和别人较劲,当看见程元桢也不住地掉眼泪之后,他又怎么能够认输呢?只是他确实哭不出来了,为了比程元桢哭得更厉害,宋朴初故意回想了很多难过的事情,比如小时候被阿爹痛打,还有第一次进伊人楼,激怒了花娘,被人赶到床下睡觉等等。
当时宋朴初想要拉拉花娘的手,但是一激动,把桌子上面的水瓶打碎了。花娘也是刚刚住进伊人楼,妈妈对她很不好,所以这一次,她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了宋朴初身上,把他赶到床下睡觉了。回想起这些事情之后,宋朴初放声痛哭起来。有的时候,痛苦的经历也是有用的,在这一方面,程元桢不服不行。
说来也巧,就在两人此次私下谈话后不久,宋朴初果真抓到了程元桢的把柄。由于自家窗户上面破洞太多,袁小妹偷偷把程元桢的公章拿去换了钱,重新裱了一层窗户纸。这对于宋朴初而言,何尝不是天助之幸啊,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于是,他瞅准时机下令克扣了程元桢半年的薪水。
“元桢,这不是宋某有意寻事,你身为民国的总理,却丢了公章,到哪里都是说不清楚的!”
这一次是不是宋朴初给自己设下了圈套,程元桢心中还是很明白的。袁小妹回到家后一直哭,程元桢也是到了半个月之后才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时袁小妹从宋家串门回来,却发现眼前有一个糊窗户的,静静地守在她家门前。匠人身边还有一个五岁大的孩子,手里攥着一把石子儿。看到袁小妹之后,匠人点点头:“夫人,您家窗户破了,我给您补补吧!”
袁小妹手头没有钱,她在家里寻了一遍之后,找到了那枚公章。记得程元桢说过,这枚公章很贵重,于是她就把它拿到集市上面卖掉了。但是到最后,这个宝贝只卖了半个大洋,袁小妹觉得丈夫太穷了,于是一伤心,就哭了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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