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出去买菜的时候,五太太受尽了屈辱,很多小贩都认识她,不愿意卖给她东西。
“你去别家吧。”一位大娘对五太太说。
“我想要吃你家的菜呢,多新鲜啊!”
“新鲜……我怎么没看出来?”大娘故意用手捂住嘴,咳嗽了半天,然后再把这些菜翻来翻去,“你一说我还倒高兴了,小丫头会说话,待会儿过完称给你便宜算喽!”
那些菜上面沾了别人的口水,五太太不愿意买,但是大娘眼疾手快,“哧溜”一声就把几棵脏兮兮的白菜丢进了她的菜篮子里。这一下子,崭新的菜篮子也被弄脏了。这只菜篮子是大太太昨天才买的,现在菜没买到,还把篮子弄脏了,五太太只好把手缩进衣袖里面,跑到墙角掉眼泪了。
最可恨的是,当五太太轻轻地哼着小曲儿走进菜市场的时候,有两个痞子模样的人在她的脸上拧了一把:“啧啧,这小媳妇,真俊啊,白白净净的,眼珠子又黑又大,你家在哪里住啊?这路上坏人多,哥哥护送你回家好不好……”
五太太吓得大哭起来,一旁卖炊饼的文二爹看见了,冲着两个混混喊:“你们两个真没眼力,那是袁家的小房!”
听到这句话后,两个痞子一下子就生气了:“那你怎么不早说!”这两个人将摸过五太太的手在地上使劲儿蹭,一边蹭还一边骂人。五太太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跑掉了,等她在市场上转悠了一个时辰,提着空篮子哭哭啼啼地回家时,那两个人还蹲在地上蹭手。
“看什么看!恶心死了!呸!”
五太太不敢和这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较劲,只好自己低着头,快步赶回家去了。
家里人遭人白眼,这倒还是其次的。更为严重的是,在“伯叔叔”的穿针引线之下,袁天尧向洋人借了一笔高利贷,袁天尧其实也想要将利息压低一点,但是看在“伯叔叔”的面子上,他忍痛在协议上面签了字。这几笔庞大的债务一下子激怒了不少人,孙博穹很快就发来了电报,质问袁天尧的做法,但是既然已经签了字,就成了定局,袁天尧咂咂嘴,对孙博穹的斥责表示无可奈何。
“天尧,你借这么大一笔款子,养那么多闲汉军人,这些青壮少年不去地里种庄稼,到处打鸟枪,国家还怎么建设?”
“你说的哪里话,这些人都没有工作,我也是为了给他们找一碗饭吃啊!”
孙博穹被这句话气得浑身发抖,他回头狠狠瞪了袁天尧一眼:“你害了宋绍义,现在又借外债招兵买马,你要记得,你的大总统,可是我让给你的!你再这样破坏革命果实,我就要召开集体会议,免了你的职!”
袁天尧努了努嘴,挤出几个字来:“去吧,随你的便!”
果然,没有过太长时间,孙博穹真的笼络了一批人,率领军队从南方打过来了。情报显示,这一次打头的,是江西都督刘子烈,此外还有上海的钱其瑛、四川的许天佑、福建的孙瑞祥和赵应濂等。浙江的吴镇芳、云南的张允也宣告脱离民国统治,伺机而动。一时间,袁天尧慌了神,辗转反侧,夜不能眠。更让袁天尧忧心的是,现在军营发生了各种变故,军官士兵们一听说要打仗了,就纷纷逃走了。
程昆沿用养猪场的办法给军营修了很高的围墙,这反倒激起了士兵们攀爬墙壁、挖掘地道的热情,一到晚上,大量的士兵都聚集在围墙底下,窃窃私语,商量着怎么翻出去。当时在军营旁边有一户姓钱的人家,他家里有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士兵们就给孩子买糖吃,等晚上了好叫孩子给他们把风。
“来来来,叔叔给你吃糖葫芦,你晚上要想撒尿了,就来这墙角撒,如果外面没有拿枪的叔叔,你就说嘘嘘嘘,如果有,你就说嘘——嘘——嘘,好不好?”
这个夏天,孩子吃到了很多零食,在他眼里,围墙里面有那么多好吃的,这些人为什么还要出去呢?他时常托着腮帮子思考这个问题。一个多月以后,这些士兵都没有了,孩子却变得多愁善感了,总是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这墙里墙外,为什么有人想要进去,而有人却想要出来呢?外面的人想要进去,里面的人却想要出来。”
五大三粗的军汉们不会管这些问题,如果时间把握得好,这些士兵逃出来之后还会到孩子家里去做客,吃上一顿饭再走,当孩子将这个问题抛给他们的时候,这些汉子往往都会坏坏地说一句:“外面有女人!”
只有一个士兵,逃出来之后,认认真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捋了捋下巴上那一小撮白花花的胡子说:“其实你也可以这样想,那道围墙将我们分开,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我们在里面你在外面。但是我也可以说,其实你在里面而我们在外面,我们的想法都是一样的,都是想要进到围墙里面去,又或者说我们都想到围墙外面来。”
或许是他话太多了,所以这个士兵最后被人抓了回去,当时追他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老爷,一边追,一边喊:“经伦,你要往哪里去?”
“大人莫追,我自回家去,另寻生路啦!”
当天的月光很好,士兵年纪又大了,所以他在树林里面怎么绕圈子,都逃不出对方的眼睛,最后很不幸,被抓回去了。
其实这一次也不算什么抓回去,这个老兵叫做蒋经伦,字经伦,追他的人就是付朝宗。蒋经伦很有才干,却久久不能得到提拔,而且他和袁天尧一样年纪,如今人家都做了大总统,自己却只是一个小卒,心中难免有些不平。这些天军士们逃走的比较多,付朝宗奉命下来巡视,结果发现蒋经伦正在和一群士兵商议出逃的事情,付朝宗勃然变色,当即就要枪毙这几个言行不轨的士兵。轮到蒋经伦的时候,他长叹一声:“天下事纷纷扰扰,百姓尚置身水火,如何又要斩杀志士!”
付朝宗端详了他一阵之后,觉得这个士兵虽然老迈,但却目光坚毅,威风凛凛,于是就令人解开绳索,问道:“看你言语之中,忧国爱民,如今天下烽烟四起,需要你效力疆场,你为何反要临阵脱逃?这算哪门子的志士?”
蒋经伦抬头说道:“现在谁不知道,大总统想要当皇帝,我是要给天下百姓打仗,不是给皇帝打!”
这句话说到了付朝宗的心坎儿里,对于袁天尧的心思,他其实也早就摸透了。但是自己却身在其位,不得不替人家办事,现在这个老兵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实在让付朝宗自愧不如,他立即将对方请进中军帐,谈论了整整一夜,并且说道:“经伦胸怀大志,见识深远,我一定在总统面前着力举荐,不出三日,定有回音。”
“说到底,给总统办事和给皇帝办事,到底有什么区别?你若真看得起我,就放我还乡!”
听了这句话之后,付朝宗意味深长地说:“时局动荡,你有一身的本领,为何不为天下人做点事?现在只有先出世,才能救世,你去当一个平头百姓,是没有发言权的。要想为天下人做一番事业,就必须有所牺牲,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抛弃自己的成见,当上大官!”
蒋经伦最终被说动了,他同意了付朝宗的建议,先在军中等候。没有想到,到了第二天,来了一个叫做程昆的人,给蒋经伦封了一个掌管库房的职务,每天写写画画,记记流水账,没有一点实权。
蒋经伦心中非常沮丧,当天晚上,他就混在逃跑士兵当中,翻墙逃走了。只可惜他跑出来之后没有立刻赶路,和小男孩说了几句闲话,所以又被人抓了回去。不过这一次被追回去之后,蒋经伦的情况要好很多了,在付朝宗的引荐之下,袁天尧甚至将对抗南方军队的重担都交给了他。
当时袁天尧正举着放大镜看地图,他忧心忡忡,头发也掉了不少:“南方叛军,孙博穹、刘子烈等人,都绝非等闲之辈,手下又养了一伙亡命之徒,来势汹汹;东海洋人,整日里追索贷款,动不动就挥舞大炮吓唬人;北地又出了一个马天祥,一心和本总统作对;西部穷得一塌糊涂,印度、俄国人还为它争得头破血流,我一家之主却插手不得。再加上一批按兵不动的将领和态度不明的都督——如今天下大事,当如何定论?”
蒋经伦回答说:“事件皆有轻重缓急,不能一概而论。东岸洋人,我们可以因势利导,如果他们来索要贷款,我们就可以让他们去孙博穹那里要钱,两厢不和,必然生变;印度人和俄国人要打就再狠些,所谓二虎相斗必有一伤,总统只需静观其变;至于马天祥,听说总统和王世昌有私交,只要一封书信,托付给他,保准北方安宁。”
“那张允、吴镇芳这些人怎么办?”
“他们隔岸观火,大局未定,是不会出手的,只要我们占据上风,这些人势必望风而降!依在下愚见,当前只要与洋人联合起来,竭力对付南方叛军即可。更何况,南方叛军各自为政,调度不灵,只要我等闭门不战,叛军心中焦躁,必然生变,此时出击,不愁敌军不破。”
听了这些话之后,袁天尧心中烦恼散去大半,当即将“讨逆”的重担交给了蒋经伦。短短三天时间,蒋经伦就从一个论罪当斩的逃兵变成了威震三军的统帅,一下子惊倒了许多人。对于这次任命,大家都还是很高兴的,唯独程昆有些不开心,因为在进入总统府的时候,他和蒋经伦都在地上看见了一枚铜子儿,结果蒋经伦抢先一步死死地将这枚铜子儿踩在脚下,不论程昆怎么引诱,他都岿然不动。即便是后来进大总统府的时候,蒋经伦也是拖着一条腿走路,一挪一挪地进了总统府,好在当时袁天尧心中烦闷,并没有看见这一幕。
蒋经伦最后怎么处理那枚铜板的,程昆一想便知,他把铜钱踩进了鞋子里面,带回家去了。单单凭借这一枚铜钱,程昆就不能原谅蒋经伦,因为他抢走了原本应属于自己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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