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从一定角度上来说,这只是宋朴初打探袁天尧的计策罢了。在这次大选上,他和袁天尧都是候选人,只要是谁能够赢得更多的票数,谁就可以获得最终的胜利。通过此番探听,宋朴初确定袁天尧已经对能否当选为大总统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了,于是第二天的大选,他起得很晚。
不幸的是,在赶往会场的路上,宋朴初遭遇了一起严重的车祸,他驾驶的那辆牛车撞到了一个蹲在路边玩耍的小孩,当时围过来一大群人,争先恐后地要与宋朴初理论。
“这是宋朴初大人哪,大家不要吵闹!”当时宋朴初身边有一名卫兵,看到大家愤怒的样子,他报出了宋朴初的大名。喧闹的人群稍稍安静了一下,继而又爆发出了更为高昂的呼声:“我们不怕宋朴初,他撞伤了小孩,就应该负责任!快点让他下来!”
宋朴初颤颤巍巍,在牛车上缩成一团,动也不敢动。愤怒的百姓扳住牛角,不放宋朴初过去。这样越缩越紧,结果到最后宋朴初缩成了一个圆球,慌乱之中,从牛背上摔了下来,跌到了地上。
“哎哟哎哟,好痛啊!”宋朴初呻吟起来。
“你也知道痛!”一个汉子趁宋朴初刚刚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快步冲上去,将他推倒了。看到宋朴初唯唯诺诺的样子,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这一个动作得到了不少人的模仿,只要宋朴初站起来,就有人上前推他一把,摔他一个屁蹲儿。到了最后,众人嫌宋朴初动作太慢,就将矛头对准了宋朴初手下的那个卫兵,将他也一次又一次地推倒在地,像是在玩不倒翁的游戏。对此,宋朴初并不敢反抗,只能任由众人摆布。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十一点左右,大家玩得肚子饿了,再加上伍世泽带了一帮人上来解围,他们才意兴阑珊地放过宋朴初主仆二人,渐渐散去了。
“宋大人如何被一群刁民欺辱?”
“哎,那么多人,何况又是我先撞坏了一个小孩,如果强出头,被人一顿痛打,岂不是更糟?”
伍世泽还有其他的任务,又知道宋朴初胆小怕事,也就不再多说了。其实这也不算是宋朴初第一次被人欺负了,去年这个时候,一个流浪汉,就曾经摸索着进了他家大门然后将宋朴初从床上赶了下来,自己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当天下着很大的雨,宋朴初又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结果被淋成了落汤鸡。这件事后来传遍了京城,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少,看见宋朴初,都要上去戏弄他一番。其实刚才那一阵“不倒翁游戏”,人们也只是玩玩而已,并没有使出很大的力气来推他,那个被牛车撞倒的小孩,居然也蹦蹦跳跳地上来推了宋朴初一把。
有宋朴初这样的主子,可以想象那个卫兵也没有什么出息了。京城的富户,总是盯着他们不放,一旦看见这个卫兵出来办事,就拉住不放,故意上去找碴儿,不少人还上去揍他几下。最令人费解的是,这个士兵在街上看到了一个银元,当他离那枚银元只有一步之遥时,只见旁边有一个十岁大的孩子,朝他硬生生地呵斥了一句“走开”,他就乖乖地离开了。
主仆二人到了会场之后,才发现第一轮票马上就要投完了,宋朴初觉得凭借自己昨天的一席话,袁天尧也就不再想要当什么大总统了,板上有两个候选人,一个袁天尧,一个是他自己。宋朴初略微思考了一下,将票投给了自己。当他投出这一票之后,大选也就告一段落了。
投完票之后,大家都急着出去吃饭,但是不巧的是,伍世泽领着一大群人,守在门口高声大叫:“我们都是贫苦百姓,今天你们不选出让人服气的总统,我们也就不走了!”
这些人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过去,当时的情形跟年底的火车比较像。伍世泽坐过一回年底的火车,当时不光是座位上面挤满了人,连过道也被塞得满满的。一节标准九人座的车厢里面,堆了六十四人,虽然很辛苦,但是伍世泽却很乐意,因为和他挤在一起的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小妹。这个小妹不但人长得漂亮,身上还有一种醉人的香味儿,只要车稍稍颠簸一下,伍世泽就赶紧朝小妹那边挤一挤。这样的次数多了,小妹也就认识到了伍世泽的把戏,但是车上实在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于是她只能涨红着脸,气鼓鼓地瞪着伍世泽,像有深仇大恨似的。
“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啦!”
“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随你怎么想吧……哎呀妹子妹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不告诉你!”
伍世泽还算乖巧,把面前那个小妹逗得一阵哭一阵笑的,到了最后,那个小妹也就不生他的气了。但是就在那个小妹要说出自己的姓名时,几个随车卖饭的左挤右挤,穿破人群,将他们分开了。
“让一让,让一让,卖饭了卖饭了!”
本来就很拥挤的车厢一下子变得更加无处立足了,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伍世泽发现,那个温柔可爱的小妹居然被挤到一边去了,而在她的旁边,尽是一些猥琐丑陋的汉子,他们死死地拥着那个小妹,也是随着火车的抖动,朝人家那里靠一靠。短短的几步路,现在却成了伍世泽不可逾越的天堑,三五个人将他和那名小妹隔开,他们再也没有说一句话,此后也再没有见过面。
从那以后,伍世泽也就渐渐学坏了,他到处寻事打架,成了街头一霸。而最不受他待见的,就是那些摆摊卖小吃的人,但凡撞见,都少不了一顿毒打。所以这一次守在选举会场门口时,有一帮人想要给里面送饭,伍世泽马上就把他们轰跑了。
“狗东西!来捣什么乱?”
“哎呀伍哥,这是给里面老爷们送的饭,您可不要胡来哦。”
伍世泽才不吃这一套呢,他将这些饭筐、水瓶统统打翻、扔掉了。送饭的人惹不起伍世泽,只好忍气吞声,悄悄走掉了。
有了伍世泽在外把守,议员们也就吃不到午饭了,整个会场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也没有办法出去。没过多久,一个更坏的消息传了过来:“第一轮选举,候选人都没有达到法定票数,所以大家还需要重新开选!”
听到这句话之后,所有人都像是遭到了雷击一样,待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主持这一次大会的人是龙长兴,他高声喊着号子,对大家说:“现在请大家开始第二轮投票,如果再一次达不到法定人数,我们还将进行第三次投票!”
虽然说宋朴初经常受人欺负,也比较怕事,但他的人脉还是可以的,第一轮投票的时候他不在现场,所以略略输给袁天尧一些,现在自己到场了,想要拿下此次大选,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难事。在投票之前,宋朴初还特意站上前台,向与会人员表示了感谢,他颤颤巍巍地说:“承蒙各位抬爱,在下不胜感激……”
按照潜规则,说完这句话,听众们是要集体鼓掌的,宋朴初也停了下来,留给大家一段自由发挥的时间。但是预料当中的掌声并没有如期而至,他朝台下望了一眼,发现所有人都昏昏欲睡,无精打采。
“这就是态度,这就是结果啊!”宋朴初心中悲痛万分,在他看来,自己已经输了,议员并不喜欢他,所以他也就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宋朴初注意到,台下很多人,在听到自己讲话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捂着自己的肚子,半弯着腰,一副想要呕吐的样子。还有一部分人,哈欠连天,半眯着眼睛,对自己爱理不理。对于别人这样的态度,宋朴初非常生气,他捋了捋自己那两片八字胡,决定停止这次无意义的对牛弹琴。但是如果自己一下子牛气哄哄地跑下台去,势必会引起很多人的不满,可宋朴初又不愿意向这些看不起自己的人示弱,于是就假装咳嗽起来。这一次咳嗽来势汹汹,宋朴初涨红了脖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气都接不上了。于是在几个士兵的搀扶之下,他晃晃悠悠地下了讲台。
在经过第一排的时候,宋朴初一边咳嗽,还一边吐口水。因为坐在这里的几个人刚刚都对他没有一点礼貌,不断打着哈欠,而且做出一副非常难受的样子,坐立不安。所以这一次借着装病,宋朴初在他们面前吐了不少口水。
“宋大人这是闷坏了吧,会场这么多人,空气不流通,你们把他扶到外面透透气!”
听了龙长兴的话,几个士兵挽住宋朴初的胳膊,硬是从人缝当中挤了过去,来到了会场外面。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外面依然有很多人,一些青楼里的小妹也来了,她们举着旗子,为袁天尧助威。
晚霞回照过来,给这些小妹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装,最后一抹阳光在她们柔和的曲线上恋恋不舍地抚摸着,像是安抚温顺的兔子一样。夜幕就要降临了,她们就要回去了,但是为了袁天尧能够顺利当选,她们还是咬咬牙,不顾妈妈们的召唤,坚守在这里。
“哎呀奶奶们,求你们了,快回去吧,要上客了,一个个脸都没洗呢!”
这边老妈子心急火燎,但是那边小妹们毫不在意,只是伸长了脖子使劲儿朝会庭里面张望,同时还不停地向旁人打听:“袁老爷当上总统了吗?”她们当中很多人天刚亮就赶来了会场,几个卖饭食的人被伍世泽打跑以后,她们也饿着肚子,现在大家都饥饿难耐。趋仙亭的小兰妹妹,竟然饿晕了过去,一时间大家都慌了神,七手八脚地把她送到了附近的小茶馆里。嘴唇上沾了几滴水之后,小兰醒了过来:“我这是在哪里?”问过几句话之后,她又勉强支撑着,去了会场。
远处妈妈的叫喊声越来越不耐烦了,一个个像竞价一样,比比看谁的心眼儿更狠:“落花坊的,你们再不回来,晚一个钟头,扣十天工钱!”
“流连阁的,你们不回来一个钟头扣半个月的工钱!”
“仙人台的扣二十天的工钱!”
实际上,这几个老妈子之间也是互相看不上眼,一个个互相较劲:“哟,你当人家妈妈,下手好重的哦!”
“不怕,我们家姑娘客人多,有钱,不比寻常人家。”
这句话激怒了趋仙亭的金妈妈,她撇了撇嘴,发狠扣掉了姑娘们一年的工钱。这些小妹,都是靠青春赚一点点钱,她们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不光要打点自己的生活,还要补贴家用,一年下来根本攒不下几个钱。青春有多长呢?资质好一点的小妹,可以勉强维持个十五年,一般的人,十年之后就没有客人了,一年的工钱,在妈妈们眼里看起来没有什么,但对于小妹们来说,却是很多很多。
宋朴初被人扶出来之后,正好目睹了这一幕,他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上前劝解金妈妈说:“大家都不容易,您消消气。”
有的时候,女人就是这么奇怪,宋朴初站出来为小妹们说话,她们反倒不领情。其实,在她们看来她们支持袁天尧是因为对方常常来和自己玩耍,彼此都很熟悉,如果袁天尧当选了总统,她们也可以跟着沾一点光;而像宋朴初这样对自己百般呵护的,倒让她们觉得俗不可耐,心烦意乱。当时宋朴初朝人群当中看了一眼,小妹们都唯恐避之不及,四处躲闪。
“谁要他做好人,烦死了!”
“就是,真没出息,好腻歪啊!”
相对而言,袁天尧喜欢骂人,爱抓人头发,对人爱理不理,反倒让这些小妹舍不掉、放不下,对人家忠心耿耿,不离不弃。记得大选之前,袁天尧给流连阁的蕊蕊姑娘许诺了一个珠花,还说是当了大总统,大家都有份。
就在这个时候,又传出了一条消息:“第二次大选还是没有结果!”听到这样的话,伍世泽骂了起来:“这次不选出让人称心如意的大总统,你们就别想出这个门!”一大群人,气势汹汹,手里拿着棍棒,不断吆喝,还有人点上了火把助阵,远远看去,整个北京城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城东富农刘老汉,看见大群大群的精壮汉子,都拿着棍棒,吵个不停,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于是和老伴一合计,自己也扛着锄头站到了人群当中:“看这架势,八成是要出事了,我去里面混个脸熟!”一路上,还有很多有钱人,也都一起冲进了阵营,伍世泽数了数,现在一共是九千九百九十九人,于是他把吓得躲到墙角缩成一团的赵二傻子也拖了出来,正好组成了一万人。
既然第二次大选依然没有结果,那么现在就必须要进行第三次投票,现在所有人都很饿了,时间也不早了,很多人被饿得笔都握不住了,混沌之中,不知道把票投给了谁。总之,这第三次投票,大家勉勉强强,达成了共识,袁天尧顺利地当上了大总统。
当时袁天尧已经裹着衣服睡着了,会场里面挤满了人,但是寒风依然从屋子外面钻了进来,冻得人脖子生疼生疼的。程昆送给他一件猪皮大衣,袁天尧当天就把大衣穿在身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猪皮大衣很暖和,就是短了点,袁天尧不得不缩着脖子,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只掉了毛的刺猬。
看到袁天尧睡得很熟的样子,大家都没有叫醒他。快到半夜的时候,议员们摇摇晃晃地离开了,会场外面的人,也都摸着黑,三五成群地各自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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