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韩重四树上开花争无冕之王

    朱秉柔离家出走永兴府架空

    李翠环和韩重四是一直盘算着王爷死的。

    朱秉杰表面上是秦藩永兴府的二王子，实则是李翠环和韩重四的私生子，韩重四也并不是李翠环的什么表哥，只是以表哥的身份混到王府管家的相好。

    当王爷背着王子上西华门求医时，李翠环觉得终于可以见表哥了。韩重四屏退左右，抱住李翠环的那一刻，天上又开始打雷下雨。

    “我们还有多久……”

    “再忍一忍，我已经加大了药量，可是最近不见老爷子有什么败象啊？是不是他练功努力了，下微毒就不顶用了？”

    “那就下剧毒！实在不行，我直接干掉他！”

    “不行，那样我们的计划不就暴露了吗，他已经差不多了，傍晚练功，还从梅花桩上摔下来了呢，我想毒还是起作用的……”

    “这老不死的！他的武功还真难练……金钟罩我根本学不会，时至今日只学会了钧天剑法。不过……随着他越来越老，还慢性中毒，我则越来越强！现在，他永兴王不过是我掌心的一只蚂蚁一样，只要时机成熟，找机会将他父子二人分开，我派几个好手，干掉朱秉柔，那么我儿子朱秉杰的小王爷地位，将指日可待！”

    李翠环看着韩重四神气的样子，捶了一下他胸口，笑道：“什么你儿子，那是我儿子，你可不要在人前乱说。”

    韩重四搂着李翠环道：“怕什么？反正横竖都是我们的儿子。翠环，你如今已经是咱们小家庭的大功臣，不再是当年那个服侍人的小丫头了。想那明太祖朱元璋诡计多端，他老朱家绝对想不到，几代之后，他的后人，会输给我韩重四一招‘树上开花’，这样我韩重四就不再是个山林野人了，而是堂堂的秦藩永兴小王爷生父，无冕之王！你也不仅仅是秉杰的母后，更是我韩重四的王妃了，哈哈哈哈哈……”

    大雨闪电，电光映在韩重四狂笑的脸上，呈现出异样，那皮肉下的脉络连接起来，竟并非是一张人脸……

    西华门的医馆里，王爷焦急万分，王子的两个同学倒是很轻松，这两个同学一个叫冯宽，一个叫铁诚。王子在雨地里倒在冯宽的怀里，完全是冯宽的主意，冯宽的意思是，你父王还是在意你的，王子不信，两人就打赌，演了这一出，王爷一路上全被蒙在鼓里，连铁诚都给捎带着唬了。

    开医馆的大夫，是铁诚的舅公。铁大夫给王子号了一下脉，才知道这几个小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大夫心想：“现在的孩子真是，你们装病也就算了，还到我妙手回春的老铁家医馆装病，砸场子啊？”但是虽然这么想，医者父母心，毕竟不会和几个小孩子计较，就装模作样地说：“少主体虚贫血，感染了些风寒，问题不大。”

    王爷这才放心了，就问：“大夫，那他的外伤如何？”

    “外伤了不得，看这伤口，至少是十几个人造成的，也不知道是谁，下手那么狠，以多欺少，哎呀！有的都溃脓了，唷……唷……打得严重……下手真狠啊……”

    铁诚立马说：“舅公，是县令的儿子还有同班同学，秉柔已经很忍耐了，他们就是咄咄逼人，我和冯宽看不下去，才仗义执言，结果连我们也被打了……”

    铁大夫很领会铁诚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他望着王爷，瞪着眼睛点着头，故意装腔作势道：“县令的儿子呢，好大的官呢……谁让你们三个臭皮匠行侠仗义不长眼睛呢？打狗也得看主人嘛，还好意思说，活该啊你……”

    王爷终于火了，拍桌子道：“哼，这个县令，想起来本王就一肚子火，溺爱子女，仗势欺人！还送书信来威胁本王，要在巡抚大人面前对质，对质就对质！我堂堂永兴王，还怕他不成？先帝在世，好歹都叫本王一声皇叔，他竟敢那样跟本王说话……”

    王爷的正义之言令三个小伙伴宽慰不少，铁大夫也拈须一笑道：“王爷，算了吧，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孩子们之间，总有学习好的和学习不好的，读书的被不读书的打，那就像蒙古打宋朝一样，谁让你那么优秀，那么规矩，那么文明呢，有钱又文弱，遭人嫉妒嘛！要是王子和他们一样不学无术，蝇营狗苟，反而就不是您的好儿子了嘛！算了吧，您想想，您由生到死，都是永兴府的王爷，是流着大明王朝皇家血液的老朱家人，正宗的龙之骄子。他县令只是个流水的官，和他一般计较，多失身份啊，让他去告，他要是真敢告您，您把我叫上，我给您拉一票冤屈的百姓，咱来真的，丁是丁卯是卯，只说实话，一个都不冤枉他的，把他做的那些坏事全给巡抚大人提溜出来，够他老小子喝一壶的，他告您？借他一百个胆，他也张不开嘴，他能不考虑自己做贼心虚吗？王爷您清正廉洁，爱面子，图一世清明，老百姓也都看在眼里，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啊，不敢动您，但是霸道惯了的他又生气？他怎么办呢？所以就用巡抚大人来吓唬您，您要不是王爷，早就被他公报私仇了，您想想，一个霸道惯了的人，还会受您这气？别说您儿子打了他儿子，就是打了他家的一个花盆，也得老老实实赔一棵树出来！才能咽得下这口气……您儿子挨打了？他儿子还挨了打呢！以他地头蛇的威名，可想而知！心里这个着急、生气、憋屈啊……平时爱欺负人的人，一旦被人欺负，会比一般人更气不过。您这德高望重，自己还带儿子过来看病，他霸气惯了，都快把整个秦藩的名医请县衙去了，请了我我都托病没去，这事儿您不知道吧？”

    “如此，孤王就更不能放过他了，不能任由他这样的祸害大明江山。”

    “王爷呐，我的好王爷，您快息事宁人吧。亏这家伙是个傻贪，要是个奸贪，老百姓连棺材钱都赔进去了。难得弘治中兴，四海也算清平，老百姓能过好日子的年岁不多，你们这些大人们，就别闹了吧，否则，大家都跟着遭殃啊。就当是小两口过日子，互相谦让一步，凑合着过吧。”

    “铁大夫，呵呵……孤王还真是觉得，您这种和稀泥的态度，很像一个小县官啊！”

    “那可不，不然我怎么能从师爷的位子里退下来，当了大夫呢？这一来，是由于师爷不属于朝廷编制，俸禄太低，县官克扣。二来，也是看不惯小官霸道、夜郎自大的地方风气。关键嘛……还是俸禄太低，就仗着点手艺，自立门户了。”

    王爷大笑：“先帝在世，四海升平，县衙清静，我见过许多师爷下岗的，还从未见过铁大夫这样，见多识广，下岗再就业，还能侃侃而谈的。”

    铁大夫眨一眨眼，吐舌道：“关键咱在职的时候也爱看书、爱观察、爱断案嘛，所以当然和那些混饭吃的不一样了嘛。”

    躺在病床上的朱秉柔和二位同学商议着，不知道王爷和铁大夫在谈什么，那样投缘，朱秉柔只好问冯宽还用装吗？冯宽说不用了，你输了，事实证明，你父王还是在乎你的，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冷血，因为我刚才听见他拍桌子生气了，在外面和铁诚他舅公数落县令呢，那么愿赌服输，说话算话，要请我吃半个月的早点。

    朱秉柔欣然答应了。

    王爷确认了王子的病情不是很严重，也就放心了，还去医馆外买了五个柿子饼。小贩说，这是咱临潼特产的“火晶柿子”，煎出来的柿子饼，滋味香甜，齿颊留香，保证病人吃了之后补气养血，对探病很有帮助的！当王爷提着柿子饼到门前，听到了朱秉柔、铁诚和冯宽的谈话，才知道他中计了，这三个臭小子竟然用他的担心来做赌注，于是他推开房门，将包好的柿子饼往朱秉柔脸上一砸，“哼”了一声就灰头土脸地走了。

    王爷一走，铁大夫进来，拄着手腕道：“露馅了吧？臭小子们？堂堂男子汉学女人的那一套——装病？亏你们想得出来！合着伙地骗王爷……”

    铁诚立即澄清：“是他们两个赌的，不关我的事，我最后才知道的……咦？王爷刚才用什么砸的你？”

    冯宽打开一看：“柿子饼！”

    铁大夫惊喜道：“哎呀呀，是老家临潼的特产火晶柿子做成的点心吧？今天西华门大街上又有卖的了？来来，让舅公也尝一个……”

    “不给。这是王爷给我们的。”

    “哎？我治病也有功劳的啊……”

    “不，他没病，你也没治，没有功劳。”

    “哎？我好歹有个出诊费吧！”

    “出诊费王爷已经付给你了，这个点心是我们的，你有钱，可以自己出去买。”

    “唉——你们这些孩子，真是抠门儿啊！就忍心让一个老人家看着你们吃点心吗？”

    “忍心。你不是老人家，你是有钱人，有钱人花钱买，这是王爷赏给我们穷人的。”

    铁大夫无言以对，只好摇着头出门自己掏腰包了。

    王子在铁大夫医馆疗伤的这几天，李翠环一直对王爷抱怨，说是秉杰发烧了，作为亲爹你却不见人，同样是你儿子，你却只偏大的忘小的。高烧的朱秉杰一直哭，说是头疼，王爷抱也不是，劝也不是，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命人把铁大夫和朱秉柔一同叫回王府，李翠环还奇怪：“老大不是生病了吗？”

    “只有点外伤，内伤是装的。”

    李翠环一听，哭哭啼啼：“老大可真是诡计多端啊。你倒好，为了一个装病的孩子，就舍得丢下一个真病的，要是秉杰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要活了！”

    朱秉柔回了府中，外伤也痊愈得差不多了，知道自己佯病，就躲在屋里再没有出来，铁大夫开始给朱秉杰号脉，这脉象很奇怪啊——

    艰涩不畅，时实时虚，间歇沉迟，气滞血瘀，恐是中毒的迹象啊！

    李翠环一听，目光狠狠地投向韩重四，没想到让他微微下点毒，博取王爷同情和专注就可以了，谁知他下了多少？

    处心积虑的韩重四也有失手的时候，事后李翠环和他大吵一架，他声称，给孩子下的毒只是给王爷下毒的一半，没想到会这样严重，不过，我能下得了毒，就能解毒。

    韩重四用羌笛声引来一拨蝗虫，让它们吃有毒的食物，再让它们各自吃各种解药，能活下来的那一种，就是有效的解药，加大剂量，让朱秉杰服用，就在铁大夫第三次出诊，打算向王爷告辞，表示无能为力的时候，朱秉杰吃了韩重四的解药，好了。

    后来，铁大夫临行，王爷送他的时候，他表示——王爷，你的这个管家，不简单，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请王爷务必多加小心。

    王爷也略有迟疑。

    铁大夫内心懂得一个道理，但他没有对王爷说——江湖上的人，但凡是下毒的高手，只有他自己能解自己下的毒，因为只有自己知道配方，有些剧毒都是祖传的。这样推论，难道是韩重四对朱秉杰下的毒？没道理啊？下了毒为什么又要解，难道要向王爷示好，展现解毒才能，提升自己在王府的地位？也不对，自己已经做到管家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会是韩重四下的毒呢？

    所以铁大夫没有说。

    但确实是韩重四下的毒。铁大夫只顾着看病，只顾着分析道理，他没有感性地去感受一个问题，连朱秉柔王子都时常有这样的感觉——朱秉杰和王爷长得不像。

    朱秉杰七分像李翠环，三分像韩重四——这是除了朱秉柔以外，所有人都感觉不到的事实。然而这话一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的，朱秉柔没有说，只把它咽到肚子里，并提醒自己以后不准再胡思乱想。

    朱秉杰很有纨绔公子的根性，李翠环惯出来的。李翠环自从飞上枝头变凤凰，凶狠刻薄，自己当过丫鬟，自然知道丫鬟的缺点，最喜欢背后嚼舌根，就动不动逮住哪个丫鬟说闲话，就命令掌掴。李翠环在位的时候，王府建制大换血，党同伐异，排除异己，把那些不听话但是具有正义感的丫鬟太监家丁们统统勒令辞退，换了一批听自己话的人。太监一个个都胆小，都被她打怕了；家丁，外面有的是，不满意的立即辞退。曾经有家丁看见她和韩重四的不轨行为，一转身就被韩重四杀了，再从临潼秦王府调一个进来就是了。

    王府的家丁，在李翠环眼里，不过是人头数目，随便打随便杀，不满意就换。而临潼的秦王府，在李翠环眼里，那还不如永兴王府，虽然临潼王是秦藩藩主，但是那个小秦王朱惟焯才比自己儿子大两岁，还是个啥也不懂的娃儿，并且弘治皇帝驾崩之后，还没有下令他可以嗣封，李翠环就把他当临潼王府的房客一样对待，朱惟焯把朱诚澜叫王叔公，李翠环就成了姑奶奶。

    从此，永兴王府，临潼王府，李翠环只手遮天，成了人人畏惧的女王陛下。这样一个女人，对于儿子，能不娇惯吗？这样女人的儿子，能有不纨绔的吗？

    六岁的朱秉杰在王府，要骑太监就骑太监，要摸丫鬟的胸就摸丫鬟的胸，丫鬟要是敢叫一声，一定被李翠环带着爪牙驾到，开始掌掴。朱秉杰最可恨的一次，是在太监睡着的时候在他脸上撒尿，还笑称“下雨了”，太监打了朱秉杰一巴掌，朱秉杰哭着跑去向李翠环告状，结果，那太监从此少了一根小拇指，也不敢跟王爷去说，因为说了会没命。

    霸权蔽主。结果，永兴王府的家丁所有人私下都知道韩重四和李翠环的事情，甚至也看懂了朱秉杰根本不是王爷的儿子，而是李翠环韩重四这一对奸夫淫妇的孽种。却只有王爷和王子朱秉柔不知道。

    朱秉柔看出了，但由于只是自己的猜测，他还怪罪自己不要有这样大逆不道的猜测，所以没有说。

    朱秉柔是不喜欢朱秉杰的，而且他表现得很明显。平时自己出门上学，朱秉杰总是跟踪自己，跟到了一半，就发现人不见了，四处张望寻找时，还会被路上的砖瓦藤条绊倒，然后大哭。朱秉柔在暗处听着朱秉杰大哭的声音，高兴地上学去了。

    回到家，李翠环的眼神，对朱秉柔那个恨啊，却还说不出口，因为，谁叫你儿子喜欢惹是生非，还跟踪人家玩呢？不知道大哥从来不认这个娇生惯养的野弟弟吗？

    李翠环多次告诫朱秉杰，少和老大来往，朱秉杰就是不听，在李翠环的庇护下，朱秉杰的调皮和好奇被放大，调皮成了惹祸，好奇成了放肆，出了事李翠环自然会一力承担。朱秉柔对朱秉杰的胡作非为早已厌恶至极，后来，他每次欺负小太监时，就发现有人用石子扔自己，或者有小兔子突然跑过去，这都是朱秉柔为了分散这个小恶魔的注意力。

    一家人吃饭，李翠环总是把肉给朱秉杰碗里夹，有时候就剩一块肉了，李翠环和朱秉柔同时夹住，李翠环就用筷子把朱秉柔的筷子一推，赶紧把肉夹了给自己的朱秉杰。这一幕，朱秉柔只埋怨王爷不去在意。自己一下就没了胃口，提着宝剑练功去了。

    同样是王子，有娘的和没娘的就是不一样，没有娘的还得不到王爷的特殊眷顾，得到的常常是这样一句话——他是你弟弟，你要让着他。

    唯一能让朱秉柔保持尊严的一句话就是：“他是你小妾的孩子，不是我弟弟，我娘只有我一个。”王爷不懂这话的另一层委屈的意思，常常直观表现出愤怒与放弃。

    自从有了朱秉杰，王爷的父爱被分散了，这使得原本就没有母爱的朱秉柔，变得一无所有。

    儿时的朱秉柔，经常会遭到街坊和各种达官贵人的小孩团唾骂，被逼得无法合群，没有人愿意和这样的小孩做朋友，因为晦气。

    那些小孩用石头砸他，用狗凶他，用脚踹，然后像麻雀一样扎堆，窃窃私语，等他走上前一步，就有孩子立刻大喊：“站住！你这个克死母亲的扫把星！不要过来！”

    朱秉柔握着拳头，流着悔恨的流泪，有心善小女孩要上前安慰他，也被一把拉过去，然后经过孩子团的一番解释，小女孩恍然大悟，从此，朱秉柔明显地感觉到，秦藩的小孩，不论男女，见了自己，都躲得远远的，而且他们躲的距离，会刚好让朱秉柔听见他们的谈话，这也是他们是故意这样做的，就是让朱秉柔听见，知道自己有多晦气，再也不要感染别人，让别人走霉运。

    “我爹说，克死母亲的孩子，是恶魔转世，不吉利，最好离他远一点。”

    “是的，我娘也说了，说上辈子作恶的人，这辈子投胎才会克死生母，六道轮回啊。”

    “我家邻居不允许她的孩子靠近王府，说是王妃去世之后，王府的阴气太重，很有可能就是朱秉柔所致。”

    儿时的朱秉柔，非常恨自己，既然自己的存在是个令所有人都不愉快的意外，那不如彻底消除这种不愉快，唯一的方法就是——死。

    他跳过湖，被王爷救了；服过毒，被王爷救了；悬过梁，被王爷救了。当他拿起平日自残的小刀，对着胸口自戕时，王爷跪下了——父王只有你一个儿子，这些年来，父王失去了你母后，失去了大哥，已经很难过了！现在又要失去你，谁来可怜可怜我！堂堂的秦藩永兴王，我也恨自己，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大哥都保不住，现在，连儿子也要寻短见了，人到中年，若是举目无亲，我当这个王爷还有什么用！父王这样坚强地撑起这个家，为什么你就不肯为父王坚强一点！

    父子俩抱头痛哭。从那以后，朱秉柔再也没有寻过短见，而是加倍努力地练功，读书学习，强大自己，让父王看看，自己没有给母后在天之灵丢脸。

    “我朱秉柔不是一个克死生母的灾星，母后她那样辛苦，用尽最后一分力，也要将我生出来，足以证明她是爱我的，她是用自己的命成全了我的命！我的存在，恰恰证明了母后用生命给予我最后的祝福和期待！”

    朱秉柔一边练功一边思考，想到这，朱秉柔剑法精纯，大吼一声，竟劈开一块巨石，使得路过的韩重四都惊呆了，没想到这小子剑法进步神速！如今俨然一代武林高手了！

    “大哥，你的剑好厉害！我也要练剑！让我玩！让我玩！”

    朱秉杰上前来夺剑，朱秉柔不给，朱秉杰硬抢，脸上不小心被剑刃划破了一道口子，朱秉杰倒在地上，四脚朝天，像只乌龟一样哇哇大哭，李翠环和王爷赶过来，李翠环一把抱住朱秉杰，哭得比朱秉杰还伤心，开始演戏。王爷为了平息李翠环的“伤心”，只好重重地打了朱秉柔一巴掌！

    这一巴掌的确用力，打得朱秉柔嘴角溢血，泪水夺眶而出，十六岁的他，怒摔宝剑，跑出了王府！

    直到下午用膳时，家丁准备了各式各样的糕点和蜡烛，王爷才听家丁说，这是朱秉柔晌午买回来的东西，今天是腊月十三（1491年10月27日），是少主的诞辰啊！

    竟然没有人记得这个日子！连王爷自己也忘了，有人提才忽然想起，这足以说明他有多忽视这个儿子。

    可是……早上还打了他……

    人都离家出走了，诞辰没法过，朱秉杰却吵着闹着要点蜡烛吃点心，那就她们母子随意吧，王爷一个人踽踽独行，去了后院。

    朱秉柔曾经告诉过自己，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抱着娘的画像牌位，躲在被窝里哭泣的十一岁小男孩了。

    这次，是十六岁的他，从十一岁开始坚强之后的第一次落泪。

    他去了酒馆喝酒，喝到打烊，住店，也不回王府那个伤心地。

    王儿长大了，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不懂事了，他做事应该会有分寸，那伤……不是他故意的，反而，不懂事正是朱秉杰的年龄……也许，孤真的错怪了他。

    自此之后，每天夜里，王爷都会来朱秉柔的房间打量一番，看看人有没有回来，结果，每天夜里得到的都是一声叹息。

    有一天，王爷实在累了，就躺在朱秉柔的床上睡，发现被单下垫着一块硬硬的东西，抽出来一看，是一本日记——

    三年前的今天，父王教我写字，记得我第一次学写自己的名字——朱秉柔。父王说，字是人的门面，名字尤其要写得好。父王走后，我写了一千遍，虽然胳膊有些疼，但我终于可以把名字写得像模像样了，我拿出自己最满意的一张给父王看，父王说还凑合，我有点不高兴，决定回去再练。

    昨天，我偷偷溜出王府玩，巷子里的小孩都用异样的目光盯着我，仿佛我就像瘟疫一样，我笑着走进了孩子群，他们四散开来，又迂回到另外一边，凑到了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

    今天，我大哭一场。终于明白了，那些小伙伴不愿意和我玩，他们当我是灾星，恶魔转世，克死了母后！他们的爹娘，也让他们离我远一点，我不想活了！

    今天，我终于明白了，只有父王是心疼我的，我失去了母后，他失去了王妃，原来我们两个都是可怜人。

    今天，父王带我去爬华山，爬到山腰，向下看，我害怕，华山太危险了，我要回去。父王说，男人做事不可以半途而废，决定登山就一定要攀到最高峰。我问父王，什么是最高峰？父王说，山高人为峰，谁先爬到，谁就是山峰。我一鼓作气，一定要做山峰，可还是被父王赢了。下山的时候，我昏昏欲睡，父王背着我，我不敢向下看，就将他抱得紧紧的。父王的背很宽阔，就像一座山峰，我相信，我只要抱着这座山峰，就一定不会害怕了……结果我睡着了。

    今天，父王带我去北京面圣，皇太子把我叫陕西来的秦始皇，可是秦始皇姓嬴，我姓朱啊。我俩秘密约定，以后在人前他叫我皇叔，背后我是他老弟，他说他是子时生的，这样看来我还真比他小几个时辰。之后皇兄请我吃了烤鱼，都是他钓上来的！他的钓鱼技术很高超，而且他就喜欢在花园钓鱼吃，不喜欢捞鱼，因为钓上来的鱼更好吃，他是这么认为的，我觉得……味道都差不多吧？

    今天，秦藩闹蝗虫，父王在大火中救了一个小婴儿，小婴儿缺水晕过去了，父王就咬破手指喂他，直到他又发出了哭声，父王却抿着自己的手指笑了，我知道，父王也渴。大英雄最后还是晕倒了。

    甜水井的老乡真不错，他们把房子给大家让出一半，让永兴路的百姓避难。甜水井的水很涩也很甜，救了我父王的命。通济渠的水清爽可口，他们说，渠是唐朝挖的，距离我大明有七百多年的历史了。

    今天，一个会吹笛子的人成为我们的管家，我看他不像个好人，父王只听说他是翠环的表哥，就让他入府了，父王一定喜欢翠环，一定是！他怎么可以这样！

    今天，是母后的奇耻大辱！父王娶了一个都可以当他孙女的丫鬟，就是李翠环那个狐狸精！我早就看出来，父王是这样的人！什么二娘，我绝不承认！一个给我洗脚、铺床、搓背的奴婢，怎么就成二娘了！狐狸精就是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

    母后，为什么你要丢下我！父王为了狐狸精打我，还把你的灵堂让给那个狐狸精住！母后！王府都是坏人，我不要这个父王了！

    今天，一个公公传来弘治皇帝驾崩的消息，父王晕过去了，我知道他一定是装的，因为他自己就是个花心的人，总是说先帝这个好那个好，从来不向先帝学，先帝一国之君，尚且能从一而终，他身为王爷，为什么不行？好色就是好色！嘴上说得好听，光会表彰别人！虚伪！

    今天，连县令的儿子都知道我出生的秘密了，一定是县令给他说的。为什么这些人总喜欢在背后数落别人的身世？就像老太婆一样，还当官，配吗？他儿子功课不如我，武功不如我，就是老爹贪污，有几个臭钱，我克死了娘又怎么样，太祖儿子多又怎么样，总比他们这些欺负老百姓的地痞强，我没有给母后丢人，也不会让太祖蒙羞。母后用她的一生换来了我的今生，就算父王再找多少个小妾，我也只认我的母后；就算我不做这个秦藩的烂王子，也一样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我不需要谁的可怜，没有人在意我，我也不会在意任何人，谁要打我，我就打回去。善恶对错，时间会证明一切。

    读着王子的日记，王爷愧疚难当，茫然若失，他觉得，王子带走了很多东西——亲情、理解、良知、关怀、真诚、感动、善良，还有那份对家族、对信念、对母亲的忠心。

    是啊，从头到尾都是这个王府在忽视他，从来没有人在意他作为儿子、作为王子、作为孩子的感受。试想一下，如果一个家真的足够温暖，孩子怎么会离家出走？如若他是一个纨绔子弟、坏孩子，那是他不好。可他不是，他这样善良、虔诚、忠心，离家出走，那是家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他走后，王府还能剩下什么？

    窗外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他此刻又在哪里？是露宿街头？还是酒肆买醉？或者已远走高飞……

    不行，一定要把王儿找回来，不能再等了！

    当王爷打开屋门的一刹那，韩重四早已堵在门外，硕大的身躯上，一张狰狞的脸在雷光下若隐若现，嘴角一歪——

    “王爷……看来你已经众叛亲离了……那么……秦藩永兴府……也是时候改朝换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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