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福莱特悬疑经典-针眼(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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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放在这里的飞机比他原先估计皇家空军所拥有的全部飞机加起来还要多。这里有投掷照明弹的“开拓者”,还有进攻前轰炸用的“兰斯洛特”和美国的“B-17”,有用于侦察投射的“旋风式”“喷火式”和“蚊子”。这些飞机足够供应一次登陆作战所需。

    这些飞机的起落架毫无例外地都陷入了软土之中,肚皮贴着泥地。

    这里也是既无灯光又无响声。

    费伯仍采用先前的步骤:向机群匍匐前进,直到看见哨兵。在机场的中央有一顶小帐篷。微弱的灯光从帆布中透出。那儿有两个人,也许是三个。

    费伯向机群靠过去,那些飞机似乎变得扁平了,仿佛都给压过似的。

    他接近最近的一架飞机,伸手一摸,吃了一惊。原来那只是一块半英寸厚的三夹板——它被切割成“喷火式”战斗机的外形,涂上了伪装,用绳子系在地面上。

    别的飞机也都一样。

    足足有一千多架。费伯站起身,用眼角的余光瞥着那顶帐篷,只要稍有动静,就卧倒在地。他绕着伪装的机场走了一圈,看着那些伪造的战斗机和轰炸机,思索着他所发现的这一切的含意。

    他明白,如果他继续侦察,他就会发现更多这样的机场,更多建了一半的营房。如果他到沃什湾去,他会看到一支由三夹板的驱逐舰和运输舰组成的舰队。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而又耗资巨大的骗局。

    这些伪装不大可能长时间地欺骗一个旁观者,但设计的目的不是为了蒙蔽地面观察者的眼睛。

    它是做给空中侦察看的。

    即使一架装有最新型摄影机和高速底片的低空侦察机,拍到的也只是足以表明确有集结的照片。

    难怪总参谋部会认定登陆行为将出现在塞纳河以东了。

    他推测,还有其他手段来加强这种欺骗行为。英国人会使用明知要被破译的密码和美国第一集团军进行通讯联络。这种手法不一而足。

    英国人花费了四年时间武装自己,准备这次反攻欧洲大陆的行动。大部分德国军队这时正在和俄国人作战。盟军一旦在法国的土地上得到一个立足点,将势不可挡。德国人的唯一机会就是在海滩逮住他们,趁他们从运输舰上下来时一举予以歼灭。

    如果德国人守候在错误的地点,他们就会失去这唯一的机会。

    整个战略一下子清晰了。简单,但具有极大的破坏力。

    费伯必须通知汉堡。

    他不清楚,他们会不会相信他。

    战争的部署很少会因一个人的一句话而改变。他的话相当有分量,但有分量到那个程度了吗?

    他需要取得证据,然后带到柏林。

    他需要照片。

    他要把这支庞大的假军队给拍照下来,然后到苏格兰去与潜艇会合。他要把照片亲手交给元首。

    拍照需要光源,他只好等待天亮。刚才来的路上不远处有一座破仓房,他可以在那里度过下半夜。

    他看了看指南针,便出发了。仓房比他想象的要远,他足足走了一个小时。它是座旧木板建筑,顶棚上有些洞。由于没有粮食,连老鼠也早就离开了这里,但在储草料的顶棚上还有蝙蝠栖息。

    费伯躺倒在一些模板上,却无法入睡,因为他想到,如今凭他一人之力,就能改变历史上这场最伟大的战争的结果。

    黎明应在五点二十分到来。四点二十分,费伯离开了仓房。

    虽然他没有睡觉,但两个小时躺着不动,使他的身体得到休息,头脑也冷静了,现在他的精神又饱满了。西风扫清了残云,尽管月亮已经落下,但星光灿然。

    他的时间把握得很准。在“机场”进入他的视野时,天空已经亮得可以让人看清事物了。

    哨兵还在他们的帐篷里。要是走运,他们大概在睡觉——费伯从自己的经验中体会到,执勤的时候,最后这几小时最难坚持。

    万一他们出来,他就只好杀掉他们了。

    他选好位置,在照相机里装上三十六张一卷的三十五毫米底片。他希望底片的感光药剂没有失效,因为那已经是从战前就一直保存在他箱子里的了。如今,在英国是买不到底片的。他一直把它们保存在防光袋内,不让它受热,应该是还能用的才对。

    当太阳的红边露出地平线时,他开始拍照。他从各种有利角度和不同距离拍了一连串的照片,最后拍了一张假飞机的近景:这些照片会把假象和实情都表现出来。

    他在拍摄最后一张照片时,从眼角瞥到一点动静。他卧倒在地,爬到一架“蚊子”式飞机下面。一个士兵从帐篷中出来,走了几步,在地上小便。那人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点燃了一支香烟,向机场周围看了一圈,打了个冷战,回到了帐篷里。

    费伯站起身,跑了起来。

    跑出了四分之一英里之后,他回头看了看。机场已经出了视线。他朝西向军营走去。

    这可远远不是一般的间谍活动。希特勒一向独断专行。如果有人能带来证据,再次说明元首正确而所有的专家都错了,那他所能够得到的褒奖绝不仅仅只是在后背轻拍一下而已。费伯深知,希特勒早已把他列为德国情报机构最出色的特工:这次成功很可能会让他得到卡纳里斯的职务。

    他加快了步伐,慢跑了二十码,走上二十码,又慢跑了二十码,这样他在六点三十分到达了“军营”。这时天已大亮,他无法过于靠近,因为那些哨兵不再待在帐篷里,而是进了一处没墙的营房中,对四周看得一清二楚。他卧倒在一道土坎旁边,从远处拍照。普通照片只能看出营房,但放大之后,就可揭示骗局的细部。

    他返回去,朝小船走,这时他已拍好了三十张照片。他又匆忙走起来,因为此时的他十分令人生疑——一个身着黑衣的人背着一袋设备,在禁区的荒野中慢跑。

    一个小时后他来到铁丝网前面,他四下张望,除了大雁之外,不见别物。他攀过铁丝网,一颗提着的心才放下来。出了铁丝网,他便处于有利的地位了——他可以恢复他那观鸟、钓鱼、划船的角色了。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他溜达着穿过那一带林地,然后站定,顺一下呼吸,让整夜里都绷得紧紧的精神松弛下来。他决定把船先向前开几英里,再停下来睡上几小时。

    到达运河边的时候,他心想:好啦,一切都过去啦。小船在晨曦中看着那么漂亮。他打定主意,一上路就要沏上一杯茶,然后——

    一个穿军服的人从船舱走出来,说:“嗯?喂,你是什么人?”

    费伯站着一动也不动,让他的冷静和本能发挥出来。闯到他船上的人穿的是国民军的上尉军装。他有一支手枪,插在皮带上的枪套里。他高大瘦削,不过看样子快六十岁了,帽子下露出白发。他没做拔枪的动作。费伯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便说:“你在我的船上,所以依我看,该由我来问你是什么人。”

    “国民军上尉斯蒂芬·兰厄姆。”

    “我是詹姆士·贝克。”费伯站在岸上不动。他知道,一名上尉是不会独自巡逻的。

    “你在做什么?”

    “在休假。”

    “你到哪儿去了?”

    “在观鸟。”

    “在天亮以前吗?把枪对准他,沃森。”

    一个身穿粗斜纹棉布军装的年轻人,手持滑膛枪从费伯的左边靠上来。费伯四下扫了一眼。还有一个人在他右边,他身后还有第四个人。

    上尉叫道:“他从哪个方向来,下士?”

    回答来自一颗橡树的顶部。“从禁区来,长官。”

    费伯在心里快速算了一下双方的人数对比:四比一。还不算要从树上下来的下士。他们只有两支枪:指着他的那支滑膛枪和上尉的手枪。而且他们都不是正规军人。小船也有帮助。

    他说:“禁区?我只看到了一段铁丝网。喂,请把那支大口径老枪对准别处好吗?它会走火的。”

    上尉说:“没人在夜间观鸟的。”

    “如果在黑暗的掩护下找好藏身之地,鸟醒来时就看不见你。这是公认的好办法。喂,我说,国民军精忠爱国、精明干练是没错,但做事也不要做得太过火,好吗?检查检查我的证件,再打个报告,不就行了吗?”

    上尉脸上掠过一层疑云:“你那帆布袋里有什么?”

    “望远镜、照相机,还有一本参考书。”费伯的手伸向袋子。

    “你不要动。”上尉说,“沃森,看看那里面。”

    这就是外行的过失了。

    沃森说:“举起手来。”

    费伯把双手举过头顶,右手贴近左衣袖。费伯盘算着接下来几秒钟的行动:千万不能有枪响。

    沃森端着枪对准他,从费伯的左边靠上来,打开了费伯的帆布袋的盖子。费伯从衣袖中抽出锥形匕首,越过沃森的防卫线,把匕首从上向下捅进了他的脖子,直至没柄。费伯的另一只手从年轻人的手中把滑膛枪扭了过来。

    岸上的另外两名士兵向他奔来,那名下士开始噼噼啪啪地从橡树枝上下来。

    费伯从沃森的脖子上拔出匕首,那人随即瘫倒在地。上尉慌乱地掀着枪套的盖。费伯跳到船上。船摇晃起来,上尉立脚不稳。费伯用匕首向他刺去,但上尉离他太远。刀尖顺着上尉军上衣的翻领上向上一滑,扎到他的下巴上。他那只拔枪的手离开枪套,去捂住伤口。

    费伯转过身来,面对河岸。一个士兵跳了过来。费伯向前进了一步,右臂直挺挺地伸出。跳过来的士兵撞到了八英寸长的锥刀上。

    这一撞使费伯站不住脚,手也松开了锥形匕首。那士兵倒在了匕首上。费伯跪起身——上尉已经打开枪套,他来不及去拔匕首了。费伯向上尉跃过去,一只手直奔军官的面部。手枪抽出来了。费伯的两个拇指抠向上尉的一只眼睛,他痛得大叫,用力推开费伯的手臂。

    第四名士兵这时“砰”的一声跳到了船上。费伯即时转过身去——上尉这时即使能打开手枪保险栓,也因看不见而无法开火了。第四个人握着一根警棍,用力朝下打来。费伯向右一闪。警棍没打到他的头,却击中他的左肩,让他的左肩登时麻木了。他用右手的掌侧向那个人的脖子劈下去,那是有力而准确的一击。奇怪,那人居然挺住了,又举起警棍砸下来。费伯靠上去。他的左臂恢复了知觉,疼得钻心。他的双手掐住了那士兵的脸,连推带扭。那人的脖子随着咔啪一响断了。警棍也同时落了下来,这次砸到了费伯的头上。他头昏眼花地转过身。

    上尉跌跌撞撞地朝他扑了上来,费伯把他一推。他往后一绊,帽子飞出,随后他翻过船帮,落入运河,溅起大片水花。

    下士从橡树六英尺高的地方跳到了地上。费伯从先前撞上来的卫兵身上抽出了锥形匕首,跃上岸去。沃森还活着,但拖不了多久了——血从他头部的伤口上喷涌而出。

    费伯和下士面对着面。下士握着一支枪。

    他给吓坏了。就在他爬下树的短短瞬间,这个陌生人已经杀掉他的三个伙伴,还把上尉扔进了运河。他的眼睛中闪着恐惧的亮光。

    费伯看了一眼那支枪。枪很旧——样子像是博物馆中的展品。那个下士要是对那支枪还有信心,早就开火了。

    下士向前迈了一步,费伯注意到他特别在意他的大腿——大概是在从树上跳下来时受了伤。费伯在左侧移动,迫使下士在转身瞄枪时,把身体的重心放在伤腿上。费伯用靴尖挑起一颗石子。趁下士的眼睛向石子一转的瞬间,费伯扑了上去。

    下士扣了扳机,没有打响。那支老枪卡住了。即使枪响了,也不会射中费伯——下士的眼睛正看着石子,伤腿让他站不稳,而且费伯也已经移开了。

    费伯刺中他的脖子,杀死了他。

    只剩上尉了。

    费伯一看,瞧见上尉正在河对岸露出水面。他找到一块石头,抛了过去。石头击中了上尉的头,但他上了岸,跑了起来。

    费伯跑到河岸,跃入水中,划了几下水,便到了对岸。上尉已经在百码之外,还在跑着,但他毕竟上了年纪。费伯追了上去。他一步步逼近。终于,上尉放慢了速度,随后瘫倒在一棵灌木上。费伯来到他面前,把他翻转过来。

    上尉说:“你是个……恶魔。”

    “谁叫你看到了我的脸。”费伯这样说着,随之把他杀死。

    12

    一架机翼上涂着卐字徽记的Ju-52型三引擎运输机,在东普鲁士森林中的拉斯登堡被雨淋湿的跑道上跳了一下,停住了。一个身材矮小而五官硕大的人走下飞机,快步穿过柏油跑道,来到一辆等候着的奔驰轿车前面。

    汽车在阴暗潮湿的森林中行驶着。德军元帅欧文·隆美尔摘下帽子,用一只神经质的手沿着退去的发线揩抹着。他知道,几周之后,将有另一个人走这条路,那人的皮包里装着一枚炸弹——炸弹要对付元首本人。于是德国的新领袖——最可能就是隆美尔自己——就可以强硬的立场同盟国谈判。

    汽车行驶十英里之后,到达了“狼穴”:希特勒和他周围那伙越来越紧张的将军们现在的大本营。

    毛毛细雨不停地下着,雨珠从院中高大的针叶树上滴下。在希特勒私人宅邸的门前,隆美尔戴上帽子,下了汽车。党卫军元首卫队队长拉登休伯默默地伸出手,接过隆美尔的手枪。

    会议将在地下室举行,那是个阴冷潮湿而不透气的水泥遮蔽所。隆美尔走下台阶,进入了屋内。里面已经坐定了十多个人,等候着中午的会议:希姆莱、戈林、冯·里宾特洛甫、凯特尔都在座。隆美尔向他们点头致意,坐到一把硬椅上等候着。

    希特勒进来时,大家都站起身。希特勒穿一件灰色上衣和一条黑色裤子,隆美尔观察到,他益发弓腰驼背了。他径直走到地下室的尽头,那儿的水泥墙上,钉着一张西北欧的大地图。他面露倦容,显得烦躁不安,开门见山地讲起了正题。

    “盟军将入侵欧洲大陆,就在今年。英美联军准备从英国出发,在法国登陆。我们将在高潮线上把他们一举消灭,这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的目光巡视了一周,似乎在揣摩有哪个部下敢提出异议。一阵沉默。隆美尔打了个冷战:这间地下室冷得像地狱。

    “问题在于:他们要在哪里登陆?冯·罗恩尼——你报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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