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福莱特悬疑经典-针眼(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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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让他们拖拖拉拉的。”布劳格斯去拿他的外衣,“我一到普雷斯顿就和你联络,看看他们进行得怎样。”

    “安东尼吗?我是布劳格斯。我在信号所。”

    “别在那儿耽搁时间。第三件窃案就是你们找的那个人干的。”

    “真的?”

    “除非有两个家伙拿着同样的锥形匕首跑来跑去吓唬人。”

    “失主是什么人?”

    “孤零零地住在一座小房子里的两位老太太。”

    “哦,天啊!死了吗?”

    “除非因为激动过度而死。”

    “什么意思?”

    “赶快到那儿去吧。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立刻上路。”

    那种小房子通常都是两位老太太单独居住的。房子是小型的方块建筑,年代已经很久了。门边长着野玫瑰丛,是由上千壶喝过的茶叶灌溉出来的。小小的前院花园中,一排排蔬菜嫩苗被畦分开来种得整整齐齐。铅框窗户里挂着粉白色相间的窗帘,门吱嘎作响。前门油漆得很认真,但出自业余漆匠之手,门环是用一块马蹄铁做的。

    布劳格斯敲响门,回答他的是一位手持滑膛枪的八十多岁老太太。

    他说:“早安,我是警察局来的。”

    “不,你不是。”她说,“他们已经来过了。现在趁着我还没轰掉你的脑袋,赶快走开。”

    布劳格斯打量着她。她不足五英尺高,一张满布皱纹的苍白面孔后面,浓密的白发梳成一个髻;手指像火柴一样纤细,但枪却握得坚定有力;围裙口袋里塞满晒衣夹子。布劳格斯低头看她的脚,她穿的是一双男人的工作靴。

    他说:“今天上午你见到的警察是本地的。我是苏格兰场的。”

    “我怎么能知道呢?”她说。

    布劳格斯转身叫他那位警察司机。那警察走下汽车,来到大门口。布劳格斯对那位老太太说:“这身警服可以让你相信了吧?”

    “好吧。”她说着,站到一边,让他进门。

    他走下台阶,进入一间地面铺砖、顶棚低矮的房间。房里挤满了陈旧、笨重的家具,上面都摆着瓷器和玻璃饰物。壁炉烧着小煤火,空气中是薰衣草和猫腥味。

    另一位老太太从椅子上站起来,两只猫从她膝头上跳下。她说:“喂,我是埃玛·巴顿,我妹妹叫杰西。别去理睬那支滑膛枪——里面没有装子弹。杰西喜欢演戏。你请坐好吧?你年纪轻轻,不像个警察。我没想到苏格兰场会对我们这次小小的遭抢感兴趣。你是今天一早从伦敦来的吗?杰西,给这孩子倒一杯茶。”

    布劳格斯坐下。“如果我们对那抢劫犯的身份没弄错的话,他是个逃犯。”他说。

    “我怎么跟你说的!”杰西说,“我们差点被宰了,血腥的屠杀!”

    “别傻了。”埃玛说。她转向布劳格斯,“他是个多好的人啊。”

    “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吧。”布劳格斯说。

    “哦,我刚好到后面去了,”埃玛开始讲,“我到鸡窝去,想拿几个鸡蛋。杰西在厨房——”

    “他突然出现,让我吃了一惊。”杰西打断说,“我来不及去取枪了。”

    “你看牛仔片看太多了。”埃玛责备说。

    “总比你那些爱情片强——总是眼泪和轻吻——”

    布劳格斯从他的皮夹中取出费伯的相片。“是这个人吗?”

    杰西仔细看了看:“就是他。”

    “你们可真机灵!”埃玛惊异了。

    “我们要是机灵,早就抓住他了。”布劳格斯问,“他做了些什么?”杰西说:“他把刀子举到我的喉头,说:‘要是动一下,我就割开你的肚皮。’他会说到做到的。”

    “哦,杰西,你告诉我他说的是:‘照我说的去做,就不伤害你。’”

    “还不是一样意思,埃玛!”

    布劳格斯说:“他想要什么?”

    “食物、洗澡、干衣服和一辆汽车。唉,当然啦,我们给了他鸡蛋。我们找到了几件杰西亡夫诺曼的衣服——”

    “你能描述一下吗?”

    “能。蓝色的旧外套、蓝色的工作裤、花格衬衫。他还开走了可怜的诺曼的汽车。我真不知道,没了汽车,我们怎么去看电影呢。你明白吗——看电影是我们唯一的嗜好。”

    “什么样子的汽车?”

    “一辆‘莫里斯’。诺曼一九二四年买的。那辆小车对我们可有用呢。”

    杰西说:“不过,他可没洗成他的热水澡!”

    “是啊,”埃玛说,“我不得不向他解释,两位独居的女士很难让一个男人在她们的厨房里洗澡……”她脸红了。

    杰西说:“你就宁愿让人割了喉咙,也不肯看一个男人只穿着连裤内衣,对吧,大傻瓜?”

    布劳格斯说:“你们不让他洗澡,他是怎么说的?”

    “他哈哈大笑,”埃玛说,“不过我想他了解我们的处境。”

    布劳格斯忍俊不禁,露出了微笑:“我看,你们很勇敢。”

    “我不知道什么叫勇敢。我说真的。”

    “这么说,他穿着工作裤和蓝夹克,开着一辆一九二四年的莫里斯汽车走的。当时是几点?”

    “大概是九点半吧。”

    布劳格斯随手抚摸着那只红色花纹的猫,猫眨眨眼,咪地叫了一声。“车里的油多吗?”

    “两加仑吧——不过他拿走了我的供油证。”

    布劳格斯闪过一个念头:“你们两个独身女人怎么会有汽油配额呢?”

    “是农用的。”埃玛分辩说,脸又红了。

    杰西怒气冲冲:“何况我们孤苦无依,年纪又大。我们当然有资格。”

    “我们总是在去看电影的同时去谷物店,”杰西补充说,“我们不浪费汽油。”

    布劳格斯微笑着,举起一只手:“好吧,别担心——反正配额的事不归我管。那辆汽车能跑多快?”

    埃玛说:“我们从没超过每小时三十英里。”

    布劳格斯看了一眼手表:“即使照这个速度,现在他也驶出七十五英里之外了。”他站起身,“我得把详情打电话报告利物浦。你们没有电话吧,嗯?”

    “没有。”

    “那辆莫里斯什么样式?”

    “是‘考莱’型。诺曼管它叫‘牛鼻子’。”

    “颜色呢?”

    “灰的。”

    “牌照号码?”

    “MLN29。”

    布劳格斯一一写下。

    埃玛说:“你看,我们还能找回我们的车吗?”

    “我想能吧——不过可能不会完好无损的了。开偷来的车一般是不会太小心的。”他向门口走去。

    “我希望你们能抓到他。”埃玛在后面叫道。

    杰西送他出门。她手中仍然握着那支枪,在门口拉住布劳格斯的衣袖,用舞台上那种耳语的样子说:“告诉我——他是什么人?逃犯?杀人凶手?强奸犯?”

    布劳格斯低头看着她。她那小小的绿眼睛激动得发亮。他无论说什么,她都会信的。他弯下腰,对着她耳朵轻声说:“别告诉别人,他是个德国间谍。”

    17

    费伯在刚过正午的时候驶过了萨尔克桥,进入了苏格兰境内。他走过萨尔克征税所,那座低矮的建筑门口有个牌子,说明它是苏格兰的第一座房屋,门上方还有一块匾额,记载了一些有关婚姻的传说,他读不懂。又向前走了四分之一英里,进入格里特纳村,他才明白,这里原来是私奔者结婚的地方。

    路面由于清早的雨水还是湿漉漉的,但正在阳光下迅速蒸发。路牌和地名标志已重新竖了起来。费伯快速驶过一连串低地小村庄,开阔的村庄景色赏心悦目,绿色的沼泽在阳光下粼粼泛光。

    他曾在卡莱尔停下来加过油。加油的是个中年妇女,身穿一件满是油污的围裙,她没问任何令人为难的问题。在把油箱灌满后,费伯又把可以固定在右方脚踏板上的后备油桶加满。

    他很满意这辆双人座小车。尽管车子已老旧,仍能一小时跑上五十英里。他在苏格兰山地上坡下山,车子的四汽缸、1548CC侧阀引擎依旧能不倦地顺利运转。皮面厚垫的座位很舒服。他按响球形喇叭,驱赶前方一只走散的绵羊。

    他穿过小镇洛克比,驶过跨越安南河的约翰斯通桥,开始向比托克峰爬行。他发现自己使用三挡的次数已愈来愈多。

    他早已打定主意,不经爱丁堡的海滨公路——那是通往阿伯丁的最短线路。苏格兰大部分东海岸、沃什湾的两侧,以及沿岸十英里宽的一个狭长地带都是禁区,禁止游客入内。当然,当局无法严格警戒如此绵长的范围,不过,要是能不进入禁区,费伯就完全不用冒被人拦下来盘查的险。

    但他终归是要进入那一地区的,于是,他开始动起脑筋,思考遇到盘查时该如何回答。由于汽车配给越来越严,这两年实际上已经没有私人驾车出游这回事了。而必须因公驾车外出的人,要是出于个人目的,超出必要地段哪怕只有几码,也极可能会受到起诉。费伯就曾读到这样一则报道:一位著名的乐队指挥,由于用了供农业用的汽油把几个演员从剧场送到萨伏伊旅馆而遭拘禁。政府用无止无休的宣传告诉人们:一架兰开斯特式轰炸机需要两千加仑汽油才能飞到鲁尔[27]。费伯平时倒巴不得浪费汽油,免得用来轰炸他的家乡;但此时他胸前系有情报,如果被拦住并因违反供油规定而坐牢的话,真是难以容忍的嘲讽。

    不过想不被拦下谈何容易。路上跑的,大多是军事车辆,但他又没有军方的证明文件。他不能诈称自己是在运输必需的军用物资,因为车上没有装东西。他皱起了眉头思索:这年头谁有必要驾车外出呢?休假的海员、执行公务的官员、罕见的度假人、熟练的技师……有了,他要把自己说成是工程师,一位类似高温变速箱机油这种深奥领域的专家,正前往因弗内斯的一家工厂去解决一些技术上的问题。如果问他是哪家工厂,就说是保密的(他编造的目的地必须与他要去的真正地点相距甚远,这样,盘问他的人就绝不会知道有没有那样的工厂了)。他没把握一个顾问工程师会不会穿他从那两位老太太那儿偷来的这种工作裤——不过在战时,什么都是可能的。

    在盘算好这一切之后,他感到成竹在胸。不过,那些专门搜捕间谍亨利·费伯的人可是另一回事。他们有他的照片——

    他们已经知道了他的长相。他的长相!

    而且不需多久,他们就会知道他驾驶的这辆车的样子。他们既不清楚他驶向何方,就不大会设置路障;但他敢说,这片土地上的每个警察此时都在搜寻这辆牌照号码为MLN29的灰色考莱型莫里斯牌汽车。

    如果他在野外被发现,是不会立刻被抓到的,因为乡村警察只有自行车,没有汽车。但是警察会用电话报告警察局,几分钟之内就会有警车追捕他。他决定,如果遇上一个警察,他就把这辆车扔到沟里,另偷一辆,并离开原定的路线。不过,在人烟稀少的苏格兰低地,他很有希望在到达阿伯丁以前不会遇到半个乡村警察。但城镇就不同了——在那儿他极有可能会被警车盯上。他不大可能逃得掉——他的车子老旧,而警察一般又都是驾车能手。他唯一的机会只有跳车,指望消失在人群里或是后街中。他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在进入一座大城镇之后,把现在这辆车扔掉,另偷一辆。这样做的问题是:他会在方圆一英里之内留下踪迹,使军情五处的人便于追查。也许最好的方法是采取折中之道:他要驶进城镇,但只走后街。他看了下手表。他可以在黄昏时分抵达格拉斯哥,之后便可借夜色做掩护了。

    虽然,这也不令人完全满意,但想要绝对安全,唯一的方法只有不做间谍。

    他爬上一千英尺高的比托克峰时,天开始下雨了。费伯停下车,出去把帆布车篷撑起。空气热得闷人。费伯抬头看天。天空很快布满了乌云,雷鸣电闪立刻就来。

    他继续驾车前行,发现了这辆小车的一些毛病。风和雨从帆布车篷的好几处缝隙中漏进来,小小的雨刷只刮掉挡风玻璃上半部的雨水,只有一条隧道似的窄缝,露出前面的道路。随着山路益发崎岖,引擎开始发出微弱的吱嘎声。不过,就一辆被人拼命驱使了的二十年老车来说,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阵雨停息了。威胁人的暴风雨还没有到来,但天空依旧昏黑,预示着风雨欲来。

    费伯穿越了克劳福德、阿平顿和莱斯马哈哥。

    半小时之后,他来到格拉斯哥郊外。他一进入市区,立即掉头向北,离开大街,希望能绕过城里。他沿着一系列的小路,穿过几条要道,进入城东郊,直抵刊播诺德路,从那里他再向东拐,加速驶出城市。

    行程比他预期的要快。他的运气不错。

    他驶上了A80号公路,越过工厂、矿山和农场。又有一些苏格兰的地名在他的意识中闪进闪出:米勒斯顿、斯特普斯、穆尔赫德、莫林斯本、坎道拉特。

    他的好运气在坎伯诺德和斯特林之间用尽了。

    他正在一条笔直的公路上加速行驶,那一段稍稍有点下坡,两侧是开阔的田野。在车速计指到时速四十五英里时,引擎突然发出一阵巨响,接着是如同一条大铁链拖过滚动的齿轮时发出沉重的杂音。他把车速减慢到二十英里,但那杂音并没有明显降低。显然,某个重要的大机件坏了。费伯侧耳倾听。不是变速器的滚珠轴承破裂,就是连杆顶端穿洞了。不会是化油器堵塞或是火星塞脏污之类的小毛病;不进厂修理是无能为力了。

    他停下车,打开引擎盖,向下看。简直到处都是油,别的毛病倒看不出。他重新坐到方向盘后,又驾车前进了。动力大大不足,但汽车还能走。

    又走了三英里,散热器开始冒出蒸汽。费伯意识到,用不了多久,这辆车就会彻底开不动了。他寻找着一处可以把汽车弃置的地方。

    他发现了一条从主要公路上岔出去的泥泞小路,大概是通向一家农场的。离公路一百码的地方,小路在一丛黑刺莓的背后弯过去。费伯把车停在树丛旁,熄灭了引擎。冒出的嘶嘶蒸汽渐渐消失了。他走出来,锁上车门。他对埃玛和杰西感到一丝歉意,在战争结束前,她们恐怕难以修复这辆车了。

    他走回到主要公路上。从路上看不到那辆汽车。那辆被抛弃的汽车可能要一天甚至两天才会引起怀疑。不过,费伯想,到那时他可能已经在柏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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