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福莱特悬疑经典-危险的财富(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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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茜明白他这话的逻辑,但她心底里无法赞同他,她一直痛恨托比亚斯·皮拉斯特,久而久之,这种仇恨已经扎下了深根。“这不一样,”她反驳说,“工人阶层没法控制这些东西,他们只按照吩咐干活。老板们掌握权力,如果发生问题就是他们的错。”

    休思索着。“我说不清,也许你是对的。老板们得到的回报肯定是最大的。但我敢肯定一点,不管老板还是工人,他们的孩子都是不该受责备的。”

    梅茜笑着说:“我们能找到互相都赞同的观点,真令人不敢相信。”

    他们喝完了啤酒,把酒罐送回去,走了几码到了一个旋转木马场。“你想骑木马吗?”休问。

    梅茜笑了。“不。”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我是跟……朋友一起来的。”她有点儿不愿意让他知道是索利带她来的,“你呢?你是跟你那可怕的伯母一起来的吗?”

    他做了个鬼脸。“不。卫理公会派不赞同赛马会——她要是知道我在这儿,肯定会吓坏的。”

    “她喜欢你吗?”

    “一点儿也不。”

    “那为什么她让你跟她一起住?”

    “她喜欢一直看着别人,好控制他们。”

    “她控制你吗?”

    “她是想控制。”他笑了,“有时候我一逃了之。”

    “跟她住在一起挺难的。”

    “我负担不起自己单独住。我得耐着性子,在银行里好好干。获得提拔以后就能独立了。”他又笑了一下,“到了那时候,我就会像你一样,让她闭上她的狗嘴。”

    “希望那次你没惹上什么麻烦。”

    “惹上了。不过看她脸上那表情,麻烦也值得了。就是那会儿我开始喜欢你的。”

    “因此你就跑来请我跟你一起吃饭?”

    “是啊,可你为什么拒绝呢?”

    “因为埃普丽尔跟我说你自己一分钱都没有。”

    “我的钱够买几块排骨和一份葡萄干布丁。”

    “真是让一个女孩子无法抵抗啊!”她揶揄地说。

    他笑了。“今晚跟我出去。我们去克莱蒙花园跳舞。”

    她动心了,但一想到索利她又感到内疚。“不去了,谢谢你。”

    “为什么不去呢?”

    她也这样问着自己。她并没有爱上索利,她也没从他那儿拿钱,那么她干吗把自己省着留给他呢?我十八岁了,她想,如果我不能跟我喜欢的男孩出去跳舞,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么,好吧。”

    “你真来吗?”

    “嗯。”

    他笑了,这让他很高兴。“要我去接你吗?”

    她不想让他看到苏荷区贫民窟里跟埃普丽尔共用的房间。“不用,我们在别的地方见面吧。”

    “好的,我们去威斯敏斯特码头,坐汽船去切尔西。”

    “好啊!”她觉得自己几个月来都没这么高兴了,“几点呢?”

    “八点钟怎么样?”

    她很快计算了一下。索利跟托尼奥要留到最后一场比赛,然后,他们坐火车回伦敦。她跟索利在维多利亚火车站告别,再步行到威斯敏斯特。她觉得自己来得及。“不过,如果我迟到了,你能等等我吗?”

    “我可以等一整个晚上,如果有必要。”

    想到索利让她觉得有愧。“我得回我朋友那儿去了。”

    “我跟你一起走。”他急切地说。

    她不希望这样。“最好不要。”

    “听你的。”

    她伸出手来,两个人握手,一本正经,显得很奇怪。“晚上见。”她说。

    “我等你。”

    她转身走开,感觉他在看她。我干吗要这么做呢?她想。我真想跟他出去约会吗?难道我真的喜欢他?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吵了起来,让聚会不欢而散,今天要不是我及时缓和下来,他又准备大吵一次。我们实在不般配。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跳舞。也许我不会去。

    但他那对蓝眼睛多可爱啊。

    她打定主意不再想这事儿。既然她已经同意约会,她就会去的。她可能喜欢这次约会,也可能不喜欢,但事先就为此犯愁一点儿用也没有。

    她得找个借口离开索利。他正准备带她出去吃晚饭。不过他从来不对她问这问那,也会接受随便什么借口,不管多么让人无法相信。但她还是要编出个有说服力的理由,不想委屈他那悠闲豁达的天性。

    她在起先离开的地方找到了他们。他们在栅栏和穿格子外套的庄家之间的那块地方待了一下午。埃普丽尔和托尼奥显得兴高采烈,扬扬自得。埃普丽尔一见梅茜就说:“我们已经赢了一百一十英镑,真带劲!”

    梅茜很为埃普丽尔高兴。她正祝贺他们竟能凭空捞到这么多钱。这时米奇出现了,他两只大拇指插在灰色的马甲口袋里,一路逛了过来。见到他并不让梅茜感到惊讶,因为所有人都到古德伍德来了。

    虽说米奇长相出奇地好看,可梅茜不喜欢他。他让她想到那个马戏团的领班,觉得自己的调情能让所有女人兴奋得发抖,但要是被人拒绝,就像受了天大的冒犯。跟往常一样,米奇后面紧跟着爱德华·皮拉斯特。梅茜对他们的关系很是好奇。他们二人差别太大:米奇身材纤细,既完美又自信,但爱德华是个笨拙、贪婪的大块头。为什么他们俩会形影不离呢?不过很多人都被米奇迷住了,爱德华也不例外。托尼奥略带敬畏地向他问好,看上去就像凶残主人豢养的一只小狗。

    他们的身后是一个年长的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米奇介绍说那人是他父亲。梅茜好奇地打量着他。他跟米奇毫无相似之处,长着一双罗圈腿,肩膀极宽,一张老脸饱经风霜。他跟自己的儿子不同,硬领衬衣和大礼帽让他不太舒服。那个女的像是情人一般紧贴着他,比他大概年轻三十岁。米奇介绍说她是考克斯小姐。

    大家都议论着他们赢钱的事。爱德华和托尼奥两人都押了一匹叫作查理王子的马。索利赢了钱,接着又输掉了,但不论他输赢都很高兴。米奇并没说自己的表现如何,梅茜猜想他不像别人赌得那么大:这个人太工于心计,不会热衷赌博这种事。

    然而,他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她十分吃惊。他对索利说:“我们今晚要玩一局大的,格林伯恩——最低一英镑。你参加吗?”

    她惊奇的是,米奇那无精打采的表象下面好像隐藏着某种强大的张力,他实在深不可测。

    索利反正什么意见都赞同。“我参加。”他说。

    米奇转过来问托尼奥。“你愿意加入吗?”他那种要么接受、要么拉倒的口气让梅茜觉得很假。

    “算我一个,”托尼奥兴奋地说,“我一定去!”

    埃普丽尔不安起来,说:“托尼奥,今晚不行,你答应过我的。”梅茜怀疑托尼奥玩不起最低赌一英镑那么大的赌局。

    “我答应什么了?”他对周围的朋友挤了挤眼睛。

    她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男人们都笑了起来。

    米奇说:“这是本季节的最后一局,席尔瓦,错过了你会后悔的。”

    这又让梅茜有些惊讶。在阿盖尔寓所那会儿,她记得米奇不喜欢托尼奥。为什么他现在又要劝托尼奥参加纸牌游戏呢?

    托尼奥说:“我今天走运——看我在赛马上赢了多少!我今晚去打牌。”

    米奇瞟了一眼爱德华,梅茜捕捉到两个人眼里露出放心的神色。爱德华说:“我们在夜总会一起吃饭吗?”

    索利看了看梅茜,她意识到现在有了现成的借口,不用整晚陪着他。“跟男孩子们一起吃吧,索利,”她说,“我无所谓。”

    “你真的不在意?”

    “不在意,我今天已经够快活的了。你晚上去你的夜总会玩吧。”

    “那就定下来了。”米奇说。

    他跟他父亲、考克斯小姐和爱德华离开了。托尼奥和埃普丽尔继续投注下一场。索利把胳膊伸给梅茜,说:“我们走一走好吗?”

    他们沿着隔开赛道的白色油漆围栏慢慢溜达着。太阳暖洋洋的,乡村的空气散发着好闻的味道。过了一会儿索利说:“你喜欢我吗,梅茜?”

    她停下来,踮起脚尖,吻了他的脸颊一下。“我很喜欢你。”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看到眼睛后面的眼泪,迷惑不解。“索利,亲爱的,你怎么了?”她说。

    “我也喜欢你,”他说,“胜过任何我见过的人。”

    “谢谢你。”她很感动。这很不寻常,因为索利从来没有显出如此激情。

    接着,他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惊得目瞪口呆。她从来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索利这种阶层的人从不会向她这样的人求婚。他们可能引诱这些女孩,给她们钱,让她们成为自己的情妇,为他们生孩子,但绝对不会跟她们结婚。她惊得一时语塞。

    索利接着说:“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求你说个‘行’。”

    跟索利结婚!梅茜从此会变得极其富有,每天晚上睡在柔软的床上,房子里每间屋子升着熊熊的炉火,黄油多得吃不完。她想起床就起床,不高兴就整天待在床上。她再也不用挨冻受饿,再也不会穿得寒酸破旧,不会疲倦不堪。

    一个“行”字就在她的舌尖上颤抖。

    她想到埃普丽尔在苏荷区的那间小屋,墙上到处是老鼠洞;她想到简易厕所夏天发出的阵阵臭味;她又想到那些没饭吃的夜晚;想到在街上走了一天以后两脚生疼的感觉。

    她看着索利,要嫁给这个男人真的很难吗?

    他说:“我太爱你了,爱你爱得简直不顾一切。”

    他是真心爱她,这她看得出来。

    但有件事挺麻烦。

    她不爱他。他应该得到更好的选择。他该有个真正爱他的妻子,而不是一个铁石心肠、随性交友的浪荡姑娘。如果她嫁给他,那就欺骗了他。可他人太好了,容不得被人欺骗。

    她几乎要哭了。她说:“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温柔的男人——”

    “不要说‘不’,好吗?”他打断她,“如果你不能说‘行’的话,就什么也不要说。好好想想,至少想一天,或许再长点儿。”

    梅茜叹了口气。她知道她应该拒绝他,马上就拒绝也容易一些。但他在恳求她。“我会考虑的。”她说。

    他笑了。“谢谢你。”

    她懊丧地摇着头。“不管怎么样,索利,我相信,再也不会有像你这么好的人向我求婚了。”

    2

    休和梅茜坐着那种一便士的游船从威斯敏斯特码头去切尔西。夜晚既温暖又明亮,拾贝船、驳船和轮渡在浑浊的河面上往返穿梭。他们逆流而上,钻过维多利亚车站的新铁路桥,途经北岸位于克里斯托弗·雷恩的切尔西医院,南岸则是开遍鲜花的巴特西田野——伦敦传统的决斗场。巴特西桥破烂不堪,整个木结构看上去摇摇欲坠。在它的南端有几座化工厂,但在北面,切尔西老教堂四周点缀着一座座漂亮的农舍,一个个浑身赤裸的孩子在浅滩上戏水。

    过了大桥不到一英里,他们下了船,走上码头,朝克莱蒙花园那华丽的镀金大门走去。整个花园占地十二英亩,地处河流和国王大道之间,遍布着树林、洞穴、花坛和草坪,还有各种蕨类植物和灌木丛。他们赶到时已近黄昏,蜿蜒小路边的树上挂起了中国式灯笼和一盏盏煤气灯。这里到处人头攒动,很多看赛马的年轻人决定来这儿度过一天的最后时光。人们全都打扮得完美无瑕,在花园里四处闲逛,无忧无虑地调笑打趣,女孩们结对来往,年轻的男人几个聚在一起,夫妻们则挽手结臂。

    一整天的天气都很好,阳光明媚,温暖可人,但现在变得闷热起来,预示着一场雷雨就要到来。休感到既得意又紧张。挽着梅茜的手臂让他十分兴奋,但他又有一种不安全的感觉,他不知道他在玩的游戏到底有什么规则。她心里期望的是什么?她会让他吻她吗?她会任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他渴望抚摸她的身体,但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她希望跟他做那件事吗?他想那样做,但他从来没有做过,害怕自己会显得像个傻瓜。他听皮拉斯特银行的职员经常提起她这种女孩,说哪些事她们会做,哪些事不会。但休怀疑他们大部分是在吹牛。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把梅茜当作那种靠男人赚钱的女孩。她没那么简单。

    他还担心被熟人看见。他的家族会强烈反对他干这种事。克莱蒙花园不仅是下层阶级的地方,同时还被卫理公会认为纵容不道德的行为。如果他被人发现,奥古斯塔肯定会拿这件事刁难他。爱德华带着浪荡女人去那种下流场所又有不同,因为他是她儿子,是家族的继承人。对休来说就不一样了,他身无分文,受的教育差,人们等着看他像他父亲一样失败,他们会说,去花园放纵是他的天性使然,他跟职员、技工和梅茜这种女孩同属一类。

    休正处于他职业生涯的重要转折点,处在获得晋升、成为通信文员的节骨眼上,这个职位的年薪是一百五十英镑,比他现在的工资多出一倍以上,如果有人通告他有如此放浪行为,提升的事就会受到影响。

    他焦躁不安地看着那些人沿着花坛间蜿蜒的小路走着,生怕看见什么熟人。有些人挽着女孩子的胳膊,但他们都小心地避开休的眼睛。他意识到,这些人也担心被人撞到。他断定,如果他看到自己认识的人,对方可能也会像他一样,怕被人声张出去。这样,他也就打消了顾虑。

    他为梅茜感到骄傲。她穿着一件蓝绿色的礼服,领口很低,后面带着裙撑,一顶水手帽俏皮地戴在高高的发髻上,一路吸引了不少艳羡的目光。

    他们经过一座芭蕾舞剧院、一个东方马戏团、一个美国保龄球场和几座射击场,然后进了一间餐厅用餐。这对休来说是一种新体验。虽然餐厅变得越来越普遍,但吃饭的人大多都是中产阶层,上流社会的人仍然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就餐。爱德华和米奇那样的年轻人经常在外面吃饭,但他们认为这是到下等地方寻开心,而且都是去找女伴,或者带她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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