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吃饭的时候,花园的另一头放起了烟花。砰砰的巨响和闪光惊扰了动物园里的狮子和老虎,它们不满地嘶吼着。休想起来梅茜原来在马戏团干过,便问她当时情况如何。
“跟别人一起生活,你就可以充分了解他们,”她若有所思地说,“这有好处也有坏处。人们总是互相帮助。他们互相谈恋爱,也总是争吵不休,有时还打架——我在马戏团的四年里就发生过两起谋杀。”
“我的天哪。”
“再说挣钱也没保证。”
“怎么说呢?”
“人们需要节约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砍掉娱乐开销。”
“我可从来没想过这个。我得记住不要把银行的钱投到任何有关娱乐的生意上。”
她笑了:“你是不是一直想着财务方面的事?”
不,休心里说,我一直想着你的乳房。他开口道:“你要知道我是家族里头害群之马的儿子。我比皮拉斯特家的其他年轻人更了解银行业务,但必须加倍努力工作才能证明我的价值。”
“证明你自己有那么重要吗?”
问得好,休这样想。他琢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在学校里,我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但我父亲的失败让情况变糟了,所有人都觉得我会重蹈覆辙,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看错了。”
“在某种程度上,我也有同样的感觉,知道吧。我无论如何不会像我妈那样,一直生活在贫困的边缘。我要挣钱,做什么都行。”
休尽可能用最温和的口气,说:“是因为这个,你才跟索利一道外出?”
她皱起了眉头,一瞬间他以为她会生气,但她没有,只是嘲弄般地笑了笑。“我觉得这个问题不错,如果你想知道真相的话,就是我一点也不觉得跟索利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我让他误会了,以为……有什么指望。”
休很吃惊。这是不是说她并没有跟索利做过那件事?“他好像很喜欢你。”
“我很喜欢他。但他要的不是这种志同道合的友情,从来都不是,这我很清楚。”
“我明白你的意思。”休认定她跟索利并没做那件事,这意味着她可能也不愿意跟他做那种事。他既感到失望,又觉得放松下来:失望的是他对她是那么渴望,轻松的是他刚才过于紧张了。
“好像有什么让你觉得高兴。”梅茜说。
“我想,我高兴听你说你和索利只是朋友。”
她显得有些难过,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
他为晚餐付了账。这顿饭十分昂贵,但他把自己留着买新衣服的十九先令全带在身上,所以手里有不少现钱。他们离开餐厅时,发现花园里的人比先前更加喧闹,无疑他们在这段时间内消耗了大量的啤酒和杜松子酒。
他们来到一间舞厅。休对跳舞一直很有信心,跳舞是福克斯通绅士子弟学校让他熟练掌握的唯一一门课程。
他带着梅茜进入舞池,第一次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他把手放在她后背裙撑上面那一小块地方,感到手指麻酥酥的。隔着她的衣服,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热度。他左手握着她的手,她捏了一下他,这又像一股电流传遍了全身。
第一支舞跳完了,他对她笑了,满心欢喜,而她意外地伸出手,拿指尖摸了摸他的嘴唇。“我喜欢你笑的样子,”她说,“像个小孩子似的。”
他倒没想给她留下一个像小孩子的印象,但这会儿只要她觉得高兴,说他什么都无所谓。
他们又跳了一曲。他们合作得很好,尽管梅茜很小巧,但休也只比她高出一点点,他们两个脚下动作十分轻盈灵活。如果说他可能没有跟上百个,但至少也跟几十个女孩子跳过舞,可他从未感到像今天这般快活。他就像直到现在才发现,紧紧搂着一个女人,随着音乐移动、摇摆,和谐一致地迈着复杂的舞步,是多么令人愉悦、多么令人心驰神往的事情。
“你累吗?”他在舞曲结束时问她。
“一点儿也不累!”
他们又跳了起来。
在交际舞厅里,人们通常认为跟同一个女孩连着跳两支以上是不礼貌的,你应该带着她离开舞池,请她喝点儿香槟或吃一块果汁冰糕。休一直讨厌这种规矩,现在他很高兴自己放开约束,成了这场公众舞会上的一个匿名狂欢者。
他们在舞池里一直待到半夜,直到音乐停止。
人们成双结对离开舞池,涌上花园间的小径。休注意到很多男人都还挎着他们伴侣的胳膊,尽管已经不再跳舞了。所以,他也战战兢兢地挽起梅茜的手臂。梅茜好像并不介意。
欢庆活动变得不那么守规矩了。小径旁边偶然出现几座小木屋,像剧院的包厢一样,可以坐在里面吃饭,观察外面走过的人群。有些小房子被成群的在校生租了下来,他们已经在里面喝醉了。一个走在休前面的人被其他人笑闹着打掉了头上的礼帽,而休自己也不得不往旁边闪了一下,以躲开一块飞来的面包。他把梅茜拉近自己,保护着她,让他欢喜的是,她伸手搂住他的腰,往他身边挤了一下。
离主要通道远一点儿的地方,有不少幽暗的树林和凉亭,休模模糊糊看见有人结伴坐在木椅子上,尽管看不清他们是抱在一起,还是仅仅并排坐着。让休吃惊的是,他们前面的两个人停下脚步,站在路中央就开始狂吻起来。他带着梅茜绕过他们,觉得很不好意思。但过了一会儿,他就不再觉得难堪,开始兴奋起来。几分钟后他们又绕过了一对抱在一起的人。休跟梅茜对视了一下,她冲他笑了,他明白那笑里有种鼓励的意思。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鼓足勇气,上前一步去吻她。花园里更加吵闹了。他们不得不绕过六七个年轻人打斗的地方,那些人一个个醉醺醺地大叫大嚷,把对方掼倒在地。休注意到有些女人没人陪伴,不知她们是不是妓女。这里的气氛越来越危险,他觉得有必要保护好梅茜。
接着,一群三四十个年轻人往这边冲了过来,他们掀掉人们的帽子,把妇女推向一边,把男人摔倒在地上。想躲开他们是不可能的,他们在道路两边的草坪上散开,席卷而来。休马上动了起来。他面对梅茜站好,后背朝着袭击的方向,摘下帽子,两只胳膊紧紧搂住她。暴徒横扫过来。一个人的肩膀重重撞在休的后背上,他摇晃了一下,但没有放开梅茜,坚持站稳脚跟。旁边一个女孩被打倒了,另一边有个男人脸上挨了一下。然后,这群流氓消失了。
休松开手,低头看着梅茜。她期待地回视着他。他迟疑地俯下身,吻了吻她嘴唇。美妙的双唇又柔软,又有触感。他闭上了眼睛。为此他已经等待多年,这是他的第一个吻。就像他梦想的一样愉快。他呼吸着她的味道。她的嘴唇轻柔地沿着他的嘴唇移动着。他真想这么一直吻下去。
她打断了这个吻。她仔细看着他,然后紧紧抱住他,让他紧贴着自己的身体。“你把我的计划全都破坏了。”她静静地说。
他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他往旁边看了看。边上有个凉亭,里面的椅子闲着。他鼓足勇气,说:“我们过去坐下行吗?”
“好的。”
他们朝黑暗的地方走去,坐在木椅子上。休又一次吻了她。
这一次,他不再迟疑不决了。他用手搂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用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比刚才更加热情地吻着她,自己的嘴唇紧压着她的嘴唇。她也热烈响应着,拱起后背让他感觉到她的乳房压向他的前胸。她如此心急让他十分吃惊,虽然他知道女孩也没有理由不像男人那样喜欢接吻。她的热切让他备感兴奋。
他抚摸着她的脸颊、她的脖子,然后手落到她的肩膀上。他想抚摸她的乳房,但又害怕这会让她不高兴,因此犹豫起来。她把嘴唇凑向他的耳朵,既是耳语,又是个吻,她说:“你可以摸摸。”
她竟能猜出他的心思,让他吓了一跳,但这邀请撩拨得他异常兴奋,几乎超出了他的忍耐限度——不只是因为她很情愿,更是因为她把这话亲口说了出来。你可以摸摸。他的指尖从她肩膀一路滑下,经过她的锁骨,到达她的前胸,他摸到她礼服领口上方凸起的胸部。她的皮肤又柔软又温暖。他不知道接着该怎么做。他要把手伸到里面去吗?
梅茜用行动回答了他没问出来的问题——她抓着他的手,按在领口下面的衣服上,低声说:“挤一挤它们,别太使劲儿。”
他照做了,他发现那地方不像肌肉,也不像膝盖那么硬,而是很柔软,只有两个乳头有点儿硬。他的手从一个乳房移到另一个,又是摸,又是挤,换着样儿来。他的脖子感觉得到梅茜呼出的热气。他好想整晚上就这样摸下去,可又停下来,亲吻她的嘴唇。这一次,她稍稍吻了他一下,躲开了,吻一下又躲开,一次又一次,这样更是令人惊奇刺激。他发现亲吻有很多不同的方式。
突然,她愣了一下。“听。”她说。
休已经隐约察觉花园里越来越吵闹,现在他听见呼喊和撞击声。他朝人行道那边望去,看见人们四散而逃。“肯定是打起来了。”他说。
接着,他听到了警笛声。
“见鬼,”他说,“现在有麻烦了。”
“我们最好离开。”梅茜说。
“我们找条去国王大道出口的路,看看能不能搭双座马车。”
“好吧。”
他犹豫了一下,有些依依不舍。“再吻一个。”
“行。”
他吻了吻她,她也使劲拥抱着他。
“休,”她说,“我很高兴遇到你。”
他觉得,这是别人对他所说过的最美好的一句话。
他们回到人行道上,匆匆向北走去。过了一会儿,有两个年轻人狂奔而过,前面的在跑,后面的在追,前面的一头撞在休的身上,一下让他飞了出去。等他爬起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没影了。
梅茜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从地上捡起帽子。“没受伤,”他说,“但我不想让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我们穿草坪走,可能更安全点儿。”
他们走出小路时,煤气灯全都灭了。
他们摸黑继续往前走。现在能听见男人们不停的叫嚷声,女人们在尖叫着,间或穿插着警笛声。休突然想到他可能会被逮捕。然后大家就都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到时候奥古斯塔就会说他太放荡,不能被银行委以重任。他叹了一口气。接着,他又想起触摸梅茜那对乳房的美妙感觉,于是决定不去在乎奥古斯塔说什么。
他们避开人行道和开阔的地带,特意在树林和灌木丛里穿行。地面缓缓上升,靠近河岸,休知道他们的方向正确,因为他们走的是上坡路。
他远远地看见灯笼一闪一闪,便朝着灯光的方向走。他们开始遇到其他同路的行人。休希望跟这群显然体面而清醒的人一起走,遇到警察的可能性会小一些。
当他们走近大门时,正赶上一支有三十到四十个警察的队伍在往里走。警察们逆着人流往花园里挤,不管遇见的是男是女,抡起警棍就打。人群开始转头往相反的方向跑。
休脑筋一转,对梅茜说:“让我来带上你。”
她不解其意地看着他,但还是说:“好吧。”
他弯下身把她抱起来,一只胳膊托起她的膝部,另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肩膀。“你要假装晕倒。”他说。她马上闭上眼睛,显得瘫软无力的样子。他接着往前走,在人群里挤着,大声喊道:“让开,快点儿,让开!”尽量用一种权威的命令口气。看到这儿有个病弱的女人,连那些逃命的人也给他们让开了路。他迎向正往前推进的警察们,他们跟人群一样慌张。“靠边点儿,警察,让这位女士过去!”他对其中一人喊道。那个人恶狠狠地看着他,似乎想要喝止他。接着有个军士喊道:“让这位先生过去!”他穿过一长溜警察,发现面前突然一下子毫无阻碍。
梅茜睁开了眼睛,他朝她笑着。他喜欢这么抱着她,不想就这么把她放下。“你没事吧?”
她点点头,好像就要哭了:“放我下来。”
他把她轻轻放在地上,抱住她。“你别哭啊,”他说,“一切都结束了。”
她摇摇头。“不是因为骚乱,”她说,“我从前见过打架。但这是第一次有人照顾我。我以前从来都是自己照顾自己。这感觉太不一样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他见过的女孩子都自然而然地认为男人会主动照顾她们。跟梅茜在一起总是有新的发现。
休去找出租马车,可周围一辆也看不到。“恐怕我们得步行了。”
“我十一岁的时候走了四天去纽卡斯尔。”她说,“我可以从切尔西走回苏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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