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福莱特悬疑经典-危险的财富(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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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尼留着卷曲的胡子,加上那对闪着寒光的眼睛,看上去像一个土耳其战士,但他打扮得像一个职员,穿着一件破旧的黑外套,戴一顶圆礼帽,好像走了很长的路,靴子上沾满泥巴,一身疲惫。金戈斜着眼睛看着他,但索利对社交上的事情应付裕如,他握着丹尼的手,说:“你好罗宾逊,这是我的朋友金斯布里奇公爵,金戈。容许我介绍一下我的妻兄丹·罗宾逊,工人福利协会秘书长。”

    一般人被引荐给一位公爵,都会惊得张口结舌,但丹尼不会这样。“你好,公爵。”他大方有礼地说。

    金戈小心翼翼地跟他握了握手。梅茜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下层阶级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客客气气,但不能做得过分。

    索利说:“这是我们的朋友休·皮拉斯特。”

    梅茜紧张起来。她刚才只顾着担心爸妈了,忘记休跟着后面。丹尼知道有关休的那个秘密,而梅茜却从来没告诉过她的丈夫。他知道休就是伯蒂的父亲。丹尼还想要拧断休的脖子。他们两个从未见过面,但丹尼不会忘了那件事。他会怎么做呢?

    不过,他毕竟也长了六岁。他冷冰冰地看了休一眼,但还是彬彬有礼地跟他握手。

    休并不知道自己是伯蒂的父亲,也不了解这些弦外之音,上前很友好地跟丹尼说话:“你就是那个离家出走去了波士顿的哥哥?”

    “我就是。”

    索利说:“想不到休知道这些!”

    索利不清楚休和梅茜互相有何了解,他不知道他们一起待了一个晚上,给对方讲了自己的过去。

    梅茜被这种谈话弄得手足无措,如履薄冰,冰面下的秘密马上就要浮现出来了。她得赶快把话题转到正道上:“丹尼,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我不是工人福利会的秘书长了,”他说,“我完蛋了,这辈子第三次让无能的银行家给毁了。”

    “丹尼,别说了!”梅茜嚷嚷道。丹尼很清楚索利和休两个都是银行家。

    但休却说:“不用担心!我们也痛恨无能的银行家。他们对任何人都是威胁。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罗宾逊先生?”

    “我花了五年时间建立福利会,”丹尼说,“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成就。我们每周付出数百英镑的收益,收到的捐助有数千英镑。可我们拿盈余的部分怎么办呢?”

    索利说:“我以为你可以把它单独存起来,为不好的年份做个储备。”

    “你觉得我们把它存什么地方呢?”

    “我相信应该存银行。”

    “具体说,是格拉斯哥城市银行。”

    “噢,糟了。”索利说。

    梅茜说:“你是什么意思?”

    索利解释说:“格拉斯哥城市银行破产了。”

    “哎呀,天哪!”梅茜叫道,她都快哭了。

    丹尼点了点头。“那些工人辛辛苦苦挣来的几个先令让那些戴礼帽的傻瓜弄没了。要不人们怎么说该来场革命呢。”他叹了口气,“发生这事儿以后我一直设法挽救福利会,但毫无指望,我最后只能放弃。”

    金戈突然说:“罗宾逊先生,我很为你和你的会员感到遗憾。你是否该去歇一歇?如果你从火车站那边过来,一定已经走了七英里了。”

    “我会的,谢谢你。”

    梅茜说:“我带丹尼回屋里去,你们自己散步吧。”她觉得哥哥心里很难受,她要单独跟他待一会儿,帮他减轻一些痛苦。

    其他人也明显感觉发生了重大不幸。金戈说:“你今晚就留在这儿吧,罗宾逊先生?”

    梅茜心里一紧。金戈十分慷慨大方。在公园礼貌地交谈几分钟,对丹尼来说也就够了,要是让他在这儿过夜,金戈和他那些衣食无忧的朋友很快就会受不了丹尼粗鄙的衣服,以及他那些工人阶级的麻烦事,接着就会冷落怠慢他,让他受到伤害。

    但丹尼说:“我今晚必须回伦敦。我只是来看看妹妹,待几个小时就走。”

    金戈说:“那样的话,就让我用马车送你去火车站,到时候告诉我就好。”

    “非常感谢你。”

    梅茜拉起哥哥的手,“跟我来吧,我带你去吃午餐。”

    丹尼离开庄园去伦敦后,梅茜跟索利一块睡午觉。

    索利穿着一件红色的丝绸浴袍躺在床上,看着她脱衣服。“我救不了丹的福利会,”他说,“即使这件事对我有什么金融利益,我也无法说服其他股东。再说也根本没有。”

    梅茜心中猛然间涌出一股爱意。她从没说过让他帮助丹尼。“你真是一个大好人。”她说,她打开自己的浴袍,去吻他的大肚子,“你给我的家人做了那么多,永远不亏欠什么。再说,你给什么丹尼也不会要的,你知道,他非常高傲。”

    “但他要怎么做呢?”

    她脱掉衬裙,褪下丝袜。“明天他去跟工程师联合会的人见面,他想当议会议员,希望他们能提供赞助。”

    “我觉得他要呼吁政府对银行实施更严格的监管。”

    “你反对这个吧?”

    “我们从来就不希望政府来告诉我们该怎么做。的确,很多银行都垮了,但要是让政客管理银行,破产的就会更多。”他往边上靠了靠,用胳膊支撑着脑袋,好清清楚楚看着她脱下内衣,“我真希望今晚不要离开你。”

    梅茜心里也这样希望。想到索利不在身边,她能跟休在一起,她的一小部分自我稍稍有些兴奋,但这又让她觉得有愧。“我不介意。”她说。

    “我真为我的家庭感到羞耻。”

    “你不用这样。”因为今天是逾越节,索利要去跟他的父母一道举行家宴仪式。梅茜没被邀请。她明白本·格林伯恩对她很反感,她多少也觉得这种对待不无道理,但索利还是为此深感不安。事实上,要是没有梅茜拦着,他会跟他的父亲吵起来的,那样会让她良心不安,她坚持要他跟父母正常相处。

    “你真的不介意?”他有些着急。

    “真的。你看,要是我很看重这件事,我可以去曼彻斯特跟我自己的父母过逾越节。”她仔细思考着,“其实,自从我们离开俄罗斯以后,那些犹太人的东西都一直跟我无关。我们来英国的时候城里一个犹太人也没有,我住在马戏团里那会儿,周围大部分人什么教都不信,就连我嫁给了一个犹太人,你家人也让我觉得不受欢迎。我注定是一个局外人,跟你说实话,我不介意。上帝从来没为我做任何事情。”她笑了,“妈妈说,是上帝把你给了我,但那是胡说。是我自己得到你的。”

    他放心下来。“我今晚会想你的。”

    她坐在床沿上,俯身趴在他身上,让他的鼻子碰着她的乳房。“我也会想你的。”

    “嗯。”

    然后,他们并排躺下,头脚倒对,他抚摸着她的私处,她在另一头吮吸着他的阴茎。他喜欢在下午做这种事,他射到她的嘴里时她轻轻叫了一声。

    她变了一下姿势,偎在他的臂弯里。

    “什么味道?”他睡眼蒙眬地说。

    她咂摸了一下说:“鱼子酱。”

    他咯咯笑了,闭上眼睛。

    她开始抚摸自己。不久他就打起了呼噜,在她高潮到来之时也丝毫未受惊扰。

    “格拉斯哥城市银行的管理者们应该坐牢。”快吃晚饭的时候,梅茜说。

    “那也有点儿太严厉了。”休回应道。

    这话让她觉得他很是自大。“严厉吗?”她愤愤地说,“跟工人的钱出现那么大的损失相比,一点儿不严厉!”

    “可是,任何人都不是完美无缺、毫无差错的,连那些工人也一样,”休坚持说,“如果一个木匠出了错,房子塌了,他就得去坐牢吗?”

    “这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呢?”

    “因为木匠每周挣三十先令,必须按工头的订单干活,可一个银行家挣了成千上万,因此承担的责任就更大。”

    “这都不错。但银行家也是人,有妻子儿女需要照顾抚养。”

    “这话你也可以一样用在杀人犯身上,可我们并不在乎他的孩子会成为孤儿,一样要吊死他们。”

    “可一个人要是出于意外杀了另一个人,比如打兔子时打死了藏在灌木丛里的人,我们甚至不会把他关进监狱。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把损失了别人的钱的银行家关进监狱呢?”

    “为了让别的银行家加点儿小心!”

    “按照这种逻辑,我们可以把打兔子的那个人吊死,让别的猎手加点儿小心。”

    “休,你这是在狡辩。”

    “不,我没狡辩。为什么要严厉对待粗心的银行家,放过粗心的猎手呢?”

    “区别是,粗心猎手不会隔几年就让成千上万的劳动人民再次陷入贫困,可粗心的银行家会。”

    说到这儿,金戈懒洋洋地插了进来:“我听说,格拉斯哥城市银行的几个董事的确可能坐牢,经理也跑不了。”

    休说:“我相信会的。”

    梅茜简直被他搞糊涂了,问:“那你为什么一直跟我较劲?”

    他咧嘴笑了一下,回答:“我看你能不能说出正当的理由。”

    梅茜回想起休一直有这种能力对付她,一下子沉默下来。她的火爆性子对马尔伯勒圈的人很有吸引力,这是他们不计较她的背景而接受她的原因之一,但如果她的坏脾气一直发作下去,他们就会觉得无聊。她的心情一下子变了样。“先生,你侮辱了我!”她虚张声势地嚷着,“我要跟你决斗!”

    “女士们用什么武器决斗?”休哈哈大笑。

    “用钩针。明天一早。”

    他们都笑了,接着仆人进来,宣布晚餐开始。

    他们通常是十八到二十个人围着长条桌而坐。梅茜喜欢看着那干爽的亚麻桌布和精美的瓷器,装在玻璃器皿里的几百块糖果光华四射,以及穿着无可挑剔的黑白两色晚礼服的男人,戴着绚丽夺目的名贵珠宝的女人。每天晚上都有香槟,但梅茜觉得喝下的香槟会直接变成腰间的赘肉,因此只允许自己喝上一两口。

    她发现自己就坐在休的旁边。公爵夫人通常把她安排在金戈身边,金戈喜欢漂亮女人,公爵夫人对此很是宽容,但今晚她显然要把惯例改变一下。没人做感恩祷告,因为这个圈子里只在周日有宗教仪式。汤端了上来,梅茜跟自己两边的男人们轻松快活地聊着天。不过,她心里还在想着她的哥哥。可怜的丹尼!他那么聪明,那么执着,又是个那么了不起的领导者,可偏偏又那么倒霉。她不知他新立下的雄心抱负能否实现,让他当上议会议员。但愿他如愿以偿,爸爸会为他感到自豪的。

    今天有些特别,她的成长背景侵入了她的新生活。奇怪的是,这个背景所产生的影响很小很小。跟她一样,丹尼不属于任何特定的社会阶层。他代表着工人,他的礼服是中产阶层的,他也具有同样的自信,带着一点傲慢,就跟金戈和他的那些朋友一样。他们不会轻易看出他是来自上层阶级,选择为工人的事业殉难,还是原本出自工人阶层,一步步爬到了现在的地位。

    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梅茜身上。任何人只要有点儿等级差别的眼光,就能看出她不是天生的淑女。不过,她的角色演得很出色,再说她又漂亮又迷人,人们几乎无法相信那个传闻,说索利是在舞厅里挑上她的。如果说她被伦敦上流社会接受曾经是个问题的话,那么威尔士亲王——维多利亚女王的儿子,未来的国王——也已经将问题化解掉了。他承认自己为她“痴迷”,曾经送她一个带钻石扣的金烟盒。

    晚餐进行下去,她愈发感觉到休在自己身边的存在。她努力让谈话显得很轻松,不时照顾着另一边的人,免得厚此薄彼。但过去的一切似乎跳到了她的肩膀上,懒散而耐心十足地求告着,等着让她承认。

    自从休回到伦敦后,他们二人见过三四次,现在,他们要在同一个屋檐下待四十八个小时,但他们从来没有说起过六年前发生了什么。休所知道的就是她当时消失得踪迹全无,再出现时已经成了所罗门·格林伯恩太太。她迟早要给他一些解释。她害怕谈起那些事会引发当年的那种情感,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她自己。但她不得不这样做,也许索利不在,现在正好是个机会。

    当旁边的人都开始大声交谈时,梅茜决定现在就应该说。她转身对着休,心里猛然间感慨万千。她开了三四次头都无法把话说出口。最后她终于说出几个字来。“我那样会毁了你的事业的,你知道。”接着她就使劲忍着,别让自己哭出来,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

    他立刻明白她在说什么:“谁告诉你你会毁了我的事业?”

    如果他显露出同情的样子,她就可能马上崩溃,但幸好他的话说得很冲,她也就容易回答了:“是你伯母奥古斯塔。”

    “我早就怀疑是她从中作梗。”

    “但她是对的。”

    “我不信,”他说,一下子来了气,“你并没毁掉索利的事业。”

    “冷静点儿。索利在家里不受排挤。就算这样,也是很困难的,他的家人现在还在恨我。”

    “就算你是犹太人也不行?”

    “是的。犹太人跟其他人一样势利。”他根本不了解其中的真正原因——伯蒂不是索利的孩子。

    “那你干吗不直接告诉我你要这么做,为什么这么做?”

    “我做不到。”想起那些可怕的日子,她就觉得喉咙堵得慌,只得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发现就那样一刀两断实在太难了,这让我很伤心。如果我能当着你的面证明我自己,我也就根本不会这么做了。”

    但他还是不依不饶。“你可以给我写封信啊。”

    梅茜的声音低得几乎无法听清:“我下不了这个决心。”

    终于他的情绪缓和了一些。他喝了一口酒,转过脸去不再看她。“真太可怕了,不明不白,甚至不知道你是否还活着。”他恨恨地说,但她能看到他眼中痛苦的神色。

    “对不起,”她有气无力地说,“很抱歉我伤害了你,我并不想这样。我想让你摆脱不快。我这么做都是因为爱。”她听到自己说出“爱”这个字眼,立刻就觉得后悔。

    他抓住这个话头。“你爱索利吗?”他突然问。

    “是的。”

    “你们两个看来过得不错。”

    “我们的生活……要做到心满意足并不太难。”

    他的怒气还没有全消。“你得到了你一心想要的。”

    这话有点儿伤人,但她觉得这也是她应得的,所以她只是点点头。

    “埃普丽尔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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