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要求得到了满足。
以此为转折点,笑盈盈的杰伊·科伯恩变成了冷静而冷血的专业战士。他在军中没有密友。如果有军人受伤了,科伯恩会耸肩说:“打仗哪儿有不受伤的。”他觉得他的战友会认为他有病,但他不在乎。他很开心能驾驶战斗直升机。每次绑好安全带后,他都知道自己是去杀人,或者被杀。为地面部队扫清障碍时,他知道妇女儿童和无辜的平民会受伤,但还是闭上眼停止思考,开了火。
十一年后回首往事,他觉得自己是一头野兽。
房间中最安静的两个人——舒维巴赫和波赫——明白他的感受。他们去越南打过仗,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其他人没有实战经历——斯卡利、博尔韦尔、杰克逊和戴维斯。倘若营救行动需要杀人,科伯恩想,他们会如何应对?
门开了,西蒙斯走了进来。
2
西蒙斯走到会议桌前段时,整个房间都静了下来。
他可真有能耐,科伯恩想。
T.J.马尔克斯和梅夫·斯托弗跟在西蒙斯身后进屋,坐在靠门的位子上。
西蒙斯把一个塑料黑手提箱抛进了角落里,坐进椅子,点燃雪茄。
他身穿宽松的衬衣和长裤,没系领带,头发的长度与上校的身份不太相称。他看起来更像是农夫,而不是士兵,科伯恩想。
他说:“我是西蒙斯上校。”
科伯恩还以为他会说,我管你们,按我说的做,我的计划是什么什么。
相反,他开始问问题。
他想尽量了解德黑兰的情况——天气,交通,建筑材料,街上的人,警察的数量和装备。
他对每一个细节都感兴趣。他们告诉他,除了交警,所有警察都配有武器。那怎么区分他们?交警戴白帽子。他们告诉他,德黑兰的出租车有蓝色和橙色两种。区别是什么?蓝色出租车走固定路线,价钱也固定。橙色出租车理论上可以到处走,但叫停出租后,里面通常都有人,司机会问你去哪儿。如果顺路的话,你就可以坐进去,但你得记下计价器上的数字,因为你下车时候,就得补上差价——因为这种不合理的规矩,乘客总是同司机发生争执。
西蒙斯问监狱到底在什么地方。梅夫·斯托弗去找德黑兰的地图。监狱是什么模样?乔·波赫和罗恩·戴维斯都记得驾车经过那里。波赫在画板上画出素描。
科伯恩靠着椅背,观察西蒙斯工作。科伯恩意识到,听取别人提供的信息只是西蒙斯打算做的第一件事。科伯恩在EDS公司做过许多年招聘工作,知道面试技巧。西蒙斯正在评估每个人,观察他们的反应,测试他们有多少经验。他像面试官一样,询问了许多开放式的问题,紧接着就问:“为什么?”让大家暴露自己——自吹自擂,胡说八道,或者焦躁不安。
科伯恩不知道西蒙斯会不会打断他们。
突然,他开口道:“谁做好了为这件事牺牲的准备?”
没有人发话。
“好。”西蒙斯说,“我不会带领打算死的家伙。”
讨论持续了几个小时。午夜过后不久,西蒙斯就终止了讨论。很明显,他们对监狱还不够了解,无法制订营救方案。科伯恩被委任连夜查明更多信息——他将给德黑兰那边打几通电话。
西蒙斯说:“你询问监狱信息的时候,能不能避免对方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
“我会小心的。”科伯恩说。
西蒙斯转向梅夫·斯托弗,继续说:“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聚集点。找个跟EDS公司没关系的地方。”
“酒店怎么样?”
“墙壁隔音效果差。”
斯托弗思索片刻,说:“罗斯在葡萄藤湖附近有一座小房子,靠近达拉斯-沃思堡机场。现在这个季节不会有人在那附近游泳或钓鱼,这点可以肯定。”
西蒙斯半信半疑。
斯托弗说:“早上我开车带你去那儿实地考察一下吧。”
“好。”西蒙斯站起来,“我们现阶段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他们陆续走出房间。
他们离开的时候,西蒙斯留下了戴维斯。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很厉害?”西蒙斯说。
戴维斯不知所措。西蒙斯整晚都很有礼貌,通情达理,轻声细语。现在他却像在挑衅一样。出什么事了?
戴维斯想到了自己的功夫特长,还有他在德黑兰打翻三个暴徒的事,但他说:“我不觉得自己厉害。”
西蒙斯对此置若罔闻。“空手道在枪面前屁都不是。”
“我也这么看——”
“我们不需要只想打架的黑鬼。”
戴维斯明白西蒙斯的用意了。冷静,他对自己说:“我志愿加入营救队不是为了打架,上校,我——”
“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认识保罗、比尔和他们的妻子、孩子,我想帮忙。”
西蒙斯轻蔑地点点头:“明天见。”
戴维斯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他通过了测试。
第二天,也就是1979年1月3日下午,他们在葡萄藤湖畔佩罗的周末度假屋集合。
不出梅夫·斯托弗所料,附近的两三座房子看上去是空的。佩罗的房子掩映在占地数英亩的森林中,草坪一直延伸到水边。那是一座紧凑的木制建筑,很小——放佩罗快艇的库房都比它大。
门是关着的,大家都没想到带钥匙。舒维巴赫撬开了一扇窗户,大家才得以入内。房里有一个客厅,几个卧室,一个厨房,一个厕所。房间的装饰风格蓝白相间,家具不是高档货。
大家散坐在客厅里。他们带来了地图、画板、记号笔,当然还有香烟。科伯恩做了情况说明。前一天夜里,他同马吉德和另外两三个德黑兰的同事通过电话。一方面要打听监狱的详情,一方面又不能表现得太热心,这并不容易,但好歹还是成功了。
监狱是司法部的一部分,而司法部占据了整整一个街区。监狱入口位于街区后部。进入入口后是一个院子,与街道之间仅隔一道十二英尺高的铁栅栏。囚犯可以到院子里放风,这明显也是监狱的弱点所在。
西蒙斯也这么看。
那他们要做的,就是等囚犯放风的时候,翻过栅栏,抓住保罗和比尔,再翻过栅栏,逃出伊朗。
他们进入细节部分。
他们该怎么翻过栅栏?是用梯子还是搭人梯?
他们决定乘大篷货车去监狱,然后用车顶做台阶。选货车而不是轿车还有一个优势:当他们驶向——更重要的是驶离监狱的时候,也没有人会看见车内的情况。
乔·波赫被提名做司机,因为他最熟悉德黑兰的路。
如何应付监狱警卫呢?他们不想杀人。他们同街上的伊朗人和监狱警卫都没有仇——保罗和比尔被不公地投入监狱并不是他们的错。何况,如果杀了人,就会引发更大的骚乱,逃出伊朗也就更难了。
监狱警卫会毫不犹豫地射杀他们。
西蒙斯说,最好的防御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突袭会为他们争取优势,警卫会有好几秒搞不清出了什么事。
然后,营救队员必须通过某种手段让警卫躲起来——开枪是最佳选择。在城市街道上开枪的话,闪光和巨响会让警卫下意识地躲避,而不会主动袭击营救队员。这就能为他们赢得几秒时间。如果行动迅速的话,这几秒钟就够了。
在烟雾弥漫的房间中,方案渐渐成形。西蒙斯坐在那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小雪茄,听大家发言,适时地提问题,引导着讨论的方向。这是一支非常讲民主的队伍,科伯恩想。讨论方案的时候,他们忘记了妻儿、按揭、割草机和旅行车,也忘记了劫狱是多么极端的行为。戴维斯不再开玩笑;斯卡利不再幼稚,反而十分冷静精明;波赫一如既往地滔滔不绝;博尔韦尔则一如既往地充满质疑。
就这样一直讨论到傍晚。他们决定将货车开到铁栅栏旁的人行道上。他们告诉西蒙斯,这种停车法在德黑兰一点也不奇怪。西蒙斯将坐在前排波赫的身边,大衣下藏一把枪。货车后门打开后,拉尔夫·博尔韦尔将从里面跳出来,大衣下也藏着枪。
到目前为止,任何异常状况都未出现。
西蒙斯和博尔韦尔做好开枪掩护的准备,罗恩·戴维斯将爬上货车车顶,攀到铁栅栏上,跳进院中。之所以选戴维斯做这件事,是因为他最年轻,也最苗条,而其他人很难承受从十二英尺高的地方跳下去造成的冲击。
科伯恩将跟戴维斯翻越铁栅栏。他身材不佳,但营救队中,保罗和比尔最熟悉的就是他,一见到他就会意识到有人来营救他们了。
接下来,博尔韦尔将会把一架梯子放到院中。
如果行动迅速的话,突袭能取得的优势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警卫肯定会做出反应。这时西蒙斯和博尔韦尔会朝天开枪。
警卫将迅速卧倒,伊朗囚犯将惊慌地四下奔逃,为营救队又提供几秒时间。
“如果监狱之外有人干预怎么办?”西蒙斯问,“比如警察、街上的士兵、示威的暴徒,或者热心的过路人?”
他们决定派两人保护侧翼,分别守在街道两头。他们将比货车先到几分钟,配以手枪。他们的工作就是阻止任何试图干扰营救的人。吉姆·舒维巴赫和帕特·斯卡利被提名担负这项任务。科伯恩肯定,如有必要,舒维巴赫会毫不犹豫地开枪。至于斯卡利,尽管他这辈子都没开过枪,但在讨论中他表现出惊人的冷静,科伯恩觉得他动起手来将同样冷酷无情。
格伦·杰克逊将负责驾驶轿车,这样浸礼会教徒格伦就不必开枪杀人了。
同时,在院中陷入混乱后,罗恩·戴维斯将负责近距离掩护,对付身边的警卫。科伯恩则将保罗和比尔从人群中拉出来,催其爬上梯子。他们将翻越栅栏,跳到货车车顶,然后跳到地上,最后钻进车中。科伯恩与戴维斯将陆续撤离。
“嘿,我冒的风险最大。”戴维斯说,“我他妈的第一个进去,最后一个出来——暴露时间最长。”
“少说废话。”博尔韦尔说,“下个问题。”
西蒙斯将坐到货车前排,博尔韦尔将跳到后座,关上车门,波赫将以最快的速度把车开走。
轿车中的杰克逊将把守护侧翼的舒维巴赫和斯卡利载走,紧随货车之后。
逃亡过程中,博尔韦尔将持枪守在货车后窗边,而西蒙斯将负责应对前方可能出现的麻烦。如果有人紧追不舍,轿车中的斯卡利和舒维巴赫将负责干掉他们。
抵达预先安排的地点后,他们将抛下货车,分散进入几辆轿车,前往德黑兰郊区的多申·托佩空军基地,乘美国空军的一架飞机离开伊朗——佩罗将想办法搞定军用飞机。
最后,一套可行性方案的轮廓终于敲定。
他们离开之前,西蒙斯警告他们,走出这座房子后就不能提起营救行动的事——不能对妻子说,甚至不能互相讨论。他们必须编个故事,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离开美国一个星期左右。看着堆满烟头的烟灰缸和队员们圆鼓鼓的肚皮,西蒙斯补充强调,每个人都应该想想怎么锻炼健身。
跨国大营救不再是罗斯·佩罗脑中的一个疯狂想法——它即将付诸实施。
杰伊·科伯恩是营救队里唯一花了大力气欺骗妻子的。
他回到希尔顿酒店,给莉兹打了电话:“嗨,亲爱的。”
“嗨,杰伊!你在哪儿?”
“我在巴黎……”
乔·波赫也从希尔顿酒店给妻子打了电话。
“你在哪儿?”她问。
“达拉斯。”
“你在干什么?”
“当然是在EDS公司工作了。”
“乔伊,达拉斯的EDS公司给我打过电话,问我你到哪儿去了!”
波赫意识到,有个不知情的人正在找他,他说:“我没有同他们在一起。我直接同罗斯工作。他们不知道而已。”
“你在做什么?”
“同保罗和比尔有关,我们必须为他们做点事。”
“哦……”
博尔韦尔回到朋友家,他的家人就暂住在那儿。他的女儿斯泰茜·伊莱恩和凯夏·妮可已经睡着了。他妻子说:“今天你干什么去了?”
我筹划了一起越狱行动,博尔韦尔想。但他嘴上答道:“没干啥。”
“没干啥?我看你忙得很啊。我给你公司打了两三次电话——他们说找不到你。”
“我没在一个地方待着。嘿,我想喝瓶啤酒。”
玛丽·博尔韦尔是一个热情开朗的女人,欺骗与她的本性格格不入。她也相当聪明。但她知道,拉尔夫对于夫妻相处的原则有一些固执的看法。这些看法也许有些陈旧,但对他们的婚姻很有效。倘若工作中的某些事他不想告诉她,那她也不会纠缠不放。
“来瓶啤酒……”
吉姆·舒维巴赫并不想欺骗妻子蕾切尔。她早已猜透了他。帕特·斯卡利一开始打电话给舒维巴赫的时候,蕾切尔问丈夫:“谁打来的?”
“是达拉斯的帕特·斯卡利。他们让我去欧洲做一个研究项目。”
蕾切尔认识吉姆快二十年了——他们开始约会的时候,他十六岁,她十八岁——他的心思她一眼就能看透。她说:“他们想去把那些人救出监狱。”
舒维巴赫无力地说:“蕾切尔,你不明白。我不再做那种事了。”
“你们就是要去做那种事……”
帕特·斯卡利就连同事都骗不过,在他妻子面前,他压根儿就没打算说谎。他把一切都告诉了玛丽。
罗斯·佩罗也将一切都告诉了玛戈。
就连西蒙斯,尽管没有妻子来烦他,他还是打破了安全规定,将自己即将赶赴伊朗一事告诉了新泽西的弟弟斯坦利。
事实证明,向EDS公司其他高管隐瞒营救计划同样是不可能的。首先猜出一切的是基恩·泰勒。这位身材高大、脾气暴躁、衣着优雅的前海军陆战队队员在法兰克福接到佩罗的命令,又重返德黑兰了。
元旦那天,听到佩罗说“我要派你回去做些非常重要的事”,泰勒就知道有人策划了一起秘密行动,而幕后的主导者是谁不言自明。
有一天,他从德黑兰给达拉斯处打电话,要找拉尔夫·博尔韦尔。
“博尔韦尔不在这儿。”对方告诉他。
“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
泰勒从来都不喜欢被人糊弄,于是提高嗓门问:“他去哪儿了?”
“不确定。”
“什么叫不确定?”
“他去度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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