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让他们走。”
“浑蛋。”
几分钟后,他们全听到了如同子弹呼啸而过的清晰声音。不一会儿,他们又听到了这种声音。他们决定离开楼顶。
他们回到办公室,透过窗户观看。他们看到下面的街上出现了不少拿枪的男孩和年轻男人。看样子,暴徒似乎攻入了附近的军火库。这些暴徒离得他们太近了,让他们感觉很不舒服——是时候放弃布加勒斯特去远离市中心的凯悦酒店了。
他们下楼,跳上两辆车,全速驶往沙汉沙希高速公路。街上拥堵不堪,洋溢着狂欢节的氛围。
人们从窗户中探出身子,高喊着:“真主伟大!”大多数车都朝市中心战斗激烈的地方驶去。泰勒直接穿过了三个路障,但没有人拦截他们——那些人全在跳舞。
他们到了凯悦酒店,聚集在十一楼的拐角套房里,佩罗走后将这个房间留给了盖登。里奇·加拉格尔的妻子凯茜带着她的贵宾犬布菲也来了。
盖登将EDS公司撤离者家中的酒都搬到了这里,现在这里成了德黑兰最好的酒吧,但没有人想喝酒。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盖登问。
没有人知道。
盖登给达拉斯打去电话,那里现在是凌晨六点。汤姆·沃尔特接起电话,盖登给他讲了这里的大火和战斗,以及街上扛着自动武器的孩子。
“我要报告的就这些了。”盖登说。
沃尔特用亚拉巴马人缓慢的声调说:“除了这些,还是平静的一天,对吧?”
他们讨论了电话断了之后怎么办。盖登说他会通过美军传递信息——凯茜·加拉格尔为美军工作,她认为自己可以搞定这件事。
基恩·泰勒进卧室躺下,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玛丽,她在匹兹堡同他的父母待在一起。泰勒的母亲和父亲都年过八十,体弱多病。玛丽之前打电话说,他母亲被紧急送进了医院——她的心脏出问题了。玛丽想让泰勒回家。泰勒同父亲聊过,父亲暗示说:“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说得对,泰勒知道自己该留下来。但这对他和玛丽来说都是煎熬。
他正在盖登床上打瞌睡的时候,电话响了。他伸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话筒。
“喂?”他带着困意说。
一个伊朗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保罗和比尔回来了吗?”
“什么?”泰勒说,“拉西德——是你吗?”
“保罗和尼尔回来了吗?”拉西德重复道。
“没有。你是什么意思?”
“好,我来了,我来了。”
拉西德挂断电话。
泰勒下床进入客厅。“拉西德刚刚打电话来了。”他告诉其他人,“他问我保罗和比尔是不是回来了。”
“他是什么意思?”盖登说,“他从哪儿打来的电话?”
“我只听懂了这些。他非常兴奋,你知道他一兴奋英语就说得很糟。”
“他还说了别的什么没有?”
“他说:‘我来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浑蛋。”盖登转向豪威尔,“给我电话。”
豪威尔坐在那里,话筒紧贴着耳朵,一言不发——他们一直跟达拉斯保持着通话。电话另一头是EDS公司的电话总机接线员,正等着这头的人发话。盖登说:“让我再同汤姆·沃尔特谈谈。”
盖登给沃尔特说了拉西德的电话,泰勒开始思考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拉西德认为保罗和比尔在凯悦酒店呢?他们不是在监狱里吗?
几分钟后,拉西德闯进了房间,浑身脏兮兮的,散发着火药的味道,G3机关枪的弹夹还从口袋里掉了出来。他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没有人听得懂一个字。泰勒劝他冷静下来。最后他说:“我们袭击了监狱,保罗和比尔都不见了。”
保罗和比尔站在监狱外墙的墙根边,四下打量。
街上的情景让保罗想到了纽约的新年游行。监狱对面公寓楼里的人都来到窗口,边看囚犯逃跑边欢呼鼓掌。街角的一个小贩正在摆摊卖水果。不远处就有交火,但他的近旁没有人开枪。然后,仿佛是要提醒保罗和比尔他们并没有摆脱危险一样,一辆满载革命者的轿车呼啸而过,每一扇窗户里都伸出了枪管。
“赶紧离开这里。”保罗说。
“去哪儿?美国大使馆?法国大使馆?”
“凯悦酒店。”
保罗开始朝北走。比尔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外套衣领翻起,头缩着,将自己苍白的美国人面庞遮掩起来。他们来到一个交叉口。这里没有车也没有人。他们开始过马路,然后就听到一声枪响。
他们埋下身子,朝来路跑去。
去凯悦酒店可没那么容易。
“你怎么样了?”保罗说。
“还活着。”
他们又退回监狱。那里的情形依旧——至少官方还没有组织起来,将逃犯都赶回去。
保罗在街上先向南走再向东走,希望能绕一圈,重新向北走。
每个地方都看得到男孩,有些只有十三岁或十五岁,拿着自动步枪。每个拐角都有沙袋堆出的掩体,把街道分割成不同的区块。他们必须从一群或尖叫或唱诵的歇斯底里的人群中挤出去——保罗躲避着旁人的目光,因为他不想别人注意到他,更不想他们同他说话——如果他们知道人群中混入了两个美国人,那保罗和比尔就死定了。
暴乱并没有同样的形态。就像在纽约,你只需要多走几步,绕过拐角,就能发现街道的风格完全变了。保罗和比尔在一片安静的区域走了半英里,然后遭遇了一场战斗。倾覆的汽车堆成的路障背后,一群年轻人正用步枪朝对面的军事设施射击。保罗迅速转身,唯恐被流弹击中。
每次他们试图往北走都会遇到障碍。他们现在比刚出发时离凯悦酒店更远。他们正朝南移动,而南边的战斗总是很激烈。
他们在一座未完工的建筑前停下来。“我们可以进去暂避,晚上再出来。”保罗说,“天黑了就没人会发现你是美国人。”
“但宵禁了之后外出的话,会被射杀的。”
“你觉得还有宵禁?”
比尔耸耸肩。
“我们走到这一步都还算顺利。”保罗说,“再多走一段吧。”
他们继续前进。
经过两个小时——穿过人群,经过街头战斗,躲过狙击枪——他们终于可以往北走了,然后景象就变了。枪声退去,他们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相对繁荣的别墅区。他们看见一个骑自行车的孩子,孩子穿着的T恤上印着关于南加州的文字。
保罗累了。他在监狱里待了四十五天,而且大部分时间还在生病——他的身体无法支撑自己连续行走几个小时。“我们搭便车怎么样?”他问比尔。
“可以试试。”
保罗站在路边,朝下一个开过来的车挥手(他记得不能像在美国那样伸出大拇指——这在伊朗是一种淫秽的手势)。车停下来了,里面坐着两个伊朗人。保罗和比尔坐进了后座。
保罗决定不提酒店的名字。“我们要去塔杰里什。”他说。那是城市北部的市场区。
“我们可以载你们一截,但我们不去那儿。”司机说。
“谢谢。”保罗将烟递给他们,然后感激地坐进后座,给自己点上一支。
伊朗人将他们甩在塔杰里什以南几英里的库罗什-厄-卡贝尔。那里离保罗住的地方不远。他们在主街上,周围有许多车和人。保罗决定不要因为自己搭便车而来就引起太多的关注。
“我们到天主教传教团避难。”比尔建议道。
保罗想了想,官方也许知道威廉姆斯神父两天前到加斯尔监狱探访过他们。“达德加可能首先就去传教团找我们。”
“有这可能。”
“我们应该去凯悦酒店。”
“他们也许已经不在那儿了。”
“但那里有电话,我们在那儿才买得到机票。”
“还能洗热水澡。”
“对。”
他们继续前进。
突然有人大喊起来:“保罗先生!比尔先生!”
保罗的心脏都停跳了。他环顾左右,看见一辆装满人的轿车缓慢驶来。他认出了其中一个乘客——他是加斯尔监狱的一个警卫。
这个警卫换上了平民衣服,似乎加入了革命阵营。他大大的笑容仿佛在说:不要泄我的密,我也不会揭穿你们。
他挥了挥手,然后车就加速驶离了。
保罗和比尔也笑了起来,虽然惊讶,却也放松了不少。
他们进入一条安静的街道,保罗又打算搭便车,站在路上招手,比尔则留在路边,这样开车的人就会认为要搭车的只有一个人——一个伊朗人。
一对年轻人停了下来。保罗上了车,比尔紧接着跳上车。
“我们要去北边。”保罗说。
女人看着男人。
男人说:“我们可以把你们带到尼阿福隆宫。”
“谢谢。”
车开动了。
车外的景象又变了。他们听到了更多的枪声,路上的车更多了,开得也更野了,所有车都在不停地按喇叭。他们看见新闻摄像师和电视报道组站在车顶拍照。暴徒正在纵火烧毁比尔住处附近的警察局。伊朗夫妇驾车缓缓穿过人群时,显得非常紧张——在这样的氛围中,车上坐着的两个美国人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天色开始暗下来了。
比尔探出身子。“我说,有点晚了。”他说,“如果你们能把我们带去凯悦酒店就最好不过了。我们愿意为此而给你们一些报酬。”
“好啊。”司机说。
他们并没有问报酬有多少。
他们经过了尼阿福隆宫,那里是国王的冬宫。宫殿外像往常一样停着坦克,但现在他们在天线上绑着白旗——他们已经向革命阵营投降了。
车继续行驶,经过残破的建筑,不时遇到路障而掉头。
最后,他们看到了凯悦酒店。
“上帝啊。”保罗动情地说,“一个美国酒店。”
车开进了前院。
为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保罗给了那对伊朗人两百美元。
车开走了,保罗和比尔对他们挥手告别,然后走进酒店。
突然,保罗希望自己穿着EDS公司的商务西装和白衬衫,而不是这身粗蓝布监狱服和脏雨衣。
富丽堂皇的门厅里冷清极了。
他们走到服务台。等了一会儿,才有人从办公室里出来。
保罗询问比尔·盖登的房间号。
办事员查了查,然后说登记入住的人里没有叫那个名字的。
“那鲍勃·扬呢?”
“没有。”
“里奇·加拉格尔?”
“没有。”
“杰伊·科伯恩?”
“没有。”
我把酒店搞错了,保罗说。我怎么可能犯下这种错误?
“约翰·豪威尔呢?”他想起了那名律师。
“查到了。”办事员终于说,然后告诉了他们一个十一楼的房间号。
他们进电梯上楼。
他们找到了豪威尔的房间,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比尔问。
“我要入住。”保罗说,“我太累了。为什么我们不住进来,吃顿饭呢?然后我们可以给美国打电话,说我们从监狱里出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好。”
他们又朝电梯走去。
根据拉西德的叙述,基恩·泰勒渐渐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在监狱大门内侧站了大概一个小时。场面混乱不堪,一万一千名囚犯往出口涌,女人和老人惨遭践踏。拉西德一直等着,思考见到保罗和比尔后说什么。一个小时后,人流大大减小。他推断大多数人都出去了。他开始问出来的人:“有没有看见美国人?”有人告诉他,所有外国人都被关在八号楼。他去那里看了,但那里已人去楼空。他搜索了监狱里的每座楼,然后他选择保罗和比尔最有可能走的路线返回凯悦酒店。一路上他时而走路时而搭便车,但始终都在寻找保罗和比尔。到凯悦酒店的时候,他被禁止入内,因为他还拿着枪。他将枪交给了身边最近的年轻人,然后进入酒店。
他同泰勒讲话的时候,科伯恩也到了,他决定搭马吉德的摩托去找保罗和比尔。科伯恩有一个带面甲的防撞头盔,可以将他的白色面庞藏起来。
拉西德提议,在科伯恩去暴徒中冒险之前,他开一辆EDS公司的车在酒店和监狱之间再沿路找一遍。泰勒将车钥匙交给他。盖登打电话给达拉斯,报告最新的进展。拉西德和泰勒离开套房,走进走廊。
突然,拉西德大声叫了起来:“我以为你们都死了!”然后狂跑过去。
泰勒看到了保罗和比尔。
拉西德拥抱着他们,高喊着:“我找不到你们!我找不到你们!”
泰勒也跑上去拥抱保罗和比尔。“感谢上帝!”他说。
拉西德跑回了盖登的套房,大叫着:“保罗和比尔回来了!保罗和比尔回来了!”
不一会儿,保罗和比尔走进来,房间顿时炸开了锅。
第十节
1
这是终生难忘的一刻。
每个人都在尖叫,没有人听得清对方在说什么,他们都想同时拥抱保罗和比尔。
盖登对着电话咆哮:“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了!奇迹啊!他们就这么走进了门!奇迹啊!”
有人大喊道:“我们打败了他们!我们打败了那帮王八蛋!”
“我们成功了!”
“听到了吗,达德加!”
布菲像疯了一样狂吼起来。
保罗环顾自己的朋友,意识到他们之所以甘愿冒险留下来就是为了救自己和比尔,不禁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盖登放下话筒,过来同保罗和比尔握手。保罗眼中噙泪,说:“盖登,我刚给你省下了1275万美元——我想你应该请我喝一杯。”
盖登给他倒了一杯烈性苏格兰威士忌。
保罗喝下六个星期以来的第一口酒。
盖登对着话筒说:“有人想同你说话。”他将话筒交给保罗。
保罗说:“喂。”
他听见汤姆·沃尔特那甜腻的声音:“你好啊,伙计!”
“万能的上帝啊。”保罗带着疲惫和放松的语气说。
“我们正在想你们跑哪儿去了呢!”
“过去三小时里,我也在想同样的问题。”
“你们是怎么回到酒店的,保罗?”
保罗没有力气给沃尔特讲述完整的经过。“基恩有一天给我们留下了很多钱。”
“太好了。上帝啊,保罗!比尔怎么样?”
“他有点激动,但总体还好。”
“我们都很激动。哦,上帝啊,听到你的声音简直太好了!”
话筒里传出另一个人的声音。“保罗?我是米奇。”米奇·哈特是EDS公司的前总裁,“我就说嘛,咱们的意大利街头斗士一定会出来的。”
“鲁丝怎么样了?”保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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