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开走了。
几秒钟后,司机问了个问题。查理翻译道:“凡在哪儿?”
“告诉他,就是土耳其的凡。”
司机停下车。
查理说:“他说,‘你知道那儿有多远吗?’”
博尔韦尔不知道,但他知道差不多要穿越半个土耳其。
“告诉他是的。”
查理同司机又一番对话后,说:“他不会载我们。”
“他知道有谁愿意吗?”
司机回答的时候耸了耸肩。查理说:“他愿意带我们去出租车停车场,我们可以在那儿打听。”
“好。”
他们开车进镇子。所谓出租车停车场,只是一段遍布尘土的公路,路上停了几辆车,没有一辆是新车。伊尔斯曼开始同司机交谈。博尔韦尔和查理找到了一个小商店,买了一包煮老了的鸡蛋。
他们走出商店后,伊尔斯曼已经找到了一个司机,并谈好了价钱。司机骄傲地指着他的车。博尔韦尔投去惊奇的目光。那是一辆雪佛兰,差不多十五年历史了,但看起来好像轮胎都还是原装的。
“他说我们需要食物。”查理说。
“我买了蛋。”
“可能还需要更多。”
博尔韦尔又回到商店,买了三打橙子。
他们上了雪佛兰,开到加油站。司机买了一桶汽油,放入后备箱。“我们去的地方可没有加油站。”查理解释道。
博尔韦尔查看地图,他们要穿越大概五百英里山区。“听着,”他说,“这辆车绝不可能在明天下午两点之前把我们载到边境。”
“你不明白。”查理说,“这是个土耳其司机。”
“哦,上帝啊。”博尔韦尔说,他坐在后座闭上了眼。
他们开出镇子,进入土耳其中部的山区。
路上都是尘土和沙砾,还有许多凹坑,有的路段,路宽跟车宽一样。道路在山坡上蜿蜒,路侧的悬崖让人胆战心惊。因为没有护栏,一不小心就可能掉下悬崖。但路上的风景绝佳,洒满阳光的峡谷令人叹为观止。博尔韦尔决定将来带着妻子玛丽和女儿斯泰茜、凯夏再来这里,轻轻松松地旅游一次。
前方开来一辆卡车,司机紧急刹车。两个穿制服的人跳下卡车。“巡逻队。”
司机摇下车窗。伊尔斯曼同士兵对话。博尔韦尔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巡逻队似乎很满意。出租车继续前进。大概一个小时后,他们被另一支巡逻队拦下,又上演了相同的一幕。
天黑的时候,他们发现了路边的一个餐馆,便停下车。餐馆破旧而肮脏。“这儿只有豆子和米饭。”他们落座时查理不好意思地说。
博尔韦尔笑道:“我这辈子都在吃豆子和米饭。”
他仔细打量了出租车司机。他六十岁上下,看样子非常疲惫。“我来开一段路吧。”博尔韦尔说。
查理解释了一遍,结果出租车司机强烈反对。“他说你不能开车。”查理说,“这是一辆有特殊变速器的美国车。”
“我就是美国人。”博尔韦尔说,“告诉他,很多美国人都是黑人。我知道怎么开有标准排挡的1964年雪佛兰,上帝啊!”
三个土耳其人边吃边吵架。最后查理说:“你可以开,但你要答应车坏了要赔偿。”
“我答应。”博尔韦尔说,心里暗忖: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付了饭钱,然后他们又上了车。开始下雨了。
博尔韦尔发现车很难加速,但车很大,所以非常稳,强大的引擎保证了车能轻易爬坡。他们被巡逻队第三次拦下。博尔韦尔出示了他的美国护照,伊尔斯曼再次让巡逻队很开心。博尔韦尔注意到,这一拨士兵没有刮胡子,制服也比较破。
他们再度出发,伊尔斯曼说了几句话,查理翻译道:“以后见到巡逻队别停下来。”
“为什么?”
“他们可能会抢劫我们。”
不停下来才好呢,博尔韦尔想。
他们行进到马拉斯附近——那里距阿达纳一百英里,距凡四百英里——雨突然下大了,碎石路愈发泥泞,博尔韦尔不得不减速慢行。
过马拉斯后不久,车熄火了。
他们全下了车,打开引擎罩。博尔韦尔看不出哪里出问题了。司机发话了,查理翻译道:“司机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他亲手调试了发动机。”
“也许他没调对。”博尔韦尔说,“我们再检查一下。”
司机从后备箱中取出一些工具和一只手电筒,四人冒雨围在发动机旁,努力寻找哪里出了问题。
最后他们发现,发动机配电器上的接触点没设置对。博尔韦尔猜测,大雨或山区稀薄的空气或两者共同令这一错误发展成严重的故障。他费了好久才调整好接触点,最后发动机终于又点着火了。又冷又湿又累的四人钻进老轿车,博尔韦尔重新驾车出发。
越往东走,越是荒凉——没有城镇,没有房屋,没有牲口,什么都没有。路也越来越烂,让博尔韦尔联想到牛仔电影中的荒野小径。不久后,雨变成了雪,路面也结了冰。博尔韦尔不停地打量路旁的悬崖。你小子要是掉下去,他对自己说,就不是受伤那么简单——你会没命的。
抵达旅途中央位置的宾格尔附近时,他们攀爬到足够高的地方,终于摆脱了恶劣的天气。天空没有云彩,挂着一轮明月,月光皎洁如白昼。博尔韦尔看见云层和闪电就在身下的山谷之中。山坡上覆盖着白雪,公路就像一条滑雪道。
博尔韦尔想:伙计,我要死在这儿了,而且没有人知道我死了,因为他们不知道我在哪儿。
手中的方向盘突然一抖,车慢了下来。有那么一小会儿,博尔韦尔惊慌失措,以为车失控了,但后来他才意识到是爆了胎。他把车缓缓停下来。
他们全下了车,出租车司机打开了后备箱,拖开油桶,取出备胎。博尔韦尔差点被冻僵——气温应该早就降到了零下。司机拒绝别人帮忙,坚决要独自更换轮胎。博尔韦尔脱下手套,递给司机,但那人直摇头。自尊作祟吧,博尔韦尔想。
活儿干完后已经是凌晨四点。博尔韦尔说:“问问他是否愿意接替我开车——我累坏了。”
司机同意接替他开车。
博尔韦尔坐到后座。汽车开走了。博尔韦尔闭上眼,努力忽略路上的颠簸。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按时抵达边境。我他妈的已经尽力了,他想。
几秒钟后,他沉入梦乡。
2
走陆路的这组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德黑兰。
整个城市就像是一个人人都回家了的战场。雕像被推倒,车被焚烧,树被砍倒充当路障,然后路障被清除——车被推到路边,雕像被砸碎,树被焚烧。有些树是经过四十年人工灌溉才长成的。
但路上没有冲突。他们只看见零星几个人,几乎没见到行驶的车。或许革命已经结束了,或许革命者去喝茶了。
他们经过机场,沿高速公路向北行驶,走的是科伯恩和西蒙斯之前侦察时走的路线。西蒙斯的不少计划都落空了,但这一次没有。但科伯恩仍然十分担忧。他们将遇到什么情况?暴徒仍旧在城市和村庄中横行吗?革命结束了吗?或许农夫都放下武器,重新去放牧种田了。
不一会儿,两辆路虎揽胜便沿着山脉脚下以七十英里的时速飞奔起来。他们左侧是一片旷野;右侧是蓝天下的群山,山巅覆盖着积雪,山坡峻峭葱绿。透过前一辆车的后挡风玻璃,科伯恩看到了泰勒在用傻瓜相机拍照。“看泰勒。”他说。
“他以为自己在干啥?”盖登说,“旅行吗?”
科伯恩开始乐观起来。目前还没遇到什么麻烦——也许整个国家都平静下来了。说到底,伊朗人为难他们有什么好处?外国人离开这个国家有什么问题?
保罗和比尔拿的是假护照,当局正在追捕他们,这就是问题所在。
在距德黑兰三十英里的卡拉杰,他们遇到了第一道路障。同大多数路障一样,把守路障的是携带机枪的男人和男孩。
领头的车停下来。保罗还没有把第二辆车停稳,拉西德就跳了下来,确保去交涉的是自己,而不是美国人。他立刻开始用波斯语大声而迅速地说起来,还不时做各种姿势。保罗摇下车窗。在他们看来,拉西德似乎没有使用既定的脚本,而是在说记者什么的。
过了一会儿,拉西德让他们全都下车。“他们想搜查我们是否携带武器。”
科伯恩记得他上次侦察的路上被搜查过许多次,于是将一把戈博牌小刀放在车上。
伊朗人搜了他们的身,然后马马虎虎地搜查了车子——他们没有发现科伯恩的刀,也没有发现钱。
几分钟后,拉西德说:“我们可以走了。”
几百码开外就是一个加油站。他们驶入加油站——西蒙斯想尽量让油箱里加满油。
车加油的时候,泰勒取出一瓶柯纳克白兰地,大家都喝了一口,除了西蒙斯和拉西德——西蒙斯反对饮酒,而拉西德的信仰禁止他饮酒。西蒙斯还在生拉西德的气。拉西德没有说他们是要回家的商人,而是前去塔布利兹报道冲突的记者。“按剧本演。”西蒙斯说。
“没问题。”拉西德说。
科伯恩觉得拉西德多半会继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是他的处事风格。
一小群伊朗人聚过来看外国人。科伯恩紧张地环顾路人。他们并非充满敌意,但他们的注视却让人相当不自在。
拉西德买了一桶油。
他又想干什么?
他将后备箱里的油罐搬出来,里面放着被子弹加重的塑料袋,他们大部分的钱都塞在塑料袋里。他把汽油倒进了油罐,把钱藏起来。这主意不赖,科伯恩想,但做之前应该通知西蒙斯。
他观察着围观者脸上的表情。他们只是散漫而好奇?是否怀着怒气?是否可疑?是否抱有恶意?他看不出来,但他想离开。
拉西德付了钱,两辆车缓缓地驶出加油站。
接下来的七十英里,他们没有遇到阻碍。新的伊朗国道路面状况很好。他们穿过一条山谷,旁边是一条单轨铁路,两侧山峰的顶部覆盖着积雪。阳光灿烂。
他们在卡兹文外遇到了第二个路障。
这个路障并不正规——守卫都没穿制服——但较之上一个,这个更大也更有组织。两个检查点前后相连,已经有一大排车等着接受检查。
两辆路虎揽胜加入了长队。
守卫有条不紊地搜查着排在前面的车。一名守卫打开某辆车的后备箱,取出一张卷好的床单。他打开床单,发现了里面藏着一支步枪。他高喊了几声,举枪摇晃。
其他守卫跑了过来,包围了司机。司机受到审问。一个守卫将他打翻在地。
拉西德将车开出了队列。
科伯恩让保罗跟上。
“他在干什么?”盖登问。
拉西德从人群中一点点往前挪。人群为路虎揽胜让出了一条道——他们都对被查出藏步枪的人感兴趣。保罗让第二辆车紧跟第一辆。他们穿过了第一个检查点。
“他到底在干什么?”盖登问。
“咱们会遇上麻烦的。”科伯恩说。
他们接近了第二个检查点。拉西德没有停车,而是直接摇下车窗对守卫嚷嚷起来。守卫回了几句,拉西德加速驶离,保罗紧随其后。
科伯恩松了口气。拉西德就是这样——他总是出人意料,总是心血来潮,不计后果,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能成功。这让他周围人的心总是悬着的。
遇到下一个路障后,拉西德说服守卫用记号笔在他的挡风玻璃上写下了通行许可。结果接下来三个路障的守卫直接让他们通过了。
基恩·泰勒开着头一辆车,在一条长长的蜿蜒山路上行驶,遇到两辆并排行驶、把路堵死了的重型卡车朝他们冲过来。泰勒连忙猛打方向盘,陷入路边的沟里,保罗也做出同样的规避动作。两辆卡车并排驶过,大家都在抱怨泰勒是个糟糕的司机。
中午他们休息。他们把车停在路边,靠近一台滑雪升降机,吃了些饼干和小蛋糕当午餐。尽管山坡上有积雪,但太阳直射着他们,他们并未感到寒冷。泰勒取出柯纳克白兰地,但酒都漏光了,酒瓶空了——科伯恩怀疑西蒙斯偷偷拧松了瓶塞。他们只好喝水。
他们穿过了宁静而干净的小城赞延。科伯恩和西蒙斯上次侦察的时候曾同这里的警察局局长交谈过。
伊朗国道在赞延突然结束。第二辆车里的科伯恩看见拉西德的路虎揽胜一下子消失了。保罗急踩刹车,他们下车查看。
在沥青路面消失的地方,拉西德把车开下了一条约八英尺高的陡坡,车头栽进淤泥中,而右侧就是一条未铺筑的山路。
拉西德重新点燃引擎,开启四轮驱动,将车子一点点倒回到路上。
路虎揽胜浑身都是泥。拉西德打开刮雨器,把挡风玻璃刮干净。但淤泥刮走的同时,用记号笔写的通行许可也被刮掉了。拉西德倒是可以重新写,但却找不到记号笔。
他们向西行驶,朝雷扎耶湖南端进发。路虎揽胜的越野性能极佳,在烂路上他们也能保持四十英里的时速。他们一直在爬坡——温度持续下降,乡野覆盖着白雪,但路面还算干净。科伯恩觉得他们也许今晚就能抵达边境,而不是计划中的明天。
后排的盖登探过身子说:“大家都没想到会这么容易。我们得编造一些惊险故事,回家了好显摆。”
他高兴得太早了。
黄昏时分,他们就要抵达马哈巴德城郊。道路两边分布着零星的小木屋和泥砖房。两辆路虎揽胜绕过一个弯,紧急停下来——路被一辆卡车和一大群明显受过训练的人堵住了。那些人都穿着传统的宽松裤子、黑背心,戴着红白相间的方格头巾,腰间缠绕着子弹带。他们是库尔德部落武装。
拉西德从打头的车里跳下来,立刻展开行动。
科伯恩观察守卫的枪,发现了苏联和美国的自动武器。
“所有人都下车。”拉西德说。
到目前为止,一切如常。他们被逐个搜身,但这一次搜查更仔细。他们发现了基恩·泰勒的折叠刀,不过没有没收。他们没有发现科伯恩的小刀,也没有发现钱。
科伯恩等着拉西德说“我们可以走了”,但这次他们却等了很久。拉西德同库尔德人争论了几分钟,然后说:“我们得去见这里的老大。”
他们全返回车上,两个库尔德人分别上了两辆车,引导他们进入小镇。
他们被勒令在一个粉刷了白色涂料的建筑外停下。一个守卫进入建筑,一分钟后出来,未做任何解释就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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