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福莱特悬疑经典-突然亡命天涯(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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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阶前的一个足球打断了她的遐思。她发现自己根本没读进几行字。她支棱起脑袋仔细倾听着。似乎不是埃利斯的脚步声。不过确实有人敲门。

    简放下报纸把门打开。门口站着让-皮埃尔。他跟她一样意外。沉默中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过了一会儿,简问:“你一脸内疚。我也是吗?”

    “没错。”他说着咧嘴笑笑。

    “刚才还想到你呢。请进。”

    他走进屋里,四下张望着:“埃利斯不在?”

    “我在等他,应该快回来了。坐吧。”

    让-皮埃尔修长的身体坐在沙发上。简不止一次在想,让-皮埃尔也许是她见过最美的男子。他脸形匀称,堪称完美,高高的前额,鼻子坚挺,凸显出高贵,一双水汪汪的棕色眼睛,丰满的嘴唇隐约藏在茂盛的深棕泛褐色的胡须之下。他的衣服算不得高档,但都经过精心挑选,而且都在不经意间被他诠释得十分优雅,这一点让简十分羡慕。

    简很喜欢他。他最大的缺点是自恃过高。不过在这方面他倒也十分天真,像个喜欢夸耀的孩子,让人生不起气来。她欣赏让-皮埃尔的理想主义,以及他为医学事业的奉献。他魅力四射,而且有着疯狂的想象力,有时甚至显得有些滑稽:受到什么荒唐事的启发——也许仅仅是说漏了嘴,他也会有滋有味地自问自答,有时甚至可以持续十几分钟。若是有人引述萨特对足球的看法,让-皮埃尔便会立刻化身存在主义哲学评论员,现场解说一场足球比赛,逗得简直不起腰。人们说,在绝望之时,让-皮埃尔也会倒向另一个极端,然而简从来没有见识过那一面。

    “来尝尝埃利斯的酒。”简说着拿起桌上的酒瓶。

    “不了,谢谢。”

    “怎么,你已经开始预习如何在伊斯兰国家生活了?”

    “那倒不是。”

    他看上去神色凝重。“怎么了?”简问。

    “我得跟你好好谈谈。”他说道。

    “三天前已经谈过了,还记得吗?”简说得毫不客气,“你让我离开男朋友,跟你一起去阿富汗——恐怕很少会有女孩子能够拒绝。”

    “我说正经的呢。”

    “好吧,我还没想好。”

    “简,我发现了埃利斯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要说什么?要编个故事,说个谎话,好说服自己跟他走吗?应该不是。

    “好吧,是什么?”

    “你看到的并不是他的真面目。”

    他看起来完全是在危言耸听。“别搞得像个殡仪执事一样,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不是个身无分文的诗人。他为美国政府卖命。”

    简皱起眉头。“为美国政府卖命?”她的第一反应是让-皮埃尔颠倒了始末,“他教一些法国人说英文,那些学生中有人在为美国政府工作。”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一直在监视激进团体。埃利斯是个特工,为中情局工作。”

    简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也太离谱了!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离开他吗?”

    “是真的,简。”

    “不可能。埃利斯不可能是间谍。难道我会不知道吗?我们两个基本上一起生活,已经一年了!”

    “但并不是真正一起生活,对吧?”

    “那也没什么分别。我了解他。”话一出口,简不禁想:这样一来,很多事就说得通了。她并非真正了解埃利斯,但至少可以确定,他不是个卑鄙下流的坏蛋。

    “全城都传开了。”让-皮埃尔道,“拉赫米·乔斯贡今早被捕,大家都说这是埃利斯的错。”

    “拉赫米为什么会被抓?”

    让-皮埃尔耸耸肩:“肯定是因为颠覆政权。总之,拉乌尔·克莱蒙特满城找他,有人要找他报仇。”

    “哦,让-皮埃尔,这太可笑了。”简说。她忽然觉得浑身发热,说着走过去将窗子打开。朝街上一看,埃利斯的一头金发刚刚闪进前门。“喏,”她对让-皮埃尔说,“他回来了。你得把刚刚讲过的荒唐事再给他重复一遍。”说着,她听到楼梯上响起了埃利斯的脚步声。

    大门打开,埃利斯走了进去。

    他看起来兴高采烈,仿佛带回来的尽是好消息。看着那张圆润的笑脸,还有那受了伤的鼻子和摄人心魄的蓝眼睛,简的心中立即泛起一阵内疚——之前她还在跟让-皮埃尔调情。

    埃利斯在门口停住脚步,看到让-皮埃尔也在这里,多少有些意外。他的笑容有所收敛:“你们好。”他说着将身后的门锁上,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简一直觉得这么做很古怪,但现在看来完全像是间谍的作风。她努力不去想那些。

    让-皮埃尔率先开口:“他们盯上你了,埃利斯。你已经暴露,他们在追杀你。”

    简看看他们两个。让-皮埃尔比埃利斯高,但埃利斯肩膀宽阔,胸前也很结实。两人盯着彼此,活像两只彼此打量的猫。

    简伸出双臂抱住埃利斯,内疚地吻了吻他,说道:“让-皮埃尔讲了个极其荒谬的故事,说你是中情局的间谍。”

    让-皮埃尔将身子探出窗外,扫视楼下的街面,然后转回身面对埃利斯:“告诉她吧。”

    “你哪来的这种想法?”埃利斯问他。

    “全城都传开了。”

    “那你究竟是从谁那听来的?”埃利斯生硬地道。

    “拉乌尔·克莱蒙特。”

    埃利斯点点头,用英语说道:“简,坐下来好吗?”

    “我不想坐下。”她生气地说。

    “我有话对你说。”他道。

    这不会是真的,不可能。简心中一阵恐慌,直逼咽喉。“那就说吧,”她说,“别总是让我坐下!”

    埃利斯瞟了一眼让-皮埃尔,用法语问道:“可否回避一下?”

    简开始感到生气:“你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不直接说让-皮埃尔是错的?告诉我,埃利斯,说你不是间谍,我快要疯了!”

    “事情没那么简单。”埃利斯说。

    “简单得很!”她再也无法抑制声音里的情绪,“他说你是个间谍,说你为美国政府卖命;还说自我们认识起,你便一直无耻地对我说谎,背叛我。是真的吗?说啊!”

    埃利斯叹了口气:“我想是真的。”

    简感到自己就快要炸开了。“你这个浑蛋!”她叫道,“你这个该死的浑蛋!”

    埃利斯的表情凝固着,如同石头一般。“我本想今天告诉你的。”

    敲门声响起,两人都没有理会。“你一直监视着我,还有我的朋友们!”简大喊道,“我真是惭愧!”

    “我在这里的工作已经完成,”埃利斯说,“再也不用对你撒谎了。”

    “你也没机会撒谎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敲门声再次响起,让-皮埃尔用法语道:“门外有人。”

    埃利斯说:“不想见我,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你还是不明白吗?你的所作所为,对我造成了怎样的伤害。”她道。

    让-皮埃尔说:“看在上帝的分上,去把那该死的门打开!”

    简喃喃道:“上帝啊。”说着朝门口走去,将门打开。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魁梧、肩膀宽阔的男人,身着一件绿色灯芯绒夹克,袖子上还有一道口子。简从未见过他。她问道:“你究竟有什么事?”紧接着她看到,对方手里有支枪。

    接下来的几秒钟似乎过得异常之慢。

    一瞬间简意识到,如果真被让-皮埃尔说中,埃利斯是个间谍的话,那很可能正如他所说,有人想找埃利斯报仇。而在埃利斯那个不为人知的间谍世界中,“报仇”很可能意味着带枪的杀手来砸门。

    她张开嘴巴,仿佛要尖叫出声。

    陌生男人迟疑了片刻。他看起来有些意外,似乎没预料到开门的是个女人。他看看简,再看看让-皮埃尔,目光又回到简身上:他清楚,让-皮埃尔不是他的目标。但他还是有些疑惑,因为埃利斯不在场。而此时,埃利斯正躲在半开半掩的门边。

    简没有尖叫,她用力想将门关上。

    就在她将门用力甩向持枪男人之时,对方也看出了她的用意,并伸出一只脚把门缝卡住。门打在他的鞋上,弹了回去。然而在向前迈步时,他不得已伸展双臂以保持平衡。现在,他的枪指着天花板的一角。

    他想杀埃利斯,简意识到。他想杀埃利斯。

    她一下子扑到枪手身上,举起拳头猛击对方面部。猛然间,即使她恨埃利斯,也不希望他没命。

    不到一秒的时间,杀手便回过神来。他伸出一只粗壮的胳膊,把简甩在一旁。她重重地坐在地上,脊椎的下端一片淤青。

    她清楚地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

    那只将她甩开的胳膊再次来袭,将门大大地甩开。他挥舞着持枪的那条手臂,埃利斯高高地擎着一只酒瓶冲向他。瓶子落下的一瞬间,子弹射出。瓶子的碎裂声与枪声同时响起。

    简满脸惊恐地盯着两个男人。

    枪手倒地,埃利斯依然站着。她这才意识到,子弹打偏了。

    埃利斯弯下腰,从陌生男子手里把枪拿走。

    简吃力地站起身。

    “你没事吧?”埃利斯问。

    “还没死。”她说。

    他转头问让-皮埃尔:“街上还有几个?”

    让-皮埃尔朝窗外扫了一眼:“街上没人。”

    埃利斯一脸诧异:“他们肯定藏起来了。”他把枪装进口袋,走向书架,“退后。”说着他把书架扳倒在地。

    书架后是一扇暗门。

    他许久看着简,仿佛有话要说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紧接着,他跨入门中,不见了踪影。

    过了一会儿,简徐徐来到暗门前,朝里看了看。里面还有另一个套间,没什么家具,而且落满灰尘,仿佛已经一年没有人住过。一扇门大敞着,门外是一段楼梯。

    她回头看看埃利斯的房间。枪手倒在地上,身下是一摊红酒。就在这间屋里,他想杀埃利斯:一切都变得如此不真实。一切都是那样不真实:埃利斯是间谍,而让-皮埃尔也知道;拉赫米被捕;埃利斯家有一条逃生通道……

    他走了。就在几秒钟前,她还对他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看来愿望实现了。

    她听到楼梯上响起脚步声。

    她将目光从枪手身上移开,看了看让-皮埃尔。他也是一脸震惊。过了一会儿,他穿过房间向她走来,伸出双臂将她抱住。她倒在他的肩膀上,泪流满面。

    Part 2 1982年

    第四节

    那条河流自冰线而下,冰冷、清冽,急速流淌。它奔腾着穿过沟壑,激越着流经麦田,奔向遥远的低地,声响震彻整座山谷。快一年了,这个声音始终在简的耳边回响——偶尔在她洗澡时,或是走在村庄间那条蜿蜒的崖边小路上时,那声音有时会突然变得很大;而有时却十分轻柔,正如现在,她站在高高的山坡上,而五狮河只在远处闪着波光,潺潺低语。等离开谷地,寂静再次令她惶恐不安。她想,这就像是住在城里的人突然来到乡村度假,想必会对这份过度的寂静难以消受,陷入无眠吧。听着听着,她觉察到了什么,新近听到的声响让她转过头来辨析出刚才就有的某种声音。河水的奔流声中响起低沉的螺旋桨飞机的声音。

    简睁开眼睛。是一架安东诺夫——专司捕杀、缓慢移动的侦察机。这不断的轰鸣声只是一阵前奏,很快,速度更快、声响更大的喷气式飞机便将接踵而至,并展开一场轰炸。她坐起来,忧虑地望着山谷。

    这里是她秘密的避难所——崖路中段一处宽阔、平坦的空地。在她头顶,悬垂的岩壁与植物是她绝佳的掩护,同时还不会遮挡阳光。这个地方,除非是登山的人,否则肯定爬不上来。脚下,那条往来之路多岩而陡峭,几乎寸草不生:如果有人在此攀爬,简肯定会有所察觉。反正也不会有人到这儿来。她自己也是从大路下来随便转悠时才发现了这里。这处私密之地对她极其重要,因为在这里,她可以脱去衣服,沐浴在阳光之下,而阿富汗人则是谦卑守旧,如修女一般。如果被人看见她赤身裸体躺在这里,她早就被私刑处死了。

    在她右侧是尘土飞扬的陡峭山坡。往下走,坡度在接近河流的位置逐渐趋缓,旁边便是班达村。五六十户房屋建在不甚平坦的沙石地上,这样的土地根本无法耕种。房屋由灰色的石块与泥砖盖成,每栋房子都将紧实的泥土铺在草垫之上,形成一个平坦的屋顶。一座小清真寺旁是一片残破的屋群:两个月前,苏联的轰炸机恰恰命中此处。简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个村子,不过真要跋涉过去怎么也要二十分钟。她扫视着一片片屋顶、一处处墙围的庭院和一条条泥泞的小路,想找到几个流浪的孩子,但幸好没有看到——班达村在骄阳与蓝天下一片荒凉。

    在她左侧,山谷豁然开朗。多石的土地上满是弹坑,低处的山坡上,多处古台的墙面已经倒塌。小麦已经成熟,然而却无人收割。

    越过田野,山谷远处的峭壁脚下,流淌着五狮河。它时深时浅,时而宽阔,时而狭窄,但总是奔涌向前,激石无数。简观察着河流:没有女人在河里洗澡或洗衣服,没有孩子在浅水中嬉戏,也没有男人牵着骡马涉过浅滩。

    简在思忖着要不要穿上衣服,离开避难之地继续爬到更高的洞穴去。村民们就住在那里。在地里辛苦劳作一夜的男人们在那里熟睡,女人们在那里做饭,同时照管孩子,不让他们乱跑。牛围在栏里,羊被拴着,几只狗为一点零星之物相互撕咬着。她在那里会很安全,因为苏联人炸村子,但不会跑到山坡上来。不过炸弹偏离的可能总是有的。山洞可以保护她,可如果一个炸弹正直飞过来,那也就回天乏术了。

    还没等她拿定主意,便听到一阵飞机轰鸣。她眯起眼睛朝太阳的方向看去。一架架飞机声震山谷,淹没了河流的声响。飞机越过头顶,向东北飞去。它们飞得很高,但看得出在渐渐下降。一、二、三、四,四架银翼杀手——这就是人类智慧成就的巅峰,专门用以屠杀目不识丁的农民,摧毁泥屋,而后以700英里的时速呼啸而归。

    很快它们便消失了。班达村今日躲过一劫。慢慢地,简放松下来。这些飞机令她害怕。去年夏天,班达村全然没有遭受任何轰炸袭击,而五狮谷也在冬天得以喘息。然而,这个春天它们卷土重来,班达村多次受袭,其中一次还是在村子中心。从那时起,简就对这些轰炸机厌恶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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