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福莱特悬疑经典-突然亡命天涯(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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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的一段路一直在北岸的房舍间绕来绕去。南岸是二百英尺高的悬崖峭壁。埃利斯牵马,简把香塔尔放在前胸的布兜里抱着。村子的尽头位于里瓦特侧谷谷口的水磨附近,那里通向监狱。过了此处,前路变得更加难行。山坡的坡度越来越大。起先,趋势的变化还很缓和,到后来则急转直下。他们在烈日下稳步攀爬。简把旅人常备的毯子罩在头上,怀中的香塔尔有布兜的保护。埃利斯戴着小帽,那是穆罕默德送给他的礼物。

    到达山口顶端时,简为自己没有累得呼呼直喘而感到得意。长这么大,这还是她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么壮实,以后恐怕很难再有这样的状态了。埃利斯不光是喘着粗气,而且大汗淋漓。他身体不错,但长途跋涉的耐力却不如简。起初这让她十分得意,后又想起,就在九天前,埃利斯才刚刚中了枪。

    过了山口,走的全是山路,五狮河则远在山下。不同于往常,这里的水流十分迟缓。河底较深、水面较为平静的地方,水体呈现出浅绿色,仿佛是达奚特-里瓦盛产的绿宝石。简那对高度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了远处直升机的响动,不由得一阵害怕:悬崖顶上几乎是寸草不生,根本没有藏身之处。她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要跳下百尺悬崖,藏进河里。然而那只是一架喷气式飞机,它飞得太高,根本看不到下面的人。不过,自此之后,简总是在寻找周围的树木、草丛和洞穴,危机发生时好躲藏。在她内心,一个邪恶的声音一直在说:“你完全不必如此。回去吧,束手就擒,与丈夫团聚吧。”然而不知怎的,此时它却变成了一个专业的理论问题。

    他们还在继续向上攀爬,但坡度渐渐放缓,大大提高了行进的速度。由于路遇侧谷支流,他们比计划多耽误了一些时间,少走了一两英里。山路转而下行,前方兴许是木桥或浅滩。埃利斯要强拖着麦琪下水,而简要从身后吆喝着朝它扔石头。

    一条设于悬崖边上的灌溉渠贯通整条峡谷,作用在于增加平原可耕种土地。简很好奇,这是多久以前兴建的?那时五狮谷里的人应该还有时间、人力与和平的环境建造如此庞大的工程,可能已经有数百年了。

    峡谷道路变窄,山下的河流中也满布花岗石块。石灰岩质的峭壁上可以看到洞穴:简将它们视作可以躲藏的地点。视线内的风景渐渐荒凉,山谷里吹来一阵冷风。尽管阳光刺眼,简还是打了一阵冷战。多岩地带与陡峭的悬崖是鸟儿的天堂:那里有二三十只喜鹊。

    终于,在峡谷的前方出现了另一片平原。眺望东面,远远地可以看到一条山脉,在其顶端可以清晰地看到努里斯坦山脉顶上的积雪。上帝啊,那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简有些害怕。

    平原上矗立着一小撮简陋的房屋。“应该就是这儿了,”埃利斯道,“欢迎来到萨尼斯。”

    他们进入平地,想找一处可供旅人休息的清真寺或者小石屋。在靠近第一栋房舍时,一个身影从房子里走出来。简认出了那张英俊的脸,是穆罕默德。他和简一样意外。然而惊喜很快便被害怕所取代,她必须将穆萨死去的噩耗传达给他的父亲。

    埃利斯为简争取时间,让她整理思绪。他用达里语问:“你怎么在这儿?”

    “马苏德在这儿。”这里肯定是游击队的藏身处,穆罕默德接着反问道,“你们呢?”

    “我们要去巴基斯坦。”

    “走这条路?”穆罕默德面色严峻,“出什么事儿了?”

    简知道,她与穆罕默德相识更久,这件事必须由她来说,“我的朋友,有个坏消息带给你。苏联人袭击了班达村,他们杀了七名队员,还有一个孩子……”穆罕默德猜测着她接下来的话,脸上的痛苦让简几乎要哭出来。“是穆萨。”

    穆罕默德强忍着保持冷静:“我儿子是怎么死的?”

    “是埃利斯发现了他。”

    埃利斯绞尽脑汁在达里语中寻找着需要的词汇:“他被杀……刀在手里,刀上有血。”

    穆罕默德的眼睛睁得老大:“全都告诉我。”

    简接过话来,她的达里语更为流利,“苏联人黎明时进村,要找埃利斯和我。当时我们在半山上,没被发现。他们殴打阿力山、沙哈萨伊和阿卜杜拉,但没有杀他们。然而,他们发现了山洞。七名受伤的游击队员被安置在那里,穆萨陪着他们,以防夜里需要回村子找人手帮忙。苏联人一撤走,埃利斯就去了洞里。所有的队员都死了,还有穆萨……”

    “怎么死的?”穆罕默德突然打断问,“他是怎么被杀的?”

    简看了看埃利斯。埃利斯道:“是冲锋枪。”这个名词并不需要翻译。他用手指着心脏,点出中弹的位置。

    简补充道:“他的刀尖上沾有血迹,一定是想保护受伤的队员。”

    穆罕默德满眼热泪,心中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他还击了!对手是大人,带着枪,他敢带着刀子就冲上去!那是他父亲送给他的!这个只有一只手的孩子现在一定在战士的天国!”

    简知道,对于一个穆斯林来说,为圣战付出生命是至高的荣耀。小穆萨也许会被奉为年轻的圣者。穆罕默德能有此安慰,简的心里也好过了一些。但她还是忍不住暗自谴责:好战的男人就是这样,以荣誉的言辞抚慰良心上的不安。

    埃利斯郑重地拥抱了穆罕默德,一语未发。

    简突然想起了她的照片,有好几张拍的都是穆萨。阿富汗人很喜欢照相。留一张穆萨的照片给穆罕默德做纪念,他一定会备感安慰。她打开牲口背上的包,在一堆药品中翻出个拍立得的照片盒,找出一张穆萨的照片,再把包重新理好。她将照片递给穆罕默德。

    从未有一个阿富汗男人如眼前的穆罕默德一般骄傲,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一阵子,简甚至觉得他在哭泣。穆罕默德转过身,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再次转过脸来,他已经恢复了平静,然而脸上仍挂着泪珠。“跟我来。”

    埃利斯和简跟着他穿过村子来到河边,那里聚集着十来个游击队员,大家正围着火堆烧饭。穆罕默德走入人群,径直开口讲述穆萨的故事。他眼中含泪,并不时地用手比画。

    简转过身去,不忍目睹更多的悲痛。

    她紧张地环顾四周:要是苏联人来了,我们要往哪跑?这里只有旷野、河流和几栋小房子。马苏德倒是将这里视作安全的藏身处所。兴许是村子太小,太不起眼,不会引起苏联军队的注意。

    简已经没有力气去担心。她席地而坐,背靠着一棵树歇脚,然后给香塔尔喂奶。埃利斯拴好麦琪,卸下她身上的包裹。麦琪张开嘴巴,吃起河边鲜美的嫩草。这一天真漫长啊,况且昨晚没怎么睡觉,简直心力交瘁。一想到昨晚,她的嘴角不禁偷偷上扬。

    埃利斯取出让-皮埃尔的地图,坐在简身旁,借着迅速暗淡的夕阳光线聚精会神地研究起来。简越过埃利斯的肩头看着地图,他们计划的路线是沿山谷前行,到一个叫作科马尔的村子,自那里向东南方进入通向努里斯坦的一条侧谷。这条侧谷也叫作“科马尔侧谷”,他们所遇到的第一处山口亦名为“科马尔山口”。“一万五千英尺,”埃利斯指着山口的位置道,“那里会非常寒冷。”

    简不由得打个哆嗦。

    香塔尔吃够了奶。简为她换了尿布,将换洗下来的放到河中洗净。回来时,埃利斯与马苏德正密切交谈,她静静地蹲坐在他们旁边。

    “你这么做就对了,”马苏德道,“必须带着协议离开阿富汗。要是被苏联人抓住,那就全盘皆输了。”

    埃利斯点点头。简暗想:从没见埃利斯这样过,他对马苏德是另眼相待的。

    马苏德继续道:“但这条路十分艰险。相当一部分都在雪线以上。有时在雪中,路甚至难以辨识。要是在那儿迷了路,你们就死定了。”

    简不明白,他究竟想说什么。马苏德显然话中有话,但只是对着埃利斯说。简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可以帮你,”马苏德继续道,“但和你一样,我也要做笔交易。”

    “请继续。”

    “我可以派穆罕默德给你做向导,带你出努里斯坦到巴基斯坦。”

    简的心一动。穆罕默德做向导!这样一来就时来运转了!

    “用什么做交换?”埃利斯问。

    “你自己走。医生的妻子和孩子留下。”

    情况再清楚不过,她必须服从。单凭他们两个就想走出去简直就是胡来,最后很可能会双双送命。这样一来,至少能拯救埃利斯。简对埃利斯说:“你必须答应他。”

    埃利斯冲她笑了笑,又看看马苏德:“绝对不行。”

    马苏德显然十分不快。他霍然起身,走回到队员之中。

    简道:“埃利斯,这么做明智吗?”

    “不明智,”说着,他握住简的手,“但我不会轻易放弃你。”

    “我……我从未给过你承诺。”

    “我知道。等我们回去,你依然可以过你想过的生活。你可以与让-皮埃尔复合,只要那是你想要的,只要你能找到他。接下来有两周时间可以跟你在一起,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再说,兴许我们活不了那么久。”

    那倒不假。生死尚且未知,何苦杞人忧天?

    马苏德笑着走回来:“我这个人不善于谈判。穆罕默德还是给你们了。”

    第十六节

    黎明前一小时,他们整装出发。直升机一架接一架从混凝土停机坪腾空而起,消失在探照灯光线外的夜空中。让-皮埃尔与安纳托利乘坐的“雌鹿”摇摇晃晃地加入了队伍。很快,空军基地的亮光消失在视野中,他们再次翻山越岭,朝五狮谷飞去。

    安纳托利成就了一个奇迹。他用了不到二十四小时,组织了阿富汗战争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行动,而他本人正是这次行动的指挥。

    昨天,他不断地与莫斯科方面通电话。必须得给苏军那些麻木不仁的官僚醒醒脑。他先是找克格勃的顶头上司,接着是军方的大人物们,得向他们解释捉到埃利斯·塞勒是何等重要。让-皮埃尔一直在旁边倾听。虽然语言不通,但安纳托利刚柔并济、冷静而不失权威的态度仍令他钦佩不已。

    下午,安纳托利得到正式批准,接下来的挑战是付诸行动。为了凑齐理想数目的直升机,他多方求情,甚至威逼利诱,从贾拉拉巴德到莫斯科全部问了个遍。当一位喀布尔的将军因没有书面命令而拒绝出动,安纳托利一个电话打到莫斯科的克格勃,说服那里的一位老友调出这位将军的个人资料,然后回电将军,声称如若不出兵,他就再也别想拿到德国出的儿童色情读物。

    阿富汗境内共有六百架苏联直升机。截至凌晨三点,已经有五百架停在巴格拉姆的跑道上,听候安纳托利调遣。

    过去的一个小时,让-皮埃尔和安纳托利埋头于地图,部署飞机的进攻位置,为指挥官下达命令。安纳托利专注于细节,让-皮埃尔熟悉地形,因此做出的部署都十分精确。

    虽然昨天突袭时埃利斯和简没在村里,但一定也对行动有所耳闻。现在一定是跑到什么地方躲起来了,绝不会留在班达村。也许是躲在别的村子的清真寺里;要么就是觉得村子不安全,躲进某个不起眼的石屋。他们可能在山谷里的任何地方,或者在某条侧谷中也不一定。

    安纳托利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到了。

    他往五狮谷中的所有村子都派了直升机,连侧谷中的那些小村子也不放过。飞行员会驾驶飞机排查所有的路线。此外还有一千多人组成的部队受命搜查每一栋建筑、每一棵大树和每一个山洞。安纳托利下定决心,此战只能胜,不能败。今天一定要找到埃利斯。

    还有简。

    “雌鹿”的机舱空空荡荡且十分狭窄。机舱室里什么都没有,只在舱门对面安了一条凳子。让-皮埃尔与安纳托利挤在上面。他们可以看到驾驶舱。驾驶员的座椅高出地板两三英尺,旁边有踏板。所有的经费都花费在战斗机的武器装备、提高作战速度和机动性上,舒适程度却没有改善。

    直升机向北挺进,让-皮埃尔陷入沉思。埃利斯假装对他友好,背地里却一直为美国政府卖命。他利用了那份友谊,破坏了让-皮埃尔抓捕马苏德的计划,也因此让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这还不算,埃利斯居然还引诱他的妻子。

    他陷入了一个旋涡,思绪总是不停地回到这一点。他望着窗外的黑夜,看着其他直升机上的亮光,想象着两个情人会如前夜一般躺在星空下的旷野中,爱抚彼此的身体,细声耳语。真不知埃利斯床上功夫如何。他曾问过简,自己和埃利斯究竟哪个才是贴身情人。简回答说没有谁好谁坏,只是风格不同。她对埃利斯也是这么说的吗?还是会呢喃道:“宝贝儿,你才是最棒的?”他憎恨简。她怎么可以回到一个大她九岁的老男人身边,更何况他还是个大老粗,一个为中情局效力的间谍?

    让-皮埃尔看了看安纳托利。他一动不动地坐着,面无表情,宛如一尊石像。过去的四十八小时里他几乎没怎么合眼,但依然强撑着不露倦容。这让让-皮埃尔见识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过去这一年,每次见面时,安纳托利都十分和蔼友善,现在则是严肃警觉,对于自己和下属都是严苛以待,丝毫不留情面。那平静的外表下潜藏着执着的信念。

    天光渐亮,前方的直升机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景象十分壮观:直升机队伍宛如蜂群组成的硕大浓云,掠过群山。站在地面倾听,那声音一定震耳欲聋。

    临近山谷,机群开始分裂为一个个小队。让-皮埃尔与安纳托利所在的分队将前往五狮谷最北端的科马尔村。快要到达时,他们沿河流走向飞行。豁然亮起的晨光照耀着麦田里一排排谷堆。轰炸并没有完全摧毁当地的农业。

    在科马尔降落时,太阳已经出现在视线当中。村庄位于山坡之上,房屋紧凑,村外围着厚墙。这使让-皮埃尔联想到法国南部的一些山村,顿时一阵思乡。如果能回家该多好:聆听纯正的乡音,品尝新鲜的面包和美食,或是拦辆出租车去看场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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