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毅当兵就是为了到西藏,歌声中的西藏多么美好。
他在拉萨的部队里,当过装甲步兵、通讯员、文书。后来他发现,部队大学生在地方特别受欢迎,就考上了陕西咸阳西藏民族学院。
在西藏,有个说法,西藏大学是藏族人的北大,咸阳西藏民族学院是藏族人的清华,中央民族大学是藏族人的哈佛。
很快,张毅的组织能力和高度的情商,就体现了出来。早在老家上中专的时候,就是一名党员。部队生活经历,使他如虎添翼,不但当上了经济系团支部书记,还当上了系学生会主席。直到大学毕业的2004年,同学们为他过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政法系学生会主席赵晓琴也过生日,本来就情意渐浓的两个人,惊喜地发现,两人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部队大学生分配要去最艰苦的地方,那曲、阿里,是西藏七个地区中最艰苦的地区。张毅来到阿里,分配到噶尔县工作。到了阿里以后,发现人们对阿里的传说几乎属实。省一样大的面积,乡镇一样少的人口,搞着现代化建设,过着原始人的生活。
女友赵晓琴,已经在拉萨八一学校上班,爱情的力量促使她放弃了拉萨的生活,追随张毅,前往阿里。从拉萨出发,车走到措勤地界,就泪眼蒙胧。高处是雪山,低处是戈壁,无边无垠,寸草不生,哪里是尽头,哪里能生存。到了县城,终于可以打通电话,赵晓琴一听到张毅的声音,就大哭不止。
两人终于在清澈蜿蜒的狮泉河畔牵手,艰苦的环境让他们更懂得珍惜,更知道生命的价值。2008年6月6日,赵晓琴在山东单县老家,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两个天使般的女儿,跟张毅的父母生活在安徽宿州。
张毅家已经是四世同堂,耄耋之年的爷爷,退休在家的父母,聪明伶俐的女儿,唯独顶梁柱的张毅和妻子赵晓琴,工作生活在阿里。小两口把一双女儿的照片,制作成一幅巨大的张贴画,贴在客厅的墙上,一进家门,就能看见。
三十刚出头的张毅和赵晓琴,与众多的阿里同龄人一样,工作勤奋,朝气蓬勃,逐渐成为阿里干部队伍的中间力量。张毅,刚从阿里地委调离,到昆沙乡挂职。妻子则在昆沙机场公安处,担任主任职务。
偶尔,在狮泉河镇的街道上碰见他俩,打过招呼以后,转过身去,看见他们渐行渐远,总觉得两人中间显得空旷,那空旷里,似乎缺些什么。
阿旺多吉,给人一种少言寡语的感觉。
其实不然,主要看跟什么人在一起。比如,跟妻子仇伲在一起,就不大说话,笑眯眯地看着妻子说个不停。而跟我说起家乡樟木的时候,词语繁盛,意犹未尽。
阿旺多吉的长相不同于藏族人,也不同于汉族人,个头不是很高,消瘦,指甲盖呈粉红色。三十岁的他头发浓密,但白发清晰。
原来他是夏尔巴人,家在樟木口岸。因为家里只有他一个小孩,喇嘛是藏族人,给他取了这个藏族名字。阿旺多吉在藏语中,是珍贵宝石、宝贝的意思。从小在中国和尼泊尔交界的地方玩耍,结交了许多尼泊尔伙伴。平日里,主食吃米饭,不用筷子勺子,用手捏着团,抓着吃。他认为尼泊尔大米比内地大米细腻好吃。
阿旺多吉在樟木镇上的小学,初中在聂拉木县城上,高中在地区日喀则上,大学在陕西咸阳西藏民族学院上,专业是工商管理。上高中时,老师说全班就你一个夏尔巴人,干脆跟大家一样吧,他就改成了藏族。
阿旺多吉会说四种语言,藏语、汉语、尼泊尔语、英语。多才多艺的他,在大学分配的时候,却犯了迷糊。派遣单上写着“区工商局”,同学帮他分析,应该是阿里地区工商局,而不是西藏自治区工商局。他便来到阿里,阿里地区工商局自然不会放过抓住人才的机会,将错就错,阿旺多吉就留在了阿里。
很快,同事仇伲就看上了淳朴善良的阿旺多吉。仇伲是一位皮肤白皙,漂亮能干的四川绵阳姑娘。两人在地区工商局,工作出色,家庭和睦,出双入对,引来无数羡慕的眼光。
但他们也有遗憾,结婚几年来,流产两次。医生说,原因是胎儿在母体中缺氧导致。
仇伲是个快乐阳光的女孩,更愿意谈一些快乐的话题。
然而,我清楚,笑容的背后,有一种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叫坚强。
扎西罗布,是土生土长的措勤人。
他的父亲曾经在措勤县人大工作。是措勤一位县级领导,现在父母退休,在拉萨生活。
扎西罗布小学在措勤县城上,初中在山西太原西藏班上,高中在成都西藏班上,大学在西藏大学上,目前在措勤县工商局当局长,领导两个兵。
作为阿里本地人,扎西罗布的妻子与他也两地分居,远在噶尔县昆沙乡政府工作。两人一年见两三次面,见面地点在狮泉河镇的岳父家。
对此,他没有一点怨言,甚至对我说,他要一直在阿里工作,生是阿里人,死是阿里鬼。退休以后再到拉萨,和父母孩子一起生活。
扎西罗布生于1980年,从小见证着措勤的艰苦。一夜风沙,能把房门堵住,房顶吹跑,人畜吹进湖泊淹死。一场雪灾,能把牧民辛辛苦苦放养的牛羊,一个不留,全部冻死饿死。一年四季,不管是牧民,还是机关干部,都戴口罩。夏季县城人还多一些,冬季一条街上见不到几个人。穿着厚厚的羊皮袄,像什么都没有穿一样,冻得人行动缓慢,思维迟钝,反应木讷。
几岁的时候,就听大人说,一位内地的大学生,毕业于北京的一所师范大学,主动申请到西藏工作。组织上把他分配到拉萨的一所学校教书,他不愿意,请求到西藏最艰苦的地方。自然就到了阿里,阿里领导格外惊喜,热情欢迎,终于盼来了首都北京的高才生。把他送到地区中学教书。他依然不同意,要求到更艰苦的地方工作,把最美好的青春和年华献给西藏的教育事业。组织上慎之又慎,将他送到了阿里地区七个县中条件最艰苦的措勤。当时,措勤没有中学,只有小学,这位高才生就在措勤小学当了一名教师。
校园里终于响起了悠扬的二胡声,清脆的口琴声。老师、同学欢天喜地,逢人便说,措勤来了一位天下最白净的男人。没过多久,二胡声渐渐变弱,口琴声显得凌乱。再后来,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一切归于平静。
谁也不知道大学生去了哪里。后来,听过大学生优美乐曲的人,去内地出差学习,四处打听,杳无音信,好像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到过人世间,没有到过阿里和措勤。
外地人离开措勤以后,会有后怕的感觉。扎西罗布则谈笑风生,幸福快乐。
他还给我说起一件事,一位分配来措勤工作的人,一年以后,搭乘一辆大卡车,回到青海格尔木的家中。当时阳光灿烂,碧空万里,母亲打开房门,连问他几声,你找谁?
胡子拉碴,面孔黢黑的儿子,忍受不住这句问话,一头扑进母亲怀里,号啕大哭,边哭边说,我找你。
措勤的孩子从小没有见过树,不知道鲜花长什么样子。到拉萨以后,抱住柳树大声喊叫,这花好大啊。
扎西罗布对我说,他经常听到一句话,不来西藏后悔一辈子,来了西藏一辈子后悔。
但他不会离开西藏,离开阿里。他说,如果在西藏和内地两者中间选择,他会义无反顾地回到西藏。
他对措勤干部队伍结构,文化生活状况,了如指掌。
2003年,扎西罗布大学毕业,分配到措勤县工商局工作,以这一年为例。
全年分配来37名毕业生,女性4人。由于电力不足,文化娱乐设施缺乏。工作之外或节假日进茶馆,晚上看三个半小时电视。大部分单身养成了泡方便面、喝酥油茶、吃生肉,凑合过日子的习惯。许多人将电话作为精神寄托,有的一天通话时间长达8个小时,月缴话费高达1000元以上,占月工资的一半。
深处藏北高原的措勤物价较高,日用品高出拉萨50%,蔬菜高出2~3倍,水果高出3~4倍。一家人分居几地,尽不到为人父母、为人儿女、为人配偶的责任。已婚干部中,绝大多数家属无收入,家属交通费、子女托养、借读等费用,使得措勤这个贫困县,与西藏其他地区反差更大。
措勤海拔4700米,大大超越人类的身体承受力。由于海拔高、紫外线辐射强、风沙大、寒冻期长、饮食条件差,人们不同程度地患有高原心脏病、呼吸道病、结石病、结核病、风湿病、肠胃病、伤冻、白内障等疾病,加上工作生活的消耗,各种疾病极易复发、易反复。长期的孤独、单调、枯燥,容易形成难以克服的高原综合征。
杨保团曾经在措勤工作过十多年,2007年从阿里地区农牧局调回老家咸阳畜牧局工作。几年过去了,额头上还有一圈褐色黄斑。他拍着脑门感叹,高原斑真难掉啊。
扎西罗布说,在我们措勤,外来人才留不住,本地的大中专毕业生,千方百计向外跑。措勤养育了我,在措勤工作,是我的职责,也是义务。
无独有偶,四川小伙子张明林,几乎跟我说了同样的豪言壮语。
他说,我从四川省电力职业技术学院毕业,是毕业生中几个党员之一,还是学生会干部,按照当时条件,可以在四川电力系统工作,或者留校当老师。一纸申请,将自己送到了西藏阿里,目前在地区扶贫办工作。当时,有人认为我脑袋瓜发热,坚持不了几天。也有人认为我为了仕途通达才来阿里。
十年过去了,没有人再猜测,我也无怨无悔。其实,我的想法非常简单,就是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工作,因为我是一名共产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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