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 阿里-科迦村的金色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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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翁树文和尼玛次仁在喜马拉雅山间放牧,他们放了牦牛、犏牛、绵羊、山羊。把几种牲畜混合在一起放,而不像传统的藏族人,一个人放牦牛,另一个人放绵羊,第三个人放山羊。他们放的不是自家的牲畜,而是邻居家的。这几天蔬菜大棚和青稞地不需要浇水施肥,就帮人家放牧。

    清澈、宁静的孔雀河从西北向东南流去,东南一带为连绵不断的雪山,山的那一边就是尼泊尔。尼玛次仁指着巍峨的雪山,重复着一句藏语,翁树文跟着学,刚学会,一会儿又忘记了。两人在青草萋萋的河滩上说笑着。该吃饭了,尼玛次仁从藏袍里掏出糌粑,递给翁树文,翁树文希望糌粑里掺有白糖,却没有香甜的味道,才吃了不多几口,就没有了。尼玛次仁看着翁树文沮丧的样子,吃掉最后一小撮糌粑,扮着鬼脸,望着他笑,用汉语告诉他,科迦村的日子比白糖还甜。

    晚上九点以后,太阳还挂在喜马拉雅山上,夕阳像华盖一般,映衬得雪山温煦美艳。两人赶着牛羊向科迦村走去,不由自主地仰望恢弘的雪山,欣赏河中的游鱼。还没有进村,尼玛次仁就跑到科迦寺去了,他要到这座千年寺庙里诵经祈福,翁树文对寺庙的事不感兴趣,只是见过寺庙里供奉的文殊菩萨和寺庙一样古旧。

    翁树文独自赶着牛羊回到村里,把绵羊、山羊赶回羊圈,把牦牛、犏牛赶到另一个圈里。羊圈的围墙低矮一些,泥土垒砌。牦牛、犏牛的围墙则高一些,多是石头堆砌,更加结实。

    女主人开始挤羊奶、牛奶。挤羊奶的时候,用长长的牦牛绳把羊犄角拴起来,羊们面对面,屁股朝外,一字排开,乖孩子一般,接受女主人挤奶。挤牛奶稍微费事一点,把牛缰绳拴在柱子上,让小牛先吮吸几口奶,奶水喷薄欲出,或利剑一般从四个奶头射出来的时候,精明的女主人把小牛生拉硬拽到一边,双手交替,挤出奶水。如果没有给牛拴缰绳,挤奶的时候,用绳子拴住两个前腿,同样可以挤奶。

    女主人在羊圈牛圈里忙乎,男主人请他进屋,炒白菜已经端上了彩绘桌子,米饭是高压锅做的,他像饿极了的流浪汉,狼吞虎咽起来。内心里对邻居非常感激,知道他不习惯吃糌粑、藏面和奶酪,请他和尼玛次仁吃饭的时候,总是做米饭炒菜。当然,尼玛次仁汉餐藏餐通吃,他曾经在内地学习过很长时间。

    盛第二碗饭的时候,翁树文东张西望起来。

    主人知道他的意思,藏语夹杂着汉字,比比画画。翁树文终于明白过来,他们不喜欢吃豆角,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豆角煮熟,如果不是翁树文来科迦村培育蔬菜,他们一辈子都不知道豆角是干什么用的,更不用说吃豆角了。

    翁树文放下碗筷,跑到他和尼玛次仁借住的房屋跟前,抓起一把豆角就走,他要亲自给邻居爆炒一盘豆角,教邻居怎样炒豆角,吃豆角,告诉他们吃青菜的好处,让他们知道有一样东西叫维生素。

    豆角很快炒熟了,尼玛次仁也回来了,对他的手艺不怎么认可,这令他有些失落。

    清晨,放牧走的时候,专门到温棚里采摘了西红柿、黄瓜、豆角,放在门前,希望邻居们拿回去当菜吃。像前几天一样,西红柿、黄瓜一个都不剩,豆角却像人老珠黄的女人,委靡在原来的地方,无人问津。尼玛次仁对他说,邻居们拿走西红柿和黄瓜,也是生着吃,没有谁像内地人一样,放上作料,在锅里炒着吃,炖着吃。

    翁树文说,那咱们再教他们炒菜,教他们怎样吃蔬菜,帮他们改变饮食习惯。

    尼玛次仁大笑起来,学着翁树文的口气,一字一顿地说,咱们在这里培育青稞,栽种蔬菜,把青稞和蔬菜送给他们,还教他们怎么吃,你是黄继光啊。

    翁树文笑着纠正他,不是黄继光,是雷锋。

    尼玛次仁说,你们汉语太复杂了,乱七八槽的,真难学。

    从此,翁树文和尼玛次仁又多了一个身份。以前,他是河北省第三批援助阿里农牧局的技术干部,来普兰县科迦村搞农业科技培育工作。尼玛次仁是阿里地区农牧局的技术干部,兼任翁树文的藏语翻译,他们来科迦村已经两个年头了。

    来科迦村以前,翁树文已经在阿里地区狮泉河镇创下了一个纪录,阿里冬季可以生产蔬菜啦。

    在这个壮举实现以前,全阿里人,包括阿里地区领导,农牧局领导,没有谁相信这件事是真实的。土生土长的阿里人不吃蔬菜,是因为阿里自古以来就不产蔬菜。糌粑、酥油茶、奶酪、羊肉是主要食物,他们认为人吃蔬菜就像羊吃草。20世纪50年代以后,外地人陆续来到阿里,吃菜逐渐成为一种时尚,富人吃菜,穷人吃肉。人们从内地探亲回来,大包小包装的全是菜,干豇豆、干茄子、腌菜、辣子酱等等。夏季的时候,新藏公路正常运输,长途汽车司机从新疆喀什、叶城带来绿色蔬菜,车还没有停稳,就被团团围住,一抢而空。

    1992年秋天,探险家余纯顺独自一人,徒步从新疆南部翻越喀喇昆仑山,挺进阿里途中,上百里的无人区非常凶险,狼群出没,高寒缺氧,几次险些冻死、饿死、累死。幸亏被边防军人、牧民、道班工人搭救,终于到达狮泉河镇,体重从170斤降到130斤。一位年轻军人同情他,送给他一听罐头,他爱惜得抚弄良久,发现罐头上的出厂日期,比这位军人的年龄还大。

    1998年,窦卫东第一次到阿里,看见一尺多长的一根萝卜,卖到36元钱,吓得他吃饭的时候不好意思夹菜。

    1999年,郭玉普在札达县当副县长的时候,一棵白菜卖到38元,一斤白菜20元,还常常买不到。作家张辛欣到古格王国考察的时候,郭玉普发挥了副县长最大的特权,也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款待这位漂亮的女作家,只好让县政府的厨师包了一顿芹菜羊肉馅饺子,芹菜是郭玉普自己种的,也只是一小把。为了能使客人吃饱肚子,连芹菜的黄叶子和根须都包了进去,厨师没有包饺子的经验,一不小心,把盐放多了。事后,远在美国的张辛欣,回忆西藏的时候,总是忘不了那顿咸得掉牙的饺子。

    那个时候,札达县城仅有的一小片蔬菜是部队栽种的,为了看护好白菜和蒜苗,战士们住在菜棚里,日夜守护着稀缺的蔬菜。尽管如此,还是有人半夜偷盗,因为偷菜的事,还动过刀子,发生过流血事件。

    阿里和拉萨一样,把蔬菜当做最好的礼物,送给朋友、亲人。谁家结婚、生子、职位升迁、子女到内地上学,送上几个青辣椒,一把青豆角,两个红苹果,主人会欣喜很长时间。蔬菜也成为拉关系走后门最灵验的敲门砖。

    为了吃上新鲜蔬菜,千方百计跟长途汽车司机套近乎,赔上笑脸,说尽好话,请司机捎带几斤青椒黄瓜,茄子豆角,不惜多给司机一些菜钱。司机走了一天又一天,主人等得心焦,到后来,每天晚饭以后,有意无意到司机家门口转悠,窥探司机是不是已经回来了。忽然某一天,哭声响起,纸钱飘零,司机已经翻车死亡。

    按照阿里人的说法,阿里军人吃饭穿衣不发愁,后勤保障比较到位。但阿里军人常年吃罐头、海带、粉条。一车海带粉条,可以吃几年。即使土豆、萝卜、白菜,高原三大菜,也只能在夏季吃到,吃得战士看见罐头就想吐。一位军官告诉我,每次从新疆叶城向阿里边防连送菜的时候,都要多送一些,长途运输,蔬菜容易腐烂变质,损耗太大。

    蔬菜,成为阿里人心中的一块伤疤,成为阿里历届领导心中想,但又解决不了的民生问题。

    所以,当翁树文于2001年6月,从河北省徐水县援藏到阿里农牧局,提出要在狮泉河镇培育蔬菜的时候,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当他们缓缓合上大张的嘴巴时,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同一个声音,好,好。

    也有援藏干部为他捏一把汗,阿里自从有人类以来,就没有在冬季生长过青草,更不用说蔬菜。

    翁树文愣是通过各种调研和细心,在滴水成冰的春节期间,让阿里人终于吃上了本地生产的蔬菜,这是众多阿里人,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收到的最好礼物。人们见到他的时候,握住他的手不放,向他表示祝贺。有人捧着顶花带刺的黄瓜和水灵灵的芹菜,泪花闪烁。有人买来所有品种的蔬菜,挑出品相最好,样子最喜庆的,一根空心菜,一根黄瓜,一根芹菜……点燃藏香,供奉在佛祖和毛主席像前。

    有人向邮政局奔跑,给内地的亲人打电话,第一句就是,我们吃上新鲜的茄子、黄瓜啦。电话打不通,就发电报,其他文字精简再精简,斟酌再斟酌,黄瓜、芹菜、空心菜这几个字,坚决要写全的,并站在熟悉的电报员身边,监督着人家,不让出现一个错字、别字。电报发出以后,乐呵呵地走出邮政局,走在街上,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想上前拥抱,打声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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